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飛機終于抵達米蘭的馬爾奔薩機場。著陸時,江曼光的心也跟著上下地跳,緊抓著椅臂,對不確知的旅程,感到一種奇異的忐下心卻又矛盾的放心。
「你沒事吧?」一直閉著眼的楊照睜開眼,寥帶一點關心。
她搖了搖頭。時差的關系,她的腦袋昏沉沉的。楊照的樣子其實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路上他一直沒說話。雖然他一直閉著眼,但她知道,他一直都沒睡。偶爾她轉頭過去,總會不小心看到他沉默的神情下那抑止不住而流露出的落寞與感傷。
在天橋上,她第一次看到他時,他就是那樣了──憂郁的眼神,哀傷的表情,一身等待的姿態。那是她不能問的;他心情的缺口。他還太年輕;但也因為年輕,那樣的表情會教人感染他的哀愁。
七四七在機坪停穩了,機上旅客紛紛騷動起來。他站起來,她也跟著站起來,沖他一笑,突然抓住他,把臉埋在他臂彎,哼說︰「啊,我不行了……」
「你怎麼了?!」他緊張起來,連忙扶住她。
她抬起臉,動也不動地專注看著他,不提防地綻開一個燦爛的笑。說︰「我沒事。」
「你……」他知道被她耍了,又好氣又好笑,沉落的表情滲出了一絲笑意。皺眉說︰「都多大了,還在玩這種‘狼來了’的游戲。你不怕鼻子變長嗎?」
「那是木偶。」她沒頭沒腦的冒出奇怪的回答。
「啊?什麼?」他一時沒意會。
她笑起來,比手劃腳說︰「鼻子會變長的是小木偶,我是‘狼來了’的小牧童,所以不怕鼻子會變長。」
「你……」他沒想到她會跟個小孩子似頑皮地挑他的語病,先是愣住,然後搖了搖頭,放聲笑出來。
「你終于笑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她歪著頭瞧著地。
看她似乎很高興的樣子,楊照心一動!明白她的用心。但他只是嗯一聲,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走吧。」
機上的旅客魚貫的出籠,他們尾隨在後,腳步並不急。入境的人很多,出關時,費了一點時間等待,不過,並不太波折。放眼望去,紅白黃黑各色的人種都有;各種陌生的語言此起彼落。
「現在該怎麼辦?」江曼光將背包丟在腳下,自在地眺看四周,回頭詢問楊照。她是全然的信任他、跟隨他,由他做決定。他們沒有太多太大太笨重的行李,一身的輕便,走到哪是哪,好像無需太煩惱。
「你等等。」楊照比個手勢走開。他先到兌幣處換了一筆錢,然後在服務台取了一些英文說明的旅游資料。
看他的態度那麼從容,一點都不慌不忙,更不會那樣盲目四顧四處找方向,好像對這地方很熟似。江曼光不禁好奇問︰
「你好像對這地方很熟似,你以前來過嗎?」
楊照心里很快抽搐一下,臉上卻沒什麼表情,輕描淡寫說︰「每個國家的機場都差不多,大概就那幾種設施,隨便一找就可以找到。」
其實,他何止來過,在他心里,他早已來過千萬回。不止一次,柯倩妮和他在社團的夕陽窗下,在攜手的小徑,在某些洋溢著南歐風味的咖啡館,漾著晶亮的眼眸對他說;他們要一起到意大利,一起到這充滿藝術風采、文藝復興資源的國度。他們要一起作畫、一起生活、一起走在異國的街頭,參觀那些風格獨具的美術館,徘徊流連在充滿浪漫情調的他鄉。
她跟他說好的;那是他們的約定。他將那些話牢牢收藏在心底,在心中細細的計劃著──羅馬的假期、威尼斯的嘆息橋、佛羅倫斯的落日──那一些的一些、一切的一切,早在他腦海中不知幻想、溫習了多少遍,此情此景,他夜里夢里已不知馳騁過多少回,他怎麼會陌生呢。
結果,他來了,來到他們編織過無數夢想的國度;而她對他說過的那些,卻不可能會實現。
「走吧。」他甩甩頭,甩開那黏心的哀愁,大步往前走。
「等等我!」江曼光連忙撈起行囊,小跑步追趕他。
楊照停下來,望著她,伸出手。說︰「跟緊我,別跟丟了。」
她頓一下,笑著將手放進他的手。他將手一合,握住她的手-確認的說︰「要走了……」
「嗯。」她如花笑開,重重地點頭。
他鄉異國,陌生的街頭只有他們兩心同。她覺得他是可靠的,她可以放心地將自己交給他。
「那走了。」楊照用力一握,華奢她走向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
☆☆☆
雖然已接近了中午,但陽光溫溫的,照得十分佣懶。廣場上成千的鴿子,悠閑地來回踱步著,不時低頭在這邊嗅唱那邊啄啄,被觀光客喂得肥嘟嘟的身體胖得跟不倒翁似,短短的腿走不了多遠的路,卻偏不安分地與人爭造槍位,就怕教人不小心踩了它們一腳。
「真是……」江曼光頂著陽光懶懶地倚著階梯坐在台階上,看得直搖頭。那些鴿子一點都不怕人,大搖大擺的踱著步,只有人讓它的分。
「要不要喂喂看?」楊照撕了一小塊面包遞給他。
她搖頭,身體往後一仰,仰高了頭注視身後那巍矗在藍空下的主座大教堂。
這座哥德式建築的主座大教堂堪稱是米蘭的中心地標,稜角復雜的外觀,加上教堂屋頂那無數如石筍般聳立的尖塔,乍看之下簡直像刺蝟一般,可是卻極富視覺的美感,充滿磅磚宏偉的氣勢。它高高聳立在藍天下,睥睨著一切,看起來是那樣地不可一世。
即使沒有宗教上的情感,光是它的建築,就足以使人傾心傾倒。江曼光仰高著頭,痴痴地望著,甘心地臣服在它的底下。
「你在看什麼?」楊照驀然俯身,遮蔽住她和天堂之間。他的臉靠得好近,又忽現得那麼突然;她嚇一跳,差點跳了起來。
「我在看教堂。」可是她連動也沒動。
「肚子餓不餓?」他把喂鴿子吃了一半的面包遞給她。
她順手接過,想也沒想就往嘴巴里塞。吃了兩口,突然想起什麼!把面包再撕了一半遞給楊照,他很自然的接過去,張口就吃,沒有一點遲疑。
她打開背包,撈出了兩瓶礦泉水,分給他一瓶。兩人就那樣,一口面包一口礦泉水,頂禮膜拜著慵懶祥和的人間。
第一次,她深深覺得人生是可以這樣地無所事事,什麼都不做,只是慵懶的曬著太陽。她滿足的嘆口氣,舉起了礦泉水,跟天空干杯。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看是要去聖瑪利亞教堂,還是去逛街。」楊照解決了午餐,拍拍手站起來。
米蘭是世界有名的時裝之都,旁的先不說,廣場北邊的艾曼紛二世拱廊就是有名的商店街,商店、酒吧和餐館林立。街道有個拱形天花板,以玻璃為飾、是極特殊的城市景觀。而不遠的拿破侖大道,更是名牌商店的集中處,流行的最頂尖在這里都可以看得到。光是瀏覽櫥窗,就是一種享受。
至于聖瑪利亞教堂;存放著達文西傳世的名畫‘最後的晚餐’,只要是藝術或宗教的門徒,都不會想錯過。
她想了想,笑說︰「還是你決定吧。反正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那好。」他伸手拉她起來,往廣場北邊走去。「反正我們多的是時間,就先去逛街吧。」
一開始,他們就沒有計劃,所以也沒有時間的限制。他們沒有那些一觀光客的匆忙與制約、不特地什麼非去不可、非看不行,也不完全照著觀光指南走。歲月悠長得很,長得可以讓他們無所事事,在異國的街道只是徘徊流連。
一下午,他們就那樣無所事事地閑逛,直走到腳酸。第二天、參觀過聖瑪利亞教堂以後,他們就離開米蘭,來到了維羅納。
這個城市充斥著一種玫瑰紅的色調,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愛情悲劇,就發生在這里。在莎翁的劇作里,茱麗葉與羅密歐定情私會的陽台是那般的充滿浪漫淒艷的色彩,親眼目睹了那滿布在窗台上方下垂的藤草,那般低低在唏噓,說不盡那一段悲入的滄桑。
站在樓下往上望,幾百年前某個閨暗的夜晚上演的那一幕悲劇,仿佛歷歷在眼前。江曼光默默站著,沒有說話!沉默的楊照,更是沉默。
「情姊……」他喃喃的,聲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見。
江曼光默默走到一旁,不想打擾他。來到了維羅納以後,楊照又開始變得沉默,她常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不知道他心中淌裂著什麼樣的缺口。
過了許久!楊照還站在那里沒動。她走過去,默默站在他身旁。他察覺了,剛一過來,她對他開滿一臉的笑,勾住他的手臂說︰「走吧。」
他點頭。她挽著地的手臂走了幾步,猛不防放開他,在他身邊大喝了一聲。他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突然被她那麼一喊,有些惱怒,皺眉說︰
「你這個人怎麼搞的?神經兮兮的……」
她沒有反駁,只是對著地傻笑。
明知道他生氣,她卻還那樣傻笑,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麼。他瞪著她,搖搖頭說︰「真拿你沒辦法。」
她噙著笑,走過去,伸手挽住他說︰「我看你老是在發呆,叫也叫不醒,只好大聲的喝一下。看,你這不是醒了。」
「你……」他又瞪眼了。拿她沒辦法,只好搖頭。他不知道她看出了什麼,總會恰巧地在他心情低落時,有意無意地激發他。而且,他不說,她便不問!一點都不好奇或窺伺他心底的感情。
「走嘍,走嘍。」她揚起手臂,左右擺動,像揚帆要出航。
他笑起來,遺落了一些塞滿他心腔的落寞哀傷。
☆☆☆
電話響了許久,一直沒有人接。溫純純狐疑地望望話筒,呢喃說︰
「這孩子,該不會是真的……」她搖搖頭,放下電話。任性的曼光說要去旅行,她還以為她只是說說,沒想到她真的跑得不見人影。真是,也不怕她擔心。
時間有些晚了,店里除了角落那個人,已沒有其他客人。她端起水壺走過去,替他加滿水,微笑說︰
「先生!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喔。」這個禮拜他幾乎天天出現,總是獨自一個人,好幾次坐到打烊。沒有必要,她不會打擾他,留給他最靜謐的空間。
「對不起,要打烊了嗎?我馬上離開。」
「不是的,你別急,我不是在趕你。」她微微又一笑,體帖地說︰「只是,你才剛結婚,太晚回去的話不太好吧。」
看他一臉疑惑及訝異,她連忙笑著解釋說︰「上回听你說你過幾天就要結婚,所以我想大概就是前幾天吧。你忘記了嗎?我女兒還不小心撞到你!使你的結婚戒指掉落地上……真是不好意思。」
「啊……」那人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想起來了,那個女孩……他下意識望望店里。好像這幾天都沒有看到她的蹤影。他站起來,說︰「請不必放在心上,那一天是我自己不小心。」頓一下,縮短了一些距離說︰「你好,我叫楊耀,時常來打擾貴店,讓你們添麻煩了。」
「哪里,我歡迎還來不及呢。我先生姓席,不過,我叫溫純純。」溫純純禮貌的伸出手,親切的笑容顯得那麼由衷。
楊耀也禮貌地伸手回握。溫純純瞥一眼他無名指上的指環,誠懇地說︰「楊先生,我或許太冒昧,不過,你才新婚,這麼晚還沒回家,這樣好嗎?」
楊耀沒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轉開話題說︰「對了,席小姐臉上的傷好一點了沒有?醫生說傷口別踫到水,我看她有點粗心,如果留下疤就不好。」
「什麼席小姐?」溫純純有些莫名其妙,隨即恍悟,說︰「啊,你是說曼光?她怎麼了?什麼傷口……」
「你不知道嗎?她沒告訴你?」楊耀有些意外,很快將事情簡要的說明,抱歉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小心,連累席小姐的臉頰受傷。」
「不關你的事,你不必在意。曼光那孩子就是那麼莽撞。」溫純純微笑搖手。跟著說︰「曼光並不跟我先生姓席,她姓江。」
「啊,對不起。」楊耀禮貌地道歉,表情卻不動聲色。
「沒關系。」溫純純並不以為意。「曼光是我跟前夫生的孩子。那孩子一直很懂事,我對她也一直很放心。但就像你說的,曼光就是粗心了一些,莽莽撞撞的!有時還挺任性。像她本來在一家雜志社工作得好好的,突然把工作辭了,說是什麼因為外頭天氣太好,她在辦公室坐不住。上回來店里,只跟我說要去旅行,就不見人影了。像這樣,她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有時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說她。」
「這個年紀的孩子,心情多少浮動一點,等過一段時間,性格成熟一些以後,應該就不會再有這種情況發生。」
「也許吧。」溫純純說︰「那孩子什麼都好,就是這一點讓我擔心。」她越說越不自覺,瞥眼遇到楊耀含笑的目光,猛然察覺,不好意思說︰「啊,對不起,讓你听我說這些無聊的事,擔誤你的時間。」
「沒關系。」
「實在真抱歉。」她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真的沒關系,你不必放在心上。」楊耀微笑要她不必介意。他看看時間,說︰「打烊的時間也快到了,那我就先走了。」小心地維持著一種既客氣又生疏的距離。
「你請慢走。再見。」
「再見。」楊耀點個頭,推開門走出‘香堤’。
夜濃得十分地稠,闐暗又深重。他深呼吸一口,慢慢走向路邊的天蠍星。
沒想到那個女孩和‘香堤’的老板是母女。他有點擔心她臉頰上的傷,她那麼粗心不在意。不過……算了,那也不完全是他的責任。
他模模無名指上的戒指,沒什麼表情的看著油表上的數字。究竟還是結婚了,依照著他原計劃的程序。他並不後悔,對于結婚這件事也沒什麼特別的情緒。這是他該做的事,重點在于‘結婚’本身,其余什麼的,都只是細節,並不重要,他的生活也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
前方黃燈亮了。他加快速度,悄無聲息地滑過黑夜的街頭。馬路很寬敞,幾乎沒什麼車流量,天蠍星如在波浪上滑行,一路暢行無阻,很快就到家。
他將車子駛進庭院中,煞車、熄火、開門、關門,如常的一切步驟。然後如常的自己打開門走進屋里。
「媽?」屋內的燈亮著,楊太太在客廳中等著。「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等你啊。」楊太太起身走向他。「你也知道這麼晚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楊耀轉身走向沙發,避開她的質問。「前些日子請假,積了一些工作!所以時間稍微拖晚一點。」
「晚一點?都快十二點了,還叫晚一點?」揚太太不禁皺眉。「你明天立刻請假,好好陪倩妮。我會跟你爸說去!要他把你的工作交給別人處理。」
「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公司少你一人不會馬上倒的。有什麼工作那麼重要,要你這麼迫不及待,結婚第三天就馬上回去工作?」
「媽,這次計劃推出的是幾十億的大案子,我必須親自督導,交給其他的人我不放心。」
「我不管你放不放心,反正你明天就是非請假不可。」楊太太很堅持。「你也不想想,你這樣做對嗎?」
「媽。」楊耀顯得很為難。
楊太太沉下臉,生氣說︰「阿耀,你不要太過分。你才剛結婚不到一個禮拜,就把倩妮丟在家里不管,每天不忙到三更半夜不回來。你替倩妮想過沒有?倩妮不說,我都替她覺得委屈。」
「我知道讓倩妮委屈了一點,可是……」
「你知道讓她受委屈就好。明天立刻請假,帶倩妮出國散心。你們還沒去蜜月旅行不是嗎?就這兩天準備準備去渡蜜月。」
「媽,你听我說。」楊耀耐著性子說︰「我知道我工作忙了一點,委屈了倩妮,以後我會注意,早一點回來的。至于旅行!我跟倩妮說好了,等這個案子順利的推出,銷售情況理想,我們再好好計劃,到時看她想去哪里,我都沒有異議。」
「阿耀!」听楊耀那討價還價的語氣,楊太太簡直氣急敗壞。「這不是菜市場在做買賣,先怎麼樣再怎麼樣,可以打折再去零頭。這是婚姻,需要你主動去體帖關愛疼借你的妻子,把她放在心上。你听了沒有?」
「我明白。可是……」
「既然明白,就不必再可是了,明天你立刻請假。」楊太太繃緊了臉,態度很堅決。
楊耀沉默下來,像是屈服了。楊太太追著說︰「我知道你心裹不情願,你那個腦袋里滿腦子只有工作。可是,阿耀,你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不能只想著工作!更何況你才剛結婚,就每天早出晚歸的,實在說下過去。」
「我明白,媽。」
「明白的話就听媽的。把工作放一旁,好好陪陪倩妮。」
「我知道了,媽。我會照你的話去做。」楊耀表情平淡,聲音平板,看不出情緒的起伏。「我有點累了,想早點休息。晚安。」邊說邊松開領帶,往樓上走去。
「阿耀!」楊太太追喊了一聲。她知道楊耀雖然屈服了,心里到底是不舒坦,看他背影那麼的不情願。但她畢竟不能只護著兒子的立場,否則會讓人說閑話。
楊耀腳步沒停,對楊太太的叫喊實若罔聞,頭也不回的走上樓去。他是覺得真的累了,通往房間的路顯得格外的漫長,如同經過一番長途的跋涉。
「怎麼還沒睡?」門一開,柯倩妮就迎向他。快一點了,他沒意料到。
「反正還不是很困,就想等你回來。」柯倩妮露出最甜美的笑,溫柔地伺候他月兌下外套。
「以後如果時間晚了就先睡,不必等我。」楊耀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的笑容。
「沒關系,反正我也不覺得累。」態度那麼包容,那麼賢淑溫柔,讓人對她的冷落覺得過意不去。「倒是你,別工作得太累了,多注意自己的身體。我去幫你放熱水……」
「不忙。」楊耀平板的聲音多了一點柔軟的溫度。「倩妮,謝謝你這麼體諒我。才剛結婚,我就忙于工作,疏忽了你,你不但沒有抱怨,還這麼體帖,我真的很感謝你。」
「別這麼說,這是應該的。」
「不,媽說得對,我應該好好反省。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柯倩妮箬水般的雙瞳如波浪漾動著。她靠向楊耀,偎進他的懷里,笑恬恬的,惹人愛又意人心蕩的,帶著甜美的風情說︰
「你是我的丈夫,我體貼你是應該的。再說,我並不覺得我受了委屈。媽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麼?媽只是心疼我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楊耀笑笑的,沒有直接回應。轉開話題說︰「明天我會向公司請半個月的休假,你好好計劃,看你想去哪里,我們馬上出發。」
柯倩妮猛然抬頭,心中又驚又喜,臉上卻不動聲色。輕呼說︰「不是說好等你手上在忙的案子完成,再去的嗎?怎麼……啊,是不是媽說了什麼?媽一定誤會了,我明天就跟媽解釋……」
「不必了,還是照媽的話去做好了。」楊耀顯得很無所謂。「你仔細想想,看有什麼地方是想去的,我馬上叫人預訂機票和飯店。好了,我去沖個澡。」說完便起身走向浴室,那般的不戀眷。
柯倩妮俏臉上甜美的笑容褪淡下來。楊耀總是那麼冷靜冷淡,喜怒鮮形于色,很難討好。不過,也因為如此,他才顯得特別優秀。這一點,結婚之前,她就很明白,也相信她的選擇不會錯。只是,有時,她會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對他無法捉模。
她知道他並不是完全因為愛才娶她,而是因為對他來說,她是適合且理想的對象,符合種種主客觀的條件。不過她相信他多少還是喜歡她、傾心于她的,不然他不會選擇她。
「算了,別想那麼多……」她微搖了搖頭,心里琢磨著。
去哪里好呢?巴黎?倫敦?夏威夷?還是……
電話聲刺耳的響起來,嚇了她一跳,打斷她的思緒。都這麼晚了,不知是哪個冒失的家伙來討人嫌。她皺著眉,接起電話。
「喂?」對方遲遲沒有出聲。她催促了兩聲,有些不耐煩。又催促了一聲,正想掛斷電話,一個極熟悉的低啞嗓音闖進她心田里。
「倩姊嗎?喔,不,我現在該叫你大嫂。」那聲音還是那樣哀沉而傷痛,似乎極力在克制著顫抖。
「阿照?!」柯倩妮輕叫起來,連忙放低了聲音,說︰「阿照!你現在人在哪里?你不說一聲就跑出去,大家都非常擔心。」
「是嗎?那麼,你呢?」
「我當然也是很擔心你。阿照!你別再小孩子氣!趕快回來。」
「不!情姊,我不是小孩了,我是認真的……」
「阿照,你別這樣。快告訴我,你現在人在哪里。」
「你應該知道我在哪里才對。」
「我怎麼會知道。」柯倩妮突然覺得有些煩躁。「阿照,別再鬧脾氣了,趕快回來,別讓大家擔心你。」
「你應該知道的,倩姊。你對我說過的那些你都忘了嗎?這麼快就都忘了嗎?你說我們要一起去體會羅馬的假期,去看佛羅倫斯的落日,去……」
「阿照!」柯倩妮急躁地打斷他的話,覺得更煩躁了。「我沒忘,我知道我曾經跟你說了一些我的夢想。但那些都過去了,我沒想到你會那麼認真,那麼……死心眼。阿照,听我說,我已經跟你哥哥結婚了,是你的大嫂,你別再鑽牛角尖。不過,雖然我和阿耀結婚了,我還是很擔心你,也還是你的倩姊。你懂我的意思嗎?」
听她那麼急躁,那麼急著否認他們過去的一切,電話那頭的楊照沉默了很久,久得教人不安窒息。
「喂,喂!阿照……」柯倩妮又急躁起來。隱約听到那頭似乎有女孩的聲音。
「誰打來的電話?」楊耀從浴室出來,看她一臉不安對著話筒不斷喂叫,覺得奇怪。
柯倩妮沒提防,表情有些不自然。「唔,是阿照……」
「阿照?電話給我。」楊耀連忙接過電話,顧不得發梢還滴著濕灑的水珠。「阿照,是我。」
「大哥……」話筒那端沉寂一會,才蹦出一聲極低的呼喚。
「你現在人在哪里?你什麼都沒說就跑出去,也沒跟家里聯絡,爸媽很擔心。快告訴我你在哪里。」
「你們不必檐心,我很好,沒事。」頓一下,說︰「我應該恭喜你,你跟倩姊結婚了。很抱歉,沒有參加你們的婚禮。」
「那不重要……」
「但那對我很重要。」揚照打斷他的話。「大哥,你跟倩姊過得還好吧?幸福嗎?快樂嗎?」
「阿照……」楊耀皺皺眉,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麼。
「大哥!情姊是你千挑百選才挑到的新娘,你一定要好好對她,好好愛護她……」
「阿照,」楊耀不等他說完,打斷他說︰「你馬上回來,別再讓爸媽擔心。或者告訴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接我?不可能的。」楊照輕笑起來。「爸根本不會擔心的,有我沒我對他來說都一樣。我不在,他更高興,終于不會再有人丟他的臉。」他停頓一下,接著說︰「我剛剛說了,我很好,不必擔心。暫時,我還不打算回去。」
話筒嗤嗤地摻進一些雜音,溢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電話那頭似乎有其他的人在,正叫著楊照。
楊耀不禁又皺眉,追問︰「阿照,你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跟什麼人在一起?」
听他忽然這麼問,柯倩妮敏感的動了一下,一絲絲的不是滋味,有些在意。
「我跟朋友在一起,所以你不必擔心。我現在人在很遠的地方,暫時無法回去。」
「阿照,你別這麼任性。」
「我不是任性。大哥,我只是……」楊照似乎想說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出來,聲音听起來很疲倦。「算了,那都不重要了。大哥,我可以限倩姊說句話嗎?」
楊耀知道再多費口舌也沒有用,只說︰「你等等。」不發一語地將話筒交給柯倩妮。
「喂?」因為擔心楊照又說出什麼不該說的,柯倩妮不免有些提心吊膽。即使隔了千里遠,電話那頭的楊照還是敏感的察覺了。
看不到他的人,但那多愁低啞的聲音听來那麼滄涼。
「你放心,情姊!我不會再讓你為難。我會……」他停一下,像下了很大的決心。「努力把你忘了。再見了,情姊。」
說完了那聲再見,他便輕輕掛上電話。柯倩妮心中一寬,又一陣無從,但覺又放心又失落。
她放下電話,抬頭對楊耀堆起滿臉笑,像是解釋。「阿照說,他會照顧自己,叫我們不必擔心。」
楊耀若有所思,並不很認真在听她的解釋。她試探地,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像是隨口提及似,問說︰
「阿照有沒有說什麼?他有說他人在哪里嗎?」
楊耀搖頭。「他什麼都不肯說。不過……」
「不過什麼?」
「他好像跟朋友在一起,我听電話中有女孩子的聲音。」
原來不是她敏感或听錯了,楊照真的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柯倩妮覺得心頭一陣亂紛紛的,一時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她應該放心的,她就怕場照太死心眼,他真要能忘了她,這樣也好。
「知道他沒事那就好了。」她說︰「要不要告訴爸媽這件事?」
「看情況再說吧。」楊耀不置可否。他想楊照已經不是小孩了,有能力擔負自己的決定。不,就算他是小孩,他也一樣有勇氣有能力選擇他自己的路。這一點,他其實從以前就很明白了。盡管不受他父親認同肯定,弟弟楊照還是那樣勇敢去追求自己的路,是那般的有決心;他其實很羨慕他。
他突然覺得說不出的累,低著頭,顯得很沉默。
「怎麼了?」柯倩妮體帖關心地靠近他。
「沒什麼。」他顯得沒表情,避開她的靠近,轉身背對她。「時間不早了,趕快睡吧。」
屋外潺潺的雨,竟不知是何時開始下的。燠熱的夏夜里,吹著一絲微寒的空氣。
☆☆☆
下午五點了,陽光仍然懶懶緩緩!照著粼粼的水波,好像永遠不會下山。廣場上一群不怕死的鴿子,吃得肥嘟嘟的,邁著短短的腿,昂首闊步著,爭先恐後的搶著場照撒在地上的面包屑。江曼光看得直搖頭,實在忍不住有股惡作劇的沖動想抓一只來烤乳鴿。
「唉,看它們吃得那麼肥,實在教人忍不住,不抓它一只烤烤,好像很對不起它們。」她半嘆氣半玩笑的說著,一邊撒了一些面包屑給腳旁那幾只貪吃的鴿子。
「你不要老是那麼調皮。這些鴿子這樣胖嘟嘟的,又不怕人,不是很可愛?」楊照瞥她一眼,有些好氣又好笑。
「話是沒錯,可是……唉。」她就是有那種沖動。連日下來,她老有種感覺,看來看去總有有四多︰教堂多、廣場多、鴿子多、糞便也多。
楊照微微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沉郁凝重的表情有些化開。江曼光看在眼里,沒說什麼,站起身,舉起雙手伸向天空,伸了一個大懶腰。
他們在威尼斯已經待了幾天,每天都是這麼無所事事,只是散步、看人,前兩天他在打電話時,她不小心闖入,雖然她很快就退出去,但他臉上那深沉哀愁淒涼的表情,完全讓她窺見。他原是刻意避開她的,卻沒想到會那麼不湊巧。
那一天晚上,他背對著她,蒙住被,無聲地顫抖。她假裝睡了。半夜睜開眼,卻見他倚著窗,看著異國的夜,凝視了一晚的沉默。那天以後,他臉上就再也沒有笑容過。
「我們到前面去看看吧。」她拉起他,牽著地的手走向聖馬可小廣場。
威尼斯像是個浮在海洋上的城市,水道縱橫,溝渠交錯,大運河呈相反的S形貫穿市區,整座城市處處是水的包圍,處處反射著瀲灩的水光。在這里,車子無用武之地,他們也就每天走來走去,閑閑的游晃。
小廣場連著海,海連著天,陸與天仿佛沒界限,一不小心就會走進海里似。據說每到冬天,廣場便常淹水,海水整個漫淹到廣場上,侵襲這個原就被水包圍的水鄉。
廣場上來來往往穿梭著一堆觀光客。陽光很懶了,斜斜地照!照得遠處亞得里亞海泛起微微金黃的波光,浮光掠影,閃著寂寞的顏色。楊照靜靜坐在豐著‘飛獅’雕像的圓柱台階上,沉默地望著海;江曼光默默坐在他身旁,抱著膝蓋,同樣無言地望著海。著名的聖馬可教堂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沐浴在靜謐的余暉中;大鐘樓也以同樣靜謐的姿態,注視著他們沉默的背影。天地都無言,只斜光慵懶悠悠地照。
許久許久,亞得里亞海柔灩的水波輕輕抽搐起來。那是一片寂寞的海,寂寞地在等待它的傳說。風吹來,浪痕又深又波折,像煞一顆心受傷起了皺褶,激烈在抽搐;而那風,更像是在嗚咽;有誰在暗地里掩著臉哭泣。
楊照突然抱起雙臂,將臉埋在膝蓋上。江曼光看著難過,想給他一絲安慰,卻依舊無言,只是沉默地陪在他身旁。她不知該如何做──或者說,不知她能為他做什麼。他心中那處缺口不對她展露,不給她替他縫合的入口。
「我……」他抬起頭,看著前方,面容微微扭曲著,對她展露了他心中的缺口。「我們說好的,沒想到語言卻是那樣不可靠的東西。」
江曼光還是保持沉默,沒有說話。
楊照望著遠處的海,那憂郁的眼神,傷痛帶點淒涼的表情,是天橋上與她初遇的那個少年了。她默默地聆听,聆听他終于願意對她展露的那處感情的缺口。
他說得很慢,聲音低啞,很深的落寞在語言里頭。
「我跟倩姊認識很久了。她是我社團的學姊。雖然她大我四歲,可是這一點卻不影響我對她的感情。第一次見到她,我就被她溫柔親切又大方的態度所吸引,就喜歡上她了。我想成為一個藝術家,這在我父親眼里是很沒出息的一件事,但因為她的鼓勵,我才有勇氣追求我的夢想。倩姊跟我一樣喜歡藝術;我們說好的,有一天我們要一起到這藝術發源的國度來看看,我們要一起去看佛羅倫斯的落日,去看茱麗葉與羅密歐訂情的窗台;要一起在嘆息橋下听聖馬可教堂傳來那遠蕩的鐘聲!
一起徘徊流連在羅馬假期的街頭。我們說好的,可是沒想到……」他抱著頭,有些哽咽。「那一切都不可能會實現了。」他是那麼相信,但她對他說過的那些!全只是她對他的敷衍。
他重新抬頭,吞下一些淚。
「她選擇了我大哥,變成了我的大嫂。」
啊!江曼光的心猛烈抽搐了一下,為他覺得難受。
「她會選擇我大哥,是理所當然的。我大哥從小就很優秀,不管我父親怎麼要求,他從不會讓我父親失望,現在更成為我父親的左右手,經營管理我父親的建築事業。我父親是建築商,擁有一家規模不小的建設公司,在他眼中,所謂的成功是要像他與我大哥那樣。像我這樣,只會畫畫和雕塑,根本就是不務正業,沒出息。他對我簡直失望透了。我總是那麼沒出息,達不到他的期望。而倩姊會選擇我大哥,也是必然的。比起我,我大哥不知優秀了多少。可是,我是那麼的愛她……」他背對著她,肩膀微微抖動,抽搐著,無聲在哭泣。
江曼光不住地為他感到心痛,心疼地抱住他。雖然是因人而異,但愛情這回事,通常男人比較薄幸,女人比較現實。她心疼地的痴傻。人類是不適合太痴情的;痴情的人,注定要滿心的傷。
「既然她不能愛你,那麼,我代替她來愛你吧。」她知道那種需要愛的滋味,對他更心疼。
楊照愕然抬頭,楞楞地看著她。
「什麼?不行嗎?我不夠格嗎?還是你嫌我不夠漂亮……」
楊照還是呆楞的說不出話,好一會才從錯愕中恢復過來。搖頭說︰
「你別跟我開玩笑。我從來沒有遇過像你這樣的女孩,挺奇怪的。不過,你本來就不像平常人。平常人是不會這樣就跟人到國外的,不是嗎?我明白你的好意,不過,別開這種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說真的。」她輕輕地板住他的臉!將它扳向她,輕輕地吻著他。「我來代替她愛你吧。」
「你……」他呆呆看著她,說不出話,有些動容。好半天才低低地問︰「真的嗎?可是,為什麼……」
「不為什麼。喜歡一個人需要有理由嗎?」她輕聲反問。
潮浪掀來,整座域市水粼粼的。愛情在流動,嘩嘩地唱著歌,流向那一片瀲灩的情海,將他們包圍在當中。
「走,我們去搭船。」她輕快站起來,同時將他拉起來。「你不是想在嘆息橋下听鐘聲?我們一起去吧。」
「你……」他又說不出話。她沖著地燦爛的笑開,使勁地拖著地,興致勃勃的。
看她那麼高興,他不知不覺也感染了她的心情,微笑起來。甚至微笑地看著她語言不通、比手劃腳、雞同鴨講的努力和船夫殺價。關于她的一切,他都覺得那麼有興味。
「阿照,快來,」成交了。她回頭高興地對他招手,大聲叫他的名字。
他心悸了一下,咀嚼著她的叫喊。那名字,那麼自然地從她嘴里喊出來,好像她早已叫了千遍萬遍。
他快步走上去。她挽住他的手,小心的坐上‘貢都拉’那是一種尖尾的狹長輕舟,漆黑的船身;英俊的船夫撐著長篙對他們唱著情歌,既熱情又浪漫,憑添許多甜蜜的滋味。
橋到了,船夫收起長篙,對江曼光譏哩咕嚕比手劃腳講些她听也听不懂的什麼。楊照望望她,看她笑得好美的臉龐,被夕暉染得酸紅,像喝醉了酒。
他望著她──不,簡直是凝視慢慢地靠向她,輕輕地吻住她的唇。
鐘聲響了沒有,她沒注意,但落日那般多情地斜映在他們身上。傳說如果有情的人,在嘆息橋下接吻,愛情將會永恆。
這一刻。情定了,情定日落橋。她幾乎是屏息,以最虔誠的心回應他的吻。而唇間的親觸,甜蜜如星雨。
「真想就這樣留在這里,不要回去。」太甜蜜了,她感動得竟要嘆息。
「那就留下來吧。」他低低在她耳畔吐著溫熱的氣息。
「可是,你不是想去看看羅馬的街道、那不勒斯的海岸?還有,佛羅倫斯的落日……那些該怎麼辦?」
他將她拉得更近,額頭輕輕抵著她的領頭,聲音仍然低沉,也仍然帶著溫熱。「沒關系,都無所謂了。」
英俊的船夫拍手笑起來,大聲的吹著口哨。江曼光-腆地低了低頭,和楊照相視而笑。那斜陽,情慵懶懶,就在他們後頭,狡黠無言地,好像見證了什麼。天地間最神秘的波動,正起了開頭。
☆☆☆
撇開流行服飾和皮件業不說,意大利的三大名產︰披薩、意大利面和女乃油泡沫咖啡是世界有名的。此外,另外三大名產也是很有名的,那就是扒手、瘋子和風度翩翩的意大利情人。尤其是意大利情人,舉世皆知。
意大利瘋子和意大利情人其實是互為表里,可以結合為一體的。全世界實在找不到哪一個國家的男人,會像意大利男人那樣,認識不到三分鐘,就可以向你求婚。當然,愛情只是他們生活的一種方式,對他們那些甜得發餿的耳邊細語實在可以不必太認真。
不過,話雖如此,當那個叫皮耶的高大英俊意大利男孩拉住她的手捧到他的心窩,一雙深邃的大眼含情脈脈的注視著她,用破破的英語熱烈的對她訴情時,江曼光還是不禁覺得有些難為情,緋紅了臉。她不曾遇過這麼亙接的熱情,除了不習慣,還是不習慣。
「請你放開我。」她不斷想抽回手。
她在路旁的露天咖啡座等楊照,才剛坐定,這個皮耶就趟過來了。用著熱烈的語氣,一直稱贊她美麗、有著神秘的東方情調。她听得啼笑皆非,實在消受不了這種熱情。在威尼斯的時候雖然也遇過幾次,不過,還沒有這麼離譜,沒想到到了羅馬,艷情便四處翻騰。她有些懷疑,意大利男人好似全是一些低燃點、低沸度的愛情生物,以愛情為糧食,不管對象生張熟魏,只要他看得對眼,熱情一下子就燃燒沸騰。
「不,請你听我說,」皮耶將她握得更緊。「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神秘、氣質這麼典雅的東方女孩。你是如此的與眾不同,如此吸引我。求求你,讓我帶你去參觀羅馬,我幫你說明介紹……」
「謝謝你的好意,我沒有時間。」她從頭開始一直搖頭。「我在等朋友。我的朋友快來了,請你放開我;不要騷擾我。」
「沒關系,我可以帶你朋友一起參觀。」皮耶不死心。「要不然,你給我地址,我可以去找你。你住在哪家旅館?」
「不行。我沒有時間,我要離開了。請你放開我。」這個意大利瘋子,實在教人又好氣又好笑。
「那你告訴我你的名字……」
天啊!江曼光簡直不知如何是好。這個皮耶糾纏不休,卻又不會有那種涎著臉討人嫌的流氣,實在讓人拉不下臉。
「怎麼了?」就在她左右為難的時候,楊照終于出現。
江曼光大大松口氣。皮耶看到楊照出現,識趣的放開她的手,風度翩翩地離開,還不忘給她一個飛吻。
「沒想到你這麼受歡迎。」揚照弄清楚怎麼回事後,玩笑地打趣。
她笑笑地聳個肩,沒有對他的玩笑認真,也半開玩笑說!「這種艷福我可消受不起,不小心的話,只怕就會被融化,太劃不來了。」
楊照又笑,看看她。那個叫皮耶的意大利男孩說的其實也沒多夸張,她坐在那里,就像風景,背後羅馬城淡青的天空柔靜的將她入了畫,有一種遙遠,像東方的某個早晨,彌漫著悠遠神秘的情調。
江曼光回他一個笑,眯著眼,頂著陽光懶懶地靠在座位上。在羅馬待了兩天,多半時候她都像這樣悠閑佣懶的坐在街頭的露天咖啡座,沒有特別去趕集。羅馬處處是古跡,處處是廢墟。圓形競技場就是一個大廢墟。
「時間差不多了,該走了。」楊照提著背包站起來。
她拎起行裹,跟著他的步調。下午就要搭機回去了。他們的行程已走到一個終點。
「走了?」楊照牽著她,語調在確認著。是要離開了。
她點頭。在威尼斯,他們每天過著悠游的日子,閑閑散散的,沒事就到廣場喂鴿子。她是想就這樣在這里生活下去的,每天煮意大利面,喝卡布其諾咖啡。可是,她知道,他們是無法一直像這樣在這里天長地久下去的。這是旅行;現在,他們要回去柴米油鹽的生活。
「你知道嗎?我真的想就這樣一直待下去。」楊照突然說。
「我知道。」她何嘗不是如此。但她只是笑笑的,握著他,很平常的說︰「走吧。」
走吧,走吧,讓他們擺擺手,向這座永恆之城說一聲珍重。
「等下次,我們再一起來。」楊照對著她,做了承諾。
她仍然笑著,認真的點頭。卻忘了問他︰‘下次’是什麼時候。
走嘍。他們手牽著手,由旅程走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