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蕩風蕊 第十章 作者 ︰ 練霓彩

那夜幕般漆黑、絲緞般柔滑、染著蘭香的長發,詭異地飛揚成網,結成八卦般的迷陣,越過前廳,繞過繪八仙雲母屏風,走過一席會客的偏廳及小小的書室,來到風搖蕊的寢房前。實心門扉已毀成一堆碎木片,妖異的香氣彷彿將要涌出又彷彿被收攝在門框的界線之內,而從門外向內望去,便能見到那美麗無雙的女子沉沉睡著,而她的長發盤結如蛛網,將整個寢房糾結成巢穴,彌漫著幾乎有若實質的艷麗香氣。

花香里,還摻雜著粗暴的血味。

心愛的女子,彷彿被保護著,又彷彿被禁錮著,沉睡在長發結成的蛛網中心。

一顆顆由七彩琉璃串成的曳地珠簾從紗縵結繩處垂下,將那美麗的身影襯得半是朦朧、半是慵懶,奢華的景色與佔據整間寢房的妖嬈黑發,又形成了難以言喻的詭麗模樣。

為沉睡不斷的風搖蕊送來一些熱稀粥的小侍女,才一推開房門,就瞧見這令她呆滯原地的景象。

而她只能尖叫,並且不斷尖叫,是因為她眼睜睜地看著向內推開的門扉,瞬間就被飛舞的長發扯碎撕爛的粗暴畫面。

她的恐懼,引來不顧一切沖進來的侍衛頭領。

寢房里的模樣一入他眼,他也和小侍女一樣呆滯了。

花朵艷麗的香氣,這一次並沒有迷惑他,也許是因為太過驚訝,也許是因為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疼寵萬分的雛兒就近在手邊,並且需要他的安撫與保護。

總之,他當機立斷,將雛兒抱在懷里立刻轉身就跑。

那些撕裂敵人的長發,似乎只能在門框內活動似的,並沒有追殺出來。

風搖蕊寢房里的異象,侍衛頭領在面對疑惑不已的部屬時,很聰明地沒有說出來。他知道這件事情最好還是讓王堯東知道比較妥當,但是王堯東自從被搜救隊從孤島上救出來之後,就一直關在房里應付千里迢迢來到船上關心、請教、協調等等的人,還有一大疊的待辦公事要處理,他已經很久沒有從議事廳里出來,每天都是倦極地在議事廳旁設的休息廂房里胡亂睡一覺,醒了就一邊吃東西、一邊辦公事,還時不時要打理一下門面,以應付源源不絕的管事部下。

也因為這樣,王堯東才沒有來見風搖蕊。

他知道她一直在沉睡,知道她太倦,心里暗暗決定要加快速度將公事處理掉,好能安心地陪伴她。

同時他也在安排人手秘密地準備婚禮事宜,他不會讓風搖蕊委委屈屈、無聲無息地嫁入王氏家族。依足古禮大聘小聘,他要讓風搖蕊排場盛大地從三千閣出嫁,讓天下都知道她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並且是唯一一個當家主母。

忙得焦頭爛額,他身邊的人一律簡單就好,太多閑雜人等會讓他煩。

也因此,被派去保護風搖蕊安危的侍衛頭領,很難以正當的公事理由,在眾多王氏族人目光下靠近議事廳。畢竟,王氏族人並不認同風搖蕊的存在。

於是侍衛頭領去找了康虎,康虎是王堯東的心月復,連王氏族人見了他也要服服帖帖。由康虎去見王堯東,告知這件消息,比起他自己闖進議事廳去稟告好多了,要是讓一旁的王氏族人听到這件消息,不知道還要鬧出多大風波。

康虎听著侍衛頭領的話,臉上表情慢慢沉了,最後抿成一張慎重的臉。

兩人默默對視,基本而言是不信鬼神的心思,但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縱使嚷著不信、不存在也不能逃避了。

心里的疑問其實揮之不去,那位牡丹頭牌……莫不是妖怪化成……

良久,康虎沉重地點點頭。

「我會稟告上去,你……」康虎張了嘴,又不曉得該怎麼應對。「你去看著那兒吧!有什麼動靜立刻來報。」

「是。」侍衛頭領微微恭身听命,遲疑了一下,又詢問道︰「那位翠雲姑娘……屬下曾往軟禁她的廂房去過,本意是想問問這情況怎麼回事的,但是那位姑娘似乎神智不清,只是模著肚月復喃喃自語。」

「翠雲?」康虎皺了下眉頭,「听說她在風姑娘身上放了蠱毒,這次不會是蠱毒作怪吧?」

「極有可能。但是那位姑娘現在難以溝通,恐怕也幫不上忙。」

康虎抿了唇,沉默了。「真難辦啊,稟告是一定要稟,但是什麼時候稟告就……」

「里頭公事很緊?」

「簡直是熱鍋上的螞蟻。」康虎瞥他一眼,「壓了至少一個月的公事,偏又踫上幾件大案子,全堆在一起辦了,主子的年紀也到了時候,來洽公的人也一並為自己女兒親戚談婚事,主子睡也睡不安寧,又施展全力要趕著辦完,想說擠出時間來去陪陪風姑娘,偏偏時間正緊的時候又出了這件事……」

最後康虎也只能嘆氣了。

但無論時機有多不湊巧,王堯東知道寶愛的戀人出了異常狀況的消息,卻有出乎意料的反應。

他很冷靜,那種彷彿很清楚原因的冷靜反應,讓周遭原本擔心他會失控的部屬,反而不知道該不該更加擔憂。

王堯東只是揮了揮手。「去守著,別讓消息外流,婚禮的準備繼續,康虎,去把那邊的一疊卷宗搬過來……」

他的聲音那樣平靜,有著難以察覺的、憐惜的疲倦。

他憐愛的戀人,正在努力修復自己負傷的身軀,而心里的恐懼,還等待著他的擁抱。

目光靜靜投向小窗外的藍天,他估量著日子,明晚月色想必相當明亮吧?十五月圓,陰氣最盛,也是安撫蠱物的好時辰哪……

他必須忍耐著等待。

簡單的一身衣物,王堯東趁著月色,那般明亮渾圓高掛天際,甲板上一切人事動靜都一目了然,而這個男人卻堂而皇之地走在月光下,蒼白月色輝映他剛硬的臉龐,微抿的薄唇,他手中握著一個扁圓的貝殼盒子,樣式華美,隱隱有淡香流曳,月光照著他,無比溫柔的。

巡邏的侍衛逕自他身邊擦身而過,恍若未見。

泛著淡薄瑩白光絲的王堯東彷彿像是一縷陰魂,在月下現形,而凡人肉眼無能見得。

若此刻造出那陰狠蠱毒的男子見到王堯東,必然要為其驚訝,進而為這出乎意料的異象而狂喜。

瑩白的絲繭像要將其包圍,又像是他貼身的衣袂,在其肌理上流動回轉,成為他的盔甲、他的另一層皮膚,而有其刀槍不入的堅韌,保護著這「半個蠱主」。

艷麗的銀蛛在風搖蕊體內,盤據成那紋身的牡丹,散出異質的誘惑香氣,而護衛、同生共死、與之長伴的瑩白蛛絲,則滲入了王堯東結實肌理,為他打造不壞的肉軀。

同生,進而同死。

無窮的銀蛛吸納男人精血,與之過後便會力竭而死,只有與其分享另一半力量的瑩白蛛絲能夠在銀蛛身上獲得力量、安撫躁動嗜血的銀蛛,與其一同長存於世。

成為蠱主的兩個人,此生或許再也分不開……這也是一種長相守吧?

月色下,王堯東微微笑了。

他繞過抱著小毯子睡在風搖蕊寢房前的雛兒,跨入了門框。

飛舞著的漆黑長發,將他圍繞,然後輕輕地磨蹭著,將他引領到銀蛛的宿主身邊。

王堯東微一揮手,得他示意的縴長發刀便飛舞而過,在門框處結成緊密的一層薄紗,隔絕外界的窺視,隔絕內里的春光。

憐愛獨佔的戀人,怎麼容得了被他人看去一絲春色?

他傾在她耳邊,呢喃她的名字。「搖蕊。」

沉睡多日未醒的風搖蕊,被戀人呼喚而睜開了眼楮。那是詭艷的紅瞳,無比邪氣,無比異色。

她嬌麗的唇彷彿期待親吻一樣微微張開了,以沙啞性感的聲音呢喃。「堯東?」

「是我。」他溫柔地回應。

「堯東……」她柔女敕的身軀偎進他懷里,瑩白的蛛絲纏繞,衣袂盡去,展露出他純男性的雄壯身軀,而她美好的女體也在他的手掌移撫下展開,薄紗的里衣一寸寸掀開褪下,露出白皙的渾圓肩頭。「我作夢了,堯東。」

「夢了些什麼呢?」

他含吻她的下唇,與她的舌尖交纏,粗大的手掌滑至她胸前的艷色,輕揉慢挑,時而粗暴地捏起,引出她破碎的嬌喘。

「夢到了……啊……」她的兩頰潮紅,挑起的膚色無比美艷,「我夢到,那個溫水的池子里……有人……」

尾聲

「我回來了。」

日正當中,還沒有過午時。

三千閣大門緊閉,今日卻在大白天的時間開了正門,門前,風搖蕊一身艷紅華服,金色鈴當在腕上清脆響著,高衩的裙擺里欲遮還露地洩出春光,嬌女敕修長的大腿上還留著佔有欲極強的諸多吻痕,像是花瓣沾在那片雪白上,拂之不去。

門內,等候她回來的姊妹們已經爭相涌出,將她繞在中心里殷殷詢問。

「唉,吵什麼,都進去進去!」美麗的女子霸氣地一揮手,身邊的姊妹一哄而散,她在萬紫千紅中昂首闊步,蹬蹬蹬地踏入三千閣大門。

至此,門又關緊了,隔絕外面一大片爭著看群花爭艷的好事者眼光。

圍著她問東問西關懷她身體狀況的姊妹對她噓寒問暖,而她的目光越過她們,投向了大廳首座上安然端坐、聲色不動的美麗女子。

「艷姊姊,搖蕊回來了。」

她輕輕一聲稟告,大廳里百鳥爭鳴的清脆悅耳都在瞬間安靜。

首座上那美麗女子淡淡一聲笑。「王家派人來過了,說你要從三千閣出嫁?」

一句話,讓那群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姊妹又炸開了。

「——為什麼?你才出了一趟海!」

「姊姊有良人了嗎?那你以後不回三千閣了?」

「不要啊,風姊姊,雛兒們還沒學到您的本事啊!」

「姊姊不要嫁嘛,讓王家多等個幾年吧!」

「風姊姊……」

哇地一聲,外圍擠不進來撒嬌的小雛兒哭得梨花帶雨。

這一下子,連鎖效應般的,那群花一般的姑娘們全哭了,又是抽泣又是嚶嚶,還有一邊大哭一邊吸鼻子的,大廳里好不熱鬧。

風搖蕊對這群嬌麗的花朵真是又愛又憐。「不要哭了,姊姊嫁出閣,還是會支撐著三千閣的啊!」

「可是,看不到姊姊……」

「姊姊不要嫁嘛……」

「哎呀!哎呀!」風搖蕊憐惜地攬過身邊一個姑娘,柔軟的胸前藏著那淚漣漣的秀麗臉龐,「乖唷,女孩兒是水做的,哭得多了,化成水怎麼辦呢?姊姊會心疼的呀!」

「姊姊……」被這樣一撫慰,女孩兒哽咽得更凶了。

眼看這一片水鄉澤國實在難以收拾,風搖蕊只好求救地遞過一個眼色給首座上端麗的女子。

她笑了起來,笑的聲音又輕又脆,真是非常好听,但又倦得藏不住內里的一絲冷清,像是冰珠子落了瓷盤上,冰然的風情。

「要再哭下去的,就都退下吧!」她淡淡地發了話,有種不怒自威的慵懶,「搖蕊,該稟告什麼的,就說吧!」

三千閣主發了話,有再多的哽咽都得咽下去,那一群花一般的姑娘散了開來,不敢造次。

風搖蕊微微笑著,把整個事情細細從頭述說了一遍,曾老板的無情懦弱,翠雲的歇斯底里、可憐可悲,以及小島上的經過,包括她所中的蠱毒會有什麼樣的後患,和她又是如何與王堯東互生情愫,定下婚約;她清楚地說明了,而後等著首座上端麗女子的決定。

「你說,那是名為‘銀翅蠱’的蠱毒?」

「是。」風搖蕊憐惜地望向臉色蒼白的梅晴予,伸出手去安撫她的驚慌,「這蠱毒似乎是一分為二,一半在我身上,一半在堯東身上,說起來也像是結了緣分,此生難以分離了。蠱毒已不可懼,但是晴予妹子的安危,我很擔心。」

三千閣主那慵懶的卻又曳出一抹冷清的目光,也投向了風搖蕊懷里那細細發抖的柔弱女子。

「晴予的安危,我會注意。」她嘆息似地說了這麼一句,「那麼,你的婚事,你有什麼主意呢?」

「再延個那麼一、兩年吧,先訂親就好。東海船運的事業太大,又是家族企業,在他沒有清理乾淨族里的反對意見之前,就先按下吧!雖然是萬人嬌捧的花魁女,也終歸比不上大家閨秀的清白。」風搖蕊微笑,「兩年後,王家會派人來迎娶,我要從三千閣光明正大地出嫁。」

「你思量過了?」她安適的目光不起波瀾,「這三千閣是勾欄煙花之地,你要嫁入王家成為正妻吧?」

「三千閣是我的娘家。年初二,我還要回來呢!」

風搖蕊笑得平和,說得篤定,而首座上的端麗女子則靜靜抿了一口熱茶。

「我知道了。」她放下杯盞,直視面前美麗霸氣的風搖蕊。「就如你所願吧!那麼這兩年里,你還接客不?」

「王堯東把我包下來了。這兩年他會往返長安和東海;若真要待客,也就隔著簾子吧!搖蕊還能彈琴閑聊呢!」

那彷佛嘆著氣抱怨戀人醋勁太大的語氣,讓三千閣主笑出聲來。

這樣驕傲任性的女人,也有送上門來疼她寵她的男人。

想必會好好寶愛她、將她如此恣意妄為的美麗模樣保留下來,直到相守而老去吧?

她輕聲說︰「哪,到了王家,也要像現在一樣,抬頭挺胸的唷!」

「這是自然。我可是長安第一的三千閣里、千金難迎的牡丹頭牌哪!」

兩人相視而笑。

「哎,對了。」三千閣主像是不經意地一抬頭,瞥向風搖蕊身邊少掉的一個身影。

「你帶在身邊的那個雛兒……王家的那個侍衛頭領,已經來求過親了。在你出嫁的同時,搭著你的風光也—並嫁出閣去。」

「咦?」風搖蕊驚訝了,而後,她彷彿忽然明白了那樣平凡而可愛的情愫,不禁失笑。「真是幸運的孩子。」

「是啊!」三千閣主靜靜地喝著熱茶,淡淡地應聲,「確實是幸運的孩子。」

在沒有蒙受苦難與艱辛之前,就遇見了幸福。

祈望那個女孩兒能夠正確地把握,莫要讓這安適的幸福溜走。

風搖蕊回首望向那緊合的大門,像是把所有的苦難與輕蔑都隔絕在外,這個三千閣,或許是世間女子最後的堡壘了,在這里療傷、長成、堅定自我,深受其恩的風搖蕊無數次地對自己立誓,她定要守護住三千閣。

閣里這許許多多美麗嬌憨的花朵哪……她憐愛地環視,溫柔地笑了。

藏在華服之下的胸口,有一瓣被戀人吸吮出來的花朵,微微地發著熱度。

忍耐吧!短暫的相思……再相見的時候,就能摘取甜美的戀果。她會成為更好的女人,讓傾心於她的男人,這一生再也難以將目光投向他人。

她輕輕合住耳朵。分開前,戀人的愛語還在胸臆里回蕩哪!

「為了你,搖蕊……戀慕的花朵會一直盛放的,不會成為凋落的朝花……為了你。」

嘆息般的呢喃將會伴隨她,直到洞房花燭夜里;心愛的戀人挑起她的蓋頭,與她喝下緣分纏繞的交杯酒……

「為了你,花朵會盛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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