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正是春天,她一身粉藍,在煦日中走進旅館的咖啡店,霎時讓店內亮了起來;她像春意暖柔的輕風般,繚繞到他周邊。直至現在,仍讓人移不開目光。
向滄海將那杯濃郁的曼特寧輕擱在她桌面,腳步卻未離開。
她真優雅!
看她細心端起咖啡杯的沉靜神態,牽動他無比欣賞的視線。
他瞧她喝下第一口咖啡的神情——她屏息,如拒絕多余的空氣般,細細吸飲,無比專注、只願嘗那瞬間的美好。
桑恬抿唇,仔細感覺這杯他推薦的曼特寧。
向滄海無言等著她的回答。這女子,秀眉微蹙,競能撩起他內心的期待。
「嗯……」桑恬沉吟。
他胸口繃緊,審慎將她的表情變化納入眼底。
細致飽滿的唇瓣,如含苞待放的玫瑰,須臾,笑靨綻開,比玫瑰更美!
「好喝!」她不贅言,真誠又滿足地笑語。
舌根的苦味,混合著鼻腔吸人的空氣落至喉中,香味回蕩;咖啡滑下咽喉後,緩緩回甘。
除了咖啡本身的獨特味道外,當然也需要調煮者的用心和功夫,早在幾分鐘前散發的迷人香氣,就已佔據她的嗅覺。
「當然。這里販賣的咖啡,向來令人滿意。」她的笑,讓他也舒坦了,眉宇浮上喜悅。只是他不懂,自己到底是哪兒不對勁了?快樂個什麼呢?一見鐘情、只愛陌生人?得了吧!他不是初出茅廬的傻小于,這種感覺不該會發生在他身上。
只是游戲提議罷了!他大可不必當真。或者,只消拿戲謔的心眼看待就好。他反復說服自己,試圖排遣多余的情緒。
也許是初春的氣候舒暢吧?要不怎會讓他瞧著她,便覺賞心悅目、異常愉快?
萬物動情也不過如此。他記不起來有多久,心情不曾這般悸動了。
自從接管家族搖搖欲墜的飯店事業之後,幾乎花費掉他所有的心力,耗去他全部的心思,大刀闊斧硬是撐起那片天。
他回想這兩年來,不單是歷練與能力的強迫成長,改變的還有更多︰眉心多了深沉,眸光添了銳利。
倒是戀愛戰績零。枕畔、臂膀邊,依舊虛空著。
身邊的女性……除了他的員工那幾張模糊的臉,競想不起任何一個足以在他腦袋暫存的鮮明記憶。
「這兒,讓人感到滿意的,只有這杯咖啡嗎?」桑恬向來習慣接受注目,所以站在她面前這位恍傯的男士,並不會讓她太吃驚、甚或情緒波動。
「自由旅店的一切,只要有心人便能體會。」向滄海嘴角的笑意微斂。難道她眼前站著這位英俊男士為她服務,不讓她覺得滿意嗎?
「想不到你一名兼職服務生的粗工,倒是咬文嚼字、挺懂得賣弄。」她溫溫地吐出幾句看似贊美、實則奚落的話語。
「……」向滄海嘴角一垮,更不想笑了。原來她心里暗暗定了他的身份,而階層顯然容易折煞男人的魅力。
「怎麼遲遲不見經營者?」桑恬開始了她的前置工作,不著痕跡地向他打探起采。
「你這不是已經見著了嗎?」突然一陣洪亮的聲音響起。
三名男子自後頭那扇木門一一進來,出聲的男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嘴角還掛著譏諷的笑。那是畢逍遙。
桑恬將目光調去,瞧瞧各自散開在屋內不同位置的三名男子。
「哪一位?」眼眸光彩變得熱烈,她急切地發問。
「唔……」男人們只是沉吟。
她只見那幾人,你看我、我看你,交換視線默契與莫測高深的笑,氣氛有點詭譎。
「哈!犯得著這麼神秘嗎?」她故作輕松扯開笑容,對向滄海聳聳肩,投去征詢的目光。
他低頭以食指帥氣揩了揩鼻尖,也不給她正確答案。
桑恬起身站到他面前,二度試探。
「是他嗎?」下巴努了努,循向右前方的畢逍遙。「哎,他看起來就挺像個不負責任的經營者。」她在向滄海側邊耳語,隨後附送燦爛笑靨。
「哦?」他失笑。不知道該不該把美女衷心的評價,陳述給那位不負責任的經營者。
「是吧?」桑恬睜亮了大眼,對他眨了眨。她迫不及待等著向滄海告訴她,她的假設是正確的!
向滄海迎視那綻著急切期待的眸子,納悶她眸中的旺盛企圖。經營者是誰很重要嗎?她真迂回,不過,他也有試探的權利。
忽地扯開話題,他開口問了句︰「為什麼想來這里?」
桑恬一愣。不買賬?這可惡的工人。她在心底偷偷咒罵他,一朵笑花買不到答案,看來他不易利用耶!
「慕名。」她簡單吐了兩個宇,揚高音調。「怎麼?沒這自由?還是自由旅店不賣自由?」顯然她刻意隱瞞了預謀。
「不!很歡迎。」向滄海臉色平靜地回答,不懂她短時間竄上的挑釁敵意。
「給我個房間吧!我需要休息。」小嘴傲氣地微噘,桑恬別開視線,不再給他好臉色看。反正她有的是時間,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你要住七天?」他問。
「嗯。」桑恬點頭回允。看來丁微微的朋友,確實已在稍早與旅店取得聯系。
「我幫你安排間視野最好的木屋,如何?」向滄海領她走向櫃台。
「你處理吧!」她揮揮手,滿不耐煩的模樣。
「我必須征詢你的意思,每個房間價位不同。」向滄海取來靳行雲遞上桌面的住宿登記簿,連同原子筆一起推至她面前。
桑恬在簿上填下秀氣的字跡。
「就你說的那間吧!」這工人服務生好煩喔!她艾桑恬花錢從不問價位。
向滄海收回登記簿,在上頭快速瞥了眼。「艾小姐,這間房一天的住宿費用是五千。」
他當真為她安排單人住宿費用最高額的木屋。反正瞧她這派頭,一定住得起。
「好。」她答得輕松。
「你要預先付款、還是退宿時結賬?」櫃台後方的靳行雲微笑問道。真是羅唆。
桑恬迅速翻開皮夾,丟出信用卡。
「我現在付。」她淡淡拋下話。
「我們只收現金。」向滄海以歉然的表情瞅著她。
眼楮一瞪,桑恬錯愕。她出門習慣刷卡,身上的現金頂多幾千塊錢。
她在心里盤算著,一天五千的住宿,七天費用要三萬五,連這期間的飲食、以及剛才那杯咖啡……
可是她皮夾里,好像不足一萬塊錢吧?
不好意思當著幾個男人面前去狂翻皮夾。當下她努力思考,提款卡有沒有在皮包里呢?她不能確定。雖然,她不該是這麼迷糊,因為她外表「看起來」很精明,但那也僅限于「看起來」而已。
更何況,走到哪兒都是隨手一刷,很少遇上這種麻煩;長久的用卡習慣,讓她極少細想她到底有多少鈔票。
假使身上沒有提款卡、又或者這山林野地、鳥不生蛋的地方,若沒半座提款機的話,她不就要差人送錢來?!否則到時可就糗了。「咳!嗯……」臉頰漲紅,桑恬窩囊地模回信用卡。「那就退宿再結賬吧。」
「好。」向滄海干脆地應了聲。「房間離這里有段距離,我帶你過去。」
「嗯。」尷尬地模了模鼻子,桑恬垂著頭,隨他拉著行李箱步出咖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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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沉默,桑恬連周遭風景都無心細看。
她只希望剛才的表情沒有太難看,她可是超級閃亮富家女艾桑恬唉!她是多麼的豐姿綽約、高貴優雅,豈能被看笑話。
回廊上,兩人身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後。
叩、叩、叩。她的鞋跟踩在扎實的木材地板上,頻率細碎,亦步亦趨追著。
她覺得今天這鞋跟的聲音,讓她向來典雅優美的形象產生瑕疵,她鮮少這樣疾步而走。
他腿真長,一個步距幾乎要她兩步才能迎上,她的行李已讓他接手,他還能輕松從容,她卻氣喘連連。
「喂、喂……」桑恬終于抗議了。「貴姓大名?」好心的長腿先生,你嘛幫幫忙,等一等。
「向滄海。」簡潔的回答,他的腳步依舊繼續往前。
「滄海一聲笑喔?」她嚷聲問道。
「嗯。」「滄海,項羽的項?還是向右看齊的向?」
叩、叩、叩、叩!桑恬腳步愈加倉促。
「所向無敵的向。」他依然從容。
「所向無敵的向?」她腦筋有點轉不過來。「那是哪個向?」叩叩叩!趕緊跟上他的腳步。
「現在向右轉的向。」他的語氣出現笑意,順便就著地形方向提醒她。
「嗅……耍我?」桑恬低叫了聲,隨後順順氣。「向右轉的向先生,你一定要走這麼快嗎?我的房間到底還有多遠?」
他拐個彎,她碎步追了上去。一右轉,魯莽地撞上他的背。
「噢!」低叫一聲,她還來不及埋怨,已見他拿著鑰匙開鎖,推開房門。
「已經到了。」向滄海送進行李後,側身讓開一大步。
桑恬揉揉鼻梁,瞳他一眼。但隨即,心口的小小怨氣被一股驚喜取代,目光讓滿室的幽靜與精致給吸引住了。
「哇……我有沒有走錯地方?」她贊嘆,呆步走進房內。
誰把涵碧樓搬到這兒來了?直視前方那扇落地窗外,湖光山色安間躺在寧靜的大地中;只差沒有日月潭的湖光山水,但風景仍美不勝收。
「我說了,這是視野最好的房間。」向滄海掛著淺笑,雙手抱胸斜倚著門框,瞧她失魂感動的模樣。
「嘿,向右轉,這經營者光規劃設計,就花不少錢吧?」桑恬像個興奮的孩子般,忙著四處觀看打轉。
他但笑不語。
推開落地窗,她不敢置信,陽台上竟然有個以石材堆砌而成的大型澡缸;四面八方環顧一圈,陽台周邊的區隔巧妙地形成屏障,她確定在此泡澡不會走光。這是多貼心的小驚喜!足見經營者的用心。
緊靠著落地窗陽台旁,擺著一張胡桃木餐桌,以及兩張色調溫暖的沙發椅,質感柔軟,渾樸自然,舒適的程度足以讓人窩在椅上一整天。
吧台上,排著豐富的各類酒瓶與酒杯;一幅幅充滿南洋風情的壁畫,掛在適當的位置,頗有畫龍點楮之趣;輕柔的布幔圍住加大的木雕床具,空氣中的木頭氣味讓人覺得溫馨。
光這些設計,就足以想見這個房間的造價高昂,縱然格調高尚,卻利落得毫不匠氣。
「這里簡直勝過五星級飯店。」桑恬驚訝地下了結語,無法形容當下內心的情緒。
「自由旅店還有更多會讓你感動的地方。」向滄海瀟灑轉身,留了話後便要離去。
「等等。」她喚住他。「這住宿區,只有我一個人嗎?」
他回頭看著她︰「目前是。過兩天會有一支小團體。」
「呃……」桑恬支支吾吾,內心有分顧慮。
「既然敢一個人單槍匹馬來度假,還害怕什麼嗎?」看出她的疑慮,他氣定神閑聳肩拂眉,出口挪揄。
「……」桑恬蹙眉抿唇,神情出現少有的一絲柔弱。
畢竟是個小女人哪!向滄海瞧見她的表情,興起一股不忍。
「放心,這里很安全。」臉色誠懇了起來,他以穩健篤實的語調允諾。「我保
證你安全無虞。「
「嗯。」他的擔保起了作用,讓桑恬不覺放心點點頭。
瞧她眉眼舒緩開來,教他心湖漫開細細的漣漪。「你在這兒工作,也住這兒?」
他的目光那樣炯亮地攫住她,讓桑恬忐忑了起采,急忙找個話題填補尷尬氣氛。
「是。」他回答時視線仍鎖住她。
「喔!」她喉嚨有些發澀。怪哉,接受過各色欣賞目光,也讓意亂情迷的眼神盯著過,但都沒他那平靜無瀾的眼光,來得令人怦然。
按捺住不安的情緒,她試著扯往正題,向他探探口風︰「听說這里一年營業不超過五個月?」
「差不多。沒有仔細統計過。」怎麼?她又想知道什麼嗎?向滄海心里再度浮現問號。
「這老板是沒長腦袋,還是豬腦?啐!」桑恬皺鼻批判。「放著這樣一個金礦浪費。」
哈!豬腦?虧她想得出來。他分明一顆人腦好端端在脖子上,其余數顆人腦也尚健在。
不過向滄海並未放在心上,甚至費了番唇舌說明。
「無所謂浪費。自由旅店本就不是以營利為目的,經營者熱愛這里,把這里當‘家’經營……」他低沉說著。「生活里可以得到的有很多,但這樣一個可以純然放松的地方卻很少……
桑恬眯眼望他,他的氣質風度倒是與這里相得益彰。她聆听敘述,思緒隨之安定,仿佛也依歸在這片自然當中。
「你怎麼會在這地方工作?照這兒的開放時間,工作酬勞很微薄吧?」她更不懂他了,再怎麼悠哉瀟灑,也離不開基本的民生經濟吧!
桑恬暗想,或許這男人過的是一種放逐的生活方式?只要有酒喝、有檳榔嚼就OK了?
「餓不死,但也不會因此富有。」向滄海回答得十分簡潔。
猶記當初四人起意要構築這樣的一片天地時,其他人皆認為他們一定是——瘋了!這樣的經營,怎麼可能帶來利益?
的確他們的目的不為利益,純粹只為他們自己、為一些萍水相逢的人,留下這樣一方沉澱心靈的淨土。
瞧他隨性慵懶的樣子。桑恬想不通,何以有這種淡泊的男人?
「做到死,老板也不會欣賞你吧?」哎呀,如果他肯為她工作,起碼還可以保
證他前途光明。
「我不需要被欣賞,只消在這里放松愉快,一切就值得。」他想,她暫時不會懂他的心情,因為他沒打算讓她知道他的經營者身份。
桑恬頻頻搖頭。向右轉啊!我真是不懂你呀!分明氣宇軒昂,怎甘于這般平凡平淡的生活?這……你到底是怎樣一個男人?
「噴!」桑恬很認真研究起他。「怪男人,我覺得你有點面熟。」
仔細打量之下,桑恬總覺得他那張臉,不完全屬于這里,或許在別的場合出現過。
只是此刻她記憶模糊,怎麼也拼湊不出完整的印象。
「哦?」向滄海揚高了自信的眉。
她現在才覺得他面熟?敏感度很低喔!瞧她眉心拼命堆起的皺折,他不指望她想得起來他是誰。
沒有多說,他笑著搖搖頭,為她帶上房門,而後轉身離開。
她會覺得他面熟,不是沒有原因的。
向滄海接手家族事業「禾信飯店集團」不久,雖然不能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還是有相當的曝光率。
年初,商業媒體才為他開了個專題,大肆報導一番。
自他正式跨入營運慘澹的禾信飯店,擔任執行副總的職位,他便發揮他的執著堅持與實踐力,展開一連串的改革,提出新的營運計劃、領導專業經理人管理,在兩年內重新整頓禾信旗下的幾家飯店,迅速使得禾信集團轉虧為盈!
讓禾信飯店的未來展望發光發熱的向滄海,瞬間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現在的他在飯店產業界已小有名氣。
這位派頭十足的艾小姐,顯然有眼不識泰山。罷了!就讓她繼續當他是名粗工和服務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