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山上,一棟豪華且寬廣的庭園別墅內,正舉辦一場盛宴。
客人大部分皆為上流社會的人士,而且都是新聞上的熟面孔,其中不乏政治家、知名音樂家,以及財團負責人,全國榜上有名的富豪全聚集於此為主人沈榮生的兒子慶生。
沈榮生是商場上的翹楚,繼承家族留下的產業加以發揚光大,熱情豪邁的個性使他能夠成功的在商場上呼風喚雨、游走政商兩界,各行各業莫不以其馬首是瞻。
今天正是他的獨子十二歲生日,他藉此對外介紹他引以為榮的兒子——沈青嵐。
說起愛子,他便掩藏不住眉宇間的得意,最近國外報章雜志爭相報導的股票神童,正是其子。沈青嵐化名上國際網路買賣股票,轉手之間賺進大把鈔票,更為自家公司的股票護航,使公司穩定地在國外發展。小小年級優秀異常,沈榮生焉能不自喜?
「惠芳,青嵐呢?今天他可是主角,怎麼現在還不見人影?傳人下去找他。」沈榮生神色不悅的對妻子吩咐。
沈夫人神情冷酷的笑笑,「自己去找啊!」沈家夫妻感情不好是眾所周知的事,只是一直沒有搬上台面。
「要嘔氣也挑時間,今天是青嵐的大日子,你不要給我難堪。」他撂下警告。「我在外奔波打拚,勞心勞力,回家不想要面對刁鑽蠻橫的你。也不會學學蓮妹,溫柔婉約、懂事體貼,誰娶了她是天大的福氣。」沈榮生憤慨的念念有辭。
不說還好,一提起余蓮玉的名字,羅惠芳天生嬌貴的面容丕變,瞬間咆哮起來,「口口聲聲都是蓮妹、蓮妹,既然她那麼好,當初你怎麼不娶她?現在嫌我刁鑽刻薄,可真委屈你啊!怎麼了?要不要我離婚成全你,以償夙願?反正她老公死了很久,你可以名正言順的照顧她們了。」眼看就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演出全武行,沈榮生眼明手快的把她拉到暗處。
他低聲斥責,「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蓮妹都嫁人生子了,別無理取鬧好不好?」他不耐煩的爬梳頭發,一邊緊張的望向門口,似乎在等待重要人物的到來。
沈夫人嘴巴不肯饒過丈夫,直直追擊,「我胡說?好,算我胡說好了,反正你永遠也得不到她,只能眼巴巴的望著。你們沈家的男人都是賤骨頭,老是想跟自己的童養媳結婚,偏偏她們余家的女人全不曉得感恩,把你們的情意往外推,背叛、拋棄你們。不過老天還真是有眼,每個年紀輕輕就當寡婦,活該!」羅惠芳幸災樂禍的嘲諷丈夫。
沈榮生老羞成怒的漲紅臉,「你……你住口。」
「我偏不。她們余家的女人又臭又硬,專克男人的,萬一嫁給你,你就短命了。」她存心杠上他,滔滔不絕的數落,完全不顧平常的高貴儀態。
「你……」他正想開口罵人,身後的秘書突然恭敬的請示,在沈榮生的耳旁報告幾句。他听後馬上轉怒為喜,嘴巴咧大的笑著,「她們來了,快帶我去。」
沈夫人正在氣頭上,看見丈夫喜出望外,狐疑的順著他的眼光望去。
一位少婦人帶著一個小女孩,怯生生的步入庭園內。她那含羞帶怯的溫柔模樣確實吸引不少大男人的眼光,沈榮生丟下妻子,快步疾行而去。
羅惠芳氣憤的在身後大叫︰「原來你還是請她們來!」不過丈夫置若罔聞,一顆心早已飄到她們余家母女身上。
他熱絡的招呼著,「蓮妹,我不是說會派人去接你們來嗎?怎麼用走的?」他心疼的問。
蓮玉不好意思的回答︰「你邀請我們來參加這麼盛大的宴會,我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你呢?而且我想用走的散步一下,很快就到了。」她委婉的解釋著。
「你真見外,跟我還客氣什麼?」他突然注意到一旁的小女孩,無限寵愛的拍撫她柔軟的頭發,「懷慈又長高了一點點。念小學了吧?」
綁長辮子的小女孩害羞的撲進媽媽的懷里,露出黑亮的眼珠子。
「別不禮貌,快叫沈伯伯。」余蓮玉厲聲的教訓。
沈榮生趕緊安撫,「沒關系、沒關系,她怕生嘛!」
懷慈靦腆的喊︰「沈伯伯好。」晶瑩剔透的眼珠蒙上一層淚液。
他蹲與娃兒平視,「好,好,乖乖,真乖,你好久沒來了,青嵐哥哥一直很想你喔!」兒子老是冷冰冰,只有提到懷慈這小女娃,才會露出感興趣的眼神。
女孩听到青嵐兩個字,眼珠大瞪,驚駭異常,如臨大敵的往媽媽身後躲,仔細看的話,還會發現她的小手在微微發抖。
「來,我帶你去。」沈榮生好意牽起她的小手;沒想到她害怕的甩月兌掉,眼楮直瞪著他。
「懷慈,你怎麼這樣沒禮貌?媽媽是這樣教你的嗎?太沒家教了。」母親生氣的教訓女兒,沈榮生對她們家可是恩同再造,她絕不能讓女兒用這樣失禮的態度對人家。
女娃忍住哭泣,硬抿著小嘴,淚水蓄滿眼眶,讓人十分不舍。母親哪里知道女兒的委屈,她一逕的認為女兒在鬧情緒。
「快跟伯伯道歉!」她嚴厲的教訓女兒,發現女兒硬是不從,高高的舉起手,眼看就要落在她身上。
沈榮生趕緊護著她,「蓮妹,小孩子不懂事,何必發那麼大的脾氣呢?」然後又握住她小小的肩膀,「乖,以後別惹媽媽生氣,來,我帶你去找哥哥好不好?」
懷慈驚懼的看著他,再看看母親狂怒的表情,最後只能屈服的垮下小臉,緩慢的點點頭,任由別人決定她的命運。
三樓的書房里,正有一場龍爭虎斗。
一位俊秀的青少年只手托腮,身體趴伏於牛皮沙發上,聚精會神的看著手上的西洋棋子,他在思索如何沖破敵手的封鎖。靜觀眼前的棋盤良久,他仍想不出破解的法子,看似松散的攻擊卻步步暗藏殺機,不管移動哪只棋子,都勢必落入敵手的陷阱,再也無路可退。
「OK,我認輸。」他無可奈何的舉白旗投降。
「哥哥,你好差勁喔。連輸三盤,實在太丟臉了。」他身旁一位衣著入時的少女不客氣的直糗著他。
宋力行攤開雙手,無辜的回答︰「勝敗乃兵家常事,有何丟臉可言?更何況我和智慧高達一八○的神童交手,還能拚斗這麼久,可說是雖敗猶榮。倒是你,我是你哥哥耶,你怎麼反倒為青嵐加油,胳臂往外彎,聯合攻我一個?這才不公平。」
「差勁就差勁,話那麼多,對不對?青嵐大哥。」宋麗婷努力爭取另一少年的認同。
陽光灑在窗口,微風輕吹,適時的揚起窗簾,露出一張令人撼動的臉孔。他有著希臘神像的俊美五官,明明屬於少年的體態,卻毫無青澀之感,有的只是世故的微笑。
沈青嵐半眯著眼楮,倚著窗戶,優雅的俯視樓下的一切。
「又看到什麼有趣的事了嗎?」房里另一位氣質獨特的少女半臥於維多利亞時代的躺椅上,猶如一只躺在黑絨布上的慵懶黑貓。
沈青嵐撇嘴,嘲諷的笑道︰「還不是看眾人在那里虛偽。」
書房揚著輕柔的古典樂曲,更顯得不俗。
房里的四位少年少女便是以沈青嵐為首的同伴團體,其中包括建築界龍頭老大的一雙兒女——宋力行、宋麗婷兄妹,還有服裝界泰斗的獨生女——王蕾。他們年紀雖輕,但是身為企業家的第二代,見多識廣,從小便接受特殊教育,所以心智成熟,性格提早形成。每個人都已是獨立自主的個體,擁有自己的思想,絲毫不受外力影響。
「你現在還在生氣啊?其實沈伯父也是一番好意,為了愛子的生日,他可是用心良苦,可知他期待這天有多久了?一心一意想幫你慶祝,你還不滿意啊?你還好,只邀請這些人,想當初我入學時,我爸媽還大張旗鼓的買下報紙的頭版刊了三天,這才丟臉好不好?」宋力行一想到這件事,便羞得想自殺。那時他才八歲,就已經知道羞愧而死是什麼滋味。
王蕾掩嘴輕笑,「這倒是,雖然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可是學校的學姊、學長一看到報紙,便爭先恐後的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氣焰這麼囂張,他們都忍不住的想『疼愛』你喔。嘻嘻嘻……」調侃的話不留情的刺痛當事人的心。
「太過分了吧。好歹我也是你親愛的學弟,我還記得你給我取了一個令人痛恨的外號——頭版學弟。」
「想不到你這麼喜愛這個外號,對它念念不忘。」
宋麗婷也加入戰場,「對啊!哥哥還真的念念不忘,有時候還會作噩夢,尖叫著︰『我不是通緝犯,我不是頭版人物。』剛開始時,還不肯去上學,天天要跟我回去念幼稚園呢!」
這下子連冷靜的沈青嵐也笑出來了,他輕啜一口香氣濃郁的咖啡,逗趣的問︰「現在不會想念幼稚園了吧?」
「喂!連你也笑我。」宋力行齜牙咧嘴。
當眾人笑成一團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請進。」眾人笑意未歇。
沈榮生開門而入,「原來你們躲在這里。」
「什麼事?」父親神秘兮兮的模樣讓他心有防範。
「我帶來你最想見的人了。」
「喔!是誰呢?」他嘴角有絲興味,隱隱的笑意堆滿眉宇。
沈榮生獻寶似的推出身後的小人兒,「懷慈啊!你昨天還在問,怎麼好久沒看見她,我特地請她們來參加你的生日,想讓你驚喜一下。如何?」
相對於沈榮生的欣喜,女孩反倒一直低垂著頭,沒有勇氣抬起來,兩條小辮子軟軟的垂在胸口。
沈青嵐深沉的牢牢盯住她小小的身影,俊逸的面孔雖滿是笑意,卻有絲血腥殘酷的味道。他倏忽的笑出聲,「小慈,好久不見,歡迎你來。」他站起身來接近她。
「媽媽。」她虛弱的求助,依舊不敢接觸他的眼,閃身回避他伸出的手。
一旁的余蓮玉皺眉的訓道︰「你這孩子,還不快喚人?哥哥。」她不好意思的向他們道歉,「這孩子平時很乖巧,今天不知怎麼回事,老是做些不得體的事。」
「沒關系,沈阿姨,讓她跟我們玩吧,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宋麗婷出聲說道。良好的家教讓她適時表現出得體的一面。
「是啊。反正我們都會好好照顧她。」宋力行也接話。
沈榮生因為有意讓懷慈和兒子有個完美的開始,也游說余蓮玉留下女兒,同他到外頭參加宴會。「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小孩子容易打成一片,你就放心吧。」
余蓮玉這才放心的赧笑道︰「那就拜托你們了。」然後隨著沈榮生走下樓去。
本來懷慈听到母親的話也想跟出去,卻被關上的門阻隔下來。面對著門,她根本不敢轉過頭去面對一屋子的惡人。
她好怕,她真的很害怕沈青嵐,因為他會欺負她,不管是語言的或身體上的,每次跟媽媽講,也只會招來一頓罵,根本不相信他會欺陵她。沈青嵐人前人後一個模樣,剛開始她還相信他真是一個好哥哥,直到他邪笑著用火柴燒了她穿在身上的衣服,然後騙媽媽說她玩火後,小小年級已知道他是危險人物。
「轉過來啊!」沈青嵐刻意用低沉沙啞的聲音叫她。
她怯懦的轉回頭,小心翼翼的看著屋里的四個人,他們或坐或站的對她發出詭譎的笑。她覺得自己像闖進異世界的愛麗絲,和他們格格不入,甚至有著天壤之別。
愛取笑她的王蕾有著少女的媚態,似貓的俯趴在躺椅上,晶亮的貓眼瞬也不瞬的看著地。宋力行則把玩著棋子根本不瞧她,驕縱的宋麗婷在大人離去後,露出本性,有恃無恐的拉住她的辮子,把她推倒在地上。
她一抬眼,便望見高高在上、宛如王者的沈青嵐。他交叉修長的雙腳,冷眼旁觀一切,彷佛在看被欺負的小土狗,毫無表情。
「干嘛?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游戲都還沒開始呢!」宋麗婷高傲有如女皇,本來她跟懷慈也沒恩怨,只是自己仰慕的人既然視她如眼中釘,為了討好他,她也連帶的厭惡她。而且懷慈一看就是那種乖巧的小孩,偏偏她對那種人是最瞧不起的。所以每次懷慈來,她便欺侮她。雖然懷慈只比她小兩歲,不過她自認為也是少女,和哥哥們同一國。
「瞧瞧,小狗咬小狗呢!」王蕾嬌笑著,她是立場最中立的人,一切只為了好玩。
「王姊姊,你怎麼罵我小狗啊?」宋麗婷穿著公主般的禮服,卻被譏笑為狗狗,當然心有不甘。
懷慈沒心思去理會耳邊的話,她死盯著沈青嵐,雙手緊張的握緊,怕他有任何傷害她的行為。她再小也懂得躲避吧,見面機會那麼多,每次都要帶點傷回去,難道她的童年就要這樣成長?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討厭她,每每愛欺陵她。
沈青嵐有絕對的理由看她不順眼,一瞧見懷慈粉女敕女敕的小臉,他便有股沖動想捏捏看,順便抹殺掉她臉上那抹幸福的笑容。如果沒有她,他的生活會更快樂,都是她們余家的女人毀掉他原本平靜的童年生活。父親這麼熱心的湊合他們,全因為有意從小拉攏他和討厭鬼的感情。
愚蠢!他對這種可笑的約定嗤之以鼻,只有老一輩的人家才會奉為圭臬。
而這個約定是在民國十幾年前,也就是沈家上一輩的事情。沈榮生的父親自小便有一位長輩為他買好的童養媳;沒想到這姓余的童養媳竟戀上其他男子,沈榮生的父親為了成全他們,也只好忍痛放棄。余姓女子後來為了感謝他,答應讓女兒嫁給沈榮生,卻萬萬想不到余玉蓮也毀約背信,另嫁他人。說也奇怪,余家女人都當寡婦,且從母姓,偏偏沈家的男人都愛余家女人,而且每當她們有難,沈家人總會不計前嫌的出手援助。
一代傳一代,沈榮生在得不到余蓮玉後,也發誓一定要讓兒子娶余懷慈,所以他才會處心積慮的計畫一切。
由於沈榮生的行動過於積極,加以過分憐惜余蓮玉,竟讓妻子誤以為他們藕斷絲連,影響他們的感情。沈青嵐便是在他們吵吵鬧鬧的生活中長大,連帶的厭惡余家女人。眼前這丑小鴨怎麼可能是他未來的妻子?哭哭啼啼的小女圭女圭一個。
想到此,他眼神更凌厲的瞪著懷慈。
接收到他的注視,懷慈不禁輕打冷顫,身子瑟縮的往後退。
宋力行雖然態度冷淡,卻也看不下去的勸道︰「好了啦,跟一個小孩計較什麼?沒看到她見你如見鬼啊!何必為她壞了自己的心情?」他說完後,轉向害怕的懷慈,「來,跟哥哥說對不起,然後出去找媽媽。」
女孩感激的對宋力行點頭,吃力的爬起來,快速的跑向門口,不敢逗留。不過沉重的檜木門對小小年紀的她來說,確實十分吃力,為逃月兌身後的魔鬼,她使勁的轉動門把,用力的推,門依舊文風不動。
或許是她的行為有如小丑般滑稽,她的身後竟傳來此起彼落的笑聲。
「哈哈……笑死我了,哥哥,你瞧她的行為,像不像吳媽撿來的小狗?受到驚嚇的表情簡直一模一樣。」吳媽是宋麗婷家里的佣人。
宋力行雖然想斥責妹妹,卻也忍不住的笑出來,「是有點像啦。」
「咦?她要哭了,她要哭了喔!膽小鬼。」
再也受不了屢次的被奚落,她噙著淚水的眼終於眨了眨,放聲大哭起來。
「吵死了。」沈青嵐不耐煩的吼罵。
被他惱怒的抱怨聲嚇了一跳,懷慈駭然的憋住氣,不停的抽噎,怕露出一點聲音,會招來更大的處罰。
「你以後敢在我爸爸或是你媽媽面前多說一句我的事,我就抓一大堆臭蟲子丟到你頭上,然後把你關在上次那間鬼屋里面,讓你永遠也見不到媽媽。听到沒有?」他惡劣的恐嚇。
里面的老大姊王蕾閑閑的丟下一句,「你多大了?玩這種把戲。」他們同學許久,平常最冷靜、沉穩、優異的沈青嵐一提到這女娃,全然無理智可言,一心一意只想欺負她,且手法惡毒。所謂旁觀者清,她知道青嵐對這娃兒是特別的,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太過別扭罷了。
他從小便是一副小大人樣,處事得宜,神童已不足以形容他。他絕對有能力和一堆奸商平起平坐。畢竟他真的縱橫華爾街股市,唯獨踫上懷慈,他才會暫時恢復十二歲小孩該有的幼稚。
果然,沈青嵐冷眸一掃,大家又模模鼻子,顧左右而言他。他們早該了解他對欺負懷慈的執著度。
「我要回家。」一直沉默不語的懷慈突然怯生生的冒出一句。
「回什麼家?要不是我爸爸的援助,你現在還會有家嗎?」
「我要回家。」她聲音哽咽。
「回家,回家,你那麼喜歡回家,干什麼來這里?」他惡聲惡氣的吼,突然靈光一動,語氣倏改,「我的懷慈妹妹,既然你那麼想回家,我偏不讓你回去,我決定讓你媽媽先回家,留下你來陪我,好不好?」他一步步的接近她。
她雖小,卻也可以分辨猙獰的面孔,懷慈咬著下唇,重復她的意願,「我不要在這里,我要回家。」
沈青嵐露出邪美惑人的俊臉,笑容可掬的宣告,「來不及了,你要留在這里陪我過暑假。」
恩人之子的請求,余蓮玉當然奉若聖旨,只當是女兒撿來的福氣。
當初她私自背棄沈榮生和男友結婚,想不到懷慈她爸爸卻在婚禮的前一天出車禍死亡,在夫家不承認的情況下,她只好讓女兒姓她的姓,雖然沈榮生不在意,她卻難以接受他的感情。
從小她便把沈榮生當哥哥一樣看待,他幫助她們余家這麼多,她卻無以回報。所以當沈大哥要求讓女兒嫁給他兒子時,她當然贊成,一如當初母親把她許給沈榮生一樣。難得青嵐也這麼疼女兒,希望他們能從小培善感情。
對於兒子的要求,沈榮生自然是喜孜孜。兒子從未求過他,這次卻這麼積極,他第一次有當父親的滿足感。
「謝謝你,爸爸。還有余阿姨,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懷慈。」沈青嵐有禮的道謝。「我一直希望有個妹妹能讓我疼愛,偏偏媽媽為著身材,堅持不肯再給我一個弟弟或妹妹。這次懷慈能留下來陪我,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禮物了。」他真的要為自己的表演喝采,這種假象,他演來得心應手,毫不費力。
被當成透明人的懷慈因為年齡幼小,所以從頭到尾都沒有發言權,其實就算她不依,母親也會強迫她留下來。
她真的很難理解,在家里溫溫柔柔、好好的媽媽,一來到這里就變得好凶,而且她做什麼都是錯的,沈青嵐才是對的,連她被欺侮,媽媽都不相信,還罵她說謊。她好可憐,為什麼媽媽要這樣?就算真的如沈青嵐說的,他爸爸幫她們很多忙,那他也不可以偷打她,還不準她哭。
完蛋了,媽媽要她留下來,要她做乖小孩,可是……可是……
她偷偷的瞄了一眼沈青嵐,發現他也瞪著她,好像在說,你敢多說一句,我就會讓你很難看。她馬上心虛的低下頭,深怕被他發覺她的心思。
托他的福,小小年紀就知道什麼是雙面人,因為他是最好的老師。他這招實在厲害,成功的掩飾他的罪狀,大家都被他騙了還不知道。
「那就這麼說定了。」眾人一致決定了她的命運。
「吃快一點。」青嵐脾氣暴躁的怒吼。
這一吼,把懷慈原本的睡意嚇得跑光光,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強自振作,費力的用刀叉切著碟子里的火腿。好困難喔,連吃早餐都要用刀叉,兩旁還有嚴厲的僕人伺候,一犯錯,他們便會臉臭臭的,才住一個禮拜,她就想回家。
沈青嵐瞪視她,昨天他又听見父母親在爭吵,母親的顧慮他明白,她怕眼前的小鬼長大後真的嫁給他當她的媳婦。老實說,他真的想笑,對方才小學一年級,想那麼多干嘛?更何況他根本不可能跟這個小鬼結婚,父親的如意算盤打得太早,他是絕不會重蹈覆轍。現在他已經很厭惡她了,以後更沒道理喜歡她。
「我吃不下。」她小聲的說,「我要去寫功課。」
「什麼功課?」當初他一時大意,夸口要輔導她的課業,後果是每天得詢問她的功課內容。
「到野外觀察蝴蝶的生態。」
啥?沈青嵐听了皺眉,小學一年級要寫這種題目?他不耐煩的吼道︰「不要寫了,等會兒讓我的家教幫你寫一份。」
「不要,媽媽說功課要自己寫。」她是乖小孩,不能做這種事。
他怒瞪她一眼,「你很煩耶!」
她低下頭,吸吸鼻子,「我要自己去抓蝴蝶。」
「隨便你,別來煩我就行了。」他甩頭不理。
在書房看書的沈榮生听到餐廳傳來嘈雜聲,便起身一看究竟。
「怎麼了?你怎麼皺著臉,把可愛的小酒窩關起來了呢?發生什麼事?」他詢問一旁的兒子。
沈青嵐馬上換個臉,苦笑的攤開雙手,「小慈耍賴不想寫功課,我正在勸她呢!」他說得面不改色,讓沈榮生信以為真。
「小慈,不可以喔,玩歸玩,暑假作業還是要按時完成,不行偷懶。」
百口莫辯的懷慈傻呆呆的站著任人訓誡,她本來就要去寫功課,明明是他……是他……最後她黯然的低下頭。
她那模樣讓沈青嵐非常有成就感,他假意的牽起她的手對父親說︰「沒關系,我會努力的教導她的。」然後請僕人準備好野餐籃子,騎著腳踏車載她前往後山的樹林。
今天天氣很好,晴朗的天空萬里無雲,烈陽透過樹林映照下來,柔柔的照著他們。道路兩側樹林濃密,彷佛走進綠色隧道一般。
踩在碎石坡上時,清脆婉轉的鳥啼聲圍繞在他們身邊,這如畫般美麗的地方依舊讓懷慈開心不起來。戴著草帽的她成功的遮掩住愁眉苦臉,她本來想自己去抓蝴蝶的,可是沈青嵐卻在他爸爸面前堅持要帶她來後山,可是既然來了,干什麼又臭著一張臉?她又沒求他陪她。偏偏自己又沒膽子反駁他,說不定到時候他又向大人告狀整她,弱小的她不論體型或年齡都差他一大截,而且他狡辯的口才實在無人能比。
此時的沈青嵐心里可嘔了,無緣無故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
「蝴蝶!」安靜的她看見花叢里有蝴蝶,突然大喊。
不過是一只小鳳蝶,瞧她興奮的,他微怒的回瞪,「沒瞧過是不是?大呼小叫的。」
雀躍的她又恢復成啞巴,低頭不語,小臉似天塌下來,她揉揉紅紅的眼楮,心中無限委屈。
一陣微風輕吹,蒲公英棉絮迎風飄揚。沈青嵐煩悶的揮舞著,心中的話月兌口而出,「討厭!」
雖然他平常的態度就是如此,但這麼直接的開罵,還是頭一回。懷慈覺得心口上有重重的石頭壓著不得動彈,他就真的那麼不喜歡她嗎?剛開始見面,她百般討好,不管她做什麼總會被奚落一番。
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家里只剩下外婆、媽媽和她,孤獨的生活在一起。媽媽工作很忙,女乃女乃又生病不愛說話,有時候她便呆坐在沙發上一整天,所以她很渴望有個兄弟妹妹可以說說話、聊聊天,她是這麼的需要朋友。
媽媽每天做一大堆工作,一些長得很可怕的叔叔天天來家里要錢、摔東西,她從小便學會沉默,除此之外還是沉默,好像只有如此才能躲過一些不必要的煩惱。
後來有一天沈伯伯來了,買了很多家里沒有的東西,也打發那些很可怕的叔叔,而且當他說他有一個可以做她哥哥的兒子時,她便日日夜夜祈禱見面的到來。
第一次見面是在他們家,當她第一眼看見如童話書里的城堡時,她小小的心就相信里面住著英俊的王子。後來真的見到王子了,他對她好像對待公主般溫柔,還笑得很開心。
可是……可是等大人不在時,他就換上魔鬼的臉孔,很凶惡的對她,把她的衣服燒毀、撕裂她的書,把她推倒在地上,跟他的朋友一起欺負她,毀滅她的夢想。
他先下口諭,「自己去玩,別來煩我。」
懷慈順從地猛點頭,乖乖的拿著抓蝴蝶的竿子,一個人在草坪上東晃西晃的捕捉昆蟲。
太陽愈來愈曬,他遠遠的看著小鬼捉蝴蝶,覺得無聊透領。
突然一個邪惡念頭在心理衍生,趁她一個人專心地在捕捉昆蟲時,把她丟在荒郊野外,看她會如何?那一定非常好玩,他扯動嘴角,偷偷模模的跨上車子,準備偷溜。
懷慈眼角瞄到他的舉動,大驚失色,丟棄物具,邁著小小的步伐追趕上去。她怕自己一個人被留在這個地方。
「青嵐哥哥,等等我,等等我。」她聲嘶力竭的叫喊。
听到她的呼喊,他反而愈騎愈快,還惡意的回頭看她驚嚇的臉孔,存心嚇唬她,彷佛如此便能舒解心中的壓力,他甚至想大聲笑出來。
「哥哥,嗚……嗚……」看著車子離她愈來愈遠,恐懼盈滿於心,懷慈上氣不接下氣的跑著,淚流滿面。
在下坡路段,一個不小心突然跌倒,往前飛撲,撞擊到路邊的大石塊,尖銳的石塊精準的劃傷額頭,頓時熱血直冒。
沈青嵐瞧不見身後的小討厭,回轉去尋找,發現趴坐地上哭泣的她,語氣不好的站在她前面,「跌倒就自己爬起來,哭什麼?」等到她仰起頭來看他,才發現她受傷了,身上的白裙都染成暗紅色。
「你……」他驚訝的趕緊月兌下襯衫,按住她額頭上的傷口,氣急敗壞的罵︰「怎麼這麼不小心?!」完全沒想到是自己間接造成的。
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安撫盛怒的他,「對不起,你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她覺得他的原諒勝於傷口的疼痛,她一心一意只想要他不要對她生氣,不要丟下她。「對不起,對不起……」她頭上的傷口鮮血直流,上面沾染了泥沙,沁出的汗水刺激傷口,讓她疼痛得不斷掉眼淚,而她只知道說︰「對不起,對不起……」
沈青嵐心急如焚的幫她止血,忘了她是他最厭恨的人,熱血不斷的從他指縫冒出,讓他十分焦躁不安。懷慈卻還念念不忘的道歉,奇特的感覺在心里衍生,他突然很不忍心看她忍痛的樣子,那會讓他心神不寧。
「不許哭,」他大聲的恫喝,「再哭就不理你了。」
一听到他不理她,她馬上抑住哭聲,淚眼婆娑的望著他。要忍住疼痛對小孩子來說是多麼困難的事,可是為著討好他,她極力的不發出聲音。
回到家後,沈青嵐果然被沈榮生責罰。
「好好的人讓你帶出去,卻讓她頭破血流的回來,你要我對你余阿姨怎麼交代?女孩子臉上破相是很嚴重的事,你……你……」沈榮生氣得說不出話來,煩惱該怎麼跟蓮妹交代,他好意的想讓他們小兩口從小培養感情,卻發生這種事。
兒子為了一個毫無關系的女孩受罵,做母親的當然要護著他。沈夫人為兒子撐腰,「你罵夠了沒?小孩子玩玩總會受點傷,況且青嵐又不是故意的,你何必發那麼大的脾氣?現在醫術進步得很,也許不會留下疤痕,我看你擔心的另有其事吧,你是不是怕你的寶貝蓮妹傷心?」
「你又說到哪里去了。」沈榮生拂袖而坐,不想面對妻子偏心的言論。
「我什麼地方說錯了?要不是你處心積慮的想拉近他們的感情,會發生這種事嗎?你三番兩次的請她到家里,想擠掉我把她扶正是不是?」沈夫人咄咄逼人的追問沈榮生。
「不可理喻!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嫌我煩?你總算露出馬腳,要離就離,我不希罕,免得讓人嫌我礙手礙腳。」夫妻又開始一天例行的爭吵,好像一天不吵,渾身不對勁。識相的僕人老早跑得遠遠,因為等一下還會來一場「丟玻璃」比賽,還好少爺一直都很冷靜、懂事。不過听說好像自從那位余小妹妹來了以後,他有時候也會……
沈青嵐煩躁的走上樓,進入懷慈的房間。
正在沈家客房養傷的懷慈听不到樓下的紛爭,她閉著雙眼,安詳的休息著,頭上傷口不小,縫了六、七針,還發高燒,剛從醫院回來、頭上綁著白色紗布的她看起來好脆弱。
他坐在床邊,喃喃自語︰「我只想讓你難過,並不想讓你受傷。」看著她慘白的小臉,他沒由來的產生一股愧疚感。
算了,反正他已經決定到國外念書了,以後可能遇不上。
「當你運氣不佳好了。」說完後,他步出門外,也走出她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