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起來自己昨天做過什麼,只記得似乎跟傅卓爾說過話。現在腦中還能浮出一雙幽深好看晶亮的眼……
她昨晚,應該沒有說錯什麼話吧?
「來得這麼早?」
喝!身後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他又不是鬼,她干嘛心驚膽戰?
而且兩人是約好的,真是心懷鬼胎自己嚇自己。
緋紅纓小心的瞧著他的臉色——嗯,並無異樣,應該沒事。
「今日,我會一招招的教你。」傅卓爾字字加重語氣,听在她耳中十分驚顫。
「多謝將軍。」這可是她夢寐以求的事,但怎麼有點怕怕的感覺?
「過來。」他隨地撿了一根樹枝,遞到她手上。「以此為劍。」
「這個?一點真實感都沒有。」當然要真劍才過癮。
「真實感?我會讓你有這種感覺的。」
天哪!他在她身後干什麼?!靠她這麼近,整個氣息輕輕柔柔的撲在她的後脖頸。
傅卓爾逕自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腰側——沒事,傅將軍是什麼人吶,可是剛毅正直得不得了的正人君子,絕對不可能有花花腸子!
緋紅纓暗自催眠自己。
「身板挺直。」他的指關節從她的後脖頸椎,順著脊柱往下按壓.
沒事……他是正人君子,嚴師出高徒,傳授當然嚴謹,不得有點馬虎。
「前傾。」他的手掌心轉移到腰月復的位置,緋紅纓猛的一僵!
身體踫觸已是慣事,她當然不會大驚小怪,只是被他踫觸,便全身不對勁!正人君子應該懂得男女授受不親吧!
不對不對,她怎麼也跟著一起糊涂了.
傅卓爾唇角一勾,現出饒富興味的表情,不明喻意的笑容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遍布在好看的臉上。
「雖沒有內力,但你若悟性高,習得一套劍法也能糊弄糊弄人。」他的聲音在她耳後吹拂,癢癢的。
「我悟性高得沒話說,就看將軍你教得好不好。」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自然會傾盡全力教你。」
他的話讓她沒來由全身汗毛豎起、毛骨悚然,整顆心莫名其妙變得熱呼呼,但又好像懸浮在半空中,有著不確定又怦然的雜亂感。
「緋紅纓,以後別讓別人隨便踫你.」
什麼?!這回她再如何催眠自己也沒有用了,傅卓爾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他不僅叫了她的名字,還說了很奇怪的話。
難道是他察覺了什麼?可是若識破了她的秘密,以將軍的個性很有可能將她就地正法,哪里還能在這里教她舞劍。
若依傅卓爾的個性……他應該有隱藏什麼才對……
陷入深思的她沒有察覺自己的一舉一動、一擰眉一轉眼都被他看進眼里,虧她能當男人當得如此惟妙惟肖,想必是深入骨髓了吧。
「今天就到這兒好了。」緋紅纓慌忙推開他,她心中疑雲重重,有些忐忑,練下去也不得要領,領悟不到精髓。
「隨你。」來日方長,他遲早會讓她主動投降。
「將軍,京城來的急件!」
傅卓爾接過下屬手中的信箋,展開快速一覽,原本還有些愉悅的神情逐漸平靜下來。
吶,現在這樣子才是平日的傅將軍。
「壞事?」她隨口問。
「不是,此次殲滅敵軍精銳有功,皇上說回去後自有獎賞。」
她猛然察覺,傅卓爾在談及不關乎戰事的事時,總是同樣的一副表情,有點風輕雲淡、漠不關心。
而除了戰事,方才他對她的態度,也不一樣……
「你自是有功,想必皇上會重賞。」
「不是很希罕呢。」長安城,不到萬不得已她根本不願回去。
「是嗎?沒想到竟然能視錢財如糞土,如此高尚。」他淡笑。
「將軍你就不要損我了,我只是對皇帝的賞賜不感興趣。」
賞賜?皇帝老兒還不如好好的睜開眼,看看自己的江山如今破敗成什麼樣子。
「你自是有功,獎賞是應該的。」
「將軍可是要給我升職?」
「小將一名。」從小兵到小將,馬馬虎虎還過得去啦。
「回長安城後,你隨我左右。」傅卓爾的話讓她眉心緊擰,看上去十分不情不願,倒忽略了他話中的深意。
「怎麼?」
「長安城不是我待的地方。」
「難道你想在邊塞待上一輩子?」長安城不是她待的地方,這話听上去頗有隱情。
「將軍很想回去嗎?也是,京城無論如何都比這寸草不生的邊塞來得好,日子也能過得更舒坦。」
傅卓爾微舒出一口氣,眼眸微垂,再抬眼看她時,目光凝結了一股認真堅定,射進她的眼中,讓緋紅纓心神一震。
「我曾許諾,平定戰事後便離開這里。」
「呵,有傅大將軍在,邊塞挺安寧的,看來將軍的諾言很快就能實現了。」自從敵軍上回突襲失敗,便再也沒有來襲。
傅卓爾如果回了京城,那她呢?孑然一身無後顧之憂啊,她還是可以留守在這里,總會有仗打的,她只需要把命豁出去一般的上戰場就可以。
只是……如果沒有傅卓爾,為什麼她的心里會感到一陣抽痛。
「戰事永遠不可能平定。」
啊?他這話……為何從他口中說出來好像挺高興的樣子,好似能夠永遠打仗是件很不錯的事。
「如果一輩子在這里打仗,你會怎麼樣?」
怎麼樣?如果是跟他一起的話,打一輩子的仗她也願意啊!這個想法突然涌上腦海,緋紅纓不自覺紅了臉。
她還真是厚臉皮啊。
「此事不是目前最重要的,至少三年五載我們都得留守在這兒,而當務之急就是……」他的眼神很怪,好像要迫使她說什麼。
「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坦白從寬自然會從輕發落。」
「將軍何出此言?」等等,他言下之意是抓著了她的把柄?是什麼?她自認毫無破綻可抓呀。
「你自己想。」傅卓爾說完便拉開兩人的距離,練兵場上陸續有士兵行來,一整個上午緋紅纓都有點心不在焉。
他一定是在故弄玄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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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喜姐……」
「快去,水都備好了。」
「你跟我一起洗吧。」若非長久以來有何春喜為她掩護,她可能真的要變成名副其實的「臭男人」了。
「不了,要是被人看見那就完蛋啦,我的名節會不保。」
「你還真當我是男的啊。」緋紅纓隨口而出的這句話,讓何春喜暗自驚詫。
以往紅纓是絕不可能說出這種話的,一來不安全,二來她從沒有把自己當做女子,如今這般,是受了什麼刺激不成?
「你不月兌衣裳,我還真就當你是男的了.」
「月兌掉衣裳我也不像女的啊。」
反常反常,原本打算離開的何春喜憂心忡忡的留了下來。
「紅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春喜姐也變得敏銳起來了。」她一邊月兌掉衣裳一邊回道。
「將軍好像在懷疑我。」
這一句話砸翻了鍋!何春喜嚇得當場石化。
「你,你,你怎麼知道的?將軍明著說了?」
「沒有,是我自己這樣懷疑。」她的感覺用在傅卓爾身上尤其敏銳。
「別自己嚇自己,如果真的被發現,以將軍的脾氣早就把你抓起來,怎可能還有空閑讓你來懷疑。」
「之前我也是這樣想,不過……最近他好像總喜歡耍著我玩。」
「耍著你玩?」她是在說一絲不苟的傅卓爾傅將軍嗎?春喜忽而想起那晚上她所撞見的曖昧情形,看來傅將軍對紅纓似乎真的有點不一樣。
「紅纓,你是怎麼看將軍的?我是說,如果將軍真的知道了你的秘密,而要處置你,你會怎樣?」
「他若是要殺了我,我也沒辦法,這是他的職責,我斷然不會怨他恨他。」
「若是沒有發現?」
「沒有發現……倒真希望是這樣,就可以一輩子跟著他在這里打仗,也是很不錯的事。」
不知不覺將心里的想法化作言語說了出來,緋紅纓說完,自己仿彿也被晴天霹靂打到,怔愣了好久回不過神。
她剛剛說了什麼?情不自禁說了什麼?
「你……喜歡上傅將軍了?」何春喜的話仿若給了她悶頭一棒,打得她渾身哆嗦。
「喜歡?不……」
「紅纓,你向來不將別人放在心上的,我從認識你便是如此,但是對傅將軍,就算你不承認,也抹殺不了你看重他的事實。」
「那是當然的!」她虛張聲勢的大吼道。「他是我的頂頭,我在這里混得怎麼樣全看他的旨意,再說,我還有求于……」
何春喜輕輕的按了按她的肩膀,示意她不用緊張。
「我不會逼你承認什麼,只要紅纓自己覺得好便好。」說完她便退了出去,緋紅纓沒來由地松了一口氣。
喜歡?原來是這樣,她三番將他放在心里面,起初只是想得到他的認可,如今卻想跟著他在邊塞待一輩子!
但時至今日,已是無奢望可言。傅卓爾若是知曉,不知會是怎樣的反應,畢竟他原本可是很討厭她那種性子的。
更何況總有一日他要回到長安城,而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兩人之間的鴻溝,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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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都像在試探對方。
傅卓爾自然也察覺她有所戒備,但仍舊不動聲色的和往日一樣,天未亮便在練兵場教她劍法,一如既往,他想怎麼操弄她便隨心所欲的操弄。
緋紅纓只能居于下風,無力反彈。
「有幾分架勢,看來你確實有些悟性。」
「我自幼便喜愛這些,當然清楚自己是不是適合。」她頗為得意的收勢。
「自幼?」傅卓爾意味深長的瞥了她一眼。「說起來,我還從未听你說過家里的事。」
緋紅纓不自覺偏開臉,臉上罩上一層薄薄的疏離之意。
「沒什麼。」
她若是以為他會如此簡單作罷就太天真了,傅卓爾饒富興味的笑了笑.
「我記得第一次見面,你們是一家人要出長安城,你們是原本就住在長安城里的?」
「嗯。」他竟然還記得。「家道中落,所以舉家南下。」
「緋家就你一個孩子?」
「將軍今日好像很有談話的興致。」他在追根究底什麼?
「只有一個孩子還送來從軍,你爹娘倒是很為國著想。」傅卓爾看著她的臉色便心中有數的笑了。
要說他沒安好心也無妨,刺探她的事原本就是他的目的。
從那日目睹她因在集市上看見和睦的母女而情不自禁含淚,他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定是有個不和睦的家才讓她有所艷羨.
如今知道她的秘密,就更是明白得透徹。不過,到底是何許人養出她這樣的性子,倒是很奇特。
「你為何寧願待在邊塞一輩子也不願回去?」
或許是他的聲音太溫和,也或許是一直以來都是她一個人承受,緋紅纓心里一松,無謂的笑了笑。
「從離開的那一日起,便決意斷了所有的連系,因為緋家並不想要我這樣的孩子。」她定定的看向他。
「將軍,我沒有你那樣的正直,也未曾想過要精忠報國,在戰場上之所以不要命的拚殺是因為沒有牽掛,不然我對君主其實是恨著的呢。」
她的話使得傅卓爾的面色一沉,紅纓看在眼里,心頭有幾分失落。
「將軍不愛听?」沒等他答她又道︰「是將軍自己要問起的。這戰亂生戰事,強逼從軍,說到底是因為誰才會變成這樣?」
「原來你心存這樣重的怨氣.」
「將軍可是要處罰?」
「處罰?」傅卓爾的聲音忽然有些不一樣,好似有幾分戲謔的調笑和淡淡的諷意。
紅纓深感詫異,想抬眼看個究竟,豈料下一刻傅卓爾便立于她跟前,面對面與她靠得極近!
他將臉湊到她眼前,盯著她看了半晌,被他這樣無形的鎖定,紅纓無法動彈。
「我作戰,只是因自身的興趣,無開其他。」他一字一句,說得興味盎然。
啊!這種話再加上這種狡猾的表情,可不是正直的大將軍該有的!
她不自覺一把捂住他的嘴,四下張望了一下,生怕隔牆有耳被听到。
「大將軍,這種話我可以說,但你不能說。」他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讓她大開眼界。
傅卓爾一把拉下她的手,淺笑著道︰「這句話你記著,我以後也不會再說。」
「將軍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紅纓一句半驚半眨半諷的話,卻讓他笑出聲,很是愉悅。
他不自禁伸出手環過她的肩頭,作勢將她抱住,這一舉動讓她受到不小驚嚇,他隨即而出的話,更是在她心里炸開火花。
「你可是要想想,無人得知的這句話,我為何獨獨跟你說了,緋紅櫻,好生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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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暗地里委實老奸巨猾。
她真的很不想這樣形容傅卓爾,但他越來越給她這樣的感覺。
讓她好生想想……想什麼?有什麼話就痛快的說出來呀!
「紅纓,過來,快點過來看!」
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遵守那位大將軍的話正在冥思苦想,就被幾道大嗓門打斷。
「做什麼?」走過去一瞧,連同副將在內,大家手上、肩上都掛滿了東西。「你們這是要干嘛?到集市去買了這麼多東西?」
「這都是給家里人帶的。」
「家里?」他們現在離京城可遠得很呢!
「你不知道?也難怪,你來之後我們還沒有回去過呢,按照慣例快到返京的日子了。」
傅卓爾沒有告訴過她這件事,她的眉心蹙了一下,總覺得這個消息讓人不快。
「這是給我媳婦買的,瞧瞧,跟咱們的衣服不一樣吧。」葛副將模出一件異域的女子衫裙。
「也不知道我家媳婦穿得合不合身,你們誰能來幫忙試試。」
「想什麼呢?我們這里都是些大男人,怎麼幫你!」
「廚娘呢?」
「沒瞧見,在集市還沒有回來吧.」
葛副將的眼楮轉來轉去,一不小心就瞄到了緋紅纓的身上,頓時像挖掘到寶貝一樣叫道︰「紅纓你來幫幫忙,我看你的個頭挺合適的。」
「我?」她頓時傻眼。
「我們這些男人中就你長得像個矮冬瓜……說起來跟我媳婦的身材差不多。」
「副將你在諷刺我是不是?!」矮冬瓜,她哪里矮了?
「在吵什麼?」忽然一道平穩的聲音,將眾人的注意力引過去。
傅卓爾一臉平靜,她看著暗忖︰現在又是那個一本正經的大將軍了。
「將軍,大家采買了些要帶回京城家里的東西,屬下是想……找人試試給媳婦買的衣服,正想找紅纓幫幫忙……」
「想找人試衣?」傅卓爾的目光瞥向副將手中那件衫裙,忽然不明喻意的笑了笑。
「將軍,副將說著玩的,千萬別當真。」緋紅纓趕緊開口,他那笑容讓人心里發毛。
「無妨,你們試試。」
什麼啊!
「紅纓,你就幫個忙試試,又不是女人,扭扭捏捏的.」
「老子是男人!」她禁不住大吼一聲,很有氣勢.「你們叫我穿女人的衣服,還敢說我扭捏?!」
「不是不是,你就當幫個忙,好不好?」
「緋紅纓……」傅卓爾忽然開了口。「穿件衣服沒什麼大不了的吧,還是說‘你’有什麼隱疾?」
她啞口無言。
干嘛偏要她來試?她打小就沒怎麼穿過女子的衣服,現在根本連怎麼穿都不知道!
「也只有你看起來穿得下.」
「一幫子神經病。」怒氣沖沖的奪過副將手中的衫裙,她轉身便走。身後還不斷傳來副將「不要弄壞了」的叮囑聲,以及——
一道不懷好意的目光。
沒有何春喜的幫忙,她委實不知道該如何將這件衫裙穿上身,更何況還是異域的衣服。
等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強把衣服掛上身,已經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等的人都快昏昏欲睡了。
「真是麻煩。」嫌棄的扯了扯袖子,還得拉起裙擺讓自己小心不要摔倒,她二話不說就往外走。
「行了,就是這樣。」她很干脆的走到大家面前,一抬頭就看見眾人愣住。
還真的是……合身得不得了,出乎意料的好看.
傅卓爾的眼尾一揚,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得若有所思,確實是出乎他的意料。
「看夠沒有!」她雙手一插腰,氣勢洶洶的吼道。
「看夠了看夠了。」
「穿著雖然合身,但好像有點別扭,果然還是因為這小子是個男的,行為舉止粗魯得不得了。」
「放屁!」紅纓罵道。
「你看,野小子一個。」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她還真是冤,穿女子的衣服竟然被說是別扭,雖然知道自己不適合,但好歹她也是……
忽然想起什麼,紅纓倏地轉頭朝傅卓爾看去,只見他但笑不語,但看她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什麼。
沒來由的,她面頰漲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