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同汴河的水流,流淌過人間的紛亂,從不曾靜止過。幾個月的光景過得很快,芙蓉被仇家堡的眾人當成易碎的珍寶般捧著,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她。看著她逐漸隆起的小月復,所有人都是眉開眼笑的,眾多的補品不停的往她房里迭,喝得她必須要偶爾偷溜出雁歸樓,避開那些過度關心的丫鬟。
她坐在偏廳里捏針刺繡,隆起的小月復讓她難以傾身,只能靠在繡架旁繡些簡單的花樣,準備給孩子出生後穿。繡得久了,她捶捶肩膀,一旁細心的丫鬟送上香茗。
「累了就去休息,要小心身子。」仇烈放下手中的帳冊,皺眉看著芙蓉。愈接近她臨盆的時候,他就愈緊張,有時候夜里難以入睡,會整夜看著她安睡的容貌。他有些許的不安,她的身子那麼嬌小,能夠安然產下他的孩子嗎?
芙蓉安撫的微笑,放下繡花針。「只是有些累,不要緊的,再說產婆也-過了,整日躺著也不好,總要走動走動。」她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當他與沈故宇在偏廳裹談論著仇家的生意時,她就在一旁刺繡,平靜的生活像是與世無爭,她只靜心期待著孩子的降臨。
仇烈還是在皺眉頭,銳利的眼光緊盯著她,怎麼也不肯移開。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恐懼著隨時會失去她。他曾經听說許多婦女在生產時受到危險,他每次盯著芙蓉,就無心打理仇家的生意。
沈故宇無可奈何的聳肩笑了笑,接過帳冊來處理。
「別這樣盯著我,你會讓我緊張。」芙蓉警告的說道,站起身來收拾繡線。她覺得像是被鷹隼盯上的獵物,不論何時都有著過多關注的眼光,讓她渾身不自在。
仇烈挫敗地猛捶木桌,也有些受不了這些時日緊張的情緒。「這孩子到底何時要出生?」他嘆息著,是急著想要看到他與-蓉的結晶,也是擔心著她的安危。
她淡然一笑,已經習慣這些日子來他喜怒無常的緊張情緒。收拾了繡籃,她往偏廳外走去,遠走不到幾步,一陣刺痛痙攣捉住她的下月復。她的笑容僵住了,靜靜的站在原地,等待那陣短暫的痛楚能夠過去。喘息幾下之後,她非常非常緩慢的回頭。
「仇烈。」她呼喚著,照他的要求直呼他的名字,沒有像一般夫妻間生疏的稱謂。
他抬起頭來,以為她又要取笑他的大驚小怪。濃黑的眉挑得老高,詢問的看著她。「怎麼了?」
「現在。」她簡單的說,放下手中的繡籃,態度從容不迫。
「什麼現在?」他從木椅上緩慢的站起身子,疑惑的看著她。
「孩子現在要出生了。」她平靜的宣布,甚至還帶著些許微笑。仇烈的反應幾乎讓她忍俊不住,她從來不曾看過一個男人的臉色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變得毫無血色,光是看他驚慌的模樣,就讓她想要笑出聲。只是又一陣疼痛掌握了她,她疼得倒抽一口氣,笑聲化為低低的申吟。
仇烈沖到她身邊,用雙手扶住她,高大偉岸的身軀甚至有些顫抖。他蒼白著臉,直勾勾的看著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不知所措。「時間不是還沒到嗎?產婆說還要等上幾天的。」他面色蒼白的瞪著她那隆起的小月復。「現在該怎麼辦?」他感覺無助到極點。
「看來這個孩子不怎麼乖,等出世後說不定又是個小魔頭。你送我回房,然後請產婆來。」她吩咐著,冷汗已經浸濕了衣衫。她因為疼痛而咬牙吸氣,看見他驚慌的表情,心霎時間變得柔軟了。她看出他的擔憂,忍住痛伸手撫模著他的臉龐。「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他點點頭,身軀卻仍舊在顫抖著,無法承受巨大的恐懼。這一生不曾懼怕過什麼,他可以面對千軍萬馬而面不改色,可以對抗那些文人的逼迫,但是當懷中的女子遭遇危險時,他簡直恐懼得難以自己。她對他而言太過重要,絕對不能夠受到傷害。
他勉強重拾冷靜,抱起芙蓉走向雁歸樓。
淒厲的尖叫聲從雁歸樓里傳出,仇家堡內外因為芙蓉的臨盆而亂成一團。產婆被請來,匆匆的進入雁歸樓,但是芙蓉疼痛的叫喊聲沒有停止,一聲又一聲的傳出,讓人听了不由得戰栗。
連茶蘼都被通知前來,她匆忙下了軟轎就進入仇家,遠遠的就看見仇烈像是一頭被困住的猛獸般,不停在原地繞圈子,還焦躁的握緊雙拳,每次听到雁歸樓內傳來尖叫聲,他就全身僵硬,像是恨不得要沖進去。
「你站在這里做什麼?到偏廳去,這麼大的個子,站在門口只會擋路。」茶蘼命令道,發現仇烈仍舊沒有半分讓路的意思,直挺挺站在她面前瞪視著她。
「她會不會有事?」他緊繃著嗓子開口,黑發因為焦躁而凌亂。
茶蘼嘆息著,知道仇烈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你總該對她有些信心,她不是會被輕易打倒的。」她打開雁歸樓的雕花木門,進入房內兵荒馬亂的女人戰場。
「去燒一盆滾水來,再去拿一把新的利剪。」產婆叮囑著,聲音傳出雁歸樓,丫鬟點點頭,遵照指示去準備。
站在門前的仇烈終于忍受不住了,用力撞開雕花木門,房內所有的女人一瞬間被他的舉動嚇呆了,只能愣愣的看著這個神情慌亂的男人。他的視線落在床上痛苦翻騰的芙蓉,以最快的時間沖到她身邊。
「為什麼要準備剪刀?你們會傷了她嗎?」他逼問著,心里恐懼到極點。老天,芙蓉看來如此的痛苦,這些女人怎麼完全不當一回事?他痛恨此時的無助,不知道如何才能幫助她,幾乎願意付出性命,只求上蒼能夠減少她的痛。
「仇爺,您進來這里做什麼?男人不能進產房的,快生出去吧,您在這里沒有任何幫助的。」產婆蹙起眉頭,第一次看到這麼不听話的丈夫,她只差沒有開口罵仇烈在雁歸樓里礙手礙腳。
仇烈完全罔顧其它人的勸說,他坐在床沿,看著床上咬牙忍受疼痛的芙蓉。她的汗水已經濡濕了長發,連身上的單件綢衣都被冷汗浸濕,看來狼狽不堪,因為劇烈的疼痛,她的頭激烈擺動著。
「芙蓉。」他無能為力的看著她,為她感到擔心。黝黑的手伸到床頭,扳開她緊握床頭柱的指,握著她的手。當她反握時,他有些詫異,嬌小的芙蓉竟有那麼大的力量,握得他的手掌幾乎淤青。
「你——出去——」她勉強睜開雙眼,透過臉上汗濕的發,嘶聲說道,不願意讓他看見此刻的情景。
劇烈的疼痛席卷而來,她因為用力過度,彷佛听見全身的骨頭鄱在嘎嘎作響,身子像是已經被打碎般,每一個地方都在疼痛著。但是當仇烈在她身邊時,她死命的咬著唇,不敢發出尖叫,怕他會感到擔心。她緊咬著唇,直到溫潤的唇被噬出些許鮮血,那些疼痛讓她神智昏沉。
但是,好痛啊,他怎麼還不出去?她快要忍耐不住了。疼痛像是浪潮般,一陣又一陣的涌來,淹沒她脆弱的柙智。
仇烈的身子也在顫抖著,緊握著她的手,擔憂卻又無能為力。他無法這樣-下她,只想守在她的身邊。看見她唇畔的血跡,他的心彷佛被一把利刃刺穿,他伸出手抹去那些血跡。
「芙蓉,不用忍耐。」他顫抖的說道,聲音里全然沒有平日的威嚴,只剩下濃濃的擔心。
她還在硬撐,咬著唇搖頭。但是過多的疼痛,累積到後來竟變成憤怒,她感到胸臆間的怒火,不懂他何不听她的話離開這裹。有他在一旁,她反而更加難受。想到這些疼痛的起因全是因為他,她的怒氣更加的沸騰,睜開眼楮瞪視著他。
「芙蓉,叫出聲來。」他還在說,握著她的手打算陪她到最後。
「該死的!」芙蓉再也忍耐不住,陡然間激烈的咒罵著。
眾人有瞬間的呆滯,不敢相信一向溫柔而有教養的她竟會說出咒罵的言詞。
她拉下仇烈的頸子,憤怒的在他耳邊尖叫,直到他的腦中嗡嗡作響。按著她開始咒罵著,說出一長串令所有人挑眉的句子。
茶蘼搖搖頭,贊嘆著妹妹的學習能力。從小良好的教養,讓她們言行舉止都是謹慎小心的,但是仇家堡畢竟還是以平民居多,沒有京城里的繁文縟節,罵人的言詞相對的也就精-許多。看來芙蓉在仇家堡這些日子來學了不少這類的詞句,因為此時疼得失去理智了,全都一籮筐的罵出口來。
仇烈震驚的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著芙蓉。但是會罵人總比苦苦忍耐的好,他笨拙的拍撫著她,表達出他的關心,但是只輕拍了兩下,芙蓉的拳頭就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他無法阻擋,只能任由她打著。
每一個拳頭胡亂的打在仇烈身上,每一擊都發出巨大的聲響,伴隨著芙蓉的尖叫聲。她喊叫著,全力攻擊這個罪魁禍首。「都是你、都是你。」她疼得咬牙切齒,已經沒有理智了。
「仇爺,我想你還是先出去的好,免得芙蓉產下孩子了,你也受了內傷倒地不起。」茶蘼勸說著,看出妹妹此刻的拳頭可不是花拳繡腿。女人在受到疼痛時會被激發出驚人的力量,仇烈要是再不閃躲,可能就要被那些拳頭打得遍體鱗傷。
「出去!出去!」芙蓉也猛力推著他,像是無法忍受看見他。
仇烈別無選擇,只能狼狽的落荒而逃,被眾多女人推出雁歸樓。堂堂的定遠將軍,被一群女人呼來喝去,沒有剩下半分的威嚴。他站在雁歸樓門口,還有些惶惑的張望著,心中不斷浮現出最糟糕的未來,心里的焦急難以言喻。他不能想象沒有她的日子。
不過身上傳來的疼痛,倒是讓他安心不少。芙蓉的拳頭十分有力,其中一-還讓他的臉上掛彩,至今還感覺到疼痛。看來她的體力還不錯,這幾個月來的調養讓她的身子變得強壯。
仇烈宛如游魂般走回偏廳,坐在主位上。隔得那麼遠了,他還可以听見芙蓉的尖叫聲,其中還間雜著咒罵他的聲音。整個仇家堡里不停回蕩著她的聲音,僕人們緊張兮兮的準備著,不敢接近偏廳。
一大甕酒壇子重重的被放在桌上,沈故宇用刀子挑開壇口的宮廷封泥,霎時間壇內竄出濃濃的酒香。「坐在那里發愁也不是辦法,你喝點酒壓壓驚吧!」看見好朋友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很邪惡的感到有趣,嘴角有著不怕死的笑容。
他跟在仇烈身邊多年,這人不曾在戰場上畏縮過,甚至還被旁人傳說成沙場上的惡鬼,怎麼在芙蓉生產時,惡鬼竟成了膽小鬼。
仇烈接過盛酒的大碗。仰頭一飲而盡,許多的酒汁淋在他的衣衫上。
沈故宇嘖嘖有聲的取笑著,搖頭嘆息他的粗魯。「珍惜點,這可是我從貴爺那里換來的宮內好酒。」
「她不會有事。」仇烈自有自語著,想要說服自己。從來穩握刀柄的手此刻竟抖得厲害,難以端起酒碗。他的心全系在芙蓉的身上,想起兩人最初的相見,以及這些歲月來的溫存。上蒼不應會如此殘忍,在他好不容易尋找到她時,從他身邊狠狠的將她奪走。
那些飛短流長,那些文人的迫害,以及眾多民眾的傷害,都不能從他懷中將她奪走。他不應該懷疑她的堅強,這些日子來,他不是一再見識到她外柔內剛的脾氣嗎?
「我不擔心-蓉,產婆的經驗豐富,而大夫前不久不也替她診斷過,說她的身體被調養得很好。」沈故宇好整以暇的喝著酒,感興趣的看著仇烈,那抹微笑沒褪去。像是看見什麼有趣的景況。「我倒是比較擔心你,瞧你嚇得臉色蒼白。我怕等芙蓉產下孩子,你也被嚇得昏過去了。來,多喝些酒,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他又替仇烈倒了一碗,存心把這個失去理智的男人灌醉。
殞星也探進頭來,手上拿著仇烈前不久替他做的一張犀角弓。他坐在沈故宇的身邊,好奇地把頭湊近酒杯,嘗試的喝了一口,一張小臉因為濃烈的酒而皺成一團。「哇,好苦。」
他抱怨著,沒有緊張的模樣。
「小子,有沒有替你娘感到擔心?」沈故宇笑著問。
「不用擔心,娘她的身子很好,前不久發現我偷偷騎馬出去玩,她還挺著肚子追打我。」殞星模模頭,想起先前被打得很痛。到仇家堡後,娘變了很多,不再像以往時常傷心流淚,他雖然被打得有些疼,但是卻喜歡這樣的娘。「不過當然啦,是我故意慢慢跑,讓她追上我的。」
「看,仇烈啊,殞星都比你勇敢許多。」沈故宇倒了一杯酒給殞星,要他繼續喝。
殞星不服輸,咬著牙又喝了一杯,但是烈酒一入口照樣讓他吐著舌頭喘氣。
芙蓉的尖叫聲又傳來,仇烈緊張的從椅子上跳起來,握緊雙拳看向雁歸樓的方向。她叫得那麼淒厲,是不是生產過程有了什麼問題?他想要前去探看,卻又惦念著芙蓉先前猛力推他的模樣。她是不是不願意讓他看見那一切?但是如果在他離開時她出了什麼事情,他該怎麼辦?
眾多的疑問在他腦中盤桓不去,偏廳里其它兩人看在眼里,都覺得有些好笑。
隕星有些怕沈故宇要他再喝那些苦苦的酒,手腳俐落的從椅子上跳下來,甩著那張犀角弓,往門外走去。「爹,你就放寬心吧,娘不會有事的。你在這里好好喝酒,等著抱我的小弟或是小妹吧!」他愉快的走出偏廳,心想著大概出去晃一圈回來,就可以看見新生兒了。
仇烈還在原地踏步,地上厚重的邊疆地毯都快被他-出痕跡來。半晌之後,殞星所說的話才慢慢的滲入他的腦海中。他停下腳步,看著殞星逐漸遠去的身影,心里還有些懷疑,不知道自己剛剛是否听錯了。
殞星喚他什麼?
爹?
像是經過了好久好久,她在疼痛的海洋里漂浮著。身子里的神經繃得好緊,過多的壓力在體內積壓醞釀,一直到某個關鍵時刻,像是有一把利剪,剪斷了那繃得死緊的疼痛,她的力氣陡然間虛月兌,疼痛在轉眼間停止。
因為過度的疲累,她深深的沉睡。不知睡了多久,她才悠悠轉醒。身子仍是疼的,四肢百骸像是被輾過般,每一處鄱在疼痛。她勉強半撐起身子,發現雁歸樓已經被整理干淨,先前如戰場般紊亂的場景消失不見了,連她身上原本汗濕的綢衫都被替換上干淨的罩衣。身子雖然疼,但是疲累已經消失大半,她大概睡了很久。
她看看空無一人的臥室,隱約听見花廳里有低沉的誘哄聲,低喃著無意義的言語,夾雜著新生兒嚶嚀的聲音。「仇烈?」她呼喚著,發現嗓子有些疼痛。
高大的身影從花廳走來,笨拙的抱著一個包裹在錦綢中的小小身軀。仇烈緩慢的走向床畔,小心翼翼的捧著懷中的嬰兒,嚴肅的五官在此刻軟化不少,雙眼因為疲倦而通紅,卻閃爍著興奮的光彩。
他將孩子放入芙蓉的懷中,在床沿坐下,對著她微笑,用手將她耳鬢間凌亂的長發勾回耳後。「你終于醒了。從孩子生下來後,你就一直沉睡。已經三天了,我好擔心,請了大夫來看你,他卻說你只是太累。」按捺不住的,他低下頭來親吻著她的發。「辛苦你了。」
芙蓉迫不及待的擁抱著嬰兒,看著錦綢中的孩子。因為興奮,她竟感到眼中起了一層水霧,撥開錦綢的手也有些顫抖。錦綢之中是一個-雕玉琢的小娃兒,一雙眼兒已經睜開,精致的五官與芙蓉十分相似。
「是個女兒。」仇烈擁抱著芙蓉,也擁抱著她懷中的女兒。
她驚喜的看著懷里的小人兒。是因為她經歷了那麼多的疼痛,這個小人兒才有了生命,是她與仇烈的孕育,孩子才能夠來到人間。感動的情緒在心中-漫,她伸手逗弄著孩子,小娃兒伸手握住她的指,小手意外的有力。
「果然是你的女兒,力氣可不小。」仇烈輕笑著。
芙蓉抬起頭來看著他,發現他的左跟上還有著淤青的痕跡。她有些詫異,困惑的伸出手來輕撫著那處傷痕,傷口已經泛著青黃色,可以想見當初的力量有多大,似乎是這些天才弄傷的。「你怎麼弄傷自己的?」她詢問著。
他的嘴咧得大大的,宏亮的笑聲從寬闊的胸膛中涌出,回蕩在雁歸樓里。「這可是你的杰作。忘記了嗎?幾天前你在生產時,我闖進產房,你一邊罵著一邊-打腳踢。」他的身軀上還有著她當初所留下來憤怒的證據。
她瞪大眼楮,隱約想起在疼痛的時候自己失態的模樣。她懊惱的申吟幾聲,有些困窘。
「我那時痛迷糊了,根本沒辦法思考。」她抬起手輕撫著那處淤傷,對著傷痕輕輕呵氣。
「還會疼嗎?」
「這些疼比起你所受的苦,根本微不足道。」他搖搖頭,因為她的醒來而欣喜著。他其實好擔心她的安危,從來沒有想到女人的生產竟是一場與死神的搏斗,為了換來新生兒的生命,必須經歷那麼危險的過程。
「我沒有替你生下兒子,你會不會失望?」她有些不安的問道,心中有些忐忑。
「我們已經有兒子了,殞星就是我們的兒子。」他吻著她的發,微微的笑著。自從擁有她,他的生命變得不同了,遠離之前的殺戮與血腥,她帶給他最美好的生活,以及他原本不敢奢望的愛情。
芙蓉靠在他的懷中,要用力咬住唇才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不敢相信仇烈竟會寵她到如此的地步,接納了她,還接納了殞星。心里充滿了溫暖,過多的幸-讓她幾乎要懷疑是在夢中。
這一生被人所擺布著。那些人不斷告訴她,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當丈夫死去時,她為了活下去而掙月兌束縛,從陰暗的大宅里逃了出來,驚險的逃入他的懷抱里。終于相信這是上蒼給她的一處活路,給予她幸-的機會,若不是當初有逃走的勇氣,地無法擁有今日的一切。
她深深嘆息著,一手抱著懷里的女兒,另一手與他緊緊交握。「仇烈。」她柔柔的呼喚著。
「嗯?」他發出詢問的鼻音,低下頭來靠近她的臉龐,讓她能夠在他耳邊說話。
在溫暖的雁歸樓中,滿布錦被的柔軟大床上,他們緊緊相擁著。芙蓉靠在他耳邊,訴說著不能說與旁人知的親昵話語。「我知道你是不同的,從初見你的那一日起就知道了。」她的肩畔帶著笑,知道這一生再也別無所求,她向他低語著衷心的愛慕。「你與他們不同,你是我所愛戀的男人,我的丈夫。」
孩子取名為仇茴茴,一出生就成為仇家堡的掌上明珠,全堡的人寵得不得了。殞星也每日往雁歸樓跑,守在精致的搖籃旁,哄著只有兩個月大的妹妹說話,對著她嘰嘰咕咕的說個不停。
芙蓉在坐完月子後,又開始繡起彩繡。替殞星用黑綢繡上銀絲飛鷹,給茴茴的則是白綢繡上展翅的黑鷹,讓人一眼就看出這兩個娃兒是仇家的孩子。
某個平靜的傍晚,暮色是淡淡的粉黃,太陽逐漸西下。她坐在偏廳裹,替茴茴繡著冬季的暖衣,茶蘼替她帶來各色繡線,被邀請留下來用過晚膳後再回京城。仇烈跟沈故宇則坐在一旁,討論著即將在洛陽開張的幾間酒樓。
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低沉而詭異的鐘聲,兩個男人在听見鐘聲後臉色驀地一變,互相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連茶蘼都從木椅上站起身來,手中的茶杯松月兌了都不自知。
「怎麼了?」芙蓉從繡品上抬起頭來,疑惑的看著偏廳中的眾人。
「那是皇宮里傳來的喪鐘,皇上駕崩了。」仇烈回答道,表情十分嚴肅。皇上年歲已高,駕崩並不是讓人意外的事情,只是他的心中有些不安。皇上替朝廷維持著某一種程度的平靜,而當皇上駕崩後,平靜的表象將會崩解,在太子尚未登基之前,會出現短暫的混亂情況。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的駕崩代表有不少人即將在朝廷中失去影響力,而為了維持既得利益,人們會做出最丑惡的行。
「要不要入宮去看看?」沈故宇提議道,臉色同樣凝重。
「別忘了我們已經辭去官職,沒有權利能夠進宮。」他提醒道,心里其實也有些擔憂。
「要是以好友的身分,大概就可以進宮了吧!」沈故宇喃喃自語,好整以暇的收起帳冊。
語音未落,門外就傳來一陣喧騰的聲音,有馬匹的聲音逐漸接近仇家大門,在門前落馬後,來者用最快的速度沖入仇府中,氣喘如牛的在偏廳內彎腰為禮。「仇先生與沈先生,皇上駕崩,太子請你們馬上進宮商議要事。」那人奉上一塊九龍上環作為信物。
芙蓉不安的看著仇烈,走上前輕握他的衣袖。「太子為什麼要你入宮?你不是已經辭去官職了嗎?」她心里有著巨大的不安,像是將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她不希望他此刻離去,心中如此的忐忑,像是他這麼一走,兩人就再也無法見面了。
她無法平靜下來,過多的恐懼在心中回蕩,她的直覺在血液里吼叫著,像是在提醒她將會發生一場驚天動地的災難。
「芙蓉,貴爺其實就是太子殿下,他是仇烈的好友。皇上一駕崩,他成為宮廷的領導人,怕邊疆的小國趁著此時動亂,太子自然要請仇烈回去商議。」茶蘼解釋著,知道事情毋需可隱瞞下去。「太子先前是怕你礙于他的身分會有些生疏,有心要逗你,才沒告訴你他的真正身分。」
使者還在催促著,他拿的可是八百里加急的緊要手諭。「請兩位馬上動身,宮內正混亂不堪,太子亟需兩位的幫助。」
知道國事難以拖延,仇烈馬上決定動身。他低下頭來,看進芙蓉的眼里,意外的在她眼眸里看見濃濃的不安。「不會有事的,我只是入官與太子商議,很快就回來了。你回雁歸樓去,我晚些就回來。」他點著她的唇,要不是四周還有旁人,他幾乎就想吻她。
芙蓉緊握著拳,雖然不安卻又說不出所以然,她隱忍著心中的難受,勉強擠出微笑。
「記得早些回來。」她不顧旁人的眼光,緊緊的擁抱他,听著他有力的心跳,許久之後才願意松手。
仇烈點點頭,拿起披風往外走去,喝命僕人牽出馬來。很快的兩人就隨著使者奔馳出了仇家堡。
芙蓉的身軀還有些顫抖,急切的奔到窗欞旁,探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心中的不安如此濃烈,甚至讓她的雙手發抖。在暮色濃濃的平原上,遠方就是那座龐大的京城,陰暗的城牆讓芙蓉不由得戰栗,彷佛看見了惡鬼群聚的地獄。
她在心中靜默的析-著,希望那些不安只是她的胡思亂想。
而逐漸陰暗的天際,悠悠的空冥襄,傳來些許的冷笑,像是一些不死心的魂魄,還在等待著某個時機,要尋找最後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