「不得了了!上林宴,听說薛家酒樓有人點了上林宴哪!」大街上,一個小童在街心興奮地嚷著,還不小心跌了一跤,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真有人點了上林宴?」一個老伯吃驚地回頭對兒子道,「那可是只有皇上才吃得起的大宴啊。薛家酒樓自開張以來,從沒人點過,我還當那是薛家要的噱頭呢,沒想到真有這道上林宴。」
「爹,這麼說來,上林宴應該是很貴的嘍?」
「何止貴,簡直就是天價,咱們尋常人光是要見都見不著,別說吃了。就不知道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竟然點了上林宴。據說.這宴只有皇上吃過,還是薛家小姐親自進宮去給煮的,這可是要吃上三天三夜的啊!」
「有這等事?」兒子驚異。「爹,那咱們要不要去瞧瞧?」
老伯拉起兒子。「當然要瞧個明白,百年難得一見的大事,咱們怎麼可以錯過。快,快把你娘一塊兒叫來,可別錯過這了不得的大事啊!」
事情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才不過一會兒的光景,薛家酒樓門外的人已經擠得水泄不通。
「這些人是怎麼了,全都聚在咱們店外.這教人怎麼做生意?」掌櫃在門邊張望,嘴里喃喃抱怨著。
不過,也難怪大家如此好奇。
打他跟著薛老爺管理薛家酒樓以來,從沒人點過上林宴,就連他自己也忘了還有這套酒宴。
三十年來頭一遭,他可緊張得不得了。偏偏外頭又聚集了那麼一大群人,而且好像還越來越多,他忍不住眼著焦慮起來,萬一這上林宴開不成,或是有個什麼閃失,那薛家酒樓多年來的聲譽不就要毀了嗎?
「陳掌櫃,您老別急,小姐就快到了。」一旁的伙計瞧著他額上都急出了汗,忍不住開口安慰他。
昨夜,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公子!來到酒樓里就指名要訂「上林宴」,當時掌櫃的根本就愣在當場不知如何反應,等到收下千兩訂金,人都走了,卻還沒弄清楚下訂的究竟是誰。
說真格的,別說掌櫃了,就連他這個小廝也不免緊張起來。
據說,光是準備上林宴的材料就得花上三天整,現下人家下了訂,卻只給一天的時間,他們可是卯足了勁兒才湊齊所有的材料,這會兒,大廚還在里顫抖著呢。
畢竟這麼大的陣仗,除了小姐,誰也沒見過。
大伙兒才擔心著,隨即一個儷影翩然出現。
「小姐!您可終于來了。」掌櫃恍如見到了救星,忙不迭到門口迎接。「所有的材料都備齊了,一切就等小姐發落。」
薛如鳳點點頭,帶著從容的微笑。「別慌,材料備齊了就好。大伙兒辛苦了。」她眼神輕輕一掃,將全場看了個究竟。「客人還沒到?」
「還沒還沒,幸好還沒到,否則我一個老頭子還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掌櫃緊張得直拿衣袖擦汗。
「陳掌櫃.別這麼說,這間酒樓還多虧了你上上下下地打理,別擔心,咱們連宮里都進過,這點小陣仗,算不上什麼。」
「有小姐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听見這話,陳掌櫃的臉色才稍稍恢復了紅潤。
「那麼,知道是誰下的訂了嗎?」薛如鳳環顧四周,除了預訂上林宴的客桌還空著外,每桌都坐滿了打算看熱鬧的人潮,甚至連酒樓外也早已擠得水泄不通。
「這……」陳掌櫃唯唯諾諾地道。「都怪我,那天……實在是太緊張了,所以……而且,對方怎麼也不肯說出姓名來歷……」
不肯說出姓名來歷?薛如鳳皺眉。
隱約間,她總覺得這事並不單純。似乎,最近針對她薛家而來的事不少。
「沒關系,無論人來不來,咱們這上林宴是一定要開的。況且,對方還已經付了訂。」
「是啊,就當是讓大伙兒見見世面嘛,連我都沒見過小姐掌廚呢。」小眉興奮地接話。雖說是薛府自家的事,她可是比外頭那些看熱鬧的人還興奮。
「小眉,」薛如鳳制止她。「薛家酒樓的上林宴當然是由林師傅來掌廚。」
如果由她親自出馬,豈不顯示她對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師傅毫無信心?
這樣一來,又如何能讓上這兒來的食客對師傅的料理有信心?
她希望薛家的手藝可以傳下去,更不會以為只有她薛如鳳一人足堪大任。
于情于理,她都應該只是從旁輔助的角色。
「來了來了!人來了!」
門外突然一陣躁動,跟著,人群極自然地讓出一條通道。
薛如鳳抬眼望向門口,是什麼樣的人?有這樣的陣仗?
連她怎麼都查不出下訂的人是誰,而這許多人又怎能比她先一步知道是何人訂了上林宴?
直待對方的身影一入眼簾,她才明白是為了什麼。
進門來的,是兩個男人——他們高大的身形幾乎遮住整個大門。
一瞬間,酒樓里的一切仿佛在剎那間凝結,她的心跳幾乎為之停止。
她從未見過如此陽剛的男人。
他的濃眉低斂,嘴唇緊抿,眼底卻透著精光。而他黝黑的膚色和結實的身軀,顯示出他似乎經歷過些什麼。甚至他根本不需要開口,所有的人就已為他渾身散發出的優雅和力量所震懾。
這是一個深不可測的男人。
唯一泄漏他心思的,只有那充滿戲謔的黑眸,和似笑非笑的唇角。
她察覺到他身上蘊涵著一種旁人所無法理解的深邃。
此時,微風吹動了他的黑發,一綹短發正落在額際,更增添了他的不羈。
這樣的男人,等于「危險」!
薛如鳳開始武裝自己。甚至,對這樣的男人可以吸引住她的目光而感到生氣。
就算他生得好看又如何?無論他再出色,也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那些圍觀的人群之所以會讓出一條通道,不過是因為他那一身裝扮。
「子頎,人挺多的喔。」易風行張望了下四周,做出了評論。
他還真沒想到子頎會來這招。听說上林宴貴得嚇人,足以吃掉一個縣官的半副身家,反正也不是他出的錢,跟著來見見世面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就不知子頎究竟打什麼主意?
左子頎對他的話毫無回應。
事實上,他的目光根本無法自她身上移開。
無可否認的,她長得還真不難看!或者應該說,她生得比他想像得要好看太多。
她玲瓏飽滿的身段隱藏在那一身雪白之下。他敢打賭,她的胸脯恰恰好可以讓他一手掌握,而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只要輕輕一踫就會被折斷。
她的肌膚雪白得近乎透明,縱然頸際以下被衣領圍住,他還是可以想像,當她躺在他身下,他的黝黑與她的雪白是多令人瘋狂的對比。
更讓他震懾的,是她那一雙眼,如星如月,仿佛能攝人心魂。
他整個人全然無法反應,除了對她之外。
「子頎?」易風行疑惑地喚了聲。
「薛如鳳是你?」左子頎回過神來開口,聲音有著明顯地慵懶沙嗄。
「正是。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她迎視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一顫。
他喜歡她的聲音!他微笑地道︰「左,左子頎!」
只听得四周一陣陣驚呼、抽氣聲。隨後.是細細的竊竊私語。「原來是左探花啊,我說還會有誰這麼闊氣,可不是听說他長年都在海上,怎麼這回回到咱們城里來了?該不會是因為那個傳聞吧?」
「有可能喔。要是他真因為那個傳聞而來,嘖、嘖、嘖,這下——要有好戲看嘍。」
薛如鳳一怔。
左探花?海上?傳聞?這些人在說些什麼?
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嗎?她瞥向小眉,後者卻不安地垂下了頭。
果然,薛如鳳心里有了底。看來,有些事她是被蒙在鼓里了。
該不會,這最近一連串不尋常的意外,也是因此而起?
「我是易風行。」易風行熱切地上前打了個揖。「薛小姐果然是貌美如花,名不虛傳哪。」
「多謝易公子謬贊。」薛如鳳報以友善的微笑。
左子頎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兩位公子請上坐。」薛如鳳旋身、揮手,指引左、易兩人入座。「上林宴開,設席三日,不知薛家酒樓的規矩兩位公子可清楚?」
「規矩?」左子頎揚眉,長衣一擺,以一個極瀟灑的姿態落坐。「尋常百姓,好大的規矩。」
「吃個飯也要有規矩?」易風行詫異。
左子頎明顯的譏刺讓薛如鳳極為不悅。「左公子,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薛家酒樓雖是填飽肚子的地方,卻也有客人、主人的規矩,左公子若是不願當個好客人,小店絕對不勉強。」
聞言,易風行眼楮一亮。
好個薛如鳳!長久以來,少有人敢用這樣的語氣對左子頎說話,看來,這外表看似柔順的女子,也是個不好惹的小辣椒。
他瞥向左子頎。這下,他不暴跳如雷才怪。
但出乎意外地,左子頎非但不生氣,反倒大笑起來。「哈哈哈!好!規矩!你要規矩我就給你規矩。說吧。」
同時,他的視線從未離開過她。
她早已感受到。是以,她的心,猛烈狂跳著。
他那灼人的目光像只獵豹,緊盯住她,令她顫悸的是,他的雙眼仿佛在她身上放了火種,自她的肌底延燒進心底,燃熾她所有的一切。
不安、焦躁、憤怒的情緒在她心中交替著,卻又有著一股連她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悸動。
她開口,卻听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上林宴席設三日,薛家會準備兩間上房給兩位公子,這三日內,不可擅食其他的食物,以免壞了味蕾。至于花費,相信兩位公子應該清楚,一千兩是訂金,五十萬兩是總數,一分不減。」
為什麼顫抖?她自問。
難道是怕這個男人?
不,她在心底搖頭。但她可以肯定,這樣令人難受的情緒是由他而起。
似乎,她的確有一些害怕。
但那害怕,不同于尋常,似乎還摻雜了些什麼,像是——興奮?更像是——期待?
天!意識到這樣的情緒,她整個腦子像是被轟地震醒。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很特別的規矩。」左子頎下了評論。
隱約間,他感覺到她的緊張。縱使,她是那麼地力持鎮定。
可從她流竄的眼波,唇角泄漏的秘密,他知道他的出現對她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一如她在他身上所做的。
以一個男人對女人的直覺,他可以肯定她要他!
但,從她臉上的驚慌失措看來,她似乎還不清楚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思及此,他的唇角忍不住微揚。
「五十萬兩真不是個小數目。」易風行聳聳肩。
依他看,除了左子頎,只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花五十萬兩吃上一餐。不過,能因此見著薛如鳳這等的絕色,倒也不算蝕本。
走遍大江南北,他所見過的女人不在少數,卻從未見過這般令人魅惑的女子。
美自然是美,但她的美不同于一般女子。
溫柔中帶著堅毅,聖潔中帶著魅惑,就連她在說明薛家酒樓的規矩時,都有一分難得的威儀和媚態。
而令人困惑的是,她些微的輕顫卻又顯出她是如此嬌弱。
這三種足以令天下男人瘋狂的姿態全集中在這樣一個女人身上。
他發誓,絕沒有一個男人能不為她心動。
「大數目有大數目的規矩。薛小姐,倘若這上林宴名不副實、我吃了不滿意呢,薛家酒樓的名聲只怕要壞在姑娘你的手上了?」左子頎明顯地挑釁。
這話卻激起了薛如鳳的義憤。任誰都可以說她不好,但絕不能說薛家酒樓半句不是。
薛家酒樓是她爹爹辛苦了大半輩子所留下的產業,是他們父女倆胼手胝足打下的名號,無論是誰,她都不容許任何人誣蔑它。
「一句話!兩位公子如果有對任何一道菜不滿意,我薛如鳳任憑處置!」她不自覺地提高了聲調。
但話才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任——憑——處——置?」左子頎揚起一道濃眉,玩味著她的回答。
察覺到他不懷好意的目光和挪揄,她整顆心慌亂起來。
萬一,他以此為借口,對她提出什麼「不當」的要求……
不,她旋即搖頭。怎麼說他也是個探花郎,應該不至于做出什麼不當的事,或許是她想得太多了。更何況,她對自家的上林宴不是很有信心的嗎?
但才一抬眼,接觸到他炙人的目光,她就知道她錯了。
這個男人,沒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她知道,從他如猛獸般的眼神里她可以看到。她忍不住後退一步。「我……這……當然是在合理的範圍之內。」
突然,她覺得自己像只被狩獵的免子,退無可退。
「嗯——哼——」左子頎不置可否。「我肚子餓了,應該可以準備上菜了吧。」
看見她的驚慌,他突然有一種勝利的快感。
這個矜持高傲的女人,原來也有這樣誘人的一面。
他想探究,她還有多少面目是他所不知道的。
听見他的話,她這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應該做的事。
「小眉。」她喚。
「是,小姐。」婢女小眉聞言回應,將手中一襲白衣遞上,指揮著其他人擺開酒席,設下上林宴主廚位。
薛如鳳穿上幾乎不染一塵的廚衣,正色道.「上林宴每一道菜皆由薛家酒樓師傅在眾人眼前親手做出,各位客倌可以親眼見到每一道菜的程序和材料,請各位稍待片刻,上林宴于午時即刻展開。」
說完,不待任何反應,她旋即轉身進入後廳。
突然,一個低沉的嗓音傳進她耳底。那聲音,仿佛像在她耳際低語。
「薛小姐,可別忘了你當眾允下的承諾啊。」
薛如鳳整個人渾身一震。隨即,頭也不回地離開。
可,即便她奔走如飛,那低沉沙嗄的朗笑仍一陣陣傳入她耳里、心底。
才步入後廳,薛如鳳整個人竟捧住心口,不支地扶住長椅。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小眉嚇得忙扶住小姐,慌張地喊著。
好冰!小姐整個身子幾乎都被冷汗浸透了。
「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病了?我這就去替你請大夫來!」小眉緊張得慌了手腳。
「不……沒……事,我沒事……」她虛弱地坐下,臉色蒼白,整個人仿佛剛打過一場硬仗。
天!她從沒想過會遇上這樣的男人。她知道自己的怕,卻不明白究竟在怕些什麼。
更令她駭怕的是,即便如此,她仍發現有一部分的自己深受他的吸引。
是以!她必須對抗他的侵略,更需與自已作戰。
這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
老天!
她必須休息一下,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她不是一直很堅強的嗎?怎麼可能那樣害怕一個從未兒過的男人?
他對她並未造成實際的傷害——至少到目前為止。但她為何無法停止不斷上涌的恐懼?
是不是,她根本就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堅強,所以當遇到一個充滿力量和侵略的男人時.她竟畏懼了。
她一直以為,她可以全然掌控自己的生活。
是以,她決定找個可以听從她命令、受她指揮的男人。也因此,她開出了招婿的條件。
但直到他的出現,她才發現.事情並不如她所想的那樣簡單。
她要的是一個能听從她的男人,卻發現自己無法不受到另一種男人的吸引。
以女人的直覺,她知道,左子頎絕不會這樣輕易就放過她。
但他會怎麼對她?
她是怕他,還是怕自已?
亂了!她整個兒都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