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地方的就業機會本來就不多,更何況他已經身兼兩份工作,時間更難配合,恰巧這里的工地缺些假日可以來做工的工人,丁宗儒去面談了,工頭一見他細瘦的手臂,不住的搖頭,誠實的說,他根本就不可能做得了這份工作。
丁宗儒低頭請求,並且說他願意做任何辛苦的事情,他實在太過積極,工頭勉為其難的接受了,只不過說了前提,也就是他若不適用,會馬上請他走路。
丁宗儒歡喜的點頭,他六日就到工地去做工,雖然只是攪拌水泥一些簡易的粗工,但是在大太陽底下,對他向來文弱的身體根本就是一項酷刑。
丁一峰將他罵得體無完膚,他舍不得他做那些粗工,況且粗工辛苦又費勞力,不是他這種文弱身體所能承擔。
「沒關系,爸,我得多存點錢讓羅匯以後可以出國念書,你也可以跟著他去外國走一趟。」
丁一峰罵道︰「不需要,你這樣太操勞了,有必要嗎?我們盡我們自己的能力就好,這個孩子若是命好,自然就能出國,若是命壞,他好好的做事做人,也是對社會國家有益,有必要一定要出國念書嗎?」
丁宗儒一想起丁羅匯談到出國時眼里的光芒是那麼渴求,怎麼可能不完成他的願望,他後背在太陽底下曝曬過久的月兌皮,本該疼痛不已,他卻一點也感受不到痛苦,為了這個他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孩子,他願意。
他淡淡的笑道︰「爸,我還年輕,可以苦一點,多賺點錢,更何況這只是臨時性的工作,不會做太久的,羅匯想念書是好事,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我會好好的栽培他的。」
丁一峰沉默了,雖然丁羅匯常抱怨丁宗儒對他嚴格、對他凶,但是他知道丁宗儒的心力都放在丁羅匯的身上,望著他的眼神也是慈愛無比,他是狠著心才能對他偏差的行為罵得下口。
七年了,一個男人孤身撫養一個孩子,有多麼辛苦,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不要一直講說要栽培他,不就是照顧這兩個字嗎?你把自己逼得太急了,就找個人跟你一起分擔吧,『她』也過世七年了,你就別想太多了,孩子還小,多一個人手照顧,也是一件好事,你又還年輕,隔村陳大嬸的女兒剛離婚,也帶了個拖油瓶,她不也挺好的嗎?」
對這個沒見過面的媳婦,丁一峰就像怕勾起丁宗儒的傷心事,不敢問得太多,只敢用「她」來形容。
他對丁宗儒的婚事,因為丁宗儒年過三十大關,再加上丁羅匯也需要個女人照顧,他開始會叼念這些話。
丁宗儒眼光瞥向別處,支支唔唔的吞吐道︰「爸,我……我不想結婚,我照顧羅匯就好了。」
丁一峰生起氣來,「我是為你著想,你的心力都放在羅匯身上,羅匯若是真的能出國念書,書念完,他也大了,開始出外工作了,我老了,很快就會過世,到時就只剩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爸是希望你有一個人作伴。」
「我知道,爸,但是我們家里又不是很富裕,又得栽培羅匯,怎麼養得起老婆。」
「你就試試看,況且大嬸家也不缺錢,她女兒自己也有工作,不需要你來養。」
丁宗儒終于坦白承認自己的膽小,被愛情傷過一次,他已經畏怯了。「爸,我、我現在還不準備談新的感情。」
「你別老是用這種借口。」
丁宗儒盯著地上,他無法告訴年老的父親,他對女人根本就沒有感覺,同性才對他有吸引力,而且他還曾跟同性發生關系過。
「爸,我們下次再談好嗎?我得去上工了。」他為了省一餐的錢,特地回來吃飯,等會又要去工地了。
丁一峰不舍的在他後背擦了些藥水,「你隨時都可以不做的,頂多爸去做掃地的工作,憑我這身老骨頭,一個月賺個幾千塊還可以。」
「爸,你別這麼說,我不能賺多點錢讓你享受就已經很不爭氣了。」
丁一峰聲音啞道,「羅匯只是嘴巴說說而已,他又不是出國念書就會幸福,幸福是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才叫幸福,你這麼操勞,我看了心里舍不得。」
「我知道,爸,但是這工作已經答應了,總要做完吧。」
丁一峰舍不得的點頭,讓他外出工作,明明知道他不是做粗重活的料,但是他本人這麼堅持,他又能如何?
工頭將他叫來,丁宗儒以為是自己不勝任這份工作,要被解雇了,他抹著臉上的熟汗保證道︰「工頭,我會再加一把勁的。」
工頭看得出他認真,他雖然手腳不利落,不是做這一行的料,但是勤能補拙,他老實認真,比其它那些手腳雖利落但是愛偷懶的人做得更多,就是因為他這份認真,讓工頭決定把輕松的工作給他做。
「我不是說你做得不好,我剛接了一份工作,是幫忙搭外景的,那個是晚上做的,趕著隔天給電視台拍戲,你晚上來做,對你也比較不會那麼累,你背後都曬出水泡來了,這份工作較輕松,不必曬太陽,但是錢一樣多,你來做那一份。」
丁宗儒喜形于色,連忙道謝,工頭說明這份工作必須每晚都要做,只不過大概一個月左右就可以結束,剛好符合丁宗儒打工的要求,只不過他就晚上必須請丁一峰照顧丁羅匯,不過他想丁一峰應該不會拒絕的。
搭外景沒有在太陽底下曬得辛苦,但是也不輕松,電視台的工作人員開始聚集,也開始會請他們將場景改變或搬動,常常他們不滿意,就得一再的重復這些事。
他做得揮汗如雨,一直到完成後,他才喝上一杯白開水。
電視台的人擠在一處,一片鬧烘烘的,他看得入迷,雖然這不像電影的拍片現場,動輒幾億、幾千萬的成本,但是這些人的心力放在要讓觀眾能夠好好觀賞的連續劇上,演藝事業還是有讓人沉迷的魅力。
「這出連續劇超紅的,才播出沒多久而已,收視率就已經20%。」
旁邊有人在說話,他在一邊听著,另外一人道︰「還不是因為天王來演,他本來只是演個小配角,結果反而變成主角,他自己也說他想嘗試電視台的拍攝方法,而這個王導演原本就是很多大獎的頭號人選,他也是第一次搞電視連續劇,他們一起合作,卡司就是不一樣。」
「不過他演得真好,幾乎不用喊卡,連王導演那種每個演員都被他罵到狗血淋頭的,就是沒罵他。」
另外一個笑道︰「對啊,他演得超痴情的,雖然很好笑,但是又讓人覺得心里酸酸的,很想看他會不會愛情成真。」
「喂,你走開一點,別在這里擋路,我們等一下要排戲。」大概工作人員看他那副工人模樣,對他說話很不尊重。
丁宗儒再喝了另一杯水,他被工作人員訓斥,叫他再離遠一點,別干擾到他們的拍戲現場。
他臉無慍色的退離到角落里,他知道工作人員的辛苦,況且他已經許久沒有看過演戲的現場,也許久沒有空可以看電視了,能這樣看看現場,感覺也挺新奇的。
噠噠噠,遠遠的,一陣聲響規律傳來。
有人穿著皮鞋踏進了現場,光是皮鞋聲的傳來,就讓吵雜的現場立刻靜寂下來,所有人都立刻抬頭望向那人的來處。
他那天王巨星的風采,讓人無法逃避眼光,只能沐浴在他的光芒之下,毫無抵抗能力的崇拜,或者該說他就像神祗一樣,讓眾人只能跪地膜拜。
丁宗儒手中拿的水杯掉落在地上,那聲響在這個靜寂無聲的空間里顯得太過突兀,大部分的人將目光轉向他,連剛才進來的人都沒有例外。
他心髒怦怦亂跳,跳得好像快從胸口跳出喉嚨,然後再跳出自己的嘴巴,這一霎間,他冷汗直流,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腳全都麻痹,連要逃都做不到,他呆立著,就像個毫無行動能力的白痴一樣,只能無力的等待殘酷命運的到來。
賀極被報刊雜志稱為電眼的目光正望著他,他卻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樣動彈不得,呼吸、心跳全都在這一刻停止。
「極哥,你終于來了,我還以為你要明天才會過來。」
里面某個女演員諂媚似的立刻巴上去,賀極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他展現他親民的一面,面帶和煦的笑容,一一跟工作人員打招呼,就像剛才根本就沒看到他。
大家馬上就忘了站在角落的丁宗儒,而且他又不是工作人員,只是這里的工人,當然更沒人在乎。
歷經剛才那一刻,丁宗儒腳跟腿都酸軟了,他半扶著牆壁出來,賀極一向只演大屏幕,他沒想過他會演電視的連續劇。
剛才對望那一眼,他有認出他嗎?還是沒有?
他幾乎立刻沖回家,怕會被賀極認出自己,回家後因為晚了,所以丁一峰跟羅匯都睡了,他月兌下衣物洗去全身的汗臭味道,對著半身鏡看著自己時,他幾乎笑了出來,自己剛才根本就是白擔心,沒有人會認出他的。
他前陣子被曬得很黑,雖不至于像黑人一樣,但是以台北的人來看,他還是黑了點,而且因為這里是鄉下,穿的衣服也都非常的跟不上流行,簡單說,就是不好看,而他為了省錢,便宜的就買,更是土到極點了。
就連他的頭發也是給鄰居的阿嬸免費剪的,剪得平平板板,只是求個不會頭發長到刺進眼楮里而已。
他眯眼笑了,他那時跟在賀極身邊時,才剛出校園,一臉青澀模樣,現在自己已經進了三十大關,說熟男還好听了點,他現在恐怕在台北任何一個女人眼里,就像個爸爸型的老頭一樣,誰會看上他。
他撫模著自己被陽光曬得粗黑的肌膚,臉上微微泛出苦笑。
他認不出他的,就算是七年前的自己,恐怕也認不出自己七年後,竟會是這副像鄉下工人的外貌,自己根本就是想太多了,更何況自己只是他生命中一段小小的歷程,他不會放在心上的。
他放心的第二天還是去工作,弄好布景後,他就站在遠處,看著拍攝現場,目光根本就無法從賀極的身上移開。
賀極演得太好了,一舉一動均吸引著在場人所有的眼光,就連女主角在他旁邊也黯然失色,根本就形同配角。
他原本就知道他有大明星的魅力,會讓人眼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但是這幾年來,他這種魅力似乎愈來愈強,讓人僅是望著他就能心旌動搖,完全忘了時間、空間的存在。
他著迷的看著,看得目不轉楮,完全沉醉在他角色的魅力之下,導演對著他低吼︰「喂、喂,就是你,你會進入鏡頭里,退後一點。」
「啊……對不起。」
他猛然驚醒,才發覺導演比得竟是自己,原來他看得著迷,越站越近,燈光已經微微的照在他的發上,他紅著臉道歉,一邊快步的往後退。
「再退、再退,這樣還不夠。」
導演吼聲震天,這幾天下來,他在旁邊看著,已經可以明了這個導演的脾氣非常不好,老是扯著喉嚨,把每個人罵得體無完膚,他對戲的要求很高,總是不厭其煩的尋求最好的方式呈現,他的嚴厲也讓這出電視劇變得精致,收視率更是屢屢創下新的紀錄。
而此刻全場的目光幾乎都集結在他身上,他尷尬得退後得更快,卻听到尖叫聲,然後是看著他的人臉色一陣扭曲,好像在看什麼驚駭的事情。
他不太懂發生什麼事,自己往後看的時候,只听到上面傳來呼呼的風聲,眼前一花,他被個健壯的人飛推在地,砸下來的一大片布作的布景壓在他的腳踝,受傷不太嚴重,但是他的腳好像有點扭到了,不過若是那些大部分磚作的布景壓在他身上,那他一定全身骨頭會斷上好幾根。
「你沒事吧?」
疼痛好像從他的腳飛走了一般,迷人的男性香水味道,混雜著男人獨有的麝香體香微微傳來,炙熱的手臂將他環在胸膛底下,他的臉甚至還貼著他質料極好的衣服上,感受著他溫熱心跳的聲音,而賀極那雙會電人的眼楮正溫柔的看著他。
「我、我沒事,謝謝你。」
他心髒怦怦亂跳,跳得就像初嘗戀情的小男生一樣,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是從他臉上的熱辣程度,他知道自己一定不合時宜的臉紅了,他急忙將自己推離賀極的胸膛前,雖然說他自己沒事,但是腳上傳來的微微疼痛感卻漸漸的回到現實里。
「賀極,賀極,你沒事吧?」導演大吼大叫聲絲毫沒有一點同情心,「你要是敢受傷,害我延遲進度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我沒事,沒壓到我,麻煩先把布景搬開好嗎?」
布景被搬開了,他癱坐在地上,就算布景掉落,賀極為了救他,發上沾滿了灰塵,他輕輕甩頭,依然俊美無比,他站了起來,丁宗儒移動著疼痛的腳,也慢慢撐著旁邊的牆壁站起來。
「這一場戲我明天再演吧,我累了。」
賀極聲音微微帶笑,就連王導演那種根本不把人當人看的恐怖導演,也因為他的實力而皺緊眉頭同意道︰「好吧,你可能嚇到了,先回飯店壓壓驚,明天再來拍吧,反正布景也壞了,再叫人重搭。」
丁宗儒忍著疼痛,一再致歉,王導演一臉真是麻煩的嘴臉,可是沒多生氣,只叫他快回家去看醫生。
他一拐一拐的走向自己的腳踏車,但是他的腳實在太痛了,他扶著腳踏車,強忍著那種疼痛感,他應該不可能騎車回家,可能要請別人順道送他,但是這里幾乎是工作人員,誰會這麼好心的送他?
還是打電話回家,叫丁一峰來接他?
他還在猶豫期間,深色的轎車停在他的旁邊道︰「我送你回去吧。」
這個磁性又吸引人的聲音,他到死都認得,丁宗儒不太自在的讓自己別緊盯著賀極看,以免賀極覺得怪異,反倒認出他來,他小聲道︰「不用了,謝謝你,我請我爸來接我了。」
「不是太太,小儒,你還沒結婚嗎?」
丁宗儒大吃了一驚,他身體顫抖了一下,他沒想到賀極竟然還記得他,他以為以他現在這樣毫無流行打扮的樣子,像個工人似的模樣,賀極一定認不出他的,想不到他還能叫出他以前的小名。
呈現在心里面的,不知道是感動還是痛苦,他黯然的想到,這麼多年了,賀極原本就是個大明星,每天有那麼多合作的工作人員,還有那麼多的風流韻事,他竟還記得陪過他二年的自己。
「我送你回去吧。」
賀極開了車門,一手扶著他,姿態雖然溫柔,卻是不可抗拒的意味,大概是太驚訝他竟認出他,丁宗儒六神無主,坐上了他的車,里面輕柔的音樂輕聲的流瀉在狹小的空間里,過沒兩分鐘,丁宗儒有點後悔搭上他的車。
「你這幾年過得好嗎?」
「嗯,還、還不錯。」
他將身子縮了一下,自己前陣子曬太陽過度的手臂變得太黑了,臉也曬得黑多了,再加上這個土到不行的頭發跟衣服,還成為搭布景的工人,在賀極的眼里,一定會覺得他的生活過得很不好吧。
「這里的路我不太知道,到哪里轉彎要記得告訴我。」
「好。」
說完了這幾句話,他們就都沉默不語,女歌手沙啞的聲音低柔的唱著悲傷的歌曲,丁宗儒小聲道︰「你演得真好,我都看得入迷了,你是天生的演員。」
賀極對他微笑,讓他的心一陣酥軟,好像在賀極的眼里,他是世間上最能讓他注目的人,明明知道這是錯覺,但是賀極就是會讓人有這樣的錯覺。
「能听到你這樣說,感覺真的很好,我才覺得我最近演技沒什麼進展,閩虹還公開批評我,演技像盜版,不像是發自內心的自我流露。」
她怎麼能這樣批評他?
「不,你真的演得很好,你不只外貌出色還有很好的演技,你也得過國內外好幾座大獎,她根本就不該這樣批評你,難不成她以為只有她自己是影評人,外國那些評審都是瞎子嗎?」
他答得慷慨激昂,手還因為激動握起拳頭,一副就是護衛賀極,而想去找閩虹拼命的樣子,一說完這些話,他就臉紅了,這個圈子的是是非非他不懂,也許他不該講得太過武斷。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懂,我只是覺得……覺得她不該這樣批評你。」
賀極臉上露出放松的笑容,而且是真正的笑靨,「你讓我很想好好的吻你一下。」
听到這一句話,丁宗儒呼吸都停止了,過了兩秒,空氣回到他的胸腔,他在內心告訴自己,賀極也常拍國外導演的電影,這只是洋人的客氣說法,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絕不是自己想的那一種。
自己絕不能想歪,落入羞窘的狀態里。
車子停在自己破落的家門口,丁宗儒下了車,賀極抬頭看了看,笑道︰「你家好有古味。」
丁宗儒臉色稍微有些難受了點,以賀極住的現代化豪宅看來,這個地方破舊不堪,講古味是客氣了點,其實他的意思應該是破爛吧。
「嗯,是間老房子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他一拐一拐的走進屋檐下,賀極下車扶著他,低語的聲音含滿溫柔,「小儒,你手頭若是不方便,告訴我一聲就好了。」
丁宗儒忽然生氣了,也許是因為難堪,也許是因為自家這座溫暖的屋子被他看成破銅爛鐵。
「我不缺錢,我是因為……是因為……」
賀極用力握住他的手臂,讓他腳步不穩的跌進他的胸懷里,炙熟的唇蓋在他的唇上,他已經好幾年沒有性生活,為了照顧丁羅匯,他耗盡了心力,幾乎忘了自己也是個男人,也有需求的時候。
賀極靈活的舌尖竄進他的唇內,他被他的靈舌挑動著靈魂深處的,賀極的大手輕柔的著他後背,他喘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