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方天明。
霧白的天邊飄著灰蒙蒙的雲朵,看來仿佛要降下傾盆大雨一般。
宮子齊將馬交給下人,在月兌下御寒的披風後,獨自步入內院,打算回房。
說來可笑,雖說他是這宅子的主人、公主的駙馬,可直到現在,他還是第一次踏入內院。
「不知道公主是醒了還是……」宮子齊抬手正要推開房門,卻又猶豫了下。
萬一吵醒了公主,他該如何解釋?
總不能說自己被唐節華等人帶去醉華苑吧?
而且他還因為跟碧月聊得太過愉快,所以忘了時間而未在午夜之際回府,又再一次地讓公主獨守空閨。
春宵之夜沒回房,還可以推御責任給鬧洞房的惡友們,可第二晚就說不過去了。
宮子齊嘆了口氣,決定先回前廳,等天再亮點,公主起身之後再回房休息。
可就在他轉身之際,房門卻顯然作響,被人給打開了。
盤兒自房內走出,一看見宮子齊,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駙馬爺,公主要盤兒請您回房好好安歇。」
「公主……」宮子齊微愣了下,「公主還未安歇嗎?」莫非公主等了他一夜?
「是的。」盤兒恭敬地道︰「公主說駙馬爺您還未回府,她想等您回房,所以等到現在。」
「這……」宮子齊瞬間覺得自己還真是對不起公主。
「駙馬爺請回房安歇吧!」
盤兒讓開身子,好讓宮子齊進房。
宮子齊步入房內,悄悄揭開相隔外頭小廳與內室的布簾,往里頭探尋公主的身影。
一名身材縴瘦的黃衣女子端坐在窗邊,就著燭火微光,一張說不上天仙容貌卻清秀無比的素雅面容,就這麼映入宮子齊的眼里。
宮子齊暗忖,這黃衣女子就是他的妻子、那個傳聞中其貌不揚的丑公主嗎?
可他無論怎麼看……
公主都不丑啊!
到底是誰在亂造謠?
「是駙馬嗎?」
單儀君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她,于是很快地抬起頭來,只是她沒料到這一瞧,會正好與宮子齊四目交接。
他的臉龐俊逸、眼眸幽黑,微啟的唇泛著淺紅,高大的身軀里在青衣白裳之中,優雅氣息仿若文人書生,半帶威儀的眸光卻又透著武人之子的堅韌。
這個男人就是她嫁了兩日,卻又未曾謀面的丈夫宮子齊嗎?
單儀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畢竟她初為人婦,除了身為妻子應有的溫柔體貼和關心,她多少知曉一點之外,面對丈夫時,她還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要問安嗎?此刻宮子齊剛自醉華苑歸來,理該休息了,所以問安似乎有點不妥……
「抱歉,我回來遲了。」
宮子齊將布簾一放,走入內室。
想來想去,宮子齊也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雖然曾與唐節華等人在花樓流連,但是眼前這名女子可並非歌妓,他總不好拿些任誰听了都明白是推托之詞的話,來敷衍他眼前的情況吧!
「駙馬累了吧?要不要早點更衣歇息?」單儀君也明白,男人自花樓歸來時,面對妻子總不好明言,所以她未曾多問也不願多問。
「這……也好。」宮子齊點點頭,雖然他很想同公主解釋一下兩人之間的誤會,可是熬夜的腦袋早已發疼了起來,此刻若再不休息,明幾個大概就得休息一整天了。
「那麼我喚盤兒來替你更衣。」單儀君猜想,由生得一雙晶亮眸子,長得又可愛的盤兒來伺候宮子齊,想必他應該不會反感才是。
「用不著了,更衣這點小事我自個兒來便成,倒是累了公主等我一夜……實在讓我過意不去。」宮子齊見單儀君一個勁兒地起身往外走去,連忙出聲將她喚住。
「多謝駙馬的體貼。」單儀君僅是一笑,「就請駙馬早點安歇吧!」
說罷,她很自動地轉身往外走,打算離開內室。
單儀君認為,既然宮子齊喜歡醉華苑的歌妓,那麼對興趣才是,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奢求與夫同寢了,所以她早吩咐盤兒為自己另備一間房間。
「等等,公主要到哪里去?你不也一夜無眠嗎?」
宮子齊可迷糊了,這公主不是跟他一樣整夜沒睡嗎?怎麼這會兒該休息了,她卻老想要逃離這間房?
莫非——
他這個駙馬的魅力,有如此之差?
「我不想打擾駙馬……若是駙馬有事要喚我,我在隔壁的房內休息。」單儀君笑了笑。
「我說公主……我們是夫妻吧?」
宮子齊雖然很想睡了,但是眼前的問題卻讓他不得不多清醒一些時候。
因為這個公主的行徑,實在是太過古怪!
先是在新婚之後送來與他青梅竹馬的佳依,說要讓他當小妾,接著又對他上花樓的事情不聞不問,現下兩人好不容易見上一面,她卻一副亟欲逃離的模樣和態度……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再怎麼賢良淑德的女人,對丈夫的縱容也該有個限度吧?
宮子齊瞪大雙眸瞧向單儀君,可單儀君非但沒有給他理由,反倒一副很理所當然的表情。
單儀君輕聲回應道︰「我們既已成婚,當然是夫妻了,駙馬你又何必多此一問?」
「既然是夫妻,不是應該同床共枕的嗎?」宮子齊感到不解,納悶地道。
「駙馬……想與我同床?」
單儀君眨了眨眼,表情帶著些許的無辜與疑惑,卻沒發現到她純真反問的模樣,看在宮子齊的眼里煞是誘人。
瞬間,宜于齊還真想把那些批評大公主其貌不揚的人,給一個個抓來治罪。
是哪個瞎了眼的家伙,說什麼大公主其貌不揚的謠言?
除非他眼前這女人並非是大公主,因為她那發自內心的單純眼神,以及夾雜幾分無辜又惹人憐愛的模樣,都不停地在刺激他保護與佔有的。
可單儀君並未發現自個兒早已勾起宮子齊的興趣,只是一個勁兒地頻頻蹙眉,因為她左看右看,都不覺得自己平凡的模樣足以勾起宮子齊的憐愛之意,為什麼宮子齊還會問她是否該同寢一室呢?
「既是夫妻,豈有分房而睡的道理?」宮子齊上前幾步,挨近了單儀君。
「可是……」單儀君沒料到宮子齊會主動靠近自己,瞧見他俊秀的面容在瞬間靠近,她的腦袋頓時呈現一片空白。
過去,由于宮內的王爺們都只顧著追求二公主,所以單儀君也樂得清閑,因此鮮少有男人靠近她的身旁。
正因為如此,她對于應付眼前的情況,可以說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可是?」宮子齊假意地皺了下眉頭,說出心里的猜測,「莫非……公主其實心有所屬?所以雖然被皇上下旨逼著嫁給我,但卻不想與我朝夕相對?」
「不是的,沒有這種事。」單儀君連忙搖頭,因為接近她的對象根本沒幾個,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心儀的對象?
「那麼……公主,你幾度想逃離我的身邊,到底是什麼原因?」這點是宮子齊最不明白的,因為就算單儀君認為自己長得其貌不揚,配不上他宮子齊,可難道她連身為人妻最基本的反應都不懂嗎?
好歹——
單儀君也該時時刻刻的提醒他,說再怎麼討厭她,也得履行夫妻之責之類的話才是。
可是單儀君根本沒有一點為人妻子該有的自覺。
非但如此,她還一徑地將他這個駙馬往外人手里送。就算是自卑作祟……
那也太過火了點吧?
宮內那位貌似天仙的二公主與那些流言,對他這個公主妻子,真有那麼大的傷害嗎?
讓她連爭取自己丈夫注意力的心意都失去……
瞬間,一股心疼憐惜的感覺溢滿了宮子齊的心里,讓他差點克制不住地摟住單儀君。
倘若他再不好好憐惜這個公主,那又有誰會疼她、愛她呢?
瞧著單儀君欲言又止的表情,宮子齊暗暗下了決定,以後不論是誰,都別想再多說單儀君一句壞話!
時近黃昏,宮子齊匆匆自宮內回府,一心只系著那個與他同床僅僅一日,卻讓人心疼的妻子單儀君。
清晨他好不容易半哄半騙地將單儀君給留下來,瞧著她算不上天仙絕色,又稱不上美艷絕倫卻清秀可人的面容,他在心里對她的體貼與純真的反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由于他太過疲累,所以盡管留下了單儀君,兩人也不過聊了幾句話,便相繼沉沉地睡去,至于那一夜春宵——當然又順延了!
不論圓不圓房,他宮子齊都認定單儀君是他的妻子了,所以圓房那回事……反正他的父母又不急著抱孫子,所以他也沒必要著急,等他慢慢跟單儀君解釋清楚再來圓房也不遲。
「公主?」宮子齊步入內院,一心只想找尋單儀君的身影,並且同她解釋自己絕非重外貌的男人,但是在踏入房里之時,出現的卻不是單儀君那縴瘦的身影,而是一個讓他感到非常眼熟的嬌柔身影……「碧月?」
宮子齊的雙腳霎時定在原位,方才掀起布簾的手也因此而停在半空中。
是他眼花了嗎?
為什麼醉華苑的碧月會出現在他與單儀君的新房里?
「打擾您了,宮大人。」碧月嬌笑了下,很快地由宮子齊吃驚的表情中讀出了他的心意。「宮大人不必感到疑惑,請我過府一聚是府上公主的意思。」
「公主請你來的?」听到這句話,令宮子齊的心里頓生不樣的預感。
因為眼前的情況,與新婚後頭一天見到桂依出現的狀況,太過相似了。
莫非他那個好好妻子又……
「公主為我贖了身,希望我到府里伺候宮大人您。」碧月也沒多加隱瞞,反正就算她不說,接下來宮子齊還是會問她的。
「老天,別又來了!」宮子齊長嘆一聲,緊接著感到渾身無力。
他的好妻子,到底要怎麼樣才肯相信他根本不是個之徒啊!
今早他們不是還談得很愉快嗎?
怎麼才一轉眼的工夫,單儀君又要將他雙手奉送給別的女人?
所謂「令人為之氣結」的情況,指的就是當下這情景吧!
「詳細情況我雖然不清楚,也不明白公主與宮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碧月猜想,公主必定是誤會我與宮大人之間的關系了吧?」
碧月還記得公主令人偷偷為她贖身並帶進府見面時,對她說過的話——
我知道駙馬喜歡你,所以……以後就麻煩你多照顧駙馬了。
說實在的,當時她可真的愣住了。
公主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她當宮子齊的側室!
難道公主不怕她日後得了寵,反過來欺壓公主這個正妻嗎?
這種例子在坊間流傳的可也不少啊!
「碧月,公主為什麼會知道我去醉華苑找你呢?」
宮子齊感到有絲疲累地在椅子上坐下,又順手為自己斟滿一杯茶水,他心想反正事情都發生了,不如和碧月慢慢地談清楚,看看到底他不在府里這半天,是出了什麼岔子,竟讓公主將腦筋動到碧月身上去了。
「看來您和後探花等人的行蹤還是不夠隱密。」碧月嬌笑了下,輕松地答道。
公主是怎麼知道宮子齊上醉華苑的,這點碧月並不清楚,但是以宮子齊那群尋芳客的身份,老實說,要偷偷模模的上醉華苑而不被人認出來,還真是困難,因為他們這群人可是今年游過街、接受過京城百姓道賀的新科狀元、榜眼,以及探花,除非旁人是群睜眼瞎子,否則哪有可能認不出來呢?
「那麼,公主除了說要你當我的妾之外,還說了些什麼?」宮子齊深感無可奈何,怎麼旁人的妻子是巴不得丈夫成天在家陪伴自己,而他的妻子卻成天將他往外送?
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碧月想起公主有別于一般正妻那副嫉妒嘴臉的溫柔態度,心里便忍俊不住地想笑,因為公主對她與宮子齊之間的誤會實在是太大了。
「公主說她知道宮大人在考上狀元之前,常與我見面,又听旁人說我貌美而有才學,所以……」
「所以便贖你回府,專責伺候我?」宮子齊一口氣打斷碧月的話,因為後半段的話,他不听也能猜到個九分。
「既然官大人都已知曉一切,那麼……恕碧月斗膽,請問駙馬爺您現下打算如何呢?看來公主對我們倆的誤會可是頗深呢!」碧月看來一臉笑意,倒是沒什麼煩惱的樣子。
反正她既已被公主贖身,從此便算是駙馬爺府里的下人,就算宮子齊或公主日後不再需要她,她自個兒平日由客人們那兒的打賞中偷偷存下來的銀兩,只要不多花,也著實夠她過下半輩子了,所以她對日後的生活並不感到憂心。
倒是從目前的情況看來——
宮子齊的問題還比她嚴重呢!
「打算如何?那當然是去見公主好好的解釋清楚了。」宮子齊從椅子上起身,又對著碧月笑了笑。
他頗感欣慰地道︰「不過不論公主是怎麼想的,至少你月兌離醉華苑那是非之地了,希望以後你會過得快樂點。」
「這一切都要感謝公主與宮大人您。」碧月跟著起身,隨同官子齊往外頭走去。
宮子齊當碧月是個可以談心的紅粉知己,所以對于公主為碧月贖身一事,他一方面感到哭笑不得,一方面又感到心中的大石已落。
「那麼我先去找公主解釋了,待會兒我會讓人替你準備房間和需要的衣物,你就先在房內歇一下吧!」
宮子齊說罷,便要揮別碧月至前廳找尋單儀君,可卻在舉步之際被碧月喚住。
「宮大人,您若是要找公主的話,現在公主可是不在府里的。」碧月據實以告。
「公主不在府里?」宮子齊微愣了下。
「是的,公主帶著盤兒回宮見皇後娘娘,敘舊去了,听說要到明兒個中午才會回府。」
雖然公主是這麼告訴她的,但碧月總覺得公主是不願待在府里,見著自己的丈夫與其他女人卿卿我我,所以才找借口離開。
再怎麼體貼的女人,一想到要將自己的丈夫讓給其他女人,總是多少會感到舍不得吧!
碧月暗忖,看來公主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宮子齊的,只是這其中有著太多的流言,因而造成公主的退卻。
「明日中午!」宮子齊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天啊!他又得多等一日嗎?
這個誤會一日不解,他可是一日不安啊!
「看來兩位的誤會頗深。」碧月無奈地笑了下,「既然公主都贖我回府里了,若是宮大人不嫌棄,就將問題告訴碧月如何?畢竟我與公主同是女人,有些話或許由我開口會比較妥當。」
「唉!希望如此,那就麻煩碧月你替我向公主說明,因為這其中實在有太多的誤會……」
宮子齊感嘆地拉長了尾音,並且再一次地在心里大罵唐節華等惡友的不是……
他發誓,哪天唐節華等人若要成親,他一定要好好的鬧洞房,讓他們也嘗嘗不得安寧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