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了兩天,照鏡子時,許志胤都覺得自己憔悴了不少。令他安慰的是,他看徐鐘意好象也憔悴了不少。跟他一樣,她眼底都是紅絲、眼袋黑黑的,顯然這兩天都沒睡好。
「再跟她好好說清楚吧。」他對著鏡子喃喃自語,低下頭狠狠沖把冷水,把臉上的憔悴洗掉。
回到研究室,他快快收拾好東西,瞥見電話,猶豫了一下,要伸出去的手又縮回來,打消了主意。
「還是算了,直接回家去跟她談。」面對面地坐在一起,面對面地把話說清楚。面對面。彼此都不能逃避。
下樓的時候,就著燈光,遠遠瞧見洪心怡往系館方向走過來,他頓一下,腳跟轉個折,走往邊門避開。
捷運站里人多得突然教他不耐煩。他不斷變換姿勢,甚至走來走去。但不管走往哪個方向,都沒有太多的空間讓他呼吸。
好不容易,車子來了。隨人潮擁上車,又不耐地熬了許久,才總算熬到站。
才下車,腳步才一踏上月台。「啪」地一聲,整個捷運站的燈光忽然全滅掉,一下子墜陷入黑暗中。
「怎麼回事?」他听到很多人驚慌的叫聲。
還有女孩于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及小孩子的哭聲。
大家像無頭蒼蠅一樣盲慌地推來撞去,爭先恐後想逃飛出去。
許忘胤幾乎是被人推擠的力量擠出捷運站的。不只是車站,整個潭區一片漆黑,黑得幾乎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
四周嗡嗡的全是不明就里的議論聲。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
「鐘意!」許志胤立刻想到徐鐘意。
她回到公寓了嗎?一個人在家嗎?黑漆漆的,她會不會害怕?
時間不晚,但也不算早,原本的天色已黑得足夠讓人瞧下清周圍景象;這時燈光全滅掉,更是什麼都看不見。
他跑起來,一直跑回到公寓,一路爬上十二樓。
模出鑰匙開門時,他的手微微顫抖,還不斷喘息著。
「鐘意!」
好不容易,一打開門,他大聲叫徐鐘意,一邊沖了進去。
「鐘意!」他又大叫一聲。
「啊!別過來!」徐鐘意驚急的叫聲驀然自客廳中央響起。先像是被包裹在布中,然後突然炸開來。
「-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快告訴我!」許志胤定住不敢亂動,卻焦急不已。
「別動!別過來!學長!」徐鐘意連連慌忙地亂叫。「站在那里不要動!拜托!別亂動!」
「怎麼了?」許志胤不敢亂動,緊張地追問。
「我的隱形眼鏡掉了!」懊惱不已的聲音,可以想象那哭喪的表情。「我拔下眼鏡清洗,心想沒什麼問題,邊關盒子邊走出浴室。誰知道燈光一下于忽然熄滅,我嚇一跳,盒子丟了出去。烏漆抹黑的,我什麼都看不見,又沒戴眼鏡!哇!」
她哇哇叫著,雙手胡亂揮動,根本盲了。
許志胤總算適應了黑暗,加上遠處人家有自動發電機傳來的微弱光線,他勉強可看見徐鐘意伸出雙手模索試探的景況。
他拉住她的手。她立即反握住他的手。
「學長……」有點可憐兮兮的。
「我擔心-一個人在家,黑漆漆的。還好,我及時趕到家。」
「學長,我又不是小孩子!」死要面子。
「我還是會擔心啊!」他放下了心。嘆口氣,用種寵溺的語調,搖搖頭說︰「真是!-就不能裝弱一下,跟我撒撒嬌嗎?」
啊?她一怔,驀地脹紅臉,口吃起來,囁嚅一會︰「那個……學長……我……你……」慶幸他看不到她的臉紅,語無倫次,冒出毫不相干的話。「學長,我什麼都看不見。又黑又模糊……我的眼楮有點干,又澀的。那個……我……嗯……」
「-等等,在這里別動。我馬上回來。」
他丟下背包,往後頭走去。模索著找到手電筒,又匆匆趕回客廳。
「-在干什麼?」卻見徐鐘意半蹲半跪在地上模索著。「我不是說在這里別動,等我回來的嗎?」
「我在找我的隱形眼鏡。」
「這麼暗是找不著的,等明天再說。過來!」將她拉到他身前,一手捧住她臉頰。「別動哦!把眼楮張開。」幫她點了幾滴人工淚液。
「謝謝。」感覺到他的手貼在她臉頰上的溫度,她有點赧然。
「吃過飯了沒有?」他問。
她搖頭。
「-等等,我去弄點東西。」仿佛之前的不愉快都不存在。
「學長。」她拉住他。「輪到我做的才對。」
「我來弄。」
「不行!」她堅持。
「不然,來猜拳好了。」他笑。兩人猜拳,輸的煮飯。
結果她贏了。
點上了蠟燭,他讓她安坐在餐桌旁,就著燭光弄了簡單的炒飯。兩個人肚子都餓了,吃得唏哩嘩啦。尤其是徐鐘意,大口大口的吃,根本不顧形象。
「酒足飯飽」以後,她才又覺得赧然。
「學長煮飯,我該洗碗。」她不好意思。
「我來。」他說他來。
「不行。應該由我洗才對。」
「別分-我的。我不是跟-說過了?」他邊說邊收拾。走到水槽,挽起袖子就動手洗碗。
「學長!」她真不好意思。
那麼,去收拾收拾客廳好了。
但又黑又暗,她眼楮又模糊的,根本跟半盲差不多。再說,他生活習慣很好,其實不需要收拾。
怎麼辦?
「學長,這樣我會不好意思。」
其實才幾個碗碟,他兩三下就清潔干淨,擦干手,定回桌邊說︰「要不然,-再寫張欠條給我好了。」半開玩笑的。
「我看不大清楚。」
「我來寫,-劃押就是。」他知道她拿掉眼鏡,視線模糊,所以不肯讓她做太多事。
他當真寫了,找了印泥,執住她的手,讓她拇指沾了印泥,在紙條上捺下一個指印。
他抿嘴一笑,小心折好,如同上回將紙條放進胸前的口袋。動作十分地平常,再一次,她覺得臉兒熱臊起來。
「學長,那個……上次,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黑暗中,又黑又模糊,徐鐘意覺得稍微自在一點。提起上回的事,想道歉。
許志胤喝口水,沒說什麼。
這讓徐鐘意不安。
洪心怡又去找過她。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學長,心怡她——」
「-要不要喝點東西?」他打斷她的話。
好不容易,氣氛如許不錯,她非得再提這件事不可嗎?
「謝謝。我不渴。」她搖頭。「學長,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沒有意思干涉你。所以我如果說了什麼,你覺得不高興,希望你別介意。我知道我太多事,我其實!呃,但心怡她——」
「-真的不在乎嗎?」她原想將洪心怡找她的事告訴他,告訴他那不是她的原意。他卻誤以為了,再次打斷她的話。柔情蜜意變成了酸意及不舒坦。「-真的希望心怡搬過來?」
她停半晌。她想解釋,他卻不想听她解釋,心里一酸,說︰「這是你的公寓。」
「-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麼是什麼意思……
她想看他,看清一點,偏偏眼前漆黑又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我不知道。」他不說清楚,她不會知道的。
拜托你!說清楚一點!她在心中叫著。
她不想猜測,不想疑猜!拜托,把話都說清楚!
「鐘意——」他握握拳,下定決心。
「我!」電話驀然響起來,冷不防刺得他一跳,刺痛他神經。
沒有人去踫它。錄音機接起了它。
「鐘意。」冒出曹拓文顯得過于親近的關心。「-在嗎?停電了,我擔心-一個人在家-膽子好象不是很大,我想-一定怕黑的。打個電話給我,我可以過去陪。上一次出去,感覺挺好的,哪天我們再一起去看電影,OK?我把手機開著,-隨時Call我,我都會接的,就算半夜也沒關系。OK,我再打給。拜!」
氣氛倏地下沉,陷入沉重的沉默中。
徐鐘意既驚訝又皺眉。看樣子不跟曹拓文說清楚一點是不行的。
她抬頭看許志胤。模糊黑漆一片。
看不見他表情,看不見他的心.
「-不回他個電話?」聲音繃緊,像勉強擠出來。原本的決心破為碎片。
「我跟阿拓!」
「那不關我的事。」他冷淡打斷。站起身,背對著她說︰「心怡的事,我會如-所願的。這樣就不會被誤會了吧?」
她希望洪心怡搬進來,是怕被誤會吧?不想跟他兩個人同住一個屋檐下被誤會吧?
一定是這樣。
哈!許志胤,你實在太可笑了!
他嘲笑自己。更加的自以為是。
「學長!」徐鐘意急忙站起來,不小心撞到桌角,痛得她彎下腰。
許志胤沒等待她。他心里充滿自以為是的結論,灰心挫敗無比。
一次又一次。他覺得自己簡直像個傻瓜。
這一次,真的該放棄了吧?
他做的、表現的,都那麼明顯了,徐鐘意卻還是那樣無所謂似的反應,只說明了一個原因,她對他沒那個意思。扯進洪心怡,也是要他知難而退,打消對她的主意吧?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還有其它的可能。
但她真的對他沒有一點心動嗎?
可她憑什麼又要喜歡上他?
但是,他感覺得到她對他的感覺的……
可是那又會不會是他的錯覺……
還有,那個曹拓文……
像這樣,他在心里反復來反復去,心思愈理愈雜亂,正負兩極互相拉鋸著。
或許他一直太紳士了。
他也許應該蠻力一點,一吻下來,就知道她真正的感受如何了……
他苦笑一下,什麼時候他竟起了這種「下流」的念頭!
腳步變得沉重起來,胸口也跟著郁悶起來,教他望著系館嘆氣,有點不情願走進去。
實在沒心情窩在研究室里。但他也不想回去。
他抬起頭,洪心怡坐在草坪那里,下午有點斜的太陽側打照在她身上發上和臉龐上。她微斜傾著頭,光線在她臉上造成一側的陰影,襯上那略鎖的眉,竟有絲憂郁的模樣,似乎鎖著什麼煩惱。
他有股沖動走過去,又理智地猶豫著。
「許志胤啊,你可千萬不要意氣用事……」他喃喃自語著,低頭瞧著自己的鞋子。
「學長!」洪心怡瞧見他了。
「心怡。」他停止喃喃。走了過去。
「好久不見了,學長。」洪心怡在笑,但額眉上那股輕鎖的憂郁顯然沒有消,反而因為這個笑,而顰蹙得讓人為她心疼。花容月貌怎堪這般的愁繞!
「。」許志胤草草帶過,這些天他的確是有意避開她。
雖然洪心怡從來沒有明說過,但他多少可以察覺她對他的心思。而他都做了那麼明顯了,徐鐘意卻仿佛無所覺似的,將心比心,他以他的認知來推測,徐鐘意或許對他沒那個意思吧?否則,她怎麼沒什麼反應?
洪心怡的臉色有些蒼白,雖然下午的太陽照了她一身,並沒將她的臉色曬得嫣紅。他想裝作沒注意,到底還是無法真的忽視,問說︰
「-的臉色有點蒼白,是不是沒睡好?」
「我沒事。」洪心怡柔柔地笑一下。那種柔氣的、故作的逞強,很有幾分令人舍不得。
「別太用功了。」許志胤敲了她額頭一下。隨即發現不妥,立刻縮了手,暗罵自己一聲。口氣盡量保持平淡,收起以前那種學長似的「隨便式親昵」。說︰「功課重要,自己的身體也要照顧好。」
「我知道。我真的沒事啦,學長。」這樣強調,卻配上那樣一張蒼白的臉,只會讓人替她更心疼,更不舍。
「沒事就好-要是這樣倒下了,可沒人扛得動-!」許志胤開個玩笑,沖淡那一點忽然間涌上的惜弱的男子心態。
柔美的女孩是需要去憐惜沒錯,可是也不能隨便憐惜,要是弄復雜了,那!唉!
「看-臉色白得,別再在這里曬太陽了!」他催促她一聲,作勢往系館走。
「學長!」洪心怡叫住他。
「嗯?」他回頭。
「學長,我……」洪心怡咬著唇,只是看著他,欲言又止的,像有什麼難啟齒。
「怎麼了?」
「學長,我……我知道這有點厚臉皮……我……」她低下頭去,低出一個姣美的弧度,煩惱與輕愁低成了一種極度的惹人憐。「我……我叔叔家最近有點事,我……」
連聲音也低柔得不能再低,那樣的羞澀與難為情。她不直接要求,只是欲言又止的,一副的難開口。話尾一大段的留白,其實不用猜也明白。
許志胤為難了。雙手插在口袋里,斟酌著該怎麼回答。
「求求你,學長。只要兩個禮拜就好……」她垂低著頭站在他面前,低得那麼柔弱彷徨無助,甚至有點可憐兮兮的。
真的!令人非常的、非常的,不忍心。
「心怡……」真令他有點——實在的為難。
「拜托你,學長……」那濃密睫毛覆蓋下的眼角已經可以看見滲出的水光。
那樣的淚,一滴就足夠了。
許志胤暗嘆口氣。雖然有些無奈,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實在-不下這樣楚楚可憐求著他的洪心怡。何況,只是兩個禮拜。
「只是兩個禮拜,我再不答應似乎就太鐵石心腸、太不近人情了吧?」他加重強調「兩個禮拜」。
「你答應了……」洪心怡猛然抬頭,美麗的臉布滿光彩。「謝謝你,學長!真的很謝謝你!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這可是-說的哦!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不受教的我可一概手下不留情。」他開個玩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沖動行事了。而且,也沒先跟徐鐘意商量……
算了,他甩個頭,甩掉徐鐘意的影像。他想她才不會在意的!她不是一直想扯進洪心怡好擺月兌掉他嗎……
他不想意氣用事。但事到如今,他還能怎麼樣?
他真想這樣就放棄了——洪心怡的心意,他不是不明了。如果真就和洪心怡在一起的話,也沒什麼不好……何必苦苦地用盡心思去靠近徐鐘意?
不——
他又甩個頭。
不弄清徐鐘意的心思,不听她親口說出——即使是拒絕他的話,他是不會甘心的!
再試一次!
真再不行的話,他就決心放棄。
「叔叔,我跟你說過了,是我班上一個同學嘛。她家人出國旅行去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她要我陪她住兩個禮拜。你別擔心那麼多!」洪心怡手持著手機,細聲細氣地解釋,一邊朝樓梯張望,留心上下樓的人。
「-們兩個女孩而已,這樣可好?我看還是讓-同學暫時搬來家里住好了,反正還有空房。」她叔叔在電話那頭想了個周全的辦法。
「不會有事的,叔叔。我同學必須留在家里看家,而且她也不習慣住別人家里。」
「這樣啊。可是……」
「叔叔,我又不是小孩。再說,只是兩個禮拜而已。」
「那好吧-把-同學家里的電話告訴我。」
「我們白天都在學校,不會有人在。我會打電話回去的,而且我帶著手機,隨時可以找得到我。」洪心怡別開臉吐口無聲的氣,眉毛皺一下,皺出一絲不耐煩。
「不是叔叔-嗦,只是-爸交代要我好好照顧-,叔叔不敢太偷懶啦。」她叔叔大概發現自己管太多,語氣半帶夸張。然後說︰「-記得要打電話回來,別讓-嬸嬸擔心。」
「我知道。」就是這樣過度關心、束縛透了,所以她才想搬出來。
「心怡——」她叔叔又想說什麼,洪心怡瞥見許志胤從樓梯下來,匆匆說︰「啊,我同學來了。叔叔,我不說了,晚上我再打電話回去!」
合上了手機。
「學長!」迎向許志胤,粉雕的臉完全笑展開。
「不好意思,臨時有點事要處理,下來遲了-等很久了嗎?」因為洪心怡帶了行李,直接到他研究室麻煩了一點,所以許志胤跟她約在系館的一樓。
這兩天他都沒機會跟徐鐘意踫到頭,也不知是誰躲誰。他打算今天帶洪心怡回去後,立刻跟徐鐘意解釋。
「沒關系。」洪心怡文雅地搖頭。「不好意思,學長。真的太麻煩你了。」
許志胤笑笑地帶過。說︰「-的行李就這些嗎?」他一直沒問洪心怡究竟為什麼需借住兩個禮拜。都推不掉地答應了,再問原因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了。
「嗯。」洪心怡點頭。許志胤自然地提住她腳旁那個黑色的大皮箱。
「啊,我自己來——學長!」
「我來。」這一點,許志胤還是很「男人本色」。他怎麼能讓嬌嬌弱弱的洪心怡提著一個大皮箱,他則一身輕輕松松的!
不過,皮箱有拉桿,所以可以拖著走,並不是非常地吃力。他比個手勢,讓洪心怡先走,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系館。
「學長!」好巧不巧,還沒走多遠,就與蔡德偉撞個正著。「學長——你拖個大皮箱干麼——啊,心怡!」
蔡德偉一雙老鼠眼賊疑地上下左右溜動,一副「被我逮個正著」的鳥樣。
「你幫心怡搬家啊,學長。」他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你有事?」許志胤不答,繼續往前走,一邊反問。
「沒了。」蔡德偉黏皮跟著。「學長,你幫心怡搬家,該不會是搬去你的家吧?」
許志胤思哼一聲。
「啊!不公平!」蔡德偉立刻哀叫一聲,抗議說︰「學長,你太偏心了!怎麼可以這樣,不聲不響就把機會給了心怡?」他轉向洪心怡。「心怡,-太詐了!用這手『偷走步』,自己捷足先登——」
洪心怡瞪他一眼。「你可不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講話?學長只是幫我忙而已。」
「幫-忙?那我也有好大的忙需要人幫,學長為什麼就不幫我?」
「我幫你的還不夠多?那你把我借你的講義筆記都還給我吧。」許志胤又思哼一聲。他頭痛得很,跟蔡德偉這樣瞎攪和,只會更痛。「你趕快去上課吧!」
「我不管!這不公平啦!學長。」
只是兩個禮拜而已——許志胤頭痛不已,沒想到要特別說明。洪心怡也無意多作解釋,任由蔡德偉忿忿不平地呱呱亂叫。
實在是吵死人!
許志胤更懶得解釋。反正等兩個禮拜後,洪心怡搬出去,一切就太平了。
所以他沒有多理會蔡德偉,對洪心怡招招手,兩個人並行走開。
「不公平!」把蔡德偉在他們身後的「不平之鳴」當作耳邊風。
「-怎麼了?最近老是心事重重的?」梅子咬了一口漢堡,奇怪地抬頭睨睨徐鐘意。
「沒有。」徐鐘意嚼蠟似的嚼著薯條。
每次與梅子在一起,都月兌不了這些高熱量高油脂的薯條炸雞漢堡外加可樂。梅子喜歡吃些垃圾食物,因為實在好吃。
愈垃圾的東西,偏偏愈令人垂涎。
「還沒有!看看!」梅子用油膩的手壓扯她的眉頭,香酥的油全印到她額頭。「都皺成個老婆婆了,還說沒有!」
徐鐘意嫌惡心地推開梅子的手。「梅子,-衛生一點好不好?」抓起紙巾猛擦自己的額頭。
梅子聳個肩。「-最近真的有些不對勁。」
喝,難得梅子有「洞察力」這麼「深刻」的時候!
「我好好的,哪有什麼不對?」徐鐘意否認,賣力地吃第二根薯條。嚼了兩下,又放下,歪歪頭,吞吐說︰「-,梅子……」
梅子嘴巴里全是東西,應付地嗯一聲。
「-,梅子,我問-,如果……」徐鐘意欲言又止的。
「肉過這又?」梅子問「如果怎樣」,但嘴巴里塞滿東西,沒人听懂她在說什麼。
「我是說……」有點難啟齒。「梅子,我問-,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人讓-覺得,他好象是……呃,那個,好象是喜歡-的,可是他什麼都不說,對別人也都很好,-根本一點都不特別!-覺得這是怎麼回事?」
梅子停止咀嚼動作,灌口可樂,用力將滿嘴巴的東西咽下去。劈頭就說︰「-是不是跟許志胤學長怎麼了?」一下子就直指要害。
「才沒!-怎麼——想到哪里去了!」徐鐘意忙不迭否認,目光閃爍回避。
「就想到那里去了-老實說,-跟學長是不是有什麼了?」
「沒有!沒有!我跟學長什麼都沒有!」她還是不承認。
又能承認什麼?事實本來就是——她跟許志胤之間,根本什麼都沒有發生。
「那-干麼問我那些東西?」梅子一雙貓眼賊疑的。
「我只是問問——」
「鐘意!」一雙大手橫亙在她們桌面,阻斷她的話。
她抬起頭。曹拓文俯著身對著她虎視眈眈的。
「你干麼?曹拓文。」梅子皺皺鼻子。
「我找鐘意。」曹拓文大剌剌的。「最近有部新片,我想找鐘意一起去看。」
「我跟你說了,我沒空。」徐鐘意毫不起勁。
「干麼找鐘意看電影?」梅子嗅到什麼。「曹拓文,你是不是對鐘意有意思,要追鐘意啊?」
「沒錯,就是那樣。」曹拓文一點都不口吃,也不臉紅,從容又理直氣壯,意思非常的明顯,不搞曖昧與含糊。讓人很容易就能弄清他的意圖。
徐鐘意小小地震一下。曹拓文種種的行動其實已經挺明顯了,她也有感覺到。不同的是,她不會去疑猜,也沒有不安過。但現在他說得這麼明白,她還是覺得感覺篤定多了,因為不管她喜不喜歡他,他態度這樣明確,她有方向可以依循應對。
雖然很多人覺得言語不代表什麼,行動才重要。但是對她來說,她還是需要對方把話說明白,無法去猜心。
為什麼很多人會以為,即使什麼都不說,只要憑行動、感覺,對方就可以、應該就明白他們的心意?
怎麼可能呢?如果不把話說明白,對方又不是那肚子里的蛔蟲,怎麼會知道他們心里怎麼想的呢?
但為什麼偏偏就有那麼多人以為「一切盡在否百中」,不必用言語說明白,對方自然可以「讀懂」他們的心……
最起碼,她就沒有那種超能力。
即使兩情相悅,她也需要彼此把心意攤開來講,否則她永遠不會明白,始終會疑猜及不安不確定。
「阿拓。」她抬頭看著曹拓文。想了想,站起來。「跟我來一下。」拉著曹拓文,走到快餐店外頭。
她不想在梅子面前說這些。
「阿拓,我說過了,我沒空。我很謝謝你的邀請,不過,我對你沒那個意思。」婉轉地把事情點明。
「-是說-不喜歡我?」曹拓文雙手交叉在胸前,也不怎麼泄氣的樣子。
「差不多就是那樣。」
「什麼叫差不多就是那樣?」
「就是我沒意思跟你來一段男女朋友的風花雪月。」她直視他,看入他眼楮里。
曹拓文皺一下眉。
他的驕傲也許受到了一點打擊。但她不是他肚于里的蛔蟲,不可能知道他的感覺。
「對不起。」
曹拓文用力揮個手。「不必道歉-不喜歡我,但又沒做錯什麼。」他頓一下,瀟灑地揚個眉,說︰「反正-知道我在哪里,如果改變主意了,隨時可以來找我。不過,我可不敢保證,-回頭來找我時,我可還會在那里等著-!」
也不知道他的瀟灑是不是故作的,徐鐘意微笑起來。
「所以,那場電影-是鐵定不看了?」曹拓文追問。
「不看了。」徐鐘意很篤定地搖頭。既然對人家沒有那個意思,就不要假惺惺地說大家還是可以做朋友,給人不切實際的幻想。
男與女,如果一方懷有那種心思,但做不成男女朋友,多半也做不成朋友。那些說彼此還可以是朋友的,不是太白痴或太狡猾殘酷,就是自欺欺人。
好象教條。但徐鐘意一直奉行這樣的教條。她覺得人與人的關系其實就是這樣。
她看著曹拓文走開,直到梅子跟了出來,拍拍她肩膀,嚇了她一跳。
「-跟他說了什麼?」梅子興致勃勃。
「還能是什麼?告白呀——」她白梅子一眼。
但那口氣,悻悻的,听了也知道當然不是。
「不說就不說,干麼陰陽怪氣的?小器鬼!」梅子也悻悻的。「-啊,就只會給我臉色看!真是沒天理!」
「我哪有!」
「-就有!剛剛還給我白眼,那麼快就忘了?」
「我沒有。」徐鐘意硬是賴皮。
等紅綠燈時,兩個人還在拌嘴。綠燈亮,回過神才看見蔡德偉從側門冒出來。
「梅子、鐘意!」蔡德偉扯開嗓門大聲叫她們,也不管是在大馬路邊。
他選的外系的課在共同教室這邊上課,所以巧不巧,徐鐘意她們總會遇上他幾次。
「遇到-們正好!」他嚷嚷著。
「怎麼了?」梅子問。
「學長啊!實在太不公平了!他又不是不知道大家哈他的公寓哈得要命,他卻來那一手,害我措手不及受重傷!」蔡德偉迭聲抱怨。
「你到底在說什麼?」
「問鐘意啊!她應該不會不知道。」轉向徐鐘意抱怨。「鐘意,-也太不夠意思了,學長把房間租給心怡,-也不先通知我一下!」
啊……
徐鐘意被強烈電擊似的,猛震一下。臉色迅速青暗灰沉,一下子變得異常難看。
「你到底在說什麼?蔡頭。志胤學長什麼時候把房間租給心怡了?鐘意!」梅子轉向徐鐘意。「怎麼回事?-怎麼都沒提?」
「我親眼撞到的啊!還會假!」蔡德偉搶著抱怨。「我在系館踫到學長和心怡。學長還幫心怡拖皮箱。學長親口說他把房間租給心怡了,還不理我!氣得我連課也不想上了!」
「不會吧?」梅子搖頭,想想又不是沒道理,不是說他們兩人在交往了嗎?這下子洪心怡搬進去,那徐鐘意不成了夾在中間的電燈泡?「鐘意?」
不由得瞧向徐鐘意。
「鐘意,-說啊!是不是?學長不可能沒告訴-吧……」蔡德偉氣呼呼的。
就是沒有。許志胤連提都沒跟她提過。這不會是臨時決定的,可是他居然連告訴她一聲都懶得提!
她覺得難受極了。原來她在許忘胤的心中這麼微不足道!
「鐘意?」梅子搖搖她。
徐鐘意勉強扯扯嘴角。想笑,但她也知道這個笑一定很難看。
「問我也沒用啊。公寓是學長的,人家愛租給誰就租給誰。」她抓緊背帶,裝一副急匆匆。「啊,我快遲到了,我要上課去了,先走了.拜!」
匆匆對梅子和蔡德偉揮個手,便快步將他們甩下。她幾乎是用跑的,太急了,不小心踉蹌一下,差點跌倒。但她沒有停,愈來愈急愈快,就像在逃開什麼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