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傷了我兒?」
「對方的身分尚不知曉。知府大人,萬一對方想道歉……」
「道歉?我範姜鐘和的兒子被傷成這樣,這豈是道歉就能解決的?」
「可不是嘛,甭提知府大人您的公子受到迫害,連我那孩兒昨晚也遭對方襲擊,這還有王法嗎?」德兒不但差點丟了命,還幾乎斷了根呢!想到這,鄭老爺就怒不可抑。「範姜大人,這事可絕不能輕了呀!」
兒子撿了條命回來,鄭老爺馬不停蹄的趕過來,就是想軟硬兼施的讓知府大人與他同仇敵愾,以利公報私仇,所以,當然得盡其所能的火上加油了。
「輕了?」
「可不是嘛,知府大人,對方已經都不將您放在眼里了呢!」
「哼!」
听見親爹那聲怒哼,範姜永康心一喜,趕忙加油添醋。
「爹,這回您可要替孩兒作主呀。」雙腿一跪,他哭聲哭調的抽噎。「孩兒只是想認識那位姑娘呀,怎知……怎料那惡棍吃了火樂般凶殘,一打照面就不分青紅皂白給了孩兒一頓飽拳。」那天的重創未愈,再听說鄭常德即使救活也可能變得痴呆,不由得心有余悸的起了哆嗦。
那惡棍明明就一派斯文,臉上那抹漠笑雖然討人厭,但因為見他總懶洋洋的睨視人,料想該也不禁打,怎知一對仗,他們就教這廝給嚇破了膽。
「康兒莫哭。」
「但……很痛呀,爹!」
打在兒身,痛在爺心,見從小就捧在手心呵護的兒子拐著腿,再添上鄭老爺親自跑來告狀,在鄰縣的妓院溫存了三天三夜,才剛回府的範姜鐘和暴跳如雷。
「究竟是誰干的好事?」
「阿輝,把你知道的全都跟知府大人說。」
頭扎布巾的狗腿輝氣息奄奄的讓人抬了上前。
「稟大人,只知這惡徒幾天前才進城的……咳咳……」他沒少爺好命可以躺著休息,就算只剩一口氣,也得咬著牙齦過府告狀。「身邊就一老一少伴著……咳……」腦袋破了個大洞、三根肋骨被硬生生踹斷,痛死人了。
「外地人?」
「可不就是個不長眼的外來客嘛!」忿忿難平的鄭老爺接回發言權。
「好樣的,初到蘇州城就這麼大剌剌的挑上我範姜鐘和的孩兒?」站在自己的地盤上,他的氣焰無人能及。「他們住哪兒?」
鄭老爺望向要死不活的狗腿輝。
「就在東華胡同的君悅客棧……咳咳……」
這麼近?
「來人,全杵著做啥?去給我將這群鼠輩逮來,我要連夜好好的審這案子。」
換句話說,知府大人要報仇了!
心里得意且逐漸氣定神閑,鄭老爺正打算討杯涼茶喝,就听見府衙大門傳來喧嘩,人聲擾嚷直往這兒吵來。
門房與衙役對上幾個勁裝硬漢,兩票人不請自進,紛紛在大廳站定。
怒氣正盛的範姜鐘和哪忍得住氣,重重往桌面一拍。「哪來的野人?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由得你們在這里放肆。」
「稟大人……」
「閉嘴,沒要你多話,退一邊去。」喝退下屬,一雙浸婬太多酒色財氣的老眼打量著對方。「你們是誰?」
「你是範姜鐘和?」
「沒錯,本官正是蘇州知府範姜鐘和。」他大袖一揮,官威十足。「你們是何人?可知擅闖府邸該判什麼罪?」
面無表情的五人均蹙起眉心,眼神飛快傳遞確認,接著帶頭的壯漢開口了。
「欽差大人。奉聖上手諭,範姜鐘和身為蘇州知府卻玩忽職守,縱容其子偕友人知法犯法,事證確鑿,罪無可赦,今令吾等摘去你的頂上花翎,發配邊疆行軍,其子與一干共犯一並論罪,即刻上路,不得有誤。」
聖、聖上?!
範姜鐘和的腦袋一片空茫。
壯漢也沒等他回過神來,朝左右使個眼色,立即動手將一干人犯全都帶走,大廳倏地陷入一片冷駭的清寂,獨留雙腿發軟、滿臉驚疑,整個人癱在地上的鄭老爺。
知府大人?聖上?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誰說的?曾瀕臨生死邊緣的人會有著異于常人的感應。
不管是真是假,總之,沒給水鬼撈去,鄔然也沒好到哪兒去。惡夢,彷佛永無休止般,有些清晰、有些模糊、有些驚悚、有些……不,不是有些,是全部的畫面都極令人驚恐且愕然。
唉!
捧著甜點走進房,孫別稔恰巧听進了這聲哀嘆。
「-這嘆氣,是為哪一樁?」
嘆氣是因為她初次逢春的芳心已蠢蠢欲動了,偏偏,漫漫長夜都會陪她一起面對夜魔的孫大稔是個大木頭。她遮遮掩掩的怕招惹閑話,他竟也無所謂的任她別扭,就這麼做一對蓋棉被純聊天的朋友。
她在被子里,而他,躺在薄被上頭,盯著她的黑眸閃爍著熾熱的誘惑,但雙手卻安分的讓人光火。
唉!
「這聲嘆,-又是為哪一樁?」奉上甜點,拉開帷簾,他在她身邊坐下。
話說回來,能怨他是木頭人嗎?誰教她豬頭,早早就嚷著什麼閨女守則。
「眉心深鎖,嘖嘖,這麼嚴重呀?」食指輕輕劃過她的眉心,經過小巧渾圓的俏鼻,描繪著微噘的紅菱唇。「說啦。」
「我想問你。」想點別的事情來分分心思好了。他的指月復,好燙,燒得她的心也沸沸揚揚。「我听初二哥提到一些流言八卦。」
「是,也不是。」
「什麼?」
「兒子是我傷的,但老子不是我整的。」真恨,他總慢了一步。「最近我的行動變遲頓了。」而原因,除了她,不做第二人想。他心知肚明。
至于範姜等一干人所面對的懲罰,他嚴重懷疑是成叔搞的鬼!
「你真的知道我想問什麼?」
「範姜父子的事。」
「討厭,我都還沒問出口呢。」眨眨眼,鄔然語帶不滿。「你就不能笨一點嗎?」
「這就難嘍。」最近,她越來越「原形畢露」了。「去跟我爹娘說吧。」可是,他喜歡她的原形。
眼淚汪汪討人憐愛的她,他較不愛,因為,惹他心疼,甚至連理智跟判斷力也失了常態,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我跟他們又不熟識。」
「那簡單,見個面、吃頓飯,包你們又熟又識。」他漫不經心的向窗外瞟去,似乎瞧見了什麼。「這幾天,-別亂跑。」
「啊?」
「有人盯上-了。」孫別稔沒瞞她。
鄔然張口結舌,但沒抗議,只是滿心惶恐。
連他都開口警告她了,這是不是代表曾在她惡夢里出現的臉孔,是真的?
「色不迷人人自迷呀!」見她怔愕的神情漸漸浮上懼駭,他又開始不正經了。「誰教-沒事生了副沉魚落雁之姿,害人不淺、害人不淺呀。」
「我才不美呢……呃,你真這麼認為?」
「哇!隨便說說,-又信了。」
「……」
「又變臉了。」-
瞪著他,她的雙手不自覺的握成拳。如果她痛扁他一頓,不知會不會死無全尸?
可是,她好想、好想好想打扁那張泛著賊笑的俊臉!
初二有滿肚子的委屈想跟成叔哭訴,可是,偏難啟齒。
詫望著跟屁蟲,成叔索性停步,見初二忙不迭的干笑裝沒事,他也沒多問,但將他稍微夸張扶著好了個八九成的腰桿猛抽氣的動作看在眼底……嘖,這家伙,真多花招!
見成叔突然改變行進方向,初二慌了。
「成叔?」
「嗯?」這小鬼,想開金口了吧!
「我……」
還不想說?
「有什麼事?」他微帶不耐的催促著初二。「這麼吞吞吐吐,真不像你。」
「是少爺啦!少爺他、他……昨晚他不在房里。」
「你有事找少爺?」
「不,沒的事,我只是……」話到嘴邊又打住了。
少爺跟成叔最討厭人家挖秘密了,他知道,也努力不犯,可他窩了整晚的好奇與發現,不吐不快呀!
「還不說?」見他又張嘴在吃空氣,成叔又氣又好笑。「這麼難言,就別說了。」
「成叔、成叔……」好,他豁出去了。「昨晚我起來上茅廁,發現小妖女……不,是鄔然,呃,鄔……姑娘,她房里竟有少爺的聲音,所以,我又去少爺房間瞧,就見一片黑。」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成叔這麼輕描淡寫!
「少爺似乎是真的在她那里……過夜。」
「這我哪知道。」成叔譏他一句。「畢竟,我時間沒你這麼多呀!」
「我、我是看少爺對那小妖女好像別有用心。」光想到可能的結論,初二就覺得頭皮發麻。
「鄔姑娘。」微笑中帶著警告,成叔不厭其煩的再次提醒他。「別再小妖女長、小妖女短,當心被人修理。」他倒無妨,知道初二是有口無心,但少爺就不同了。
喊鄔然小妖女。呵!初二當真是吞了不少熊心豹子膽。
「好啦,我改口就是了嘛。」嘟嘟噥噥,接到成叔殺來的眼刀,他又一臉委屈。「這一路來,吃,她先吃,睡,她挑好的床鋪躺,連那晚少爺背她回來,腳邊竟也跟著只豬。」他越說越激動了。
無端端多了個眼中釘,他已經夠度日如年了,如今,眼中釘又引了只豬仔一塊兒作威作福,這,教他怎麼吞下這口氣嘛。
豬?
「怎麼,八戒出了什麼事?」莫非……「你沒對-怎樣吧?」
初二聞言更是悲苦交加!
看吧,先是小妖女,現下,連只豬仔都比他有分量多了,成叔竟然劈頭就問他有沒有對-怎樣……嗚……能對-怎樣?如果可以,他還真想剁了-那四處亂跑的四只腿做成燒豬腳。
「初二,八戒呢?」
「-還能出什麼事?大娘將-顧得多好呀,肥肥胖胖、有吃有睡,還有得玩。」就像某人一樣,命好呀,好到會讓人眼紅鼻酸。「雖然是小妖……鄔姑娘將八戒帶回來,但卻是少爺親自囑咐客棧的老板娘照料,明眼人哪會瞧不出少爺的心偏了,這一偏,就偏得厲害了。」
這家伙越說越激動,不但比手劃腳,甚至連眼眶都紅了,當真是沒用腦子在想事情。
成叔嘆笑。「不容易呀,連你也瞧出來了。」
「那可不!」
「是呀,那可不!」學著他的語調,成叔再一次點他。「既然你也瞧出了少爺的心思,還敢喊她小妖女?」
初二大驚失色。「成叔,你的意思是?」
「我什麼意思都沒有,你別瞎猜,我只是要你罩子放亮點,嘴巴也機靈一點,懂了沒?」拍拍直腸子的初二,他嘆著離開。
目送成叔踱遠的背影,初二模模腦勺,似懂非懂。
成叔的意思是,往後那小妖女有可能會是……她會是少爺的……赫,不行,這個驚嚇太過巨大,他得上床去躺一會兒。
捧著心跳加劇的胸口,他拖著一雙癱軟到幾近無力的腿往自己房間龜行,越走越慢、越走越無力。
明里暗里,成叔都影射未來孫家少女乃女乃可能是小妖女。
不行了,他大概得躺上一整晚才行!
在街上逛了一圈,孫別稔替鄔然帶了一小袋的西洋糖,也听進不少小道消息。
回到客棧,他喚來成叔。
「他知道我來了?」
微瞪眼,成叔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不應聲,那就是知道了。他倒還算有心,知道她的祭日近了,便低調出現。」孫別稔喃聲付思。「當年不過是一段露水姻緣,對于我爹這珠胎暗結的種,他倒也真是有心。」
靜了片刻,成叔笑得有點尷尬,也有點期盼。「少爺真是神機妙算呀!」
神機妙算?
听成叔不假思索的丟出這句難得的馬屁官話,孫別稔仰首大笑。
「說起這妙算,我哪比得上成叔你呀。」
「我?」
「範姜鐘和父子連夜被人給帶走,府里也被抄了,連鄭常德那一干我絕對要鏟除的余孽也在同一時間全被帶走,你不以為這時機巧得真是令人想打哆嗦?」
成叔干笑無語。
「在蘇州城,我的勢力微乎其微,怎偏就這麼巧,可以在傾夜間整治範姜鐘和的大角色竟然出現了。哇!講呀講,害我忍不住都要抖起來了。」
「抖?」
「怕哪天霉神挑中我,萬能的狠角色嫌我礙眼,到時,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說說,這怎能不令人懾畏呢?」
「少爺。」唉!搞了半天,又被少爺給耍了。「你別逗弄我了啦。」
「好!」既然成叔求饒,他自然是爽快的到此為止。「只不過,他這一插手,我就不知是該怨他還是感謝他了,報仇這檔子事就是得自己來才顯得意義非凡呀!要不,就怨怨你算數?」
「如果能消消少爺怨氣的話……」
「好委屈的臉、好深明大義的漢子,成叔,你都這麼委曲求全了,我再怨你,就真是太不上道了喔?」
「是少爺明理。」
「嘖,這馬屁拍得我真爽。成叔呀,你那張嘴越來越行了。」
「呵呵!咳……」
孫別稔笑著不再尋他開心,替自己斟滿酒,也順便替成叔斟上。
算範姜他們命大,先領小罪去受了,如果是落在他手上,只罰個充軍邊疆?哼!也罷,暫先放他們一馬,待他將手邊的事情解決後,就找他們耍著玩去。
「話說回來,你跟他踫了頭,他,還好吧?」孫別稔問得很漫不經心。「成天吃飽閑閑、到處管人閑事,我猜他老人家應該是紅光滿面、精氣十足,日子過得很愜意吧!」
對「他」,向來他的心思就沒像爹那般復雜,或許是因為隔了一代的恩怨情仇,也或許,在他體內,「他」的血脈已被稀釋了許多。親情雖然無法割舍,但時間與空間的隔閡仍具有一定的影響力。
「都很好,我瞧他老當益壯。」成叔訕笑,邊咳邊回話。「精神也很好。」
當今聖上日理萬機,忙得很,卻被少爺虧成這樣。呵呵!成叔不由自主的加深笑容。
「再活個三、五十年沒問題?」
「少爺!」只要興致一來,少爺就伶牙俐齒得很,常害他忍不住破功。「我們自然都希望聖上能長命百歲。」
「可不是嘛。萬歲、萬歲、萬萬歲,喊多了就眾口鑠金嘍!」
噗哧一聲,成叔趕緊掩口,蓋住余笑。
「可畢竟年紀大了,成日這麼大江南北的奔波,也夠他累了。」
「每年這個時候,他若不來,總會心神不寧。呃,少爺,這個……」行前,他曾听到老爺對著少爺咆哮,不準他跟萬歲爺有任何的接觸,雖然少爺桀驁慣了,卻也極少跟老爺正面杠上,所以,他得謹慎點提出來,可別前功盡棄了。
可惜,成叔沒機會將話說完。
「祭拜的事,你都安排好了沒?」
「都辦妥了。少爺……」
「別忘了讓大娘陪著鄔小然,我不想讓她一個人落單。」
「是,這我也記下了。少爺……」
「初二還沒痊愈,教他別跟了,留在客棧幫忙盯著進出的閑雜人等。」
三番兩次都被打斷,成叔挫敗于心,幾乎要捶胸頓足了。
「成叔?」
「是,我會教他機靈一些。」成叔忍不住嘆了又嘆。「少爺……」
「還有八戒……」
「唉!」
瞧成叔那張老臉黑黑綠綠的變著色,煞是有趣。只要他一張嘴,孫別稔便故我的吩咐東吩咐西、板著臉孔嘀咕個沒完沒了,直到成叔的眉心緊擰成峰卻又拿他沒轍的幾成內傷,總算,他的惻隱之心度發作了。
「約個時間吧!」
成叔愕然。
「你不是千方百計想哄我去見他?」
「少爺!」
「橫豎你跟他都不接受我的拒絕,那就跟他見上一面吧!順便替爹瞧一瞧他變得有多老。」興味的眸子飛掠過一絲冷冽的邪魅淡笑。「先說定,男兒膝下有黃金,就算他貴為萬歲爺,但我可不想變窮光蛋。」
瞬間,成叔恍然大悟。
「原來,少爺是在玩我?」縱使了悟得太慢,但只要少爺肯露個臉,那,就讓他玩吧!反正又不會少一塊肉。「你放心,萬歲爺也定舍不得你卑躬屈膝的啦。」
「到時你一定要保我全身而退呀。」
「保,我一定保,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