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曉霧的目光清澈如嬰孩,聲音卻具殺傷力。
「憑什麼以為這是我出的餿主意?」
盛君漠在弟弟知難而退後,立刻到清心苑找薩曉霧興師問罪,好一個交換身份的構想,她想把君鵬帶在身邊也未免太處心積慮。
「誰有這個膽?除了你。」他指著她的鼻子低喝。
「你別冤枉好人,我沒那個本事出那個主意,你怪錯人了。」她一把揮開他指責的手,想吵架,她隨時奉陪。
「你想收君鵬為師弟,別以為我不知道。告訴你,我就君鵬一個弟弟,你最好有自知之明,惹毛了我不是你吃得消的。」盛君漠惡狠狠地告誡她。
「少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我師父已經仙逝,我要收也會是收徒弟,收什麼師弟?你別含血噴人!」他以為他盛家人全都是香餑餑大家搶著要?
「總之,你別痴心妄想就是了。」
「我痴心妄想?」她實在氣不過。「我沒那麼無賴!」
「是不是那麼無賴你自己心里有數,大盛山莊雖不在乎多一雙碗筷,但並不表示你可以挑撥我和君鵬的兄弟情。」盛君漠怒目以視。
「我是瘋了才會挑撥你們的兄弟情,大盛山莊的飯再好吃本姑娘也不吃了,明天一早我和蚊荷就走,你不用覺得我和師妹佔了你的便宜。」她薩曉霧有的是志氣,不食嗟來食是一貫的原則。
「要走就走,我不會攔你。」他一時氣怒的大吼。
兩人翻臉無情,誰也不願示弱,各有各的驕傲。
☆☆☆
薩曉霧向傅詩韻道別去了。
她勸傅詩韻道︰「你要堅持,重新站起來,我明天就要離開了,如果你還把我當作朋友看待的話,听我一句勸︰離開一個不能專情于你的男人不是死境,你自己鑽進牛角尖才是死路一條。」
傅詩韻被她犀利的言詞給嚇呆了。
「你要走了?」她好不容易有了新朋友。
「這里的主人不再歡迎我了,何況我在紹興不過是個過客,緣分盡了,就是離開的時候。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自己好好保重。」
「你要去哪里?」
「浪跡天涯,沒有一定的方向;倒是你,還恨宣大人嗎?如果無法原諒他,我倒有一計,可以替你報復他的薄情寡義。」好人做到底,薩曉霧從布包里拿出師父傳到她手上的寶物。
「這是一面鏡子,有什麼特別的?」傅詩韻奇怪的看著。
薩曉霧搖頭,解釋道︰「發鏡可以用來詛咒負心漢,如果你恨宣同冀,要他不得好死,這面鏡子可以替你辦到。」
傅詩韻好不驚訝,小心翼翼地踫了踫發鏡,好像鏡面上長了牙,一不小心會被咬上一口。
她驚疑地問︰「這面鏡子由頭發嵌瓖而成,有什麼特殊用意嗎?」
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薩曉霧由頭說起這面發嵌銅鏡的來歷。傳盤古開天闢地時留下十二面鏡子,這是其中一面。這些頭發來自于許多心甘情願的女人,這些女人被負心漢所騙,後來竟然漸漸讓這面鏡子凝聚了法力,只要把斷掉的頭發綁在鏡上就能達成詛咒負心漢的效果。
「你恨宣大人,不如讓他受點教訓,也許能消消你的氣。」她建議。
「我……詛咒同冀?」她恨他,可是報復了他,她的心里也不見得好受。
「他讓你生不如死,當然應該付出代價;只要你一句話,發鏡能替你出這口怨氣。」
「我考慮考慮。」她寧願自己痛苦,也不願同冀痛苦。
「這麼說來你並不是真的恨他羅?你根本不舍得他受苦,如果真是這樣,你就不該有怨。」薩曉霧認真的勸說。
是啊,她恨什麼、怨什麼?她連復仇的心都沒有,恨他有什麼用,他感受不到一分一毫。
「我的心好亂。」傅詩韻撫著胸脯,無助的喃語。
薩曉霧收回發鏡,「你應該走出秘室,這里不適合人長年居住。」
「我沒臉——」傅詩韻看著薩曉霧。
「擇日不如撞日,我明天就要離開大盛山莊了,如果你不願走出這里,以後我們真是沒機會見面。」
「你真的要走?能不能不要走?你一走,我在紹興會更孤單。」傅詩韻面露哀傷之色。
「大爺說會照顧你一輩子,他是個一諾千金的人,你的生活將不虞匱乏。」盛君漠雖然待她不友善,可是她素來對事不對人。
「那不一樣,君漠將來會娶妻、會成家,能花多少心思在我身上誰也說不準。你是個明白人,我被愛情傷得這麼深,以後再也不可能愛人了;如果又沒了朋友,未來會是多麼寂寞的路啊!」傅詩韻哀傷的說著。
「走出這間秘室,結交朋友,以你的才學,不知多少人想與你攀文呢,」
傅詩韻不作如是想。「我的過去……誰還看得起啊?」
「我相信你和宣大人間的事並沒有太多人知道,你想大多了,人要豁達些,不要老往壞處想。」薩曉霧安撫道。
能不往壞處想嗎?她怕極了背後讓人指指點點的日子,好勝心強的她,受不了人們踐踏她尊嚴的目光。
「你不了解——」傅詩韻頓住口。
「你連死都不懼了還怕活嗎?詩韻,錯已經錯了,做也已經做了,不要回頭看,對你沒好處;要是咽不下這口氣,我有發鏡可以伺候他。」
「我不希望他有任何閃失。」她哭了起來。
「既然如此,恨已失去了它的實質意義,又有什麼好恨的呢?」
傅詩韻搖頭,「我不恨了,我已經不恨了,他也是皇命難違嘛!」
「能看開是好事,走出秘室,面對人群,不會有人看不起你。」
薩曉霧的話她听進去了。「我會的,如果我能把自信找回來,我會走出這間秘室。」
☆☆☆
「師姐,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走!我不要走,我要住在這里,我已經把這里當作自己的家了。」陳蚊荷大喝著。
早料到師妹會有反彈,可沒想到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薩曉霧一時反應不及。
「這不是我家,也不是你家,這里的主人已經下逐客令了,你不能再住在這里。」
「是不是你又惹大爺生氣了?」陳蚊荷橫了師姐一眼。
「他不惹我,我又怎會惹他?寄人籬下就得看人臉色,咱們還是行李收一收走人。」
這口氣她不準備忍下,反正當日住進大盛山莊的動機已經一一兌現,再也沒有非持下不可的理由;她的生活重新回到原點,不留任何牽掛。
「我不走!」陳蚊荷一坐在床上。
「為什麼不走?」薩曉霧吃驚的問。
「大爺生的是你的氣,不干我事;他要趕的人也是你,你想走就走吧!」
「師妹——」薩曉霧呆愣半晌。
陳蚊荷說道︰「我不要再流浪了,流浪的日子餐風露宿,我受不了。師姐,我要住在這兒,二爺答應要收我做義妹,我可以正大光明的住下來。」
「你想得太樂觀,盛君漠不可能同意。」扎好布包擱上桌,隨時可以動身。
「師父要你在二十歲前幫助一百個女人收拾負心于她們的男人,這給了你繼續流浪的動力,我沒有;請你不要勉強我,我死也不會離開這里。」
薩曉霧心寒的點點頭。「好吧!你留下,我一個人走,不過你自己心里也要做最壞的打算。」
「不會有壞事發生的。」她有信心。
道了別,互祝對方珍重,薩曉霧離開了大盛山莊。
☆☆☆
日落西山時——「上哪兒去呢?」薩曉霧不禁喃語。
「曉霧。」
是張晶菁。
「你拿著布包?你師妹呢?」
薩曉霧搖了搖頭,「別提了,她不想跟著我吃苦,一心一意要在大盛山莊老死。」
「大爺他——」
「沒錯,我現在成了大盛山莊的敵人。」薩曉霧把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
張晶香氣道︰「你師妹太離譜了,會有苦頭吃。」
「人各有志,她想過好日子也很正常,我不能擋她財路。放心,我看得很開。」
「你真要走?」張晶菁看著她。
「過幾天,等師妹確定可以留在大盛山莊再走;師妹沒有謀生能力,如果她也被趕出來,也好有個照應。」薩曉霧苦澀一笑。
「她對你這樣,你還替她想這麼多。」有沒有搞錯?
「師父要我好好照顧師妹,我答應師父的事不能沒辦好,師妹可以選擇過更舒服的日子,前提是這個舒服日子不能是短暫的。」
張晶菁不以為然,「這還有什麼一定的,媒婆作媒都無法包生兒子了,何況是你師妹的舒服日子。」
「所以我要觀察一陣子。」
「住我那兒吧!你是知道的,君鵬買給我的房子大得嚇人,有你一塊兒住,咱們可以作個伴。」張晶菁建議。
「君鵬買的房子等于是盛君漠買的,我不住。」她余怒未消,不想再欠他人情。
「你不要意氣用事。」
「我不想看他臉色,我薩曉霧又不是廢物,不想靠他,我受夠了!」
「那你要往哪里?」張晶菁關心的問。
「客棧,這里多得是店,我隨便找間干淨的住下,你不要勸我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她有的是骨氣呢!天無絕人之路嘛!
「你一個姑娘家住客棧不安全,這樣好了,我拜托我以前的老東家,清一間干淨的小房間讓你住。」
「老東家?不是……那種地方吧?」薩曉霧微瞠大眼。
「你介意嗎?」
介意?盛君漠愈瞧不起的環境她愈是喜歡,因此她一口答應下來︰「不介意,只是不能白吃白住。」
「你不是會替人看病嗎?「群花院」正好缺大夫,你可以靠醫術替那里的姐妹看病。」一舉兩得。
「可以嗎?她們不會排斥外人住進去?」薩曉霧心里不免懷疑。
「她們歡迎得不得了呢!尤其你是個女大夫,她們可以宣言無諱地請你治病。你放心,我和她們很熟,不會讓你難做人。」
就這樣,薩曉霧在離開大盛山莊的同一天,住進了煙花味濃馥的群花院。
☆☆☆
「這里雖沒有大盛山莊的小橋流水,可也是個舒服的地方。」張晶菁打量四周。
「夠好了,我很喜歡這里。」
薩曉霧住的廂房離群花院做生意的地方還有段距離,有點鬧中取靜的味道。
「陳嬤嬤,以後薩姑娘的飲食起居就由你負責了。」張晶菁的好友丁梨嬌媚地道。
「梨姐,我這朋友醫術高明,什麼怪病都能醫,你只要願意配合服藥,沒有醫不好的病。」張晶菁夸下海口。
「醫不好的病還不知道有沒有啦,不過我只醫不死之癥,只要不是不死之癥,一切好說。」薩曉霧自信滿滿。
丁梨甜笑。「真的?!我們這里的姐妹有福了。」
「明天開始,你們想來治病問診的,辰時就可以來,我一向早起。」
「太好了,我立刻通報下去。姑娘盡管在此住下,愛住多久就住多久。」丁梨開心至極。
☆☆☆
另一方面,怒氣騰騰的盛君漠想找人比武,以發泄心中爆烈的情緒。
「怎會有這種女人?」
主人,你在問我話嗎?阿九跳到他前方的枯枝架上。
「閉嘴!」
主人,為什麼薩姑娘一句再見的話都沒說就走了?
「你去問她,別來煩我!」他覺得那個小女人無理取鬧、不可理喻,才說了她幾句,她竟然真的一走了之。
我可以去找薩姑娘嗎?
「不可以!」他吼道。
那要如何去問她?阿九一頭霧水。
「以後不許在我面前提起她,她要走就走吧!少在我眼前礙我的眼也好。」明明心里不是這麼想,嘴里又要說氣話。
主人生氣了?
「我沒事,有什麼好氣的?為了一個女人,不值得。」
我想出去找找薩姑娘,她一個人無處可去,挺可憐的,她的師妹太自私了。
「可憐什麼,也是她自找的,不許去找!教她吃點苦,受點罪也好。」他才不會心軟。
太危險了,外頭壞人很多。阿九作勢欲往外飛。
「她驕傲得很,看不起咱們的幫助,不需要同情她,她想冒險隨她去。」他口是心非。
主人好偏心。
「你胡扯什麼?」他抽起狼毫筆朝它射去。
主人對薩姑娘好壞。阿九不畏惡勢力地反駁他。
阿九鼓起最大勇氣,有什麼說什麼,如果大盛山莊容不下它,它決定改投薩曉霧麾下。
「你再說一句,我偏心誰來著?」
傅姑娘,主人待傅姑娘好好!不論傅姑娘怎麼胡鬧,主人就是百般包容。
「她是病人,難道要她一死了之嗎?」
主人就是偏心。阿九頭也不回的飛離書齋。
盛君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九一向忠心,怎會為了薩曉霧而反抗他?
她真有本事,收買了向來只听他話的阿九,她是如何辦到的?
這時,江作遠在窗外探了探。「我可以進去嗎?」」
「有誰攔著你?」
「阿九嘀嘀咕咕地往莊外飛去,你罵它啦?」
盛君漠哼了聲。「我現在管不了它了,翅膀硬了,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曉霧走了?」江作遠探問。
「怎麼?你也是來編派我的不是嗎?我不覺得我有錯,她要走就走好了,我耳根子可以清靜不少,她在這里老是制造問題。」盛君漠生氣的啐道。
「可也替你解決了不少問題不是嗎?詩韻一天比一天進步,君鵬告訴我,詩韻已經可以很自然的與陌生人交談了。」
「我承認這是她的功勞,你還想說什麼?一口氣說完吧!」盛君漠深吸一口氣。
「君鵬說交換身份的主意是他和陳姑娘出的,和薩曉霧沒有干系,你怪錯人了。」
「她的態度可以溫柔些。」盛君漠仍不願低頭。
江作遠搖了搖頭,「薩曉霧如果太溫柔就不是薩曉霧了,也許,就是這點傲慢吸引你的往意,不是嗎?」
盛君漠很快地否認︰「只有蠢人才會被傲慢的女人吸引,我可不是蠢人。」
「君漠,我想看看詩韻,方便嗎?」江作遠決定換個話題。
沒有前些日子的為難,他的要求很快被應允。「秘室就在這幅畫的後面。」
「陪我一道進去?」心情不太壞的他一樣沒把握單獨面對失去愛的怨女。
「你一人進去吧!我還有點事要處理。」他要找君鵬聊聊,二十歲的人了,處理事情就是不成熟。
☆☆☆
江作遠走入秘室,看見背對著階梯的傅詩韻正在看書。
「詩韻。
傅詩韻先是一愣,然後回眸。「作遠——」
「你還記得我?」兩人見面次數不多,他沒把握她認得他,來看她,全然是為著一顆同情的心。
「記得,我的記憶力素來不錯,你是君漠的好朋友。」
「也是同冀的好朋友。」他故意提起。
她黯下眼,「我不夠好。」
「不是你不夠好,是同冀沒福氣。」
新的交情在這一刻悄悄建立。能否落實成知己,端看兩人是否有緣。
男未娶、女未嫁,後者經歷過情傷,除非強而有力的追求,否則要動心難如上青天。這一點,江作遠不會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