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傅衡生西裝革履,穿戴整齊的從餐桌上抬起頭來。
夏冬則兩眼腫泡,憔悴有加,等看到他坐在餐桌旁沖著她笑,陽光一般的笑臉竟覺得有些刺目。
她出言攻擊諷刺,「昨晚又在這兒過夜,好男人是不夜宿的。」不耐煩的語氣同昨夜的脆弱哭啼,判若兩人。
「所以說我不是好男人羅!」他樂得與她抬杠。
「不回家伯母會擔心。」不是說她身體欠安?
傅衡生似乎早已準備好台詞,「年滿二十,她已不過問,還樂得想準備喜事。她身體既然欠佳,讓她過過乾癮有什麼不好?況且我不是沒努力過,我只是守株待兔,並相信有一天,老天被我感動。」
聞言,夏冬面孔冷冽,不吭一聲,好似非在他身上瞪出個洞來不可。
這家伙愈來愈放肆,以前還肯做正人君子,口口聲聲說等她準備好,最近卻變本加厲的想給她顏色瞧,動不動就語露弦外之音,不知有多露骨,存心讓她發窘。也還好沒外人,否則她這張臉往哪兒擺?
此時幼梅端著早餐從廚房出來。「冬姨早,吃早餐吧。」
她臉孔發青的坐下,專心嚼著自己的烤面包,沒注意到幼梅滿臉期待的等著她開口。
傅衡生提醒道︰「這早餐是幼梅準備的喔!」
「是嗎?」她驚訝,「你幾歲啊?」
「今年滿八歲!」她口齒清晰的回答。
「不得了了,八歲就會做早餐。」她喟嘆。
八歲時,她在做什麼?大抵是躲板子吧?一成不變,沒什麼新意,卻……
心情逐漸低落時,傅衡生像是肚里的蛔蟲,馬上喝令她,幫她月兌離低潮,「喂!總該有感謝之意吧?小幼梅等著呢!」
思緒拉回,她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你真厲害,以後我的早餐就靠你了。」她是誠心稱贊她。
幼梅喜孜孜的點頭,果然是個孩子,需要人贊美,尤其是出自她最崇拜的夏冬口中,她更覺得值得。
想不到傅衡生又丟出另一個令幼梅驚喜的消息,「過幾天帶你去美國探望媽咪可好?」
「嗯!」她更用力的點頭。
夏冬遲疑,「你忙得過來嗎?」
他用眼神回她一句︰那麼你願意幫我帶幼梅去看馨蕾嗎?
她突然畏縮,逃避的別開眼。再給她點時間,儲存勇氣。
傅衡生不在意的微笑,「不過你或許可以去看看我媽,她老是問你怎麼再也不上我家了?她最近閑得發慌,需要有人陪她說說話,只要別泄漏馨蕾的事,就算你跟她談股票,她也听得津津有味。」
「怎麼不找伯母娘家的女眷?」兩件事她都不想做,偏偏又覺得非得為他減輕點壓力不可。
「她嫌她們過於八卦,專聊別人是非。你不同,你跟馨蕾是同學、至交,看到你會像見到另一個女兒般親切,何況你話少,在長輩面前像只鵪鶉,乖得不得了。她不過就想找人訴無聊罷了,你正好合適。」
夏冬看牢他的臉,想從他臉上找出破綻。他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明明洞悉她再也不上傅家門的原因,還拚命說服她!?
「別說了,另請高明吧,我幫不了。」
他聳聳肩,無所謂的表示,「那不要緊,我盡量找時間陪陪她就是。」
說是這麼說,臉上卻故意流露出不勝唏噓的表情,仿佛她是個多麼忘恩負義的小人,連這樁小事都吝於幫忙,還能指望她什麼呢?
夏冬氣結,愈覺得他狡猾惡毒。
是她的記憶錯誤,還是識人不清?傅衡生明明不是這種心機用盡的人啊!抑或是爾虞我詐的商場待久了,導致他心性大變?
「我也好想見外婆喔,听說她身體不太好,要不是媽媽——」幼梅皺眉頭。
喝!連幼梅都適時的出招,簡直是要引發她的罪惡感。
她不心狠就逃不過這一大一小設的陷阱。她狠下心,板著臉低喝︰「不去就是不去。」
話是說絕了,但是卻抵擋不了自己的良心。
夏冬看著傅衡生上班順道送幼梅上學後,便故意打掃家里,想用忙碌麻痹自己,不再去想傅伯母的事情。然而愈是抗拒,就愈是躲不過。她開著自己的車,想出門逛逛買點水果,車子卻不知不覺的駛往傅宅。
杵在傅宅的大門前,她還躊躇著該不該按門鈴?
傅宅在二十年前便是很漂亮、很大的宅子,庭院深深,經過二十年傅伯父的經營、兒子的整修,這棟歐式風格的大宅第益加突顯出美麗氣質。
上次來好像是三年前吧,當時靈堂設於此,訪客穿流不息又得幫衡生打理,也無多加留意,今日重游竟是五味雜陳,一大堆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她腦海。
去、去、去,她還在這里做什麼?無端讓自卑感加深嗎?正想收住腿,打道回府,大門前的花圃露出一個戴草帽、長袖工作套的婦女喚住她。
「是冬冬嗎?」語氣無比歡欣。
夏冬定楮一看,竟是傅伯母!「你好,傅媽媽,真是好久不見。」
她站多久了?肯定是發現了她詭異的行為。過門不入,比許久不來更過分無禮。
「是啊!真是好久不見,快進來啊!」她丟下除草的工程,拍拍手上的泥巴。
夏冬趕緊說︰「不用,不用,我只是路過,你忙你的。」
「時間過得真快是不是?明明你跟馨蕾還是小學四年級學生,你看看,現在都這麼大了。歲月真是不饒人。」
老人家緬懷過去總會唏噓不已。夏冬亦步亦趨,拘謹的跟在傅伯母身邊,陪著她巡視花園、發發牢騷。
「老大工作忙老是應酬,當初就要他選醫科跟他爸爸一樣,他偏不要,愛跟同學搞生意,整天都不在家。馨蕾一嫁就隨丈夫到美國,真不曉得台灣有什麼不能住人的?」
夏冬悄悄的倒抽一口氣,直到現在,傅伯母仍然不知道馨蕾先上車後補票的事。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伯母是個被蒙在鼓底的無知婦女,全家人為著她著想,全有默契的保護著她。真不曉得這樣是好還是壞?
「瞧你這麼瘦,看得伯母怪心疼的。來、進屋來。我叫阿珠上菜市場買些好菜去,等會兒替你補補。」
她連忙推辭,「不用,真的不用。」
「那麼久沒來,一來就要走,這樣太對不起伯母喔!你就像是伯母的第二個女兒,有什麼不好意思?來、來,快進來。」她拉住夏冬的手往屋里去。
傅伯母月兌下工作服,換上她平常穿的衣物,恢復夏冬印象中的優雅氣質。記憶中她是鮮少做粗活的,如今竟讓她看到她渾身髒污的整理花草。
「最近你的作品很活躍,常在優良讀物上看見。」
「還好。」夏冬微笑。
「那就好,要是馨蕾也肯留在台灣就好,非要嫁給一軒遠去國外。」
夏冬見她滿臉擔憂,技巧性的問起她的身體,「傅大哥說你身體有些不舒服?」
「老毛病啦!年紀大了總有些小病痛。」
她衷心的說道︰「可是傅媽媽還是像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那樣漂亮。」雖然笑起來眼角的皺紋掩不了,不過保養得直,很難相信跟母親同歲數。
生活磨練把女人的青春都磨光了,所以說嫁人之前,眼楮還是得擦亮點。
傅太太被逗得心花怒放,眉開眼笑,「真的嗎?太會說話了。嘴巴那麼甜,馨蕾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這幾天,我老是夢到她,打電話去也沒人接,我真的很擔心。」
千轉百轉還是轉回馨蕾身上,果然母女連心。
夏冬說些話搪塞,「馨蕾她有打電話跟我說,要跟丈夫去旅游,這件事傅大哥也知道,你不如問問他。」
「這樣啊!看來是我多想了。」
「是啊!你想太多了。」
傅太太一听,嘆口氣,「都怪衡生不肯專心交個女朋友,早點成家立業好讓我抱孫子,我成天無所事事,都不知做什麼好。」她沒察覺夏冬臉色有異,直叮囑她,「你們年輕人聊得來,下次看到他幫我勸勸,有好人家的女子也介紹介紹給他。他就是太被動,一點都不積極。」
夏冬臉色青白不定。假如伯母發現自己優秀的兒子竟然在等她這種低下家庭出生的女子,她肯定是無法接受。
「唉!日子過得真是漫長。」
接下來,傅伯母頻頻埋怨,徒有一座華美的住宅,內心卻是如此空虛。夏冬為她感到惋惜,整個感覺與她童年美滿快樂的記憶大有出入。
最近不知怎麼搞的,老是在比較,且很多情況跟童年差很多,是她太敏感還是記憶混亂了?
她唯唯諾諾的陪了寂寞婦女聊了許久,是一通急電召她離開。
她尷尬的走至角落接听,「喂?」
八卦秀玉在另一頭唯恐天下不亂的警告,「你完了。」
夏冬啼笑皆非,「請問閣下從何得知?」
「反正你馬上到出版社來,否則別怪朋友做假的。」
嘩!連友誼都拿出來恐嚇,好似非得听從不可。她看看牆上的時鐘,叨擾了近四個小時,也該離開了。「等我半小時。」夏冬歉意的對伯母說道︰「對不起,我恐怕不能留下來吃晚餐。」
傅太太不舍的直拉著她的手。「真的不能留下來嗎?我還想跟你多聊聊。」
她受寵若驚,她不曉得自己如此搶手,最後她再三保證,下次一整天的時間一定會保留給她,傅太太才放人。
「夏小姐,好久不見。」出版社的職員看到稀客夏冬步入出版社,全抬起頭來問候她。神龍見首不見尾,說的便是夏冬這種暢銷作家。
所謂行行出狀元,夏冬異於常人的思考模式,充滿想像力,更別說有能力化為文字躍然紙上,滿足小孩子的幻想空間,她可算是這行的翹楚。
然而她不喜出風頭,穿著打扮也很中性,常常一件白襯衫、牛仔褲,灑月兌得像個藝術家,不說話的表情還很率性嚴肅,這種落差更是滿足了平常人的心理,不禁想一探究竟。
「快、快、快來,快進來。」
遠遠就看到出版社老板娘在會客室對她猛招手,一副十萬火急的模樣,她這個當事人反倒顯得不慌不亂。
一關上門,秀玉神秘兮兮的馬上拉下簾幕,形成一個封閉空間。
夏冬好氣又好笑,「不曉得你兼職當偵探?」
秀玉大眼瞪小眼的擠到她面前,手指晃呀晃的。「你死到臨頭都不知道?」
「到底是什麼事?」
「學長外遇了!」
「誰?」她一時沒听出來。
秀玉一副痛心的模樣,「別撐了,你明知道我說的是傅學長。」
傅衡生!?他……他外遇?等等,她沒听錯吧?這個消息像是平地的一記悶雷,「轟」的一聲,她被震得五髒六腑全移位,差點呼吸不過來。
「知道害怕了吧?听說因為生意往來才結識對方,她人漂亮又高學歷,飄洋越海喝過洋墨水,頂著金融商業博士的頭餃在父親的公司幫忙,沒架子又熱情,對傅學長一見傾心。不過不用怕,這種女子性生活開放,學長不見得喜歡。」秀玉滔滔不絕地數落對方的優缺點,還巨細靡遺的分析給呆若木雞的夏冬听。
她是唯一知道她跟傅學長有過那麼一段情的朋友,為此大大的替夏冬抱不平。
夏冬心底很亂,卻仍得維持風度,為自己留餘地。「我……跟他又不是什麼男女關系,他的交友狀況不見得都要向我報備。」
秀玉暴跳如雷,臉上的粉牆都快剝落,「這時候你還裝瀟灑,敵人來了,還不反抗,傅學長可不是一般男人,隨處都有,你以為自己可以讓人家等多久?過了這村可沒那店,我覺得你不好好巴住他,以後再也找不到那麼優質的男人。」
她穩住心跳,淡漠的回道︰「我跟他又沒怎樣!他自己有自己的生活,別把我們扯在一起。」
「你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算我枉做小人,一知道消息馬上通報,你雲淡風清的裝個屁!?」秀玉為朋友的反應懊惱到極點,顧不得粗話不雅,她現在只恨不得把夏冬的腦袋抓起來敲一敲。
「如……如果你只想告訴我這個消息,那我知道了。」
「你就這樣子?」
夏冬虛弱的微笑,「不然你要我怎麼樣?」
秀玉跳起來,「去啊,去把他搶回來。在那個女人面前下馬威,讓她知道傅衡生是你的,誰都不能染指。」
她失笑,「大家都是文明人,田太太,你這種行為讓人家看到,不知怎麼想?」
「我管人家怎麼想,最要緊的是我心安理得。」
外表賢良淑德的小女人,內心為愛強悍萬分。而她夏冬不是,她表面強悍堅強,對愛情卻沒勇氣爭取。
心里的震撼已令她無暇顧及對方的行為,她勉強的站起身,「我還有事,要先走。」
「去哪?留下來跟我一同商量對策!」秀玉不敢置信夏冬是這麼無動於衷。
不行,再不走,她怕面具卸下,會嚇到秀玉。她怎麼也要撐到無人時。
「不許走。」她擋在門前,硬是不肯讓開。
夏冬莫可奈何的瞪著她。
秀玉這才訕訕的說道︰「到時候吃虧別怪我沒警告。」然後氣憤的讓路。
夏冬疾走出出版社的大門,一到無人的地方,她顛躓幾步,雙腳便癱軟無力的坐到騎樓旁。她呼吸急促,大口大口的喘氣,汗珠一顆顆的從額頭淌下來。
「呵、呵……」她面如槁灰,歇斯底里的輕笑起來。心頭慌亂無主,不知該從何理出頭緒,僅能用笑掩飾。
終於,傅衡生終於另覓對象了。
一個男人怎麼可能如苦行僧般的等候她呢?她推拒多少次,他就失望多少次,最後他決定另尋芳草。
既然已知道這個結果,為什麼失落感揮之不去,橫梗於心中,如刺般的讓她的一顆心劇烈疼痛?然而除了疼,卻有另一股憤怒由心衍生,生自己的氣、生傅衡生的氣。氣自己的懦弱,氣他的出爾反爾,口口聲聲說等她,時時撩撥她,惹她心慌。
現在卻由第三者口中得知他的變心,這算什麼!?
但是追根究柢,她又有什麼資格生氣?她應該知道自己的退縮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不是嗎?
她痛苦的站起來,怨懟的吞咽喉口的唾液。天啊!她實在好難過喔。好不容易接受他,把他當成一個男人,而不是長輩、朋友。現在他要放棄自己,這個事實,她怎麼都無法平心以對。
秀玉說得對,失去傅衡生,她這輩子再也找不到比他待自己更好的男人。
想起他們之間的情誼,從小至大,他沒對她說過一個「不」字。百般縱容她,她都認為理所當然。
受傷住院有他,功課有問題問他,沒地方住、沒錢繳學費找他,進大學沒人關照,沒關系,只要有他在,都不成問題,連自己的第一次都是胡里胡涂的給他。
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可是如今她的理所當然要變質了。而她只會發抖、椎心,沒有建設性的想法,哭又哭不出來。
萬一他結婚,是不是要把她從他的生活中剔除?
無邊的恐懼一波一波的將要吞噬她,她六神無主,從沒有這樣害怕過。
穩住,冷靜下來,秀玉那家伙的話也不知能不能听,還是先回家再說。對,回家再做打算。
她顫巍巍的站起來,走至車旁,開車回家。
夏冬從沒有像今天這般,那麼希望傅衡生到家里,以前他三不五時突襲,說是要看她有沒有偷懶不工作,每次她都嫌煩。
現在卻引領盼望,樓下一有風吹草動,她馬上豎起耳朵,脊椎挺得筆直。
十點多時,門口略有聲響,幼梅一個箭步就飛快去開門。真是好幫手,她暗暗贊嘆。
「咦,在看電視啊!」傅衡生進門就瞧見夏冬端正的坐在沙發上。
幼梅連忙拉下他高大的身子,在耳邊細訴︰「舅舅,你今天不是說要來嗎?結果冬姨從我下課回家就一直坐在客廳等喔!」
傅衡生微皺眉頭,听完小小報馬仔的警告後,站直身子準備見機行事。
他先出招,「我媽打電話到公司,說你今天到家里去了。」
「嗯。」她僵硬的點頭,眼楮死盯著螢幕,假裝無事。
「有發生什麼事嗎?」他緊緊凝望著她的側面。
夏冬清清喉嚨,「沒什麼啊!」
說謊。連八歲的孩子都嗅出不對勁。「那你為什麼不看著我?」
她猛的轉過身,眼神游移,欲蓋彌彰的大聲喊道︰「我這不就看著你了嗎?」
怪異!傅衡生雙手環胸的靠近她。
這下子反而是她跳開,喝令道︰「你干什麼?」
「噓!小聲點,不然幼梅以為我們在吵架。」他提醒。
夏冬看了幼梅一眼,發現她果然興致勃勃的瞅著他們兩個大人瞧。她理虧的撇過頭,不想言語。
他模模鼻子苦笑,「你怎麼啦?陰陽怪氣的,我媽是不是說了什麼?」
「沒有!」她回得沖,更是表示心里有鬼。
傅衡生沉思了一會兒,「那麼我是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嗎?」
夏冬嘴一癟,心里酸醋直冒,委屈又生氣,「哼!」
傅衡生听了,骨頭差點酥軟,這是她第一次對他展現小兒女的橋態。他發覺她這樣使小性子十分可愛。她氣得雙頰猶如天邊飛霞,淚水在眼眶里漾漾的流動,嬌柔情愫呼之欲出。
他噙著笑,伸手拉她。「喂?」
夏冬不領情的撥開他的手,吸吸鼻子,挺起胸膛回自己的房間去。
「舅舅!你欺負冬姨!」幼梅小聲的指責他。
傅衡生捏她的女敕臉,「我怎麼可能欺負她呢?」接著是迫不及待的跟進夏冬的房內。
幼梅撫著臉,看著尾隨進房的舅舅,不甘心的喃道︰「明明就是。」
傅衡生一進門就鎖上門,才轉身,卻被一個大枕頭丟個正著,正中俊臉。
他撫著鼻子,「我到底是哪里惹你啦?」
坐在窗邊的夏冬遲遲不肯回頭。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他像哄孩子般,聲音低低沉沉,听起來悅耳迷人。自小,他就愛用這種聲音安撫心情低落的她。
許久,她才悶悶的開口,「我看到伯母了。」
「嗯,我知道,她跟我說了。」他湊得更近。
「她抱怨你沒有女朋友,不能滿足她想抱孫子的渴望,還要我介紹女朋友給你認識。」
他虎視耽耽的盯著她,「那你怎麼回她?」
「我除了說好還能說什麼?」她變相的埋怨他,卻不知是自己棄權,把難題丟給傅衡生,逃避面對。
傅衡生溫柔的笑道︰「其實你知道還有另一種回答,不是嗎?」
「我不知道!」她賭氣的回話,心里還怨他有別的女性朋友。
「那要我提醒你嗎?」
她狠狠的瞪住他,岔開他的本意,「我知道!你要我對伯母說你有女朋友啦。人漂亮、性情又好,又是國外回來的千金大小姐,是不是?」連自己都听不出已經是用質問的語氣,像個吃醋的妻子。
傅衡生用手掩往嘴巴,避免讓臉上的笑意太過明顯。他牛刀初試就得逞,看來他放出他有女朋友的消息傳得挺快。這場戲沒有敵手,全是他捏造的,目的是為著引得夏冬醋意大發。
她的表現顯示效果卓越,難得她會對自己發飆——為著另一個女人。當然,母親的無心之語也有同樣的助力。
不過凡事適可而止,她的個性僅能小小刺激,否則引起太大的反彈,到時候要收拾可就難了。
他擺出自己最誠懇、最忠厚的模樣,攤開兩手,一臉無辜的問︰「哪里來的千金大小姐?我工作都快忙不過來,哪有時間花前月下?假如有,也不過是生意上的朋友,應酬應酬是常有的。」
是嗎?夏冬兩眼似火眼金楮,上下掃瞄他有無一絲一毫不忠貞的氣味。
看樣子不像說謊,她突然靠近他的身體,用力的嗅聞,又任性的掏空他的口袋,月兌下他的衣服翻找。
暫時找不到線索,好吧!姑且相信他好了。她嘟著嘴,幫他整理儀容,恢復原狀,渾然不覺自己的舉動親昵,跨越自己容許的範圍。直到兩只大手握住她正在幫他打領帶的手。
「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生氣解讀為吃醋?」
夏冬一愣,慢慢想起方才的不理智行為都沒經過大腦,全是氣憤下的產物。再看看傅衡生的臉,笑得跟得到大獎似的。
她警惕自己穩住,千萬不能讓他佔上風,否則他一定會順勢往上爬。
「你……笑什麼?」可惜話中的顫抖泄漏她快崩塌的防護。
傅衡生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聳聳肩,一副「沒什麼」,可是那嘴角的笑意卻礙眼得讓她想揍人。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我……不過是……關心你。怎……怎麼這樣有錯嗎?」他愈笑,她心愈慌。
「干嘛那麼緊張?我只是問一下,你可以否認,何必——」他頓了頓,輕咳。
她臉似火燒,大聲壯勢,「何必什麼?」
接下來這句肯定會引起她更大的反彈,為著自己下半生的幸福,還是溫柔一點比較好。
傅衡生慢條斯理、雙眼熱切如火的凝望她,「何必此地無銀三百兩,老羞成怒。」
「我才沒有!」她轟隆隆的從位置上跳起,大聲咆哮。反應出她根本就是欲蓋彌彰、心虛找掩飾。
「你有!」他一口咬定,冷靜清楚的說。
她被看得渾身發麻,口齒不清的回道︰「誰……誰說我有?」
「我一回來你就興師問罪,表情像妒婦、舉動反常,等听到這不過是烏龍誤會,馬上放下心來是不是?」
是!她在心底不由得被他牽著鼻子走。不對!不對!她只是一時不能接受,過大的打擊使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傅衡生還不放過她,似捕獵物般的步步靠近她。「你滿心不高興,杵在客廳等著我,是因為下午去見過我媽,知道我媽希望我成家,你卻不敢告訴她我在追求你,又怕我媽瞧不起你,所以你心中五味雜陳;又不知從何處听到我跟某位女性走得近,懊惱在心中。對吧?」
「不對!」她激動的喊出。
他盯鎖她驚駭的臉,繼續吐著氣,一語道出她心中的挫折,「你想著,傅衡生理當是我的裙下不二臣,就算還未表示,也不該改變主意。因此你慌亂無主,急著問我就是想知道答案不是嗎?」
夏冬目瞪口呆,訥訥的說不出來,面對傅衡生咄咄逼人的質問,她毫無招架之力。僅能漲紅臉,手足無措的被鎖困在他寬健的手臂和石牆之間,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他這般強硬的作風她可是鮮少看見,猶記得第一次是她被父親刺傷住進醫院,復元後,他攙扶她回家,正好堵上醉醺醺的父親,他脖頸布滿青筋,惡狠狠的威脅父親︰「假如你再動她,我會讓你生不如死。」她听了感動許久,一個外人如此珍惜她。
第二次是段一軒變心要娶馨蕾,他也同樣堅決的阻止,可惜馨蕾以身相護。
第三次就是現在,溫和有力卻又不容反對、充滿力量。有著斯文書生氣質,穩重值得依賴,像鄰家大哥哥,有他當幫手,事事迎刃而解。
然而往往這種表面的假象是個遮掩,掩藏自己的鋒芒,收斂自己深沉的一面。
相處快有二十年,夏冬才漸漸了解他。
不過她不知,三年前那一夜的「肌膚之親」是他有意造成,她恐怕還小覷他陰險的手段,惹得她耿耿於懷。造成她必須改變他們之間相處的模式,便是他一手策畫,而他現在還想把她拐入禮堂呢!
「怎麼不說話了?」剛剛還盛氣凌人。他露出讓人無法揣度的笑容,似乎能洞悉別人的心思。
本來嘛!都已經把她的心底最逃避的原因說得一清二楚。現在夏冬在他面前簡直像個光溜溜的孩子,任何心思都無所遁逃。
傅衡生貼近她稍嫌單薄的身子,用與生俱來的體型優勢囚禁她。他微俯與她面對面,四張唇瓣欲離又近,交換彼此的氣息。
夏冬臉紅心跳的吸入他特有的男人味,帶點古龍水的氣味,醺得她心笙醉迷,熱氣凝聚在全身,血液流竄到每一根神經末梢,她不自覺的發出輕顫。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浪漫的暗香,甜蜜疾速流淌在他們之間。
他等不及的舌忝吻她水灩灩的柔軟唇瓣,像在品嘗最高級的香醇美酒般,一下一口的吞下肚里。夏冬被動的回應他濕濡的吻,膽戰心驚的學著他的步調前進。
傅衡生的呼吸濃濁,舉止也愈來愈充滿侵襲的意圖。他一發不可收拾,饑渴萬分的想埋入她溫暖的身體。
在夏冬還笨拙的回應他時,他猛然的抱著她躺入床鋪,把她壓陷於軟綿綿的床鋪里。
等肌膚踫到冰冷的床鋪,夏冬這才驚訝的發現,自己的白襯衫不知何時已被他解開。
她驚慌的抬頭迎上他那雙充滿的狂傲眼眸,眸底散發窒人的熱氣,有種想吞噬她的野性。
夏冬畏懼的一驚,突然不知哪來的力量,猛然的推開他,兩手捉緊自己的上衣,逃到門旁的角落,大眼流露害怕,直盯著床上的男人。
黑暗中,他的眼楮像是會發亮,瞬息閃過銳利的光芒。
她駭然的反手握住門把,準備逃出去時,後頭的他發出壓抑的警告——
「現在你該知道,我真的沒有二心吧?不過我只能再等一陣子喔!」
渾厚粗嗄的喘息聲讓她毛骨悚然,趕緊奪門而出。
她走後,室內又是一片黑暗,蓄滿張力的傅衡生頓時像泄氣的皮球,往後癱成大字形地躺在她的床上。
能怎麼樣?差一點點,再差一點點就得逞。
可惡!他氣自己太過於紳士,剛剛應該直接撲上去吃掉她。不過事後她可能會厭惡他,這又是他不願的事。
看來這下,他得去沖冷水澡,才能沖掉高昂的興致。
正人君子的下場——可悲!
夏冬呢?
連門都不敲就逃進幼梅的房里喘氣連連。
「冬姨?你怎麼了?」剛睡著的幼梅揉揉睡眼,坐起身來,疑惑的看著她。
她哭笑不得,尷尬萬分的說道︰「今天……今天冬姨跟你睡好不好?」
幼梅瞪大眼,隨即點頭,「嗯!」
夏冬像是得到救援,三兩下就跳上床,跟幼梅擠在一塊,緊緊的偎著她。
孩子就是孩子,幼梅馬上就呼呼大睡,夏冬卻還未平復剛剛的激情,兩眼大張的盯著天花板。
心中僥幸的想,她要是晚個幾分鐘,現在可又是兩種不同的情形。不過結果都一樣,就是明天會尷尬得想鑽入地。
臭壞蛋!平時溫溫吞吞,被她壓得死死。但是只要使起性子,她就無法招架,三兩下就被制伏。
他還說對了。她本想好好拷問一番,哪知這狡猾鬼,無端說出不該說的話,神算似的每一點都說中。
是!她自卑又不肯面對,對傅衡生吝嗇多付出,有人搶時又不肯放。她雖然自私,但追根究柢還是那家伙的錯。
做兄妹不是很好,非要攪亂他們平淡無波的生活,感情的平行線搞得錯綜復雜,交叉兼打結。
就算想恢復也來不及。
況且……
況且自己……自己好像真的也愛上他。
「哎喲!」她抱頭申吟,腦子一片混亂。
「媽媽……媽……」幼梅突然作夢囈語。
孩子想媽呢!夏冬心一軟,忍不住抱緊幼梅的身軀,學著電視上演的那樣,一下一下的拍哄著她。
接著由自己也在一團混亂之下,慢慢的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