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幼爵不但早早就心神不寧的在等著他們,甚至,在危薇忙著插枝種花時,也不怕髒的在一旁當起打雜的,扒土搬石忙得不亦樂乎。
這一來,多了一雙手,工作進行得順暢,連帶也提早收工。
危磯失望。
藍幼爵失落。
就只有危薇最高興。
收妥雜七雜八的工具,杵在小徑左瞧右瞄,她滿意的點點頭,側過身溫笑著招喚弟弟。
「我們走了。」
「好……」拖著話尾巴,危磯慢吞吞的動作著,眼角不時瞄瞄藍幼爵。
這書呆子,他究竟知不知道如何留人?
「喔,這麼趕呀?」他笑得有點心急、有點不悅,更多的是無奈。
「天熱,先喝杯水再……」
不待藍幼爵靦腆的將話說完,一派天真的危薇已微笑地截斷了他的囁嚅。
「不了,我還有別的活兒要忙。」
「我可以幫你呀。」他月兌口便道。
「這怎麼可以。」她拒絕的聲調和緩悠軟,讓藍幼爵氣結於心,卻發不了飆。「明天我會再過來一趟。」
聞言,藍幼爵眼楮為之一亮。「真的?」
是舍不得他吧?嘿嘿。
「嗯,這些女敕枝剛移植,脆弱得很,我得多加留意才行。」她應得很一本正經。
縱使只是拈花惹草的工作,也不能壞了危家的聲譽呀!
眼里的星芒隨即一黯,對於危薇的毫無所覺,藍幼爵忍不住撫額輕吟、暗惱於心。
「你真的不想喝杯茶呀?」
「謝謝你,別客氣了-」
唉!眼見留不住人,藍幼爵仍戀戀不舍的企盼能多掙些與她相處的時間;即使是片刻也好。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
危薇拿起植花工具走得優雅。
「那你……」
她對他的吞吞吐吐听若未聞,轉而問危磯,「都收好了沒?」
藍幼爵滿心悵然。
老天爺真狠,連一絲挽留佳人的機會都不肯給他。
見弟弟沒有回應,危薇忍不住出口催促,「阿弟!」
「好了啦。」危磯應得有些不甘願。
「我們先走嘍,-藍少爺。」
遞了個無奈且抱歉的眼色給藍幼爵,故意拖拖拉拉的危磯將最後一盆濕土抱上車,再同情的望了眼受挫的書呆子,推著嘎嘎嘎的破車起程。
「咳咳,你明天也是這個時候來嗎?」藍幼爵追上前幾步,緊窒的語氣有著明知故問的熱切。
暗嘆在心,危磯努力加快腳步,存心替他們制造獨處的機會。
危薇淡笑應道︰「大致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吧。」
「到時我也會在家的。」
「噢。」
隨著危薇漫不經心的輕哼,氣氛又是一陣沉默,他陪著她慢慢往大門走去。
離他們有一小段距離的危磯豎長耳朵听了兩人的對話後,將眼白一翻,用力握緊粗朽的木桿。
藍幼爵的殷勤與深情款款,恐怕連只大笨牛都會感懷於心了,偏阿姊那只呆頭鵝完全沒感覺,他看在眼里心淌血不止。
老天怎麼不來道響雷,直接劈醒駑鈍的她啊!
沿著院子外圍的小徑,三人一車走得再慢,大門終究也在眼前了。
危薇轉向藍幼爵微一欠身道︰「你請止步了。」
「喔。」
可是,他的腳步還是不停。
「藍少爺?」這下連感覺慢人家一拍的危薇也嗅到怪異的味道了,她投給他疑惑的一眼。「你……」
「我送你……們到門口。」
「謝謝你,可是我們知道大門在哪兒。」她的語氣摻了些不耐。「你別送了。」
「我……」
「請止步!」這回,危薇軟軟的語調里多了份堅持。
咚!
危磯直接推著車一頭撞向高牆,兩眼翻白的猛嘆著氣。
天哪,讓他死先了吧!
「阿弟?」
「我沒事,我很好,我們走吧。」不待她羅唆,他劈哩啪啦的就是一串夾槍帶棒的氣話。
「咦?」
「走啦!」哼,真恨這時候是晴空萬里,想要老天劈道雷下來是奢求了。
姊弟倆走出大門時,藍幼爵甚至還陪他們走了幾步,在她迭聲堅拒下,這才停下腳步痴痴的目送他們離去。
「他還在那里。」
「誰呀?」
「藍少爺啊。」
「噢。」危薇不經心的應著,眼神卻眨也不眨,腦海專注的構思著崔將軍府宅的庭院設計。
雖然說定下個月才要動工,但因為難得有個大規模的園邸任她拿捏栽種,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阿姊!」
「嗯?」
見她分神得嚴重,危磯忍不住直截了當的問︰「你到底瞧不瞧得出來呀?」
「瞧什麼?」
「藍少爺呀!」
「藍少爺?」她還是一派的漫不經心。「他怎麼了?」
又,真想一棒子敲醒阿姊這根木頭!
「他死了啦。」反正死了心不跟人死了一樣?危磯壞心肝的犯嘀咕。
偏危薇還是沒听進耳。
「噢。」
「那個瞎了眼的家伙喜歡你!」
「誰?」
「藍少爺。」
「喔。」頓了頓,她隨口問︰「喜歡誰呀?」
「你!」
「這樣好啊……」
還好哩!
氣呼呼的轉過頭,危磯懶得跟她吱吱歪歪了。
而當危薇腦于里的事盤算妥當,便慢慢的將弟弟的話拎回來琢磨……
方才阿弟說什麼?有人死了,誰呢?還有,有人瞎了,這又是誰人啊?再來,阿弟說那藍少爺喜歡她……
咦?藍少爺喜歡她?
「喝!」
斜睨著她為之驚愕的表情,危磯連白眼也懶得翻了,只是不住的搖頭。
如果家里由他當家做主,他早就將這反應慢人家許多的阿姊允了藍少爺,然後,他就等著坐享榮華富貴。
偏偏,他能力不足呀!
「唉,為何我是弟,她是姊呢?」
听聞的咳聲嘆氣,危薇奇怪的問︰「你又嘆什麼?」
「沒,快走啦,不是還有活兒要干?」
唉!他只恨投胎時速度太慢,讓阿姐搶了個先!——
危家位於一條還算寬闊的臨河胡同里,小小的一條胡同零零散散的住了幾戶人家,沿著河岸築屋建舍,環境倒也還算清幽。
危磯推著車,伊伊啊啊的才在家門口停住,危慶仁就晃了出來。
「酒呢?」劈頭問的就是他的最愛。
被視若無睹,危薇也不以為意。
「娘呢?」
「還在福嬸家幫忙,要晚一些才能回來。」他三句話不離最愛。「酒呢?」
「阿爹呀,你今天咬字清楚了不少。」她柔女敕的嗓子揚起帶著嘲諷的語句。
在心里冷嗤著,忙著將推車上的東西搬進搬出的危磯連吭一聲都沒。
想也知道,成天醉茫茫的阿爹意識會這麼清醒,是因為大半天沒沾酒了。
「女兒呀,酒呢?」危慶仁東瞧西瞧,沒見貼心的女兒迅速拿出酒,不禁失望的嘆了嘆。「你沒替阿爹打幾斤白乾什麼的回來?」
先將路上買的雜糧扛下車,危薇直起腰桿,拭去額鬢的細汗,笑盈盈的仰望著神情悵然的爹親。
「買了啦。」
驀地,閃爍星芒在危慶仁眸底出現。
「在哪里?怎麼不快拿出來呢?」酒蟲在骨子里吃咬,難受得緊。
她縴縴柔荑一比,朝鬼靈精的危磯指去。
「在阿弟那兒。」
星芒微斂,他無奈的瞟向人小鬼大的兒子。
這下子,可不是三兩句話就可以打發。
「可不就是在我手上嗎!」危磯沒好氣的晃晃手中的陶壺。「老條件,拿樣東西來換。」
又要交換?
嘆了嘆,危慶仁求救的轉向女兒。
「女兒呀……」
危磯立刻打斷他的哀求。
「你叫阿姊沒用啦,這回打酒的錢是從我的口袋掏出來的。」他得意揚揚的聲明。
「真的?」
「嗯。」危薇笑得無奈。
連那個元寶都已經落入阿弟褲袋里,奸詐成性的他說要還一半給她也還沒拿,她哪來的錢打酒呀!
「唉……」
「阿爹,你別嘆了,我還在等著呢。」
危慶仁泛著紅絲的醉眼一瞪,「去!又趁機向我索討東西,這麼著吧,等你娘回來……」
「不成,這是阿爹要的酒,又不是娘。」他秉持公平的心態拒絕,便何況娘是敦厚又勤勞的婦道人家,成天忙得像個陀螺,辛辛苦苦就賺那麼幾文錢,叫他怎麼忍心再從她那兒挖東掘西。
「你這小子哪來這種拗性?」
「我的每一種性子還不都是從你那兒傳來的。」他笑咪咪的回道。
見他們父子倆一搭一唱的,危薇感到這也是一種幸福,她手不停地整理著運回來的雜物,唇畔浮起一抹淡笑。
她知道最後阿爹肯定毫無招架能力,任憑鬼靈精的兒子予取予求;回回皆是如此,沒一次例外——
說起富可敵國的單府,揚州城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們有錢;相當相當的有錢,幾代當家的幾乎可說都有著點石成金的功力,雖不曾有人在朝為官,但始終與官府維系著相當不錯的關系,拓展各項經營時,自然是如魚得水。
單府是標準的南方大戶宅院,雅致、清幽,主屋相當宏偉,偌大的庭園假山流水處處,環境相當怡人。
甚至,有條溪流就順著茂盛的綠籬蜿蜒流進單府後園的一個池湖,再導引而出。
單府佔地廣闊,走得更深入些,就可瞧見一間石屋聳立。
沒有曲延的遮頂長廊,沒有臨水花園,更沒有雕花樓閣,有的,就只是撼動人心的荒漠與蕭條,若非一路走來有綠樹成蔭,尚可听聞些鳥語,否則,見到這景致的人,絕對會以為自己到了北方大漠。
石屋以大塊岩石砌築而成,帶著酷冷的灰暗,不但特殊得攝人神魂,也顯得簡單俐落,與附近的宅院相映襯,格外添了幾分孤傲的氣勢。
這就是傾風居。
單奕風的窩!
二十出頭,因喜好自由偷跑出去增長見識的他,已在大江南北走過一遭,一回到單府就大刀闊斧的替自己重新打造想要的窩。
新屋落成那天,單家四兄弟排排站在距傾風居尚有一段距離的拱門外,齊審這處環境。
「怎麼搞成這模樣呀?」單家長孫單奕陽直言不諱,因為,他始終覺得太簡樸了點。
單奕風劍眉一挑,率性回答,「我喜歡!」
「你是要替家里省錢吧?」這是老二單奕月陰沉沉的評論。
「何必呢?家里又不缺蓋樓的錢。」
單奕風還是那副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帥樣。
「哇塞!」性情最無拘束的老麼則是嘖嘖咋舌。「三哥,真有你的一套。」
單奕風鼻梢一揚,雙手環胸,得意揚揚的宣告,「我知道!」
富甲天下的單家在揚州是個望族,府邸大得驚人,他自知自己的喜好微異於旁人,所以在擇地築窩時,特意挑了府里較僻靜的後段位置。
且這樣,吼起人時也才盡興。
只不過,派在傾風居的奴僕們可累了。
捧著簡單但份量頗多的早點,體型瘦小的斯文走了幾年,早已習慣,沒一會兒就走到了。
反倒是單奕風常令他氣惱。
喏,眼前就是一例了。
「你怎麼不等我替你更衣?」
無論他動作多快,只要一個不留神,少爺就已經將自己打點妥當,換成別人,大概會覺得省事又省力氣,可是,他是負責任的斯文耶……
「我又不是沒手沒腳,干麼等你?」隨手整整衣襟,他瞄了眼桌上的早膳,眼楮一亮。「不錯喔,有吳大娘腌制的辣蘿卜。」這下子,他至少可以多吃兩碗飯。
盡管還是氣呼呼的,斯文認份的拖著腳步走向桌邊,噘著唇替他盛飯。
「穿都穿好了,你還窮蘑菇什麼?」狼吞虎咽了一碗飯,見接過去盛第二碗的斯文還是那副死人臉色,他眉一挑,要笑不笑的哼著氣。「要我月兌掉重新再穿呀?」
這是什麼話?
心一急,斯文嗓門不自覺的拉高。
「就是知道你穿好了,所以才惱呀。」他一派委屈的嘆道︰「也不等我你就自己動手……」
三不五時就要來這麼一回爭辯,他明知自己這樣是越了主僕份際,還是忍不住稍稍發泄了自己的不滿。
幸好這事除了他跟少爺,誰都不知曉,否則,工作不盡職,他早被掃地出門了。
「你惱個什麼勁兒呀?我這是替你省事,你不來個幾聲感謝,還臭那麼張臉給我瞧。」
「我寧願你等我動手。」他嘟著嘴嘀嘀咕咕,卻不敢真的哼出不滿。
「又不是小鬼頭,哪來這麼多羅唆。」
「可是,從小到大就是我服侍你……」
「從小到大?」單奕風好笑的打量著他。「有沒有搞錯呀?你足足小我五個年頭。」
「我是說我從小到大呀!」斯文沒好氣的搶過話,突然察覺到不對勁。「少爺,你的玉佩呢?」
隨意將銀箸一咬,單奕風低頭望向自己的頸間。
「你從小就掛著的那塊玉佩,怎不見了?」他有些慌了。「前兩天明明就還見它貼在你的胸口。」
睨了慌張的斯文一眼,單奕風不以為意。「不是你替我收了?」
「我?我替你……天哪!」這還得了,事情大條了。「沒呀,少爺,我哪有!」他急急撇清。
那玉佩是少爺行成人禮時,老爺子親自選的,別說是意義,光以價值而論,絕對是不得了的珍貴,若從他手中掉了,就算將他賣了幾輩子,他也賠不起呀!
「咦,你沒有替我收起來?」
「我沒有!」
「那它在哪里?」
白著臉,斯文開始回想……
昨兒個有沒有瞧見那塊玉佩在少爺胸前晃蕩呢?沒有;好,那前天呢?好像也沒有︰好,再往前推一天……
不待他細細思索,單奕風猛然站起。
而斯文也想起了,這些天來,少爺唯一有較大動作的那天,阿鄔著了道,瘋了似的狂飆……
「啊,會不會在那里呀?!」
斯文的驚呼才起,單奕風已將銀箸往桌上一扔,飛也似的向外沖。
緊張兮兮的斯文連忙追出去,滿腦子想的是,老天保佑,那玉佩最好還在那兒,否則……嗚,他想部不敢想自己幾世都得為奴的命運。
而前頭的單奕風其實什麼也沒想,只是在推敲數日來的行蹤時,腦海隱約浮現一張娟秀卻叫人惱怒的嬌靨,還有那天的種種對峙。
想到她對他視若無睹,腳下的步伐跨得更急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