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芝琪不敢相信雷遠中會開口約她。她真想模模他的額頭,看看他是不是發燒了,還是哪里不對勁。她和他就有如水和火.不太能相容的,而他居然開口說要約她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的定義是什麼?
如果只是要走走,果園這麼大,他們可以從頭走到尾,走上個好幾遍,但看他頗有誠意的樣子,如果她拒絕的話,豈不是顯得小孩子氣?所以她只考慮了幾分鐘,就點點頭,但是有但書。
「我不喜歡走路,如果你有誠意的話,你可以請我吃牛排!」她向他建議。
「可以。」
「我這個人不吃則已,一吃就要點最貴的!」
「如果我的現金不夠,我還有信用卡;如果信用卡不能簽,我還可以當手表;再不濟我還可以把你押在那里去湊錢。」他就不信有一客好幾萬的牛排,除非是在日本,而且是用日幣的幣值去算。
「我只是先給你個心理準備!」她怪他無法體會她的一番好意。
「我絕對請得起一客牛排!」
「那就走啊!」
在盧莉芳和雷遠華帶著笑意的注視下,他們開著果園的貨車離去,昨夜的事已被拋到腦後。人生有太多的不愉快,所以不必再去記那些令人痛苦的事,真正該做的事是努力的創造快樂。
「你看他們有沒有希望?」雷遠華踫了踫盧莉芳的肩。「如果只看外表,他們真的是金童玉女,可以合拍一部文藝片」
「外表是夠配了,但是心靈的成熟度就不知道了。」
「芝琪太年輕,也太自我了一些。」
「你哥的脾氣也不是很好。」
「他有他的個性!」
「芝琪也可以有她的想法、做法。」
現在是盧莉芳護著高芝琪,雷遠華則替自己的哥哥說話;如果他們都堅持下去的話,那非吵嘴不可的,所以雷遠華先讓了一步。
「愛之深、責之切嘛!」他打回場。
「芝琪也會真正的長大!」她也友善了些。
「你看,我們兩個人多容易溝通!」他沾沾自喜道︰「千萬要拿我哥和高芝琪的經驗來當借鏡,退一步海闊天空,現代人的毛病就是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對的。都不肯听進別人的話,社會才會月兌序,愈來愈不安定。」
「你可以去選立法委員!」她笑道。
「我是說真的,這個社會需要的是愛,而不是無理取鬧的爭執。」做完結論後,他立刻轉移話題。「我也請你去吃牛排好不好?」
她連想都沒想的就搖頭,她不想再進一步了。
「為什麼?你不吃牛排?」
她不語,繞過前院,想由後門進廚房;她已經不想再談感情、不想再愛,就算她有天會結婚,她也決定嫁給一個平平凡凡、各方面都過得去就好的男人。和太出色、太杰出的男人在一起是一種負擔,如果自己本身的條件又不夠好的話,那不是給自己找苦頭嗎?
「莉芳!你總要給我回答!」他有些喪氣。
「我不是搖頭了嗎?」
「不一定要吃牛排!」
「我必須幫我媽媽弄晚餐,工人要吃飯,你忘了我不是千金大小姐,我得做事!」
「這話真酸,不過我可以等你幫吳嫂弄完晚飯,或者我可以幫你們弄。就算我不會炒菜,至少可以洗菜、切菜啊,要不然端菜、擺碗筷都行,小事你們可以吩咐給我做!」他一副他行而他也肯做的樣子。
「雷遠華!你是果園的少爺,你可不是這里打雜的!」她推開門,但隨即又踢上,這些話不必當她母親的面說︰「到此為止。」
「這是雙關話嗎?」
「我只是叫你別進廚房!」
「因為我是這里的‘少爺’?」
「我不想再討論這個。」她背靠在廚房的門上。「你應該很清楚我的意思。」
「那往常我、芝琪和你三個人玩在一起時,你怎麼都沒有這種困擾?」
「此一時彼一時。」
「因為那時我沒有表現出我對你的好感?」他有些憤慨。「而現在因為情況不同,所以你就要擺出一副我們階級不同、不方便在一起的樣子?」
「事實就是事實。」
「你現在還有那種‘茶花女’的觀念?」他忽然抓緊了她的雙臂。她咬著唇,拒絕屈服。「如果我說我就是要追你呢?如果我說我什麼都不在乎呢?」
「我在乎!我媽也在乎。」
「你問過你媽了?」
「沒有!」
「那你憑什麼這麼說?」他松開了她的雙臂,抬起了她的下巴。「如果你心里有結,我們可以一起面對、一起解開,我們都是現代人,現代人講究的是情投意合,而不是門戶之見;不要你有這種想法,就認為人人都是這種想法。如果我們能進人狀況,我要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你背後所代表的那些東西。」
「你真是天真!」她冷漠的說,想起了她那個負心的醫生男友。
「告訴我你是不是吃過什麼虧?」他曾經問過她這個問題,現在他更是肯定了一些,她一定是有切膚之痛,否則不會如此敏感。
「我上一次不想和你談這個,這一次我還是不想!」
「莉芳!你是講理的人!」
「這和‘理’字無關!」她的手激動的拍著身後的廚房的門。「不要問我這些,如果你希望我們三個人還能像以前一樣,就不要再間任何我不想回答的問題。」
「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他嘆息一聲。
「那我很遺憾。」
「信不信由你,你躲不掉的!」
「不是只有你哥哥一個人會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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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又再回來了。」
「我不會!」
「我卻有預感你會。」他用悅耳的聲音說︰「你的母親在這里,你也愛這個果園,不管有沒有我在,我都相信你會回來。如果你不喜歡這里,你大可以把你母親接走,讓她和你住在一塊。」
這點她無法加以反駁,事實上,她母親寧可留在果園,也不願到台北去。管家對她而言不只是一個工作,而就像是在自己的家似的,她和果園是無法分割的,盧莉芳在很早以前就了解到這個事實。
「我說對了?」他說︰「連你都知道你已經和這個果園結下不解之緣。」
「是和果園,不是和你!」
「事情的變化難預料!」他一副毫不著急的樣子,瞅著她、「我有信心,你呢?」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她轉身拉開門走進了廚房,並立刻上了鎖.她的內心平靜不下來,她害怕受傷害,她也怕雷遠華有天會嫌棄她,她不想再被拋棄一次,那種滋味不是人受的……
她發誓絕不再嘗一次。
塞了些小費,再加上親筆的簽名,服務生幫他們找了一個隱秘的卡座,避開大家的視線,免得吃一頓飯像是在受刑似的;平時走在路上被指指點點的已經很不舒服了,如果連吃飯都不得安寧,那豈不是沒有一點人生樂趣?
「你真的這麼紅?」高芝琪今天才算開眼界,也見識到了所謂偶像的魅力。
他苦笑。「我希望我沒有這麼紅。」
「那當你女朋友的人一定很痛苦,躲著當‘地下夫人’沒有尊嚴,如果站出來公開亮相,又得接受大家的品頭論足,秤斤秤兩的看能不能配得上你!」她搖搖頭。「兩種方法都痛苦。」
「所以我沒有女朋友。」
「你沒有女朋友,但總有女人吧?」她一哼,沒有守身如玉的男人,已婚的都要偷腥了,更何況是自由單身漢,又是偶像。「小心愛滋病!」
「我不胡搞!」他有些生氣,她為什麼非要想到最糟的地方,不損他就不快樂似的。
「只有你自己知道!」
雷遠中放棄辯解,反正他是說不贏她的,她可以把歪理說得正義凜然,她就是有這個本事。
她真的點了最貴的牛排,而且再加上生蠔、鵝肝醬、魚子醬,法式的主廚沙拉,羅宋濃湯、紅酒,他能理解她懂得吃,但是她真的吃得下這麼多嗎?
「你吃得完?」
「我的胃口很好。」
「你要不是有口福,就是你的消化系統有問題,平常你真能吃這麼多?」
「你是舍不得花錢,還是關心我的健康?」
「我只是要你不要浪費,暴殄天物會遭天譴,想想看那些衣索比亞的難民,如果你都吃得完就沒有話說,別忘了這種大餐還要附水果、甜點、咖啡。」
「我知道!我不土。」
「好!隨便你,我們心平氣和的吃頓飯。」他擺出低姿態。「創個紀錄好不好?從第一次認識到現在,我們之間從來沒有和平,今天就讓我們自己都吃一驚,當兩個友善、隨和的文明人。」
她裝模作樣的對他頷首一笑。
濃湯先送上來,還有蒜香撲鼻的小面包,她不客氣的就吃將起來,吃慣了果園的清淡小菜,換上這種精致的西方口味,她可以為了這頓飯而原諒雷遠中所有的不是。難怪民以食為天。
「你總要離開果園的,對不對?」他開始和她聊天,打算利用這次機會,好好的了解她。「我不是在趕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
「我當然會離開果園。」她理所當然的說。
「之後呢?有什麼計劃?」
「到國外申請大學念書吧!」
「你想回學校?」他有些意外。「很少人在離開學校生活很久之後還會想再回去念。」
「不久。」她現在的語氣一點火藥味都沒有。「我只不過離開學校兩年。其實我的成績不錯,只是在教室里待不住,我不喜歡刻板的時間表,什麼時候一定上什麼課。但是玩了兩年,也夠本了,我得學個專長,不能一直混下去。我爸、媽無法了解這一點,以為我沒救了,所以才會把我送到你家的果園來。」
「原來你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
「我不是沒有腦筋的女孩。」
「那你會在國外念書?」
「我的成績單和文憑都是國外的學校發的。」
雷遠中有些失望,她不會一直留在台灣,那這份感情要怎麼維持下去?
「你呢?你要當一輩子電影明星?」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那你以後打算做什麼?」
「從幕前到幕後吧!」他沒個準的說︰「或者回來幫我爸爸經營果園,擴大果園的規模。」
「這主意也不錯。」
「沒有人等你嗎?」
「問得干脆點行不行?」
「你沒有男朋友?」
「我這種條件的人會沒有男朋友?」她備受屈辱的說︰「很多國家都有我的男朋友。」
「是誰才要擔心愛滋病!」他帶著醋意。
「那你就要失望了。我只說他們是我的男朋友,可沒說他們是我的情人。」她將鵝肝醬涂到餅干上,送入口中。「我不知道台灣的人是怎麼定義男朋友這三個字,我的解釋則是只要是異性,就算是我的男朋友。」
「那我也是你男朋友?」
「雷遠中!我們連朋友都談不上。」
「你決定要把我當你一輩子的敵人?」
她看著他,其實他們之間談不上深仇大恨,過節是有,不過沒有必要樹立太多的仇人。「好吧!我們過去的不愉快就一筆勾銷,你有錯,我也不是完全的無辜,再說以後我也可以向人家炫耀,說我有一個當電影明星的男朋友,而且在台灣很紅。」
「這沒什麼好炫耀的!」
「你不紅嗎?」
有時他真的會被她氣死,明明都向她豎白旗了,偶爾她還是會刺你一下,叫你恨得牙癢癢的,但是又只能徒呼無奈。
「那你對遠華的印象如何?」
「他很好。」她已朝主廚沙拉下手,似乎一點也沒有去注意雷遠中連叉子都沒有動。
「你喜歡他?」雷遠中的聲音不一樣。
「很喜歡。」
叫雷遠中怎麼還有胃口?遠華表示過他是把芝琪當妹妹看,但是高芝琪顯然不是這種想法,她自己說她很喜歡遠華,她愛上遠華了嗎?
高芝琪終于注意到了他的刀叉、湯匙都還是干干淨淨的,桌前的食物則動都沒有動。
「你怎麼不吃?」
「我吃不下。」
「誰最浪費!想想那些衣索比亞的饑民。」她翹起下巴,一副教訓人的模樣。「只知道數落別人,自己卻不會以身作則,雷遠華就不會這樣,他不用嘴說,親力親為就是,比什麼說教都有用!」
「夠了!」他不想听她說贊美他弟弟的話。
「你的情緒會陰暗不定,雷遠華不會。」
「你專心吃好嗎?」
「是你自己一直和我聊天的!」
「談話停止。」他憤憤的說︰「既然你要來吃大餐,你就享受你的食物,我不會再吵你,不會再多嘴,吃過飯我們就回家,我是說果園!」
「你帶藥了沒?」
「什麼?」
「是不是你吃藥的時間到了?」她故作天真的說︰
「‘發作’了嗎?」
他就知道他說不過她。現在的問題是如何熬過這一段晚飯的時間,還有牛排、甜點、水果、、咖啡還沒上,至少還得再吃上半個多小時,他真不知道他是不是熬得過,他決定不讓她知道他的想法,他對她的感情。
時機還沒有成熟。
當他們兩個人都臭著一張臉的回到果園時,果園上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薛可梨。
所有的人都有些意外,不知道這個專演一些性感角色的女明星來這里干嘛?特別是雷遠中,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薛可梨怎麼會找到這里?誰告訴她的?而且她又是來做什麼?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拒絕她。
薛可梨的視線是放在和雷遠中一起進來的高芝琪身上,她以打量對手的眼光去注視高芝琪,原來只是一個黃毛丫頭,她還以為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女。
「遠中!」她熱情的走到他的身邊。
「你怎麼會來這里?」
「小何告訴我的!」
「小何?」
「不然我怎麼會知道!」她沒有說是她威脅小何,拿小何的前途威脅他說的。「你不高興看到我嗎?」
雷遠中的確不高興看到她,尤其是在大廳中還有兩個行李。「你打算怎樣?」
「在你家的果園渡假。」
雷遠華、盧莉芳、雷遠中和吳嫂都默不作聲,但是他們根本能的都不喜歡這個女人。薛可梨有一種自以為高人一等的氣焰,把別人都當下等人看;她一進來就把盧莉芳當女佣似的,頤指氣使,像是在指揮什麼苦力似的的,要莉芳幫她提行李,直到她表明身份,薛可梨才杏眼一瞪的自己提進屋內。
薛可梨也惹到了雷遠華,她不知道他是雷遠中的弟弟,叫他幫她洗車,說她一路從台北開來,車子需要好好的清洗一番;知道他是雷遠中的弟弟之後,她才又換了另一副的嘴臉,不過雷遠華已經對她的印象壞到了極點。
一听到她要留下來,大家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除了高芝琪。
高芝琪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反正這個女人要留下來與她無關,她瞥了雷遠中一眼,好像在笑他艷福不淺似的,有女人跟到了這里來,她看看大家。
「你們聊,我洗澡去了。」
「芝琪!我到你房間等你。」盧莉芳說。
「我也是。」雷遠華附會。
雷遠中想阻止他弟弟;他可以了解莉芳想和芝淇聊天,說些女孩子的悄悄話,但是遠華湊個什麼熱鬧?不過目前他必須先擺手薛可梨。
「好吧!你們到房間等我吧!」
吳嫂看著這群年輕人,反正沒有她的事,她走到客廳的一角去看她的連續劇。高芝琪則走向她的臥室,拿她要換洗的衣眼,莉芳跟著她,雷遠華則跟著莉芳,而薛可梨則被雷遠中拉到了屋外,她差一點就被自己的高跟鞋給絆倒。
「你走慢點嘛!」薛可梨嬌聲的抱怨。
「你就是來讓我後悔的嗎?」
「忘了我上次說的話,那時我大生氣了。」她露出媚笑。「所以我特別來這里向你道歉,順便陪陪你,我自己也渡個假。」
「你要渡假可以去別的地方。」
「但是我已經喜歡上這里!」她拉著他的手臂,一副佔有欲極強、他是她的人的模樣。「你總不會不近人情的把我趕走吧!」
「我是希望你走!」他正色的說。
「你怎麼這樣!」她的臉色變得難看。「我人都已經到了,你居然叫我走!」
雷遠中知道他不能做得太絕情;薛可梨和新聞界的交情不錯,他不和記者打交道,但是也不希望記者找他的麻煩,對他口誅筆伐。看來他似乎必須讓薛可梨留下來,只是他得找個機會向高芝琪解釋。
他和薛可梨之間什麼都不是。
完全是薛可梨一個人在自導自演。
「你要留多久?」他不耐煩的問。
「看你要留多久。」
「你手上的戲呢?」
「先跳拍其他的演員。」她一副她為他犧牲很多的口氣。「我願意讓導演刪掉我的戲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沒戲拍都無所謂。」
「薛可梨!你在妄想。」
「遠中!如果能結合我們兩個人的力量,我們在影壇可以大有可為。」她一直在灌輸他這個念頭。「等我們要退休之時,我們已經能撈到一大筆的錢,我知道你下部新戲有一個很棒的角色,向導演推薦我好不好?」
「原來你有目的。」
「遠中,魚幫水,水幫魚,我可以現在就報答你。」她勾引著他,手也大膽的踫著他的身體。「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的提議了。」
「住手!」他厭惡的拉開她的雙手。以前他還不會這麼反感這麼的無法忍受,甚至還可能和她打情罵俏、消遣個她兩句,但是現在他只感到不耐煩。「我不要再听到一次這樣的提議,你想待就待,不過不要太靠近我,也不要企圖再把你自己推銷給我。」
「遠中!」
「我不想和你鬧翻,但是記住我的話。」
「我是為了你——」
他冷漠的眼神比任何嚴厲的話都有用,只消一眼,她.就聰明的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