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人們可以說完全拿雪沒轍,當然也不會真有人試圖要拿雪怎樣,反正大自然的物換星移,人們通常只能認命的接受。
「不好了,憶荷不見了。」
若要在渤海國找人事半功倍,一定得靠韋莫邪的協助。
「她又想玩什麼花樣引起我的注意。」韋莫邪不痛不癢地說著,語調里夾著莫測高深的況味。
「不是玩花樣,憶荷真的失蹤,昨日我和她在黑龍江邊分手後,她就失去了蹤影。」紅蓮很自責,她應該力勸她回家,事情也不至于演變至此。
「這與我何干?」
韋莫邪那無所謂的表情,紅蓮可急壞了,忙不迭地拜托。
「現下只有大元帥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擄走憶荷的匪徒繩之以法,韋大元帥不會見死不救才是。」
韋莫邪挑了挑眉,英氣逼人的道︰「你們不是很看不起我為國家制定的律法?如今要我拿同一套律法定另一個人的罪,這不是雙重標準嗎?」
紅蓮口拙辯不過他,只得動之以情。
「曹大叔年紀老邁,已有個被判死罪的外甥,若再丟失一個女兒,教他如何活下去?」
「你別忘了,李思浚之所以被判死罪是因為殺了人,而那個被殺的人不是別人,是你丈夫。」
紅蓮顫了一下,「又如何?耶律渾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哦?」他冷酷的看著她。
紅蓮終于承認,「我在心里咒他死不知咒過多少回,這次美夢成真,我頭一個要感謝的人就是李思浚。」
「真是冷血的女人。」他搖頭。
紅蓮不服他的指控,「你不是我,根本無法體會我的痛苦。生不如死的悲哀,你不會懂的。」
「我只知道沒有人有權力剝奪另一個人的生命。」
「戰爭呢?你在戰場上殺過無數人,殺人時也懷著同樣的心情嗎?」
他也不動怒,淡淡地道︰「戰爭例外,沙場對我而言是另一個世界,不是人生存的世界。」
紅蓮再次投降,她真的辯不過他,可她非得求他找曹憶荷啊!該如何打動他?
「擄走憶荷的人也許是你的敵人。」
「我的敵人不可能做這麼蠢的事。」擄走一個與他不相干的女人能撼動他什麼?
「也許他下一次準備劫死囚與你唱反調,因為他知道你堅持殺人者償命。」
她觀察他的表情,發現他盯視著他的面孔閃過一抹動搖的情緒。
「不錯嘛,倒是編了個像樣的理由。他不願承認就算她不說服他,他也會主動介人曹憶荷被擄事件,因為他一向對楚楚可憐的女人滿溢著同情心。
有了韋莫邪的協助,紅蓮頓時放心不少,渤海國有權有勢的兵馬大元帥要找人還不容易,他就是有本事翻遍每一寸土地,不擇手段也要逮到擄走曹憶荷的狂徒。
另一方面,敢在韋莫邪腳下向威權挑戰的狂徒並不多,中原人士石敬儒不同于一般世俗平凡男子,身為中土俠士的他,渾身上下散發著陽剛味及濃馥的莽氣。
他擄走曹憶荷不為什麼,除了很單純的想攪亂太平盛世的渤海國,還有就是阻止曹弼的計劃。
「師兄,那位姑娘醒了,是不是要把咱們的身分向她說明白?」
甜美的聲音來自于石敬儒的小師妹周脈脈,十六、七歲的姑娘家,大江南北地跟著唯一最親的師兄探險,在她心里,這個世上除了師兄之外,誰都不能信任。
「且慢,她是李思浚的表妹,你可知道?」
周脈脈愣了一下,「我以為師兄擄她來只是想制造一些紛亂,讓渤海國的百姓對統治者失去信心。」
「我打听清楚了,里頭的姑娘叫曹憶荷,不是曹弼的親生女兒,她為了報曹家的養育之恩,準備犧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替李公子留血脈傳宗接代。」他說。
「師兄,你一定要替我阻攔這件事,說起來該報思的人是我,如果李公子不是因為救我,他不會被關在死牢等死。師兄,我們不能讓曹姑娘做那樣的犧牲,否則我的罪孽就更深了。」她悲從中來。
「我明白,放心好了,師兄雖是一介草莽,可也是有情有義的人,不會讓曹姑娘犧牲自己,也不會讓李公子死在儈子手的刀下。」他向她保證。
「听說李公子被判的是絞刑,春天時就要執法了,師兄具有把握能將李公子救出?」
石敬儒信心滿滿道︰「你要相信師兄的能力,師兄答應你的事,哪一次沒做到?」
「韋莫邪是個難纏的人,我怕師兄身歷險境會有生命危險。」她怎能讓師兄為了自己的事如此賣命?她常常懷疑自己可能是個不祥的人吧?不然為何許多倒媚事都讓她給踫上了?
「再難纏的家伙我也有法子對付,師妹勿掛心。」
「我好不安,我不該一直麻煩師兄的,可自己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拜托師兄就無路可走的我,也許根本不該活在這世上。」她悲觀的說,眼淚不禁落滿腮。
「你怎麼又說這些喪氣的話了?不是說好要忘掉過去的不愉快?現下最要緊的,是把李公子救出死牢,其他難受的事不許再想了。」他拍了拍師妹的肩頭,安撫著。
「我們真要救思浚哥嗎?」
兩人自顧自的談話,沒注意到站在門後的曹憶荷己將他們說話的內容全听人耳里,然後興奮的笑容漾滿她秀氣的小臉。
「你知道我們的身分了。」周脈脈抹了抹頰上的淚,強顏歡笑問。
走向他們,她點點頭,「你就是我和紅蓮公主找了一整天的姑娘。」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會不會恨我把李公子給害慘了?」周脈脈怯生生地問。
善解人意的曹憶荷立刻搖搖頭,「思浚哥一點也不後悔那日出手幫了你的忙。」
「真的?」周脈脈眼楮一亮。
「紅蓮公主該是這個事件的苦主,可她得知耶律渾死後,連著擺宴三天三夜來慶祝月兌離了水深火熱的苦海。如果公主覺得有一絲難過、傷心或不舍的話,她就不會幫著我來找你了。」
「是啊,曹姑娘分析得有理。」石敬儒附和。
「叫我的名字吧!咱們現在可是同一陣線的朋友了。」
三人相視一笑,忽爾之間,好像幸運之神又開始眷顧他們了。
或許好心人李思浚命真不該絕吧!
一身無恙回到曹宅的曹憶荷,少不了要接受眾人好奇的盤問。
「你一個晚上沒回來,到底上哪兒去了?害你爹急死了。」陳春華張開嘴就沒好口氣。」我昨晚在北郊的‘慈仁庵’住了一宿。」她編了個謊。
「你去慈仁庵做啥?想削發為尼啊!」陳春華橫了她一眼。
「听人說慈仁庵供奉的菩薩很靈驗,我去求菩薩保佑思浚哥。」
「就算要替思浚祈福也應該先告訴爹娘一聲,像你這麼任性的態度只會害自己。」陳春華絕不會放過任何責罵曹憶荷的機會,撫養她十四年已經夠偉大、夠了不起了,許多知道真相的人都笑說只有蠢人才會養別人的孩子,尤其還是個女娃兒,遲早要嫁人的,半點好處也沾不到。
「娘,您就別再罵憶荷了,她去慈仁庵祈福是我早該做的事,明天您也陪我上慈仁庵一趟如何?」
陳春華看女兒提出求神拜佛的要求,不忍心撥她冷水,只得婉轉開口︰「思浚犯的可是皇家命案,大羅神仙恐怕也救不了,去了也是白去,還不如在家里念念佛經。」
「娘,只念佛經,菩薩哪能體會得到咱們的心意,表哥想要逢凶化吉非得靠菩薩顯神跡保佑。」
陳春華心里連一點對李家的歉疚之情都沒有,在她眼里,當年李氏夫妻舍命教愛女,就算真有什麼天大的思義,她和丈夫這幾年花在外甥身上的心血,也夠相抵了吧!
「明天還會有大風雪,改天好了,等雪停了再上慈仁庵,免得被風雪困住就不好了。」
「娘就是不相信表哥逢凶化吉對不對?」
陳春華有被看穿的尷尬,掩飾情緒道︰「誰說!憶荷不是已經求過菩薩幫忙了嗎?靈不靈驗早成定局。」
「我不管,娘不去我自己去了。」
曹憶荷站在一旁等了一會兒,見陳春華沒有繼續責備的意思,她悄悄離去。
回房後的曹憶荷,不料一抬眼便撞見一雙冷峻的眼,嚇住了她。
「元帥、大元帥……」天啊!韋莫邪怎會在這里?他是如何進來的?曹宅周圍的牆面並不矮,現下又是光天化日,他大刺刺的躍牆而人,難道不怕讓人發現?
韋莫邪見她驚惶半晌的模樣覺得有趣,故意取笑,「有膽求我允準你替李家留後,沒膽在閨房接待我?」仔細審視她的面容,沒有女人妖燒的媚態,可以肯定是,這個曹憶荷在男人方面恐怕尚屬生澀。
「元帥的要求不合禮教。」她屏息道。
「那麼重視禮教又為何求我同意你與李思浚在地牢合歡?這不是很矛盾?」他露骨陳述,走近她。
「元帥沒有同情心嗎?明知故問。」
他眯起眼,抬手托起她下顎,冷哼,「對于一個死囚,需要什麼同情心?」
她吸了一口長氣,試圖平撫狂跳不止的心,「思浚哥是無辜的。」
「任何人站在你的立場都會這麼說。」
「如果有人證呢?」
他笑笑,沒有一絲溫暖的笑。」「你一夜未歸是找人證去了?」
她愣住,極力不讓自己露出恐慌。她的對手實在太精明,太懂人性弱點,稍一不留神,在他面前將無所遁形。「我昨夜在慈仁庵住——」
他不客氣打斷她,「你的爛藉口只騙得了你那勢利的養母,慈仁庵里的比丘尼最近全在閉關,沒有人手招呼像你這樣有所求的信眾。」
「我好像沒有義務非得向你報告行蹤不可。」
她別開臉,往後退數步。
「怕我?」他調笑欺近她。
「你別過來,你要是再過來我可要喊人了。」
「喊人?你太天真了,這里不會有人敢冒著得罪我的風險與我作對。」
「人人都說元帥耿介不阿。」她害怕他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太灼人、太高深莫測。
「那也許不包括對你。」他回答。
「憶荷平凡,無過人之處,不值得元帥為了我壞了——」
他一把摟住她,吻上她的唇,先是溫柔地吻著,舌尖輕巧而略帶蠻力地撬開她的嘴,探人她口中。
他的表情投人而瘋狂,而她則是驚駭萬分。
她想要逃開,可他的力氣實在太大,她哪里是他的對手。
「反抗我,只會傷到你自己。」他警告她。
「我會反抗到底。」她沖撞他。
許久,他松開她,含欲的眼的燙著她。
「這是薄懲。」
她喘著氣,蹲在地上。「我做了什麼?你要這樣懲罰我?」
「你和石敬儒是什麼關系?」
他的聲音在她上方響起,她的心跳在恐懼中加速。他怎麼會知道的?她困難的站起身,抬起頭,反抗性地揚起下顎,絕不能讓他看出她的一絲怯意。
「不干你的事。」
「他若劫走李思浚就是我的事。」他瞪著她。
她倒抽一口氣,「‘你胡說什麼?」
他忍著脾氣道︰「別試探我的耐心,我想找一個人易如反掌,昨天紅蓮告訴我你失蹤了,拜托我無論如何也要把你找著,你以為石敬儒落腳的地方在什麼荒山野嶺嗎?隨便一個小小的眼線,就能滿足我尋人的樂趣。」
「恩浚哥是無辜的,石敬儒的師妹可以作證。」既然他對石敬儒不陌生,那麼安排周姑娘證明思浚哥的清白,會方便許多。
「憑什麼我該听你的?」他板起臉。
「錯殺無辜不會是渤海國兵馬大元帥的作風。」她不卑不亢地道,可內心卻在發抖。
「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他堅定的說。
她咬著唇,剛才被他吻過的唇瓣紅潤誘人。
「為什麼你成了不講理的人?」
「李思浚殺了人,殺人者償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古今皆然。」
「我們都知道駙馬爺不是被思浚哥所殺,為了要了結這個案子,必須有人為駙馬爺的死負責,所以思浚哥成了代罪羔羊,對不對?」
「李思浚無罪的理由完全是子虛烏有,誰有證明?」
「周姑娘可以證明,那日駙馬爺用極無人性的殘暴手段欺侮了周姑娘,思浚哥見義勇為救了她,當時發生在船上的事,周姑娘全看見了。」
他的臉色變得更沉,「一個女人的話我可以選擇不相信,不管你願不願意,李思浚的案子不會改判了。」
「你看不起女人?」
他不置一詞,轉身走出房門,像來時一般輕松自若的離去。
翌日,石敬儒約了曹憶荷在西郊土地廟見面。
「他不可能發現我的行蹤啊!」
「敬儒哥得更提防些,韋莫邪是個可怕的人,以前本以為他為人正直,是我渤海國了不起的元帥,可愈是認識他,愈覺得在某方面,他性格上陰晴不定的特質十分駭人。」她領教過,現在想想仍不寒而栗。
「是嗎?」石敬儒不以為然。
「他看不起人,所以不相信周姑娘的證詞。
安排她出面作證的計劃可能行不通了。」這是她之前提議的辦法,起初,她認為先用柔性的方式說服韋莫邪,可經過昨日的交鋒,知道他為人的黑暗面之後,使她放棄了此議。
「早知道行不通的。」
「春天很快就要來了,思浚哥若這樣丟了命,實在不值得。」她不禁悲從中來。
「放心,就用我的法子吧!」
「劫死牢?」她有不樣的預感。
石敬儒點點頭,「就這麼著,我討厭婆婆媽媽的觀望不前,有時候反而明快些。」
「韋莫邪已做了防微杜漸的萬全準備,怕不容易。」她悲觀多了,如果為了救思浚哥而賠上一些人的命,就算思浚哥幸運的活了下來,恐怕也會自責一生。
「百密也會有一疏,我會仔細抓住那一疏,成功可期。」
草莽英雄石敬儒,性格豪邁,討厭拖泥帶水。李思浚是師妹的思人,也就是他的恩人,哪怕要送上一命,報答恩人也是樂事一樁,完全符合他做人的原則。
「我也加人你們。」她說。
「很危險的,我連脈脈都不許參與,你是局外人,更不能害你冒這個險。」
「我不是局外人,思浚哥能否有一線生機,關系著曹、李兩家,讓我加人你們。」她又哀求一次。
「你有這份心我明白,不過劫死牢不同一般尋常小事,多個人跟在一旁反而會令我分心,往往于千鈞一發之際,我還要照顧另一個人,綁手綁腳的。」
這倒也是!她一個弱女子,能有什麼作用。
「什麼時候進行?」
他沉吟半晌,「其實我已經計劃一段時間了,只欠東風,也許下個月,也許今晚。」
「東風?」
他點點頭,「就你說的,韋莫邪人很狡猾,要趁他松懈刑部的戒備之際才能動手。」
「刑部一向戒備森嚴,何時才有松懈的可能?」
他看向她,「渤海國的慶典活動是最好的下手日子,我等的就是那個時候。」
「最近的一個慶典活動也要春天以後,到那時思浚可怕不在這世上了。」
「我們可以創造慶典活動。」他突發奇想。
「創造慶典活動?」她尚未進人情況。
他帶點興奮的語氣道︰「你不是想幫忙嗎?」
她頷首。
「如果你願意,我有個法子,只是委屈你了。」
「什麼委屈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救回思浚哥。」
他見她一副無畏的模樣,語帶高昂的往下說︰「想辦法創造一場渤海國最大的婚禮,新郎倌忙著洞房花燭夜,舉國上下普天同歡,刑部的官爺們自然不會太盡忠職守,要劫死因便簡單許多。」
「新郎倌?」她有點頭緒了。
「韋莫邪。他不是還未娶妻嗎?」他說得理所當然。
「新娘呢?」
「你呀!我知道要你犧牲自己嫁給韋莫邪很不厚道,可我想你既然不排斥為李公子生孩子,那麼應該……你懂我的意思吧?我是個粗人,不會說文雅話,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形容那檔事的。」
他搔了搔長髯,難得難為情。
她有些不自在的低下頭。
嫁給韋莫邪?!嫁給那樣的男人就像嫁給一頭野獸,他吻她的方式凶野又霸道,她不敢想像和他生活在一道會是怎樣的光景。
「敬儒哥太抬舉我了,韋莫邪心高氣傲,豈會把平凡如我的女子放在眼里,縱使我不在乎犧牲自己,也未必能將自己嫁與他。」她沒有往自己臉上貼金的習性。
「想辦法啊!你說他昨天特地到你房里同你說話,這就代表他注意到你了,要加強他對你的好感,至少不需要從無到有。」
她不這麼想,畢竟好感到嫁娶仍有一段漫長的路,談何容易。
「沒有別的路徑可走嗎?」她覺得嫁給韋莫邪,然趁婚禮當日劫死囚是下下策,因為她對自己一點自信也無,怕自取其辱罷了,韋莫邪看不起女人。
「不然只有走險途了。」他抱了最壞的打算。
思及貿然動死囚可能只有死路一條,憶荷躊躇著。
「我沒有把握。」一點也沒有。
脈脈也非完璧。他嘆了一口氣,「否則,李公子的恩情本該由她自己報答。
「不,敬儒哥,我不是心中有何不平,也不是質疑為何不是周姑娘。我是想,韋元帥娶我肯定難如上青天。」她有自知之明。
「咱們琢磨琢磨。」他也是臨時兜出的點子,要怎麼進行還得再合計、合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