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剛亮,陳秋夏已經準備就緒,躡手躡腳地走出自己房間,放輕腳步,不發出太大的聲響。
「干麼像小偷一樣偷偷模模的?」赫然傳出小叔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我怕吵醒你嘛。」小叔坐在客廳角落靠門的地方,雙手交又在胸前,像尊門神一樣。「昨天就跟你說了,我很早就會出去。」
「至少也還要再說一聲,讓我知道你出門了。」
「我只是不想吵醒你,反正我會打電話回來。」
「真是,女大不中留!」小叔站起身,悻悻地。「那小子會來接你嗎?」
「我們約在火車站踫面。」比較省事。
「一大早的,他讓你一個女孩子去火車站?!」小叔不滿。
「小叔,我又不是十歲八歲的小女孩。」陳秋夏不禁想笑。小叔管起來,還真寬。走近了,看見小叔兩個大黑眼圈,皺眉說︰「你昨天沒怎麼睡是不是?還是趕快進去補個覺。」
「我精神好得很!」小叔瞪瞪眼。「哪,這拿去。」給她一只信封,鼓鼓的。
一看就知道裝了什麼。「我不是說不用了,你還——」
「羅嗦!」小叔硬要把錢塞給她。謝婷宜做事真不牢靠。他明明要她悄悄塞在她背包里的,結果卻發現錢還在他抽屜里。
「小叔,帶那麼多現金在身上不方便。我有帶卡,你把錢存了,我需要時到時再領就是。」
「要是臨時找不到銀行什麼的,怎麼辦?」這也不是不可能。
「你放心,婷宜給了我一萬塊。」
「她給你錢了?」
「嗯。你替我好好謝謝她吧。」將鼓鼓的信封硬推回去。「好了,我得出門了。」
「阿夏,」小叔說︰「記得要打電話回來。」
「我知道。」怎麼好像在叮嚀三歲小孩子。
「你可別私奔了。」小叔又瞪眼。「不然,我可要找那小子算帳!」
「你說到哪里去了!」
「要不,這什麼?!」小叔指指她手上的戒指。「那小子也戴了一個,我都看到了。你可別被他拐了。」
真不知是誰該擔心誰。「你別老擔心我,小叔。你呢?一個人真的沒問題?我會請婷宜每天都過來看看。」其實不必她說,謝婷宜每天一下班也會馬上過來。
「我又不是小孩!」小叔悻悻地咕噥一聲。
「好了,我走了。」
跟小叔在一起這麼多年,第一次要離家這麼久,陳秋夏擔心的不是自己,反倒是大意粗心的小叔。不過,這樣的日子大概也不長久了。小叔很快就會跟謝婷宜結婚,他們大概會搬離這里。她不想打擾他們的生活,況且,她大學也畢業了,該開始考慮一個人的生活。
路上人車馬稀,整個城市剛睜開惺忪的睡眼。她提早到了火車站,不想讓徐明輝等她。
「嗨!」擱下背包,才站定,有人從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頭。是個陌生又好似有點眼熟的高大男生。
「還記得我嗎?昨天真謝謝你,帶我走到那個——電影院那里。謝謝!」比手畫腳的,有點腔調的國語。
「哦,是你。」想起來了。「找到那家店了嗎?」
「找到了。其實我是去找我朋友,那店是他開的。啊,對了,我叫王凱文,叫我凱文就可以。昨天真是謝謝你。」又多禮地謝了一遍。
「不客氣。」
「我可以請問你的名字嗎?啊,你也是要去旅行嗎?」掃到陳秋夏擱在腳旁的背包。
「嗯,我在等一個朋友。我叫陳秋夏。」這麼容易就認識人了,她想都沒想過。
「真巧,我也是。我也跟朋友約好,一起結伴旅行。」
「是啊,真巧。」總不會行程跟路線也一樣吧。
「阿夏。」王凱文還要說什麼,徐明輝已經到了,走向她。
她簡單介紹。王凱文跟徐明輝握手笑了笑。
「凱文!」王凱文的朋友也到了,揮手叫他。
「啊,我朋友來了。」王凱文也揮個手。「那我不打擾了,祝你們旅途愉快!」頓一下,笑說︰「搞不好我們在半路又遇上了也說不定。」
咧嘴又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對他們又揮揮手才走開。
陳秋夏跟徐明輝簡要解釋與王凱文「認識」的經過,笑說︰「真巧,對不對?他也是跟朋友一起旅行,搞不好我們真的會在半途遇到他們。」
「說不定真的會那麼巧!」徐明輝不以為意,也笑了。「昨天我去找你時,在路上遇到許如娟呢。」
「真的?她昨天來找我。」
「我遇到她時,她跟你剛從咖啡店分開沒多久吧。」
想起許如娟說的那些話,陳秋夏不禁抬眼望了望徐明輝明朗干淨的臉龐。
要問嗎?
她其實沒那麼在意。發黃相片里的那個眼神、那凝眸,迭上而今望著她的清澈眼神,對眼前這個人,她何需再多問什麼.
還是別問了。不必再多問。
「差點忘了,我得打個電話給我小叔。」她輕輕拍額頭。
「你小叔好像把我當敵人了,怕我拐了你。」徐明輝笑說︰「昨天他老是喊我‘你這小子’,我好像罪大惡極。」
陳秋夏唇角一揚,兜起笑。「我小叔就是怕你誘拐了我沒錯。」
「那我若不真拐了你,豈不是太冤了!」徐明輝嘴角一揚,干脆開起玩笑。
還不知道誰拐誰呢!
陳秋夏抿抿嘴,笑著沒說話。
他們的環島旅行才剛要開始,還會有許多故事。
******bbs.fmx.cn***
他們從西海岸開始,一路走下去,沒有在較大的都市城鎮多做停留,有的地方多流連一下,有的走馬看花。天氣熱,空氣不佳,又沒有特別吸引人之處,擁擠的都市讓人待不住,耐不長久。
「也許應該從東海岸先走起。」到了一個以木雕出名的小鎮,徐明輝想想說。
說是「小鎮」,其實並不真是那麼小。整個海島人口擁擠,土地高度開發,幾乎已很難找到真正意義上的「鄉下」或「鄉間小鎮」那種與自然環境高度依存的地方,一個又一個的城鎮市鄉幾乎都是都市的延伸。
「西海岸也有很多可看的,歷史人文的景點不少,跟東海岸各有不同的風貌。」過了中部,往南下去有著名的古鎮,上百年歷史的廟宇、文化古城;再往南有現代化的港都,整治成功的港口夜景,及相對傳統的漁港;最南端的海景亦不遜于東海岸的滄茫。
「到了台中,我們轉到埔里,在小鎮停留一晚,然後就轉到農場好嗎?」看看手上的路線資料,徐明輝征詢陳秋夏的意見,沒打算在那中部都市多待。
「都听你的。」頸上戴的戒指項鏈,微露出在陽光下閃了一閃。
「那吃飯之前,我先打電話訂好民宿。」頓一下。「你說待幾天好?」為了方便,兩個人都把戒指串上線當項鏈帶。
「你說呢?」她在都市長大,沒到過真正的山間。徐明輝這些年在北美多綠樹的環境生活,對山間自然環境多有喜愛吧。
「先訂兩天好嗎?喜歡的話,我們再多待幾天。」
「好。」她完全沒有異議。
徐明輝打電話訂民宿時,她就沿著市集似的街道,慢慢欣賞那藝術的雕刻。邊看,心里邊贊嘆,怎樣的手藝才能雕刻出那樣仿佛有生命流動的藝品?
一些店家在店外擺些小玩意,制作精巧,讓人愛不釋手。她駐足在那里,見了堆寶藏似,被吸引住了。
「看什麼?」徐明輝走過去。
她指指那些雕刻精巧的小玩意。
「喜歡嗎?可以買下帶回去。」
「不了。」她搖頭。美麗的東西看看就好。
大致逛了一圈後,他們隨便找個地方吃飯。一路下來吃食方便,即便準備了干糧也不太有用武之地。
「我曾經跟朋友從西岸開車到東岸,車子開了一個多小時,沿路看不到一處人家,好不容易才能找到一間賣些甜餅咖啡的小店。」徐明輝說著他在國外念書時旅行的經驗,似乎對小島上隨處可見的小吃食店又驚嘆又不可思議。
說也是,海島的夜市簡直聞名天下。夜市里能有什麼?吃的、喝的,然後還是吃的跟喝的。
「我本來以為我們得多買些面包什麼的帶著。」徐明輝大口吃著面,對自己原先的想法好像覺得有點蠢似。
「你想的也沒錯,吃面包的話,節省許多。」
只是,也不必那麼克難,他們不是吃什麼山珍海味,而且,便宜的小吃店四處都是。
問題是調料方面。旅途上,一路外食,油、鹽、味精、醬油、胡椒等調味不由自己控制,很容易就吃進過多的調味品。
「啊。」吃完飯,在路邊,陳秋夏覺得口渴,發現小壺里的水所剩無幾。她一口喝光,還是覺得渴。
「等會得找個地方買水。」徐明輝剛喝了一口,把自己的水壺遞給她。
自來水不能生喝,他們盡量在住宿的旅店取裝滾過的開水,但還是必須常在路上買瓶裝的水。
就著壺口喝了幾口水,揩揩唇邊的水漬,陳秋夏才把水壺遞還給徐明輝。徐明輝絲毫沒遲疑,接了水壺,也是就著壺口,仰頭喝了好幾口。
「走吧。」他把水壺塞回背包側邊。
「嗯——啊!」沒注意腳下,陳秋夏不小心踢到石頭,痛得她叫一聲,單腳跳起來。
「很痛嗎?」徐明輝看看四周,趕緊將她拉到一邊,讓她坐在石頭上。「我看看。」把背包擱在一旁。
他蹲跪下去,月兌掉她的鞋襪,輕輕揉著她的腳趾骨。
「明輝……」她不禁紅紅臉.並不全是因為旁人好奇投來的目光。下意識縮縮腳。
「別動。」徐明輝一手握著她的腳,一手輕輕揉著她的腳趾跟腳背。「不把瘀血揉散的話,就麻煩了。」
他們還要走很長的路,不好好處理腳傷,的確是很麻煩。
「可是……對不起……」她低低道歉。
他抬起頭,沖她一笑。「傻瓜,道什麼歉!」輕敲了她額頭一下。
其實不是很嚴重,初時那陣疼痛過後,就沒有那麼難受了。但徐明輝不放心,揉了她的腳好一會,確定她的腳真的沒事,才幫她穿上鞋襪。
「我自己來。」她趕緊彎自己穿鞋襪。
一低臉,便踫上他的臉,那麼近,幾乎踫上鼻子。
「好險!」徐明輝突然蹦出這一句。的確,要是不小心撞上的話,那真會很淒慘。
但卻把所有羅曼蒂克和曖昧的氣氛全殺光。
陳秋夏愣一下,不禁噗哧一聲,然後忍不住,大聲笑出來。
笑無法停,鞋子穿了半天始終沒能穿好。
「你哦!」徐明輝很自然地又俯低身幫她穿好鞋子。
「好了,起來走走看,看腳還痛不痛。」拉了她起來。
陳秋夏試走幾步,沒覺得什麼不適的地方。
「沒事了。」聲音仍帶著笑意。
徐明輝忍不住,又輕敲一下她額頭。他也許不是那種浪漫的男子,只能以他自己的方式表達。
「你怎麼跟我小叔學了這個壞習慣!」陳秋夏撫撫額頭,不禁嗔他一眼。
「那換這樣吧。」他輕彈一下她的臉龐,笑了。
「嘿!」她不禁又嗔他一眼。
卻沒想他的輕敲她額臉,她的嗔,旁人看來是說不出的親密。這不知不覺的小舉動,變成了那麼自然的舉止。
「好了,走了。」他背上背包,牽住她的手。
看著他牽住她的手,她忍不住。「怎麼好像小學要去遠足似。」手拉手,一同去郊游。
「我們就是要去遠足。」徐明輝握緊了一下。
她感覺到,耳根忽然沒來由地發熱。
走了,走了。
徐明輝邁開長腿,牽著陳秋夏的手。兩個人並肩,相視一笑,金燦的陽光在眸間流動。
「對了,別忘了買水哦。」
「知道了。」
女人是水做的,需要被呵護。
「腳真的不痛了?」
「沒問題了。」
那麼,上路吧!
******bbs.fmx.cn***
清境,顧名思義,清明的境地。
不過,隨人怎麼演繹,怎麼闡釋都可以。用句陳腔濫調來形容,這是個世外桃源。四周被高山環繞,位于小島的內陸,唯一不臨海的縣份。
他們住的民宿在較高的坡上,站在陽台俯望而去,群山綿延,白雲繚繞,一個又一個山中傳奇。
由民宿往上走,一直走就到農場。海拔一千多公尺,空氣清新香甜。藍天、白雲,加上一大片的青草地,草地上散著三五成群的綿羊。羊兒不怕人,在草地上任意的漫走,走到哪停在哪,埋頭的啃著草。感覺就像畫片上看到的阿爾卑斯山區的小鎮,很「阿爾卑斯」的感覺。
「看看這些羊,真逍遙。」陳秋夏坐在坡上,旁邊不遠處,一頭綿羊埋頭啃著草。
「羨慕的話,你也可以跟它一樣去啃草。」徐明輝指著埋頭啃草的綿羊,促狹地開她玩笑。
他伸長了腿,與陳秋夏背對背靠著而坐。坐在坡上沒有可靠著的地方,兩個人很自然地就這麼背靠背坐著,比較舒服。
「我也想啊。可是啃草的話,會拉肚子。」陳秋夏一本正經回答。
「人家羊兒吃草就不會拉肚子。」
「因為我不是羊。」陳秋夏還是一本正經。
徐明輝已經忍不住,臉上泛起笑來。
「徐先生,陳小姐!」坡下不遠處有人對他們揮手。
是他們投宿的民宿老板。看樣子似帶住客上農場來看到他們,與他們打聲招呼。兩人揮手回個招呼。
「你們也來了。」民宿老板走近,身後跟了三個中年男女。
「啊,這個風景好,幫你們照張相。」還沒走到,「啊」一聲,嘴里說著,倒像自言自語,拿起手上的數碼相機。
徐明輝跟陳秋夏還沒反應過來,忽听他叫一聲「看這里」,自然地轉過頭去。
兩個人背對背靠著而坐,一個臉龐朝左,一個臉兒向右,面對著鏡頭,背後是青山、藍天、白雲︰臉上表情帶著詢問,回眸呼應叫喚似,清澈的眼眸里,流光燦燦,眸子里含著似有若無的笑意,有什麼含意似,耐人尋味。
等兩個人回過神,民宿老板已經按下快門,對他們比個手勢,拇指與食指並個圈,表示OK了。
「晚點你們把電子郵件地址告訴我,我會把相片傳給你們。」老板咧開嘴熱誠地笑。
他幫那三個中年男女拍了些照片,然後又跟徐明輝他們寒暄一會,便帶著三個人往休息處走去。
「羊女乃冰棒很好吃,你們要記得去嘗嘗。」還不忘叮嚀他們一聲,嘗嘗好吃的東西。
「要不要去吃羊女乃冰棒?」徐明輝問。
「等會吧。這樣坐著,還有點涼風,很舒服,我不想動。」時間好像靜止了。「這樣的日子真好。啊!我都不想離開了。」
難怪人家說「山中無日月」。二十一世紀了,她以為那種古老年代的寧靜恬淡已消殆不見,可原來地球上還有這樣的地方存在。
「這樣的生活,會讓我相信起很多東西。」藍藍的天,白白的雲,青青的草地,簡直就像生活在畫里。
「比如?」
「比如……嗯,永遠。」背靠著背,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但可以听出聲音中的慵懶意緒。
「還有呢?」
「還有……嗯……一些不能讓人輕易相信的……」
「比如?」徐明輝又一個比如。
兩個女孩走上來。天氣熱,都穿著短褲、復古式布鞋,露出修長漂亮的長腿。
「很漂亮吧?」陳秋夏笑,沒回答那個「比如」。
「那兩雙腿的確很漂亮。」徐明輝笑著說著,看著女孩走過去。忽然又笑說︰「男人真是沒節操對不對?都受美色的誘惑。」
「是啊,真讓人討厭。」可聲音里充滿笑意。
「那麼,以防我這個壞男人被誘惑,你先用美色誘惑我吧。」一本正經地轉過身去,將她扳向他。
哪知她眉一皺,垂成八字。「我也想啊,可是我又沒有美色。」一副很傷腦筋的樣子。
沒想他會開這種少年玩笑,沒想她會配合得這麼好。這算打情罵俏嗎?兩個人面對面看著,看著看著,再忍俊不住,同時大笑起來。
「我的腿,可也不短的。」她想賣弄,可惜穿了件長褲。「你呢?秀秀你的男色。」
「你真要我秀?」徐明輝抿著笑。
「讓我養養眼嘛。」
她原不是大膽外向的女孩,他也不是擅于風花雪月的人,但此時此刻此境,心情與氣氛配合得那麼好,兩個人開懷的笑鬧起來。
「只此一次哦。」他笑著,解開幾粒襯衫的扣子,然後做個夸張的手勢敞開襯衫,露出結實的胸膛。
「哇!」陳秋夏捧場地笑著尖叫著。「起來走一圈,也秀秀你的長腿。」
「你哦!」徐明輝笑著敲敲她額頭,沒有「承旨照辦」,扣上了襯衫鈕扣。
陳秋夏笑得岔氣,干脆往地上一躺,雙手往後伸開,仰頭對著藍天。雲好白,襯得天更藍。
徐明輝俯身在她上方,遮去她的視線,她眼里滿滿都只看得見他的目光。
「你說相信永遠,還有呢?」他輕聲問。目光變了,發熱發緊,熱得會疼似。
「還有……你……」
原本吵鬧的笑聲忽然消停了,努力啃草的綿羊覺得奇怪似抬頭看了一眼。
徐明輝俯低臉,蓋住她的臉。
無限大好的春光呀!
羊兒不感興去地低頭繼續吃它的草。
******bbs.fmx.cn***
吃完早飯,徐明輝打電話回家。他們打算再待一天,明天一早就離開山區往南下去。昨天去了山上,長長的路,都累了。
「明輝?你現在在哪里?」他母親早已經參加完學術會議回家,差不多快放暑假了。
算算他兩三個星期沒跟家里聯絡,他父母也很放心。
「在清境。」還把他們投宿的民宿告訴他母親,說︰「這里空氣真好,環境也很漂亮,你跟爸有時間可以來看看。」
「我跟你爸要是能有那個空閑就好了。」學生放假了,他們的研究還是要繼續,還要準備下學期上課的材料及講義,沒能輕松多少。當然,有的資深教授用的十數年如一日的講義的情況也不是沒有,但她有雄心,副教授升往教授資格的路上她還差一截。
「安排幾天時間吧。這里真的不錯。」
「我盡量了。」徐母笑。停一下說︰「對了,明輝,小妮回來了。我跟她說你已經出發了,她很失望。她好像真的很想去的樣子,你要是多等幾天就好了。」
「她還有其他朋友,不會太無聊的。再說,小妮喜歡逛街,又逛購物中心,又有朋友陪她,待在都市里也許比較好。」
「但我看她好像真的很失望的樣子。」
那他也沒辦法。其實,他覺得王小妮是都會型的女孩,在都市里會更如魚得水。但為什麼,他就覺得陳秋夏會適合與他來這趟克難的背背包的環島旅行?
啊,其實——其實都只是因為他希望跟她一起吧。
願望的事,不過就是這樣。
對王小妮不公平嗎?可這種事,除了對自己的感覺誠不誠實,哪有什麼公不公平的。美麗溫馨的同時又忍心殘酷無比。
他望望陽台的方向。陳秋夏坐在陽台處,雙腿伸直擱在雕花的圍欄上,手上拿了一瓶裝著開水的礦泉水瓶,正微仰著頭喝著開水。
「在看什麼?」他走出去。
「沒什麼。」除了山,還是山吧。
陳秋夏微偏頭,對他笑一下。他很自然地坐在她身邊,長腿同樣伸直擱在雕花的欄桿上。
「今天你想去哪里?」順手拿了她的礦泉水瓶喝了口水,再把曠泉水還她。
陳秋夏偏頭想想,笑說︰「再去跟綿羊一起散步吧。」
「綿羊會嫌煩,煩死我們。」徐明輝很認真地說著。
「不然,再上山去。」山名「合歡」,是「合家歡」還是「合著一起歡」,她無聊地想了一下,仍是沒搞懂。
「你還行嗎?」語氣有點挑釁。
「嗯,腳有點酸。」她老實認下風。
听她那麼說,他收回長腿,正坐起來,將她的腿擱放在自己腿上,輕輕按摩她的小腿。
「啊!」她輕叫一聲。那種又痛又舒服的滋味真難以形容,骨頭要跟著散了似。
「我看還是別再上山了,還是跟綿羊一起散步好了。」輕輕說著笑,一邊仍輕輕揉按著她的腿。
「你不是說那些羊會煩死了,嫌我們又去煩人。」
「那也沒辦法,誰叫他們是羊,只有請它們忍耐著點。」
陳秋夏忍不住哈哈笑,笑得散發亂顫,完全沒有淑女形象,手上拿著的礦泉水瓶里的水也不斷波動著。
「還笑!」徐明輝站起來走到她身後,按摩她肩膀。
「哇——啊啊!」她哇叫起來。那個痛跟酸跟舒服混淆的感覺一下子強烈的攻擊上來,感受神經一下子接受不來,耐不住,她不禁哇哇叫出來。
身體果然是疲勞了。
徐明輝放輕一些力道。「這樣好一點吧?」
那痛與酸跟舒服混雜的感覺依舊。「我怎麼突然覺得好像全身又酸又痛?」
他不按摩還好,一按摩,把她全身肌肉的疲勞感都喚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今天晚上等你洗完澡,我再幫你全身按摩。」效果會比較好,解除肌肉的疲勞。
「嗯。」他說得很自然,她也很理所當然。
「那就起來吧,跟綿羊一起散步去。」嘴巴這麼說,他卻彎,將陳秋夏的臉往後仰地輕輕扳起,臉低俯,吻住她的唇。
讓人暈眩。她覺得微微地暈眩。
他將她拉起身,環住她的腰,深深又是一吻。
電話忽然響起來,擾人的,驚天又動地。
「明輝。」是徐明輝母親。
「媽?」徐明輝有些意外,才通過電話不久。
陳秋夏禮貌地想避開,徐明輝攬住她,讓她坐在他身邊,對她笑一下。
「明輝,是小妮的事。」徐母說︰「我剛剛跟她聊天,說起你打過電話回來。她問我你現在人到了哪里,我就告訴她。她一听,就說要去找你。我阻止她,說你馬上要離開那里,她也不听,攔了車就走了。她爸媽都不在這里,她阿姨過陣子才會回來,她一個人住在她阿姨家那大樓公寓里,我要她到我們家住,她也不肯……」對王小妮多有擔心放不下。「明輝,小妮大概下午就會到那里,你等一等她,別讓她撲空了。她要是到了,就打個電話回來告訴我。」
「我知道了。」他母親喜歡王小妮,擔心她安全問題,徐明輝沒多問其它枝節,只是簡單答應一聲。
掛了電話,徐明輝沉默一會。陳秋夏也不急著追問,安靜坐在那里。
徐明輝伸手過去握她的手。一會,才說︰「王小妮要來。我媽告訴她我們人在哪里,她已經搭車下來了。我媽擔心她撲空,又一個人,要我們等她。」
「喔。」也不知該怎麼反應。擱在心中那個問題,她一直不想去問。
「我以前跟你提過,王小妮阿姨跟我媽是好朋友。高中畢業後我出國念書,就跟王小妮同個學校。雖然我住在宿舍,但王小妮會請我到他們家,我也常會踫到王小妮。因為同個學校,一個禮拜總會踫到兩三次。」
她不想問的。但他在跟她解釋什麼嗎?
「本來,我覺得沒什麼好解釋,但我想,如果我不說,你也許不會知道,也許就會疑惑。所以,阿夏,我希望你明白,我跟王小妮就是那樣而已。」
她點個頭,也沒說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你不問?」
當然也是會在意的,想問他「為什麼」。只是,又能問什麼「為什麼」?這些年、這些事,誰能知道結果會如何,又怎能知道他們會再相遇相逢?!
「這些年我跟朋友一起,一堆人一起玩樂過,當然也約會過,也被約會過。有時也跟小妮一起出去,在校園踫見了也會一起吃飯。」就是那樣一般的大學生活。
只是,心里一直有個影子……
但人生就是那樣,有太多人,心里總會有那樣的遺憾,可生活還是要繼續往前,偶爾回首,那麼淡淡惘悵心里微酸。
原以為,他心里也要擱著那遺憾。他沒有刻意堅持,只是不經意真心中那影子就會浮起,然後也就過了那幾年。
沒想到,還好,又相遇了……
「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熱。
「我以前,常常在教室後頭看著你的背影……」她想起泛黃照片里他凝視的目光。
是嗎?不只是他會那樣默默看著……徐明輝胸中不禁又涌起一股熱流。
「王小妮大概什麼時候會到?」陳秋夏問。
「下午吧。」
「那我們還有時間跟綿羊一起散步嘍。」
「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煩死它們。」
下了樓,到大廳,忽而有個黑影從椅上跳起來,指著他們,叫一聲說︰
「哈!真巧!真的又踫到了!」
定神一看,居然是那個王凱文!
「啊?!是你!」陳秋夏不禁大為驚訝。
王凱文跟他同伴也投宿在這個民宿。他們才剛到,但下午才能入住,民宿老板通融讓他們將背包等笨重的東西先寄放在櫃台。才在處理這些事,徐明輝跟陳秋夏剛好下來了,就這麼又「巧合」遇上了。
「我們還真有緣。」王凱文咧嘴開心對著陳秋夏笑。
「簡直是陰魂不散。」徐明輝卻沒他那麼開心,暗暗咕噥著。
這個王凱文對陳秋夏太熱情了,讓他不禁皺眉。
听王凱文說話的口音,多半在國外長大。相較起島上一般的男子,這些家伙一般都過度的大方,很有「侵略性」,也就更有「威脅」感了。
看看他對陳秋夏笑的那模樣!好像認識了幾年似,多老的朋友般。徐明輝覺得有些不滿,把陳秋夏拉到身邊,伸手攬住她的腰。
「走吧。」催促她離開。
「啊,你們要出去是不是?剛好,我們也要出去。大家一起走吧,怎麼樣?」王凱文的朋友寄放好背包走過來。王凱文搭著朋友的肩膀,厚臉皮地笑咪咪地提議。
「好啊。」陳秋夏大方答應。望一眼徐明輝,似乎在說「可以吧」。她也覺得真巧合,有些高興這樣的湊巧。
徐明輝只能保持風度,慣常的一臉鎮定。雖然他不是容易情緒太大起伏的人,但他也是有情緒的人。不得不佩服,就有像王凱文神經這麼遲鈍,打擾人家兩人天地還不自知的人。
「走吧。」他沒去看王凱文,只是朝空氣點個頭。
王凱文卻不知趣地走到陳秋夏身旁,興高采烈跟她攀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