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因為這個小插曲——呃,意外,紀家兄弟就對王印加印象深刻、另眼相看,那倒也未必。
不過,印象一定是有的,只是不知是好是壞。但這一點,王印加一點也不擔心。她不知道紀遠東听到了多少,當時尷尬,事後倒絲毫也不覺得忐忑。可如果她知道且看到紀遠星之前的那個撇嘴的話,一定會懊惱自己多嘴。
她不喜歡紀家兄弟——或者,也不能說不喜歡,而是「不想喜歡」吧。她父親老王佣人雇在紀家,她跟著住在紀家,文明時代雖說沒長工這名詞,到底是上與下的關系,她心里多少有種別扭感,心理建設發展得不健全。
所以,被紀遠東撞到她說的那些風言涼話,她想︰管它!尷尬過後就拋在腦後,也不惶恐——或者,不想去惶恐。
所以,錄邱怡穎「興致勃勃」,不斷關心地催問她「後來呢?」,她煩不勝煩,揮手說︰
「哪有什麼後來,沒了,就這樣。」
「沒了?他都沒再跟你說什麼?」
「他能跟我說什麼?他跟我一年說不到三句話。」
「不會吧?」邱怡穎不相信,盯著王印加。「你騙人。」認為她不肯將事情告訴她。
「我騙你做什麼?好了,不要再煩我,我要趕緊把小說結尾掉,明天就截止收件了。」
他們念文的,除了涂涂寫寫,想想好像沒啥出路。因為閑著無聊,王印加沒事涂涂寫寫,索性跟人家一起參加校內文學獎比賽。
「你那麼認真做什麼?反正也不會得獎。」邱怡穎偏說風涼話。
王印加不理她。兩個人從專校就打打鬧鬧在一塊,好的壞的煩人的事都習慣了。
「你別杵在這里煩我。葉家達呢?」她隨口問一句。
已經過了午休時間,活動中心的人不多,她這句話剛出口,就一無妨礙的看到葉家達從門口那里直直走向她們。
「嗨!」葉家達走到她們桌前,露出一口折牙笑起來。
王印加吧氣,邱怡穎沒好氣。
葉家達好動、神經大條,對邱怡穎一見驚為天人,跟得緊,自稱是她登記第一號的男朋友。他的優點是,如果那也算的話——神經粗、臉皮厚,還有,感覺遲鈍。
這個人一出現,別想有安靜的片刻。
「我就知道穎穎一定在這里,果然沒錯!」他拉把椅子,自動挨在邱怡穎身旁。
「誰是你的穎穎!」邱怡穎狠狠瞪他一眼。
「當然是你啊,還會有誰!大家都知道的,不是嗎?是不是啊?印加。」葉家達嘻嘻哈哈。
「我什麼都不知道。」王印加舉雙手投降,快快收拾東西。「你們自己人慢慢聊,我先走了。」一溜煙走人了事。
「王印加!你別走,我還——」
知道邱怡穎在瞪她,王印加更不敢停,當然更不敢回她的話。一回的話就完蛋了。葉家達熱中的只有三件事︰籃球、籃球,還有就是邱怡穎。他長得也不難看,身材高又結實,很有當舞男的本錢,就是神經大條遲鈍,不管邱怡穎再怎麼瞪他,趕都趕不走。
但明哲保身。她也不想被卷進那爛渾水里。她想想,圖書館那種地方太偉大了,她待不住;反正下午只有兩堂課——嘿嘿!蹺課回家算了。
只要小心不被她老爸撞見,一切就相安無事。
***
廚師老王也不是管女兒很嚴,尤其女兒大了有自己的主張,他也不給她門限,限制她交朋友或過濾電話什麼的。他只要求她規矩去上學,別打混,那樣就夠了。
「但那丫頭,前陣子居然跟我說她想搬出去住!」老王跟司機老許抱怨。「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麼。」
「女兒大了都是這樣。」老許邊說邊移動「車」,吃了老王的一個「卒子」。「我們家春美一畢了業就搬出去,管都管不動了。」
老許平時管接送紀家老爺上下班,紀太太有事上街購物召喚之外,多半時間還算清閑。紀遠東和紀遠星都自己開車,偶爾情況召喚老許,除此之外,一切無事太平。所以他沒事就和廚師老王一起下下棋或者喝杯小酒,抱怨一下女兒不听話。
「一個人在外頭住有什麼好?麻煩又危險!」老王說︰「也不知那丫頭哪來的餿主意?」
「算了!女兒都大了,要是在以前,怕不都結婚生小孩了。何況,你們印加還算听話呢。我們春美就不行了。」
「春美怎麼了?」
「她媽上次去看她後,到現在都快一個月了,不用說回來看看我們兩個老的,連個電話也沒打過一通,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打過電話給她了嗎?」
「打了,都是跟機器在講話!花那麼多錢買什麼手機,結果,更加找不到人。也只有在回來要錢用的時候,才看得到她的人。所以我說,還是你們家印加听話。」
「半斤八兩啦!那丫頭我是越來越說不動她了。」
春美搬出去後,賺的錢還不夠自己花,三不五時就向兩個老的伸手要錢。老王看了,當然更不讓女兒搬出去,王印加沒轍,心里卻一堆盤算。
「起碼人還在你的眼前,也少操心一些。我們家春美……唉!」老許邊說邊搖頭。
「我看讓印加找個時間去看看好了。你把春美的電話住址給我。」
「這怎麼成!印加還要上學——」
「沒關系,那丫頭有那麼用功就好。再說,我讓她下了學再去,不妨礙的。」
「這樣也好。讓印加去看看,她媽也就不會那麼擔心——將軍!」話鋒一轉,過河的「馬」「車」和「包」雙攻,將了老王的軍。
「嘿……」老王懊惱的瞪個白眼,丟了棋認栽,又不甘心,說︰「再來一盤。」
老王重新布局,才擺好陣,紀遠星走進廚房。
「遠星少爺。」老王和老許起身打個招呼。
紀遠星點個頭,逕自從冰箱拿了一瓶礦泉水。
「少爺沒出去?」老許沒話找話。
「唔。」紀遠星穿著T恤短褲,才剛打完球上來,但他懶得解釋,沒必要。
他只看了老王和老許一眼,又走出去。
老王和老許習慣了,紀遠星一走出去,兩個人的注意力又回到棋局。
老許說︰「我要是有個兒子就好了。女兒只會找麻煩。」
「等你們春美結了婚,給你添個外孫,女兒女婿一起多貼心,你就不會那麼想了。」
「我自己的女兒我自己知道。春美像野馬,不會肯被安安分分找個老實人嫁的,我只要她不給我惹麻煩就感謝老天保佑了,哪還敢想那麼多。還是你們印加乖巧,要是紀家哪個少爺看上她,我都不奇怪。」老許唏噓一陣,冷不防兜到王印加身上。
「沒的事!怎麼可能!」老王搖頭。
「我只是打個比方。」他們在紀家工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種事說說好玩,不會真的當真。
「你不必擔心春美了。這兩天我就讓印加過去看看,好歹叫春美回來一趟。」
春美外向愛玩樂,老許夫婦管不住。但老王知道,自己的女兒可也沒有老許說的那麼乖巧。其實,一家有一家的經,他要煩的可不會比老許少。
旁的不說,王印加在專校時,有陣子不知迷了什麼瘋,成天不到睡覺時間看不見人影,居然連期中考試都給忘了。這事他後來才知道,狠狠罵了她一頓,她老算收了心,把魂兜回來。
所以嘍,王印加跟春美是「半斤八兩」,他要擔的心大概也不會比老許少。
***
天氣相當好,紀遠星到泳池畔,想想打消主意,穿過屋子,往前頭走去。
剛剛汗流得不夠,他想出去跑個步也好。
大門口有個人探頭探腦,看見他,高興地咧開嘴說︰
「太好了!終于有人了!請問王印加在不在?我叫葉家達,印加登記第一號的男朋友——啊,是男的朋友。你是她哥哥吧?」
葉家達劈哩啪啦像對老朋友一樣說得很興奮,只差沒伸手抓住他。
「王印加?沒這個人。」紀遠星想都沒想。
「不會吧?」紀遠星丟下話就掉頭要跑步,葉家達忙不迭抓住他。「印加明明是住在這里!穎穎是這樣說的,她還來這里找印加——」
「你找錯了!」紀遠星甩開他的手,口氣十分不客氣。
葉家達不知道自己冒失,不死心說︰「地址明明沒錯,印加應該是住在這里才對。一定是印加叫你那麼說的,對不對?她這個人就是這樣,真不夠朋友!」說到最後竟抱怨起來。
紀遠星不禁皺眉。他都說沒那個人了,還這麼麻煩。
「拜托你跟印加說一聲,我有事——」
「等等!你說那個什麼加?」紀遠星打斷他的話。
「王印加。」葉家達一臉連「名字你也不知道」的疑惑表情。
是的了。這才想起來,他記得廚師老王的女兒叫什麼加的。
「你往旁邊那條小徑過去。」他大手一指,「他們都住在後頭。」
「他們」,當然指的是佣人們。
葉家達欣然喊起來︰「我就說嘛!印加明明就住在這里!她這個千金大小姐,你不可能不知道!每次我听到她提起她家,都想來瞧瞧,嘖嘖!沒想到這麼豪華!」
千金大小姐?紀遠星先前還搞不清楚,隨即嘴角鄙夷地勾了勾。
那個王印加原來在外頭宣稱她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對她的虛榮,不由輕視三分。
「你自己進去吧。」他冷淡地揮揮手。
葉家達咧開嘴又是一笑,厚臉皮說︰「這地方這麼大,應該有自己的游泳池吧?天氣這麼熱,剛好還可以游個泳。」
紀遠星冷哼一聲,沒答腔。正拔腿要離開,葉家達高興地叫一聲——
「啊,是印加!」
只見王印加正從小徑那頭走出來。
「印加!」葉家達大步迎了上去,呼叫的口氣十分親熱。
紀遠星看在眼里,鄙夷地又冷哼一聲,跑步的興致沒了,掉頭往主屋走去。
王印加沒預料會在她自己的家——正確的說,是「紀家」——看見葉家達,愣了一下,沒好氣說︰
「你怎麼跑來的?誰讓你進來的!?」對他親熱的語氣皺眉,掃到紀遠星那遠去的背影,讓她有不好的預感。
「哪,」葉家達回身指指正走進大屋子的紀遠星,滿不在乎說︰「那個男的。我跟他說我是你登記第一號的男朋——不,男的朋友,他就讓我進來了。他是誰?你哥哥嗎?」
天啊!王印加差點昏倒!這家伙居然這樣胡說八道!
她狠狠白葉家達一眼,粗聲說︰「誰跟你是朋友!」
「當然是你王大小姐了!」葉家達嘻皮笑臉說︰「沒想到你家這麼大這麼豪華!我老是听你跟穎穎把自己的家批評得一無是處,千金大小姐就是這樣!」
「金你的頭啦!誰是千金大小姐了!」
「少來了!我跟那個男的說要找你王印加大小姐時,他也說沒這個人。結果呢?你不就站在這里!」
王印加心一緊,緊張地抓住葉家達。「你說什麼?!」
「什麼?」葉家達卻反而一臉茫然。
「你跟紀遠星說了什麼?」她悶吼起來。
「紀遠星?啊!你是說那個男的?他不是你哥哥?」葉家達搔搔頭。「沒什麼啊,只說沒想到你家這麼豪華——」
「我不是問這個!你剛剛說什麼‘小姐’的!」
「啊,你說那個啊!我說要找你,他居然跟我說沒這個人。那怎麼可能!你明明就住在這里。我跟他說你是這家的小姐——」
「我的天啊!」听到這里,王印加失控的申吟起來,氣得大叫說︰「葉家達!你沒事跑來這里胡說八道些什麼?!你到底來干嘛?!」
「怎麼了?」
「還怎麼了!你會害死我你知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冒充過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了?!你干嘛自己亂加油添醋?!這家的主人姓紀,剛剛那個男人是這個家的二少爺,至于我王印加只是廚師的女兒,這個家的佣人,這樣你听懂了沒有?!」
她氣得大叫,聲音大得可以把大門外草叢里的蟲子嚇跑。
葉家達「啊」一聲,嘴巴張得大大的,指著她說不出話。
「我……我怎麼……知……知道。」不安的囁嚅著。
王印加狠狠瞪他一眼,掉頭就走。
「喂!等等!印加——」葉家達哇哇叫起來,趕緊追上去扳住了王印加的肩膀。
「你還想干什麼?!」王印加扭頭過去狠狠瞪他,口氣十分凶狠。
「別這樣嘛!印加,我又不是故意的。」葉家達低聲下氣︰「我跟你道歉,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高抬貴手,饒了我這一回。我保證,下次絕不會這麼冒失——」
說這話時,他和王印加靠得很近,加上他高俯著臉,遠遠看就好像在親吻。
「你還想有下次?!」王印加口氣仍然很不好。
「叭叭——」門口響起汽車喇叭聲。王印加回頭過去。不知什麼時候,紀遠東開著他的朋馳滑進門來,竟一點聲息也沒有。
王印加拉開葉家達,讓出路來。他們正站在車道中央。
朋馳滑了過去。車子里的紀遠東似有意無意地看了王印加一眼。
他今天難得提早回來,沒想到車子到門口就听到王印加那歇斯里的吼叫,看她沖著身前一臉遲鈍的男孩的鼻子吼罵他的自作聰明。
宴會那晚也是這麼不巧;他想找他弟弟遠星,剛走到廚房外便听見王印加那一席「精彩」的「有錢人花心論」,然後是那篇「王子不愛灰姑娘論」,跟著就是那個「尷尬」的場面了。
尷尬的當然是她,不是他。
他一直沒注意到,廚師老王的女兒原來已經這麼大了——不,也不是那麼說。只是,他沒事不會在意這種不必要的事,王印加也很少在他們面前出現——這樣想來,似乎是有意的,王印加似乎沒有必要就不會在他們眼前出現。
而且,那一晚他才知道,原來她對他們是那樣的想法……
車子滑了過去,他從後視鏡看見,車後的王印加仍對那男孩橫眉豎目的。
「印加,對不起啦,我怎麼知道——」葉家達還要解釋,王印加打斷他。
「你到底來這里干什麼?」
「我來找穎穎。」終于,葉家達總算說出他的目的。
「找怡穎你跑到這里干嘛?!她又不住這里!再說,她明明跟你在一起——」
「後來她無緣無故就把我撇下了,說是跟你有事要辦。我到你班上去問,他們說你沒去上課,所以我就來了。」
王印加忍不住翻白眼,「如是怡穎她要去地獄,你也跟著去嗎?」
「那當然!」
「那你就快下地獄吧,她不在這里。」
「怎麼可能?她明明說跟你——你沒騙我吧?」
「你有什麼好值得騙的?我要趕比賽的稿子,就是怕你們煩我,才特地蹺課回家的,誰曉得你又陰魂不散!」
「照你這麼說,那穎穎她會去哪里?」
「我怎麼知道!這是你們的事,不要煩我。去去去!你快走人,被我爸看到的話,我會被罵——」
「印加!」那個「慘」字還不及出口,背後便傳來老王生氣的叫聲。
***
被一個冒失鬼莫名其妙的攪擾一通,破壞了紀遠星跑步的興致,他帶著微慍的情緒回到屋子里。
二樓的大窗子沒阻攔,前院的景況一覽遠遺。他走到窗邊,往大門車道上看,方才那個煩了他半天的男孩正俯向王印加,竟然在接吻。
他鄙夷地撇撇嘴,對王印加又更輕視了三分。
心里肯定,王印加多半也是像司機老許女兒之流的女孩。
沖完澡出來,赫然見到他大哥紀遠東坐在沙發上,似乎正等著他。
「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他沒在意,口氣漫不經心的。
「當然有事。」紀遠東也不廢話。「我問你,遠星,你說要取消訂婚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就是取消這回事那麼簡單。你跟媽說了沒有?」
「這麼重大的事,我怎麼可能隨便跟爸媽說。」
「這有什麼?反正對方也同意,而且他們的社交範圍也不在這里,不會有任何妨礙。」
紀遠星原訂訂婚對象是他在美國研究室的同事。對方的家庭在紐約經營中餐館,財產是有一點,但不管家世或社會地位,和紀家是無法比的。
單就個人條件,對方和紀遠星算是相當,不僅有才,而且有色,一點都不悉找不到好對象。
「為什麼突然要取消?總有個理由吧?」紀遠東平靜地問。
當初紀遠星提出訂婚的事,其實是沒人贊成的,紀遠東也不贊成。雖然女方的個人條件不錯,但紀遠星有更多理想的對象可以選擇,且那些對象的背景家世和他們紀家更相稱,可以說相得益彰。
可是,紀遠星相當堅持,他們只好勉強同意,沒想到他自己忽然要取消。
說實在,這是個好消息,紀遠東心里松了一口氣。只是,他還是得問問理由,以及可能的善後問題。
「不為什麼,只是覺得不適合。」紀遠星說︰「她家經營餐館,總不能要我去幫忙端盤子吧?」
說穿了,就是家世不相稱。
當初紀家上下反對的理由說穿了也是這個,但紀遠星不听,以為只是訂婚,不代表什麼。不過,他畢竟沒有昏了頭,熱情還沒褪卻就把關系算清楚。女朋友可以盡量交,但若要論及婚嫁,還是必須把所有的條件衡量清楚,門當戶對是最必要的條件的。
紀遠東點點頭。
「你這麼決定,我們當然不會反對。」「我們」把他們一家都包括進去,代表他父母發言。「不過,對方怎麼說?你都處理好了嗎?」
「我已經跟妮可談妥了。本來男女交往,分分合合就是很平常的,根本沒什麼好大驚小怪。」
「話不能這麼說。這種事要好好處理,免得人說閑話。」
「你放心,我會有分寸。我知道怎麼處理。」
「那就好。」紀遠東再次點頭。紀遠星自己說要取消不贊成的訂婚式,自然再好不過,善後的問題又處理得妥當,那是更好了。又說︰
「你愛跟誰來往,我們都不會干涉你。不過,結婚這種事,一定要通盤考慮清楚。對方的個人條件盡管再好,可‘門當戶對’這回事還是有它的道理的。」
「我知道。」所以他這不就把訂婚取消了。「你盡管放心,大哥,我選擇結婚的對象從里到外,甚至她的身家背景,一定都要符合我們的條件,匹配我們紀家的,絕不會隨便從街頭找一個不堪帶上台面的女人。」
「你既然什麼都明白,那是最好的了。」紀遠東起身。
「等等,大哥——」紀遠星阻住他。「還有件事。」他比個手勢要紀遠東坐下。
「我還有事得趕回飯店,你盡量長話短說。」紀遠東邊說邊坐下來。
「用不著太多時間的。」紀遠星好整以暇說︰「我準備把研究工作辭了,將生活重心移回來。」
紀遠東凝住氣,注視紀遠星好一會,然後點點頭說︰「你打算回來接掌我們紀家的事業是吧?也好,我不反對。本來就該有你一份的。」
到目前為止,紀家遍及飯店、百貨公司及量販廣場等龐大的事業泰半是紀遠東在打理的。這並不是因為說他比紀遠星聰明或者優秀能干。只是,他比較年長,順帶較早進入軌道,順理成章就管理起一切罷了。
「你不反對那是最好了。」紀遠星說︰「我想爸媽那邊應該也不會不問題才對。」
「那是當然的。說吧,你想做什麼?」同父母親兄弟,將來一切本來就都歸他們的。
紀遠星停頓一下,然後目光直直看著紀遠東︰「我希望你反百貨公司跟量販廣場讓給我。」
紀遠東不禁皺眉,正想開口,屋外一陣嚷嚷。他皺眉走到窗邊看看。是廚師老王。
***
「爸!」看見她名父親那一雙橫得可以鞭死人的眉毛,王印加臉都綠了。
都是葉家達這該死的家伙的錯!她關在屋子一下午,本來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散個步活動一下筋骨,然後再悄悄溜回房間,等晚飯時間再出現,諒她老爸也不會知道。偏偏!就這麼不巧!
「你怎麼出來了?爸,沒跟許伯一塊下棋?」她硬著頭皮開口。
「我才要問你呢,這時間你怎麼會在家里,沒去上課?」老王對王印加的成績雖然不會要求得太嚴,但繳了錢上學,該上學的時候就該認真去上學,這一點他絕對是一板一眼的。他狐疑地轉向葉家達。「還有,這是誰?」
葉家達見老王問他,想都沒想,也不知察言觀色,恭敬說︰「伯父您好。我叫葉家達,是印加登記第一號男的朋友。」
完了?
王印加正擔心葉家達不知會胡說八道些什麼,才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果然!老王那張打摺的臉皺得更難看,瞠眼瞪著王印加大聲說︰
「你好好的課不上、書不念,浪費大把錢曠課跑回來,還把男生帶回家!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沒有!是這家伙自己莫名其妙跑來!」王印加狠狠瞪葉家達一眼。「你不要再胡說八道!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
葉家達平白挨頓罵,吐吐舌不敢再出聲。
老王仍大聲斥說︰「你若沒做什麼,人家哪會找上門來!」
「我真的沒有!我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王印加撇得一干二淨,遲鈍的葉家達听了不以為然︰「印加,你這樣說就太那個了。你跟我那麼熟,平常我們也相處得不錯,怎麼可以——」
「閉嘴!葉家達!」沒等他說完,王印加就朝他大吼一聲。
這小子簡直火上加油,越描越黑,神經大條到可以吊單杠!
老王氣得瞪眼,指著王印加鼻子氣呼呼說︰「我想你也不小了,也不管你,只不過要求你規規矩矩的上學,你卻連這點都做不到!今天逃學,明天就會曠課,後天呢?你是不是要學人家離家算了?!你如果不好好上學,用心學習,光只是會交男朋友,我看你這書也不用再念了!省得浪費我的錢!」
「爸!」王印加委屈極了。
本來她蹺課偷閑,只要不回家,隨便在哪游晃,她老爸根本不會知道。就是她太乖太老實了,才會遭大殃。
這就像那種干大票又犯案累累的大盜老是逍遙法外,只她這種偷偷雞模模狗的小賊小盜倒楣的被送官查辦。
「怎麼了?」老許听到嚷嚷出來看看。
「這丫頭!氣死我了!」老王仍然一把火,火氣很盛。「不好好念書,只會學人家逃學曠課交男朋友,居然還把男朋友帶回家來!」
「我說了,他不是——」
「閉嘴!你還敢狡辯?」
葉家達再鈍,也知道情勢不對了,趕緊說︰「伯父,您誤會了,我是印加第一號‘男的朋友’,不是‘男朋友’。」
對他來說,「男的朋友」跟「男朋友」是絕對有差別的;如果是對邱怡穎,那就變成「登記第一號的‘男朋友’」了。但听在老王和老許耳里,根本是越描越黑,哪管得上有無那個「的」的差別。
老許搖頭說︰「印加,你這就不對了。你爸這麼辛苦工作賺錢供你念書,你別的不好學,怎麼逃起學了,讓你爸操心!」
「許伯,」王印加低頭說︰「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原因——」
「逃學還有什麼原因?!」老王生氣地大聲責罵。「這丫頭,不好好認錯,還在找借口!」
「爸!」王印加看老王在氣頭上,乖乖挨罵,不敢再回嘴。
老實說,老王一點也沒有冤枉她。王印加根本不覺得她自己哪里做錯了。這年頭,哪個學生不逃個一兩堂課?再乖、再用功的學生也有煩悶的時候。說真的,那種不會蹺課的學生才真是有些不正常。
但老王當然不這麼想。書是王印加自己要念的,既然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再怎麼也要好好地念。
「有一就有二!我看這丫頭背著我不知干了多少荒唐的事!」老王的叫罵聲大得可以把屋頂震垮。
「不會啦!印加很懂事的。」老許打圓場。
「怎麼不會!她連男生都敢帶回來了!」老王吹胡子瞪眼,轉身葉家達,「你還愣在這里做什麼?還不給我回去!以後不許你再找上門來!听懂了沒有?!」
「但……-……又……」葉家達瞠目結舌,口吃起來,不知道自己哪里錯了。「我是不是哪里得……罪……呃……您嗎?我……呃……那個……怎麼……」
「你快走啦!」王印加硬把他推向門口。
葉家達踉蹌一下,一臉無辜迷惑,遲疑地走出去,一邊還猶豫的回頭。
就在這時,紀遠東和紀遠星從屋子里走出來。
看見他們兩個,王印加綠慘慘的臉變得烏青。什麼時候不好踫,偏偏在她挨罵被訓的時候,這兩個人閑在家里孵雞蛋,湊過來討她嫌。
「怎麼回事?老王。」紀遠東問。
「沒什麼!一點小事而已。」老許搶著說,一邊對老王遞個眼色。
平常不會跟他們說超過三句話的少爺們居然跑出來詢問,當然不會是噓寒問暖來著,想也是老王氣昏頭的大嗓門驚動了他們。
老王一臉仍脹得鼓鼓的。但家丑不外揚,又是在紀遠東紀遠星面前,更不好說,只得忍著怒氣,吶吶說︰
「沒什麼,只是一點小事,我說了印加一頓。對不起,我嗓門大了點,吵了你們。」
豈止是「大了一點」!那吼聲連一公里外的蟑螂都會被嚇得躲起來。
「沒事就好。」紀遠東說︰「小孩子難免有做錯事的時候,不要太苛責。」態度老成,倒像是長輩似。
王印加不由得一囝反感,暗中狠狠瞪了他一眼。
老王沒那麼敏感。難得紀遠東竟然開金口同他們說三句話以外的第四句話,忍不住順勢抱怨發泄說︰「你不知道,少爺,這丫頭氣死我了!好好的書不念,盡學人家逃學曠課,一點出息都沒有——」
听見這話,紀遠東沒表情,紀遠星則微微撇撇嘴角。
「爸!」王印加覺得窩囊極了,表情難看到極點。
她是不在乎紀遠東和紀遠星會怎麼想,只是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會高興當著外人被責罵的。
「老王,你就別再生氣了,印加也知道是自己不對。」女孩子臉皮薄愛面子,老許趕緊開口替王印加說話。
「哼!」老王余怒未消,也不管什麼面不面子。
紀遠星面無表情說︰「這種事事後責備也沒有用。你要教女兒,也別站在門口大聲嚷嚷,要是有客人來了不巧听見,那不是更難看?」
「遠星!」紀遠東微微皺眉。
老王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又怒又尷尬,說︰「對不起,我一時氣昏了,沒想那麼多。以後我會注意。」
「我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老王。」紀遠東臉上仍然沒有太多表情。「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遠星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紀遠星的話已經讓王印加覺得很嘔,紀遠東這手「懷柔」的把戲,更是讓她滾了一肚子的火,忍不住頂嘴諷刺︰
「二少的話就跟聖旨差不多,我們敢不放在心上嗎?」
這話一出口,紀遠星眉毛勾了勾;紀遠東轉頭結結實實看她一眼。
「你胡說些什麼!丫頭!」老王則不安加些尷尬,斥了王印加一聲。
有老王這個泰山壓在頭頂,王印加肚子里有再多的氣也無法發作。這些氣倒也不是全針對紀遠東和紀遠星。在他們出現以前,她已經被罵得很慘了,他們只是火上加油罷了。
因為在氣頭上,她對得罪「雇主」的後果也沒想那麼多。本來,他們也不知道她長得是圓是扁——不,應該是知道的,但他們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這會兒干嘛偏偏跑來湊熱鬧?!
「對不起,小孩子不懂事,說話沖了點。」老王哈腰道歉。
紀遠星沉沉臉,沒說什麼,心里對王印加的不知輕重相當不滿。這種沒有自知之明、不知衡量自我身分條件的女孩最令人反感。
倒是紀遠東,破天荒的在「日常三句話」之後的第四句、第五句下又多了第六句。
「沒關系。對了,今晚‘頂親’的王董事長夫婦會來,要多偏勞你了。」口氣就像在應酬商場上那些老板和董事長般一般的客套。
老王沒預期且不習慣,連忙搖頭又點頭說︰「哪里!那是當然的,那本來就是我份內的工作!」有些亂了手腳。
老王的反應是合理的,佣人雇的關系本來就不月兌此種對應模式。但王印加還是對紀遠東反感透了,覺得他沒事干嘛跑出來顯老板的威風。
紀遠東對老王和老許點個頭,便轉身與紀遠星走開。
老王立刻對王印加瞪眼說︰「你給我听好,以後你晚上六點以前要給我準時回來。」
「爸!這怎麼可能!」王印加抗議說︰「我光是搭車就要一個多小時,哪趕得及啊!」
「你別想找借口。你一下課馬上回家,怎麼會趕不及!?」
王印加不禁露出一張苦瓜臉。「那我豈不是什麼事都不能做了!也不能和同學討論功課聊天——」
「你不必說那麼多。我說六點就是六點!听到了沒有?!」
「知道了啦。!」王印加不甘不願的把聲音拖得老長。
「好了!給我回房間去!沒有我叫,不許出來!」
「爸!」
「還不給我進去!」老王一瞪眼,完全沒得商量。
王印加怏怏地回屋子,兩個肩膀斜沉,像個小老頭似。
真是的!長到二十一歲還被父母「禁足」的,大概只找得出她一個。
「你這又何必呢,老王。」老許搖搖頭。
老王說︰「這丫頭不對她嚴一點,她是不會听話的。」
「但她都二十一歲了,你還規定她六點以前回來,其實印加都這個年紀了,交一兩個男朋友也不算什麼。」
「還在念書,交什麼男朋友!」
「你別這麼固執。要不然,她以後要是找不到好對象可是會埋怨你。」
「那有什麼關系!了不起我養她一輩子!」
老許不禁嘆口氣,搖了搖頭。
他覺得老王是在給自己找麻煩。但哪個父母不是這樣?孩子再大,在他們心中還是跟那個剛打母胎出來、還包著尿布的嬰兒沒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