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許平渥的酒量再好,也開始感到有點頭暈。
滿臉通紅,他半笑半正經的趕走所有想留下來鬧洞房的朋友們,打了個酒隔,神情愉悅地朝仍坐在客廳聊天的家人擺擺手,闔上房門,一瞥見已經窩坐在房里大半天的孫心宥,不禁感到無奈又心疼。
自行徑反常的韋巽被警察帶走後,她就這麼一副恍惚的樣子,像是魂兒也隨著韋巽一塊被帶走。
唉,看來,他鐵定被老爸他們誤會定了,說不定他們在客廳竊竊私語就是為這碼子事,改天真要找韋巽好好討回這筆債!
「還想著他的事?」
「嗯。」
「別擔心他,他不會有事的。」頂多只是拘留個半天,說不定一進警察局做完筆錄,就被放出籠。「這樣也好,他需要冷靜冷靜。」
「會不會被拘留?」她的臉色泛起鐵青。
「只是留他一段時間,又不是殺人放火,我們偉大又勞苦功高的警察先生不會對他刑求的啦,你別太緊張,我保證他不會少了半根毛。」況且他也打了通電話,叫韋巽的秘書趕去處理,所以壓根不必擔心韋巽會怎麼了。
該擔心的是一旦出了籠,他會不會又跑來搶人。
「刑求!」這下子,她嚇得連冷汗都冒出來。
「看,你的臉色跟個萬花筒一樣,變得真快。」轉轉眼珠子,他補了一句,「最壞的下場也不過就是名譽破產。」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又感到氣惱。
其實名譽破產的又豈只是他一人?經他這麼一牽拖,他們三個人全都扯上關系。
「名……名譽破產?」這不也是很嚴重了?倏地,她臉色青透了。
「我說的是最壞的下場,又不是說一定,你干麼這麼急著玩萬花筒?」
「真的?」
「嗯!」他眼也不眨的點點頭,以示慎重。
但,他騙她的!
敢在他的婚禮上大吵大鬧,不但強拉新娘子獨自窩在新娘休息室談判,甚至還死摟著新娘子的小蠻腰不肯放,口口聲聲要她跟他走,這些,他這個新郎倌看在眼里,雖然不以為意,甚至私心里也頗為贊成事情總要攤開來講個清楚,但做人要有個分寸,他有再大的度量,也不能任韋巽放恣到頭上。
更遑論這事竟然鬧大了,不但鬧大,還勞動到連警察都出動,哼哼,名譽還能不破產嗎?
明天早上,鐵定就數這條新聞最嗆了!
「好了,好了,累了一天,早點兒洗澡休息吧。」嘖聲咕噥,他瞟了她意識怔忡的輕點點頭,也不再催促,上前輕緩的替她卸下扎在發際的珍珠飾物。「晚上別想太多無聊的閑事。」
「嗯。」
「今天晚上,床鋪讓給你睡。」
「嗯。」呆滯的眼神隨著他的話慢慢地望向那張大得可以打滾的雙人床,她一愣。「那你呢?」她還沒想到這件事情。
「地板、沙發,甚至浴缸,反正一定有地方睡啦。」果然,從鏡子里又見她露出歉意,他笑著,「一個晚上不打緊啦。」
明天一早就帶她飛到紐西蘭度蜜月,到時候,別說是各睡一床,就算是各睡一房,也沒眼楮盯著他們瞧。待回國,就直接將小宥帶回台北去,免得听老爸他們哩巴唆,更不必委屈的睡地板。
萬歲!
「平渥?」
「什麼事?」
「謝謝你。」
「說這麼客氣的話干麼?我們都已經是夫妻了,何必這麼疏離。」
「噢。」
默默地替她清淨發髻上的每一顆珠飾,研究她的心不在焉,他在猶豫。
她的情緒實在是低落得可以……許平渥知道自己最好少開口為妙,可以的話,就好心地讓她靜一靜;但,又怕她悶起心情來胡思亂想一通……既然要煩,干脆就一次將亂源給揪出來,煩個夠,然後洗個好澡,睡個好覺,天亮之後就什麼事都有防有備了。
畢竟事情一曝光,名譽受損最嚴重的人應該是她,偏她的防護罩又不像他跟韋巽這般堅固,所以他決定直搗黃龍,將天亮後她百分之百可能會遇到的閑言閑語先「笑」給她听。
「一定很多人開始同情我了。」
同情?她一怔。
「為什麼?」
「結婚喜宴上,羞答答的新娘子莫名其妙的哭花了臉,然後又冒出個程咬金來搶人,你說,這其中是不是絕對有問題?」他等她的腦子開始听進他的話後,再說︰「說不定他們開始在計算你什麼時候給我戴綠帽子呢。」
「這……」瞬間,她睜大的眼眶又滿含淚水。
她真的沒想過人言可畏!
「我不在意。」對著鏡中的她眨眨帥氣的眸子,他溫柔的笑說。「別管他們怎麼說,你只要記住我的話,我不在意,懂了沒?」
先灌輸她這個觀念,免得往後她听到一大堆酸死人的閑話,又開始煩這煩那。這是極有可能的事,先是他的「始終守身如玉、不近」,再來就是可惡的韋巽幫的倒忙,這閑話,可有得講了。
萬一死腦筋的她听了後又不知道哪根筋轉不過來,然後很自虐的中傷自己,那可就更得不償失。
他的提醒,叫她心驚膽跳;他的善解人意,叫她感激在心。
「平渥,我對不起你。」如果不是因為娶她,他也不會攬那麼多麻煩事上身。
「唉,怎麼又哭了?我只是先跟你說一聲,順便開個玩笑罷了。」他以為她的淚水是因為他半帶嘲諷的笑談她在「織」的那頂綠帽子!
「我知道。」
平渥不是這麼尖酸刻薄的人,她越來越清楚這一點,更開始明白他拉雜的跟她扯這麼多廢話除了想逗她開心,也是先開導她面對未來可能會有的蜚短流長;但,她實在是開心不起來。
不知道韋巽現在怎麼樣了?
她好擔心,怕他真的得在警察局蹲上一夜……今天晚上在餐廳,他看起來像是快氣炸了,他應該不會傻到進了警察局還對警察動粗喊打喊罵吧?
最好不要!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還哭得這麼慘?」逮到她又是滿帶歉然的瞅向他,他嘆氣,傾身抽了幾張面紙塞給她,「這個習慣不好,你得改一改才行,別哪天我沒辦法變出面紙給你,你哭光體內的水份,不就得變人干?」
「嗯,我只是一下子沒辦法控制。」
沒辦法控制?
唉,不是理由的理由!
梳順她的一頭柔媚烏絲,他沉吟片刻,小心翼翼的捧起它們,喟然一嘆。
「你就是孫似錦吧?」
「赫?」猛抬眼,她瞪著他。
「是不是驚訝我怎麼會知道?」
睜大迷惘的紅眼瞳,孫心宥怔然的點著下頷。
「記不記得吳啟政?」
「吳啟政?」喃聲重復,她不自覺的點點頭,「我記得念大班時,有個同學就叫做吳啟政。」
不是這個吳啟政太出眾,而是在發生那件事之前,她是個快樂無憂的小孩,但之後,無憂的心變得驚恐不安,她變成只會綻唇淺笑的小孩,盡管接近十年的時間里,她常跟心理醫生有所接觸,可是心中的魔魘始終存在。
正因為這樣,六歲以前的一些人事物,她反倒較常想起,也偶爾會跟媽咪聊起快樂的童年往事,雖然印象顯得糊糊不清,但仍然珍惜在心。
「他是我表弟,以前住得近,我常到他們家玩,見過你幾次,只是你都老躲在另一個小女生的後頭,記得嗎?」
經他一提,她帶淚的眼微微眯起,笑了。
「他當時很氣你呢。」
「我知道。」憶起吳啟政似乎常瞪她,她就忍不住覺得好笑,「他想追……呃,魏雲茵,對,他想追魏雲茵,可是魏雲茵又成天拉我做伴,不放我走,害我不甘不願地成了小電燈泡。」
「呵,你也知道實情嘛!」呼,總算見到她除了哭以外的表情了。
「因為吳啟政找上我,凶巴巴地要我別纏著她。」回憶一待掀起,就一波一波的涌上心頭。「他這麼狠哪?」
「嗯。」就是因為他的直截了當,她才會對他印象深刻。
年紀輕輕的,已經像個小流氓了,嘖,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真的在當大尾的流氓?
還沒將疑問問出口,許平渥已經自動揭露答案。
「有一次我約你在老爺吃飯,被他瞧見了。」他伸指在她陷入思索的眼前一彈。「記不記得那個跑來跟我拉拉雜雜扯了半天的無聊男子?」
什麼?那個在某周刊當攝影師的男人?!
不會吧?孫心宥驚詫的直瞪著許平渥。
「他就是吳啟政?!」怎麼長大前眼長大後差這麼多?!
印象中,吳啟政黑黑小小的,活像個烏骨雞;可那天貿貿然沖過來的男人,有點帥,斯文中帶著豪放的風采,還滿亮眼的。
「看吧,我就猜你大概認不出他來。可他記性倒好,對你印象挺深刻的。遇見我們的那天晚上就抱著電話跟我哩巴唆地問了一大堆。」說到這,他兀自笑開了臉。「這是我們家族的遺傳,超級八卦王比比皆是。」
「原來你那麼早就知道我是誰了……」她忽然恍然大悟。「這是不是你後來在收構案上加碼的因素?」
「不錯嘛,你的腦筋也能動這麼快!」他糗著她。
「可是既然你知道了……那,你還想娶我?」
「為何不?你覺得自己哪一點不好?」
「我的過去,還有……」她怔忡的眼又不自覺的瞪著自己缺了指頭的手。
「就算沒有五根手指又怎樣?」他略帶責備的弓指往她頭上敲了一記。「以後萬一被你賞了個火鍋,人家看只有三個指印,可能會疑惑我是不是被哪只瘋鴨子踩了一腳,絕不會猜到我是被老婆修理了。」
「我才不會打你。」
「諒你也打不贏我。」他打散手中的發絲,「犯錯的人又不是你,你忘了自己是個受害者嗎?」
「我忘不了。」她悵然的輕述感傷,幽幽的凝望著他。「韋巽也是。」
誰能輕易遺忘悲傷?他們當事者辦不到,連平渥跟吳啟政這些不相干的人也忘不了呀,不是嗎?
「事情總會過去的,只要你別再去想它。心宥是你爸爸替你改的名?」
「他跟媽咪擔心經過那件事後,說不定會有人認出我的名字而讓我再次受到傷害,所以我們不但搬了家,替我改了名,他連當時的事業都完全月兌手,一切重新開始。」
「他是個好父親。」
「他是的!」
「我也會是個好父親。」
「平渥?!」
她一驚,閃爍著淚光的眼在鏡中與他相鎖,四目相望,依舊沒有迸出觸動心弦的火花,有的,是更濃烈的感激與新生的了解。
???
度完蜜月,善解人意的許平渥幾句話就堵住父母親要他們再回家住個幾天的邀請,帶她回他坐落在世貿附近的豪華公寓。
從今以後,這也是她的家。
兩手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見她怔在雄偉寬敞的大廳前,他側起手肘,半推著她經過警衛室,引她來到大樓電梯前。
「喜歡嗎?」
「有人會不喜歡這里嗎?」她反問。
想有個家,這兒,已經是天堂般的最佳選擇了。
「裕良就老是在抱怨這兒住得不是很舒服。」將手中的行李往敞開的電梯揮了揮,示意她別當柱子,可以繼續前進。
「裕良?」
「我那個朋友。」他笑得很喜悅,一如她提到韋巽時,臉上浮現的甜蜜神情。「他喜歡像鴻禧山莊那種佔地廣又氣派的花園別墅。」
「他姓什麼?」
「賴!」睨了她一眼,他會意地補充說明,「他不住在這里,但是常常過來。」
「你跟他,交往多久了?」對于平渥口中的朋友,她有一些些的好奇。
她還沒見過他,連在婚禮上,似乎也沒見這個人出現,可是她知道平渥對他相當的專一,提起這個朋友時,愉笑如蜜。
「五、六年了。」擱下行李箱,他伸手按下二樓的按鍵。「他沒我那麼笨,偶爾會背著我在外頭偷腥。」
什麼?!
她驚詫的瞪大眼,繼而不滿的擰眉哼氣。
「你能忍受?」
「開什麼玩笑?這種事誰能接受呀?」唉,誰教他將裕良看得太重,感情放太深的下場就只能偶爾氣結于胸,無法憎,不舍怨。「只要他不是太過份,我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要怎樣才叫做過份?」
「唔。」側著臉,許平渥挺認真的想了想,「曾經有幾次我氣得想殺了他,但想了想,又實在是舍不得他……」語未盡,他兀自苦笑數聲,「很慘噢?」
當然慘哪,而且她也有點火大。
「他怎麼可以這樣?」她有點不是很諒解這人的作法。
愛情的緣份若是一段一段的來來去去,無話可說,可這叫裕良的男人不是,他是腳踏多條船,花心蘿卜一個。
???
孫心宥才走進飯廳,就見一個男人憑空出現在她面前。
「早。」
「呃?」她嚇了一跳。「早安。」輕顰眉心,她謹慎的望著來人。
他是誰呀?
「他就是賴裕良。」
「嗨!」他一笑,朝她伸手。
「呵,你好!」望著那只修長細致的手,她有些猶豫後,才輕輕地將手放在他的掌中。
坦白說,賴裕良的型還不錯,秀氣的眉眼,淺薄的嘴唇,穿著打扮干爽又俐落,對人總是笑咧著嘴,一副能言善道的模樣,可話語間卻不至挾帶著尖酸刻薄的譏諷,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鄰家大哥哥般親切。
照理來說,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應該不是太差,溫文儒雅又笑臉迎人,挺討人喜歡;但奇怪的是,甫打個照面,連聊都沒有聊,她就是覺得對他起了不知所以然的排斥,縱使他對她笑得再甜、笑得再燦爛,可一接觸到那雙笑盈盈的眼,她不由得就在心底起了淺淺的寒顫。
「你好,我總算是見到你了。」
總算?
她滿含疑惑的眼瞥向許平渥,再望日賴裕良臉上。
「我一直想見你,但小許不肯。」
「不肯?」輕顰著眉心,她一頭霧水。
「可不就是他的錯,連你們去紐西蘭他也不肯讓我跟。」
「你去干麼?」自始至終都掛著淺笑的許平渥開口。「我跟小宥是去度蜜月,你跟去干麼?當電燈泡呀?」
「我可以找阿達一起去玩呀!」
一听到他提阿達這個名字,許平渥的臉色變了。
「你敢!」
三言兩語,孫心宥幾乎能斷定這個阿達鐵定就是賴裕良的新歡?
「干麼無緣無故就變臉呀?我不是跟你說過幾百遍了,我跟阿達只是朋友,如此罷了。」見許平渥的神情沒緩和多少,他面不改色,機靈的再三強調,「他只是個普通朋友,真的。」
果不其然!
而終于,她捕捉到了之所以會覺得賴裕良怪怪的重點——
他的那雙眼楮!
賴裕良的眼神並非閃爍著一抹邪魅,也不是惡狠狠的直盯著人瞧,基本上他的眼神稱得上是溫和,可是,她總覺得他那雙眼在打量著對方時,仿佛在算計著什麼,亮晃晃的,像正在鋪陳陷阱,等著被設計的傻瓜一腳入甕。
「為什麼這麼盯著我看?」
「咦?」
「你呀,干麼用這麼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赫,被他捉到她在觀察他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慘,快點,快點,她得講些什麼話來「解凍」,想呀,她得說點什麼……
「是不是對同性戀很好奇?」
「呃,對!」她想也不想地點頭應是後,才接觸到許平渥無聲帶笑的嘲弄,「呵,一點點啦。」哇!這下子下場更慘了,她忘了早就知道平渥也是同性戀,若真好奇,早就纏著他問東問西了。
「想不想更深切的了解我們?」
「呃……」
「你別逗她了,她的臉皮沒你厚。」睨了睨一臉得意的賴裕良,他朝她勾勾指頭。「早餐涼了。」
如釋重負的走向許平渥,她不由自主地又再望向賴裕良那雙帶笑的眼,或許是因為先听了平渥的話後,才會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將他定在罪犯級的位置罷了。孫心宥在心里說服自己。
「這麼豐盛?你一早起來準備的?」這麼賢淑呀!
「別想了,我只會煮咖啡,是裕良帶過來的。」先招呼她坐下,再朝逕自拉了把椅子坐下的賴裕良嘀咕,「你每次都忘了替我帶咸豆漿。」
「我不愛喝!」賴裕良的笑容有些收斂。
「可是我愛喝呀。」許平渥瞥見一抹憂忡躍上孫心宥的面容,他心念一動,朝她泛起賊笑,「老媽昨天問我……」起個頭,見她的注意力果然被他的話題吸引,他故意頓住不再說,存心吊她胃口。
果然,她的注意力全都轉了向。
「你媽……媽說了些什麼?」
「她問我,是不是我昧著良心拆散你們,強搶韋巽的女朋友。」
「她……什麼?!」至此,她才知道婚禮當天的事件果然余波蕩漾。
「別那麼緊張,來,吃早餐吧。」替她倒了杯熱豆漿,他才又說︰「老媽對你的印象好得沒話說。」
「是嗎?」叫她別緊張?廢話,當人家媳婦的又不是他。
「光憑你能得到我的愛慕,風風光光的讓我娶進許家大門,這一點,就足以讓我老媽愛死你了。」他笑得信心十足。
甚至在得知小宥有孕後,老媽鐵定會燒香拜神放鞭炮,慶祝許家有後嘍!
???
拎著一小袋子的生鮮食品,孫心宥才跨出超市的電動門,驀地,一個身影疾沖向她,硬生生的攔住她的去路。
「借過。」好狗不擋路,這人莫名其妙嘛,怎麼,路是他開的呀?孫心宥心里犯起嘀咕,但待她看清那張逼視由自己的臉後,突地刷一聲,手里的東西掉落滿地。
韋巽!
自婚禮那場鬧劇後便像煙一般消失無蹤的他就這麼悄然的出現在她的面前,引她驚駭;尤其駭然未褪,又驚見他向來梳理得宜的發絲凌亂橫豎,衣著邋遢,神情憔悴不堪,陰鷙的黑眸更甚以往,此刻的他,像極甫自地獄攀出的鬼魅。
韋巽,為什麼他會……無聲的在心中喊著,不爭氣的淚水早已攀過眼眶滑落。
「你好嗎?」
他發顫的嘴唇吐不出只字片語,擠盡精力,也只是瞪著他,眼淚流不止。
「我想你。」
「韋巽!」
「你呢?」
「我……」
「想我嗎?」
緊咬著頓然失去血色的唇,她點點頭,濃烈未減的淚眸半刻也不願大口他深邃的黑瞳移開。「有件事應該要讓你知道。」
擠盡全身的力氣,她喃聲低問︰「什麼?」突然,她想求他閉嘴,什麼都別說。
因為他的話,可能是她承受不起的磨練。
「我離不開你!」
「你……」
「我不會放你走的!」他上前緊緊地將她摟進懷里。「那天晚上我不該放你走的!」
剎那,孫心宥知道自己已經一腳踩進永不超生的地獄。
???
闔上門,心情黯沉的孫心宥才走進客廳,就見穿著寬松休閑服的許平渥自廚房走出來,手中端了杯冒著熱氣的茶。
「回來了?」一見到她,許平渥平靜的心情就飛揚起來。
「嗯。」
嗯?
瞟了她一眼,快樂稍稍退斂幾分,努唇思索,他不由自主的將關切問出口,「怎麼紅著眼眶?」
「沒什麼。」听他提起,她不禁下意識地舉手拭著眼楮。
「你不是跟他見面嗎?」還以為她今天晚上會夜不歸營。
「嗯。」提到韋巽,她心口又是一緊。
她沒問平渥為什麼知道,因為他似乎對她的行蹤了若指掌;有時不自覺地會將他跟韋巽幻想成自己的影子,走到哪兒都有他們如影相隨般的窩心與安心。
听她嗯來嗯去,情緒明顯的低落,搔搔腦袋,許平渥端著熱茶,不假思索地跟著她緩緩的踱向她的房間,見她的神情悵然且迷惘,輕顰眉,忍不住插手管起這檔子事。
「他欺負你?」
「沒有。」
「那怎麼會……還是,他知道你懷孕了?」說著,他的視線向下打量她至今仍不明顯的肚皮,旋即搖搖頭,推翻自己的揣測。
應該不至于才對呀,依小宥此時的狀況研判,就算他們兩人每天見面時都果程相對,諒韋巽再怎麼眼尖也瞧不出端倪來才對。
「他還不知道。」她不敢講,也找不到機會講。
她嫁給別人,韋巽已經很生氣了,如果讓他知道她是帶著他的孩子嫁給別人……韋巽會毀了所有的人!
凝瞪著她的猶豫與自責,靈光一閃,許平渥立即捉到重點。
「難道是你拒絕他的要求?」見她的臉一紅,他就知道自己押對寶了。「我的天哪,小宥,你不必為我守身如玉的!」想到她的犧牲,他不禁汗顏。「別害我覺得良心過意不去,不得不也為你來一場公平的禁欲!」
「我沒有這種意思。」她應得極小聲。
就算是親如平渥,談起這種私事也是挺叫人難為情。
「可是你就是這麼做了呀!」私心里,他有點替韋巽抱不平。
心愛的女人嫁給別的男人,已是難忍;現下,她連一場能撫平思念的激情歡愛也不給,可想而知,韋巽的心情一定慘到極點。
「不是為你,是……」咬著下唇,她慢吞吞的走進房間,只月兌了外套跟鞋子,連衣服都沒換,直接窩上厚軟的被褥。「是我自己放不開。」
唉,他猜也是這樣!
「他依你?」他問得很是無奈。
可憐的韋巽,現下,他一定恨死他了!
「嗯。」想到方才那一幕未盡的歡愛,她不由得又紅了眼眶。
赴約前,雖然也曾想過兩人私會的下場可能會有褪盡衣衫擁抱彼此的沖動,卻因為心中掛念著自己的已婚身份而在最後關頭喊停,無力地哭倒在他懷里,她知道他很惱怒她每一次的臨陣月兌逃,可他全忍下來,沒有怒斥她,盡管僵凝著身子,仍舊不發一言的冷下泛濫的,依了她的意願……
自韋巽再次出現在她眼前,這種事情周而復始的一再重演,曾經,他要求她別這麼狠心,要她離開平渥,要她再給彼此一個機會;但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能默默的任由傷悲一天又一天的吞吃逐漸加深的悔恨與椎心之痛。
「你干麼這麼死心眼!唉,我可從來沒想過你會呆成這樣!」嘆出無奈,他在床沿落坐,先大飲幾口溫燙的茶水,不帶任何怒氣的責備,「這樁婚姻的實質意義為何,我們都很清楚。」
「我知道。」
「知道你還為我守身?」他又嘆了嘆,「這段時間,他應該有開口要你離開我吧?」
「嗯。」
「你為什麼不跟我開口?」
「平渥?」他的直截了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其實你這麼舍不下他,早就該找我談的。」
「萬一他只是……」
等了等,見她又支支吾吾的說不出究竟,他有些挫敗的翻翻白眼。女人呀,老是這樣溫吞結巴的惹人厭煩,做起事來不干脆也就罷了,連話也說得拖泥帶水,噶,他等了半天也沒听到任何下文。
「只是什麼?」
「萬一,他只是因為愧疚呢?」
「因為愧疚?」他細細的想著她的話,仍舊不解其意,「就算是好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平渥怎麼可以說得這麼輕松呢?
「我無法接受他是因為愧疚才會對我念念不忘。」
「有沒有搞錯?你說的這是什麼鬼論調?」拍拍額頭,他大氣連嘆三回。「首先呢,你要知道一件事情,我相信韋巽對你,絕對不只是愧疚而已;然後再告訴你一件事,無論是基于愛你或者是愧疚,這也代表他對你有的不只是感情,他對你也有心哪,不是嗎?」
「這……」
「有情有愛又有心,這種男人你還不要?」見她扁著嘴,欲言又止,他不由得拍起胸脯為韋巽簽下但書,「信我啦,我不會騙你的。」
「你真的這麼覺得?」
「對!」
「那你為什麼不在婚前分析給我听!」撫著驀然狂躍的心,她垮著臉,對他這番來得太遲的勸告有一點點的抱怨。
「嘖,你瘋了不成?」見她聞言後柳眉一揚,他干聲自嘲,「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呀,何況,誰叫我偏就是看你極順眼,一見有機可趁就舍不得放過這個可以乘虛而入的機會。」
「有機可趁?」他又沒在她身上佔到什麼便宜。
「你忘了我老媽他們的逼婚?」
呵,對喔!「無論如何,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怎麼會?只要有心,永遠都不會太遲!」
听他的口氣……孫心宥猛地自床上坐起,一臉詫然與驚喜。
「你願意放棄這樁婚姻?」
「為何不呢?」面對面,見那雙水眸因為驚喜而浮起淚光,他不禁心一動,伸手輕撫向她的粉頰,「如果說,我必須要結婚,必須為許家娶進一房媳婦,我很高興這個人是你。」
淚珠閃爍,望著許平渥俊逸的側臉,孫心宥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嗎?有時真的很遺憾我跟你無法擁有情人般的愛戀,否則我不會放棄你的。」忽然仰身躺上床,盡情的伸展雙臂,他笑出由衷的感嘆,好半晌過了,才又說︰「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就離婚吧。」
「平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既然你們離不開彼此,而我也達到結婚的目的,這樣也好,皆大歡喜;可我得先聲明,孩子得姓許噢,免得到最後還功敗垂成。」側望著她,他朝她伸出手,拉她一塊兒躺下,「離了婚,老爸他們起碼會看在兒子慘遭被休的命運,多少放我幾年的自由吧?」
「你……」
「你有異議?」
「為什麼對我那麼好?」所有的得利條件她都全佔了,而他,除了一個沒有血緣的孩子頂了他的姓之外,什麼好處都沒有呀!
「因為你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女人,不對你好,叫我對誰好呀?」當年,像個黃金鼠般閃在同學身後的她,小小弱弱,卻永遠都在臉上掛著一抹漾滿陽光的稚笑,是他對她的第一個印象,然後就是那件悲慘的往事……他無法想象竟有人對這樣無害的小女孩狠得下心!
噙著淚,她在心里忍不住偷偷笑著,可一瞥見他眼中的揶揄,下意識地又噘起唇,起了狐疑。
「你騙人噢?」
「天地良心呀,除了你跟我老媽,你見我對哪個女人百依百順過?嗯?」昂首抬頷,他理直氣壯地駁斥她的質疑。
可話一出口,教他氣結的是,她抿著嘴,真的很努力地回想,然後像是心有不甘的點了點頭。
「這倒是實話。」除了許家的女性成員,他對別的女人雖然都很客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其中有著極大的差別待遇。
「本來就是實話,我騙你干麼呀?」氣歸氣,見她情緒好轉,就……算了。「以後,我可以偶爾去探望兒子吧?」
听他說出以後的字眼,眼一眨,她的心又酸了。
「就說不一定是兒子了呀。」
「我也說過,無所謂呀。」身子一滑,扳過她的身子,將她拉到胸前,輕摟著。「兒子也好,女兒也好,我都喜歡。」
「平渥?」她遲疑幾秒。「你怎麼了?」
「想了想,娶了個老婆,卻從來不曾躺在同一張床上,是我的疏忽,為了彌補,我當然得盡一下為夫之道,跟你同床共枕!」
什麼?!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穿著短褲背心的賴裕良自敞開的房門走過,見他還杵在她房里,甚至將她擁在懷里,兩人並躺在床上,不禁愣了愣。
「還不睡覺?」
「要呀。」明天得忙一整天,當然要睡了。「你今天自個兒睡吧。」
聞言,賴裕良又是一怔。
「那你呢?」
「我?」賊笑一聲,許平渥扭身撲向想趁隙偷溜的孫心宥,將措手不及的她軟力拉回,牢牢地鉗制在懷中,不放她自由,「我今天要跟我老婆同床共枕,看能不能做個甜甜蜜蜜的鴛鴦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