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靠著窗沿,一手撐領,于應瑯滿月復心思。
「又在發呆了!」推門而進,沈桐不滿的努嘴嘀咕。
「你不是陪朱公子逛市集?」稍早,他不經心的听見朱保永的貼身小廝在跟韓賓竊竊私語。
「那是他的計劃,又不是我的計劃。」走上前,她不由分說的挪開他擱在肚上的手,舒舒服服的將自己賴進他懷里。「你在想什麼?」
「想一些往事罷了。」
「什麼往事?可以跟我說嗎?」
但笑不語,他任由她粘緊彼此的身軀,忽地,打心底長吁一聲。
「這麼為難?」她善解人意的戳了戳他的手臂。「不想說就別說,等你改天有心情時,我永遠都在一邊洗耳恭听。」
「不是為難。」俯睨著小鳥依人的她,鼻梢吸進淡淡的少女馨香,他不禁起了自嘲。「原來,我嘴里說看破紅塵,可心中卻不然,否則怎會心盲眼盲到看不出你原是女兒身呢。」
看來,他完全讓生與死的一線差距給吞了神智,別說是認出她的性別,連先前遭她輕薄走了都不知不曉!
雖然听不清他的嘟噥,可他痴迷的眼神教她胸口起了輕顫。
「那你……呃,你覺得我美嗎?」畢竟是黃花大閨女,面露羞意的她問得吞吞吐吐。
「美。」他答得絲毫沒有猶豫。「美得讓人忘了眨眼。」
「真的?」
「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她一連問了三聲。「噢,阿瑯,你……你是說真的……呵,怪不得我那麼愛你。」不待嘴角含笑的他再有贊美,她抬起身,溫潤的紅菱唇怯生生的復上他略薄的唇瓣。
愛?還有這突如其來的竊吻……于應瑯一怔,氣息盡斂。
沈桐移開唇,半眯著眼瞧他,「阿瑯?」
「為何老見你流鼻血呢?」還流得挺急的,怎麼,小桐真是身子染了未愈的病人?
「這不礙事啦。」
「你生病了?」忽然記起,上回他受了傷,當他在破草屋里沐浴時,也驚見好心替他擦背的小桐鼻管鮮血如注。他不笨,兩個畫面一旦貫連,幾乎是立即,便想到了一個極有可能的答案。「莫非這鼻血是因為我……」
「嘿嘿,被你拆穿啦。」她笑得可愛又靦腆,柔美的瓜子臉蛋倏然酡紅一片。
誰叫她老不爭氣,先前光只是眼楮吃吃豆腐就已經心癢難捺,現下又讓她如願的「一親芳澤」,夢想成真的吻上了他的唇,體內的氣血當然沸騰了。
「你……」想到自己接二連三的愚蠢及遲頓,他搖頭笑嘆。「你也不怕血流過多,到時連命都沒了。」
「值得呀。」
「是嗎?」這是什麼謬論呀?可瞧她笑得得意又甜蜜,心口一柔,他強迫自己舍去不久前還盤據在腦中的思緒,縱容著她有意無意的侵犯,也……縱容自己敞開心懷,細細的沉浸在與小桐共處的濃情蜜意中。
「阿瑯,說說,你是打哪兒來的?」
「怎麼了,你佔盡我的便宜,這會兒又打算剖我的根?」
「那是當然嘍。」吸了吸鼻頭,沈桐又問。「你究竟要上哪兒?」跟著他,只知道他欲往南,但,到底是要到哪個城鎮村落,他從來不提。
「不知道。」
「你不肯說?」她心中忽然揪起了痛意。
還以為經過了這次的重逢,他們之間應該是無所隱瞞了才是,但似乎,阿瑯並不這麼想。
「不是不肯說,實在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真的?」她聞言心喜。「那你就從你的過去說起嘛。」只要是他的一切,她都想知道,都想了解。
「你真的想知道我的過去?」
「嗯。」眼神炯炯,她用力的點頭。
于是,在遲疑片刻後,于應瑯說了。
從與拓跋泉與寒契的交情,拓跋泉為了徐佑笙笙而心傷神黯,而他費盡心思讓拓跋泉穿越時空的洪流帶回了心愛的女人,也因而在陰錯陽差下,拓跋泉帶回了他的後世——諸葛極承。
他的敘述听得她目瞪口呆。
「你不信?」
「我信。」只要是自他口中說出,她絕對信。「但,你不是可以略知天機?」
「當水池枯涸時,老天爺也一並將我的能力給收回去了。」他明白小桐眼中的急切與不解代表什麼。
是人,都有著自私的心,若不是失了可以窺知天機的能力,他又怎會捺得住心,不去窺探他與小桐的未來呢!
「那,我們可以回去找你那些兄弟嗎?」她再問。
打有了記憶起,她被迫寂寞,也習慣了寂寞,但,她還是喜歡生命中有著親人的感覺。多教人羨慕的存在感,不管你身在何方,可這世上還有人在關心著你……想到這,心窩就不由得暖和起來了。
「不,前世今生湊在一塊兒,對諸葛極承不利。」
「對你呢?」她只在乎這一點。
「這……應該沒啥差異吧。」
「那為什麼你要離開?」她的想法是自私了點,但,她只要他好。
想到他選擇了孤身一人離鄉背景,只為了成全諸葛極承的存在,就覺得心疼不已。
「因為,我是個早該死透的人。」
「不準你詛咒自己!」猛地推開他的胸膛,她氣得狂吼。
見她因他的一句笑謔而氣得跳腳,他的心中悲喜交加。
喜的是,原來小桐對他的深情不減,瞧,不過是句感嘆,她的反應竟如此激烈,悲的是,若真到了她得面對與他生離死別的那一刻……他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呀。
擔心,當她獨飲傷心時,身邊沒人可以扶靠,到那時,小桐她……唉,當然擔心,他怎能不擔心呢!
好快樂!
一大清早,心情大好的沈桐悄悄的溜進于應瑯的房間,見他仍睡得極沉,體貼的為他拉好被褥,便又像陣旋風般奔出房,尋了處清淨的地方恣意吼出滿腔的喜悅,拉拉雜雜的耗去一、兩個時辰,忍不住,又蹦蹦跳跳的跑進他的房里,喜孜孜的將灑滿了快樂的情緒帶進房。
你總算是醒了,本來想拉你去鎮上逛逛,看你睡得像頭豬一樣,便饒了你了,不吵你起……咦?」差點被快樂淹沒的她才發覺不對勁,頓時心生不祥的忐忑。
「阿瑯?」既然都醒了,為何還睜著眼地躺在床上?
還有,他面色凝重得叫她渾身冒起冷汗!
「小桐,我有話要跟你說。」他慢吞吞的從床上坐起。
緊閉著唇,她暗暗的吞了口口水。「說呀,什麼事情這麼嚇人?」
「我是沒有未來的人。」
「我知道。」她悄悄咬牙。「你昨天提過了。」事情不對勁了,仿佛又回到阿瑯將她遺棄給那雙喪盡天良的夫婦之前的神情……才炫耀不到一天的陽光悄悄的自窗口散去。
不,她不相信阿瑯會一而再的對她做出這種讓人心碎的事,她不相信!
「你該知道,這也意味著我無法許你一個未來。」
「未來?無所謂,我只要你,即使你是個沒有未來的人。」
「但我不要呀,我……」
剎那間,沈桐所有的聲音都听不進耳,愕然的眸子怔怔的望著他。
「你……不要我?」
「我不要你跟著我居無定所,我要你過著舒舒服服的日子。」
可是,因震驚而逐漸陷入恍惚的她再也听不進其他。
「當年,爹娘嫌我是災星,不要我;老賊婆口口聲聲喊我是掃把星,將我趕了出來;你夸我長得美,說喜歡我,卻在給了我希望後又讓我絕望,為什麼?難不成我真是個人人聞之喪膽的瘟神?」喃聲自語,她說得心酸難抑。
「不,我不準你這麼說自己,小桐,看著我。」感受到她的失魂落魄,于應瑯攫住她的雙臂,重重的搖晃著她。「看著我,我知道自己不該反反復復,但,正因為不舍得你,所以更不允許自己作出對你不利的決定。」
「知道不該,但你仍然做了。」
「是我對不起你。」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只要你的接受呀,你不懂嗎?難道,你不覺得該讓我自己選擇我想過的生活?」他不要她,這件事實完全擊潰了她好不容易才聚起的自信與稍縱即逝的幸福。
原來,幸福果真是難尋難覓;而原來,今生的她,大概是跟幸福絕緣了!
「朱公子會好好善待你的。」他避重就輕的說出教他下定決心的重點。
「他?」忽地,她渾身一顫。
「是呀,我相信他是真心對你好。」不像他,即使真心,也不敢冒險一試。「在他身邊,你的生活將不虞匱乏,相信我。」不顧她輕顫的身子有著微微的抗拒,他將她輕拉進懷,情不自禁的擁著、嘆著、傷心著。
想了一整個晚上,尤其在見識到心高氣傲的朱保永對小桐的百般討好,他決定要快刀斬亂麻,不再有所遲疑了。
心痛雖是在所難免,可為了小桐好,他絕不會有第二句話或第二個選擇。長痛不如短痛,此刻,小桐或許會恨他,但不久的將來,她會知道他的用心。
朱保永會是小桐最佳的守護者!
「小桐?」大吃一驚,朱保永自床上坐起,直愣愣的瞧著像縷魂魄般闖進房的沈桐。「你來做什麼?」
這麼晚了,她怎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朱保永,你要我嗎?」
「啥?」他的下巴差點掉到了地上。「小桐?」
「你不是想要我?我就在你眼前了。」
「你怎麼了?」再笨,他也知道出事了。
沒有理會他的驚愕,踩著幽幽的步子,她徑自踱近床邊,拉起他的手,輕輕的搭上她喘息細微的胸脯上。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今天晚上,我是你的。」咬著牙,見他專往的眼神凝往在自己臉上,她眼眶一紅。「要嗎?機會我只給你一次。」
「究竟出了什麼事?是于應瑯那家伙嗎?」想也知道,能引起進這麼大反應的,除了于應瑯外,沒有第二人。
一提到他的名字,她的心痛得教她差點暈死過去。
「要不要?」緊緊攫住他的手腕,她不由分說的將身子湊上前。「要不要我?一句話就好。」
全心全意付出愛戀的女人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問他要不要她……自于應瑯出現後就糾緊的心一沉,朱保永差點直接沖出房去砍人了。
「朱保永?」她近逼一句。
「要!」
壓根忘了身上只著一件單衣,朱保永臂膀一展,用力地將她攬躺在床上,溫熱的大手撫過她的額際眉心,柔柔的劃著她的唇型。「我要你,除了身子,也要你的心呀。」輕吁著,他深深的探視進她的眸中。
「從未曾有人掀開我心里的這一部分,老天,我怎麼可能會不要你呢?」恍若膜拜,他輕輕將唇印上她起了哆嗦的蒼白唇瓣。
「朱保永……」鼻梢傳來他灼熱的氣息,不討人厭,可卻也不……不,此時此刻,她不能去想阿瑯。
不能!
閉上噙滿熱淚的眼,她躺在他懷里,動也不動,任由他輕撫輕吻,任由他觸踫著自己的肩背,緩緩的,他卸去她緊系的衣帶,掀開衣襟,壓抑著的大手自臍眼探進,一寸一寸的滑向她停止躍動的心髒,終于覆上渾圓胸脯……不知不覺,眼眶的淚水已滾落面頰,盡灑在兩人的胸口。
在幾乎是褪盡衣衫後,不知何時,她已將下唇咬破,直到朱保永心疼的撫上了她的唇瓣,她才悟到自己的舉動,抽噎一聲,虛軟的身子己哭倒在他懷里。
「小桐?」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唉,你們是怎麼了?難得嘆氣,他輕輕地為她拉起衫子,蓋住的身軀。
只差一步,他就不顧一切的讓她成了他的心,差一點,就只差那麼一點點,但,在她淌著淚、抽噎不止時,他又怎能妄自為之呢?
明知道……明知道她為何而哭,明知道她的心究竟是在誰的身上……
「我好恨。」
恨?他心一緊。
「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他輕聲問著。
雖然小桐從不曾對他隱瞞過她的出身低微,可在他跟前向來也是心高氣傲的小潑婦一個,如今,她在他面前放聲大哭……完全不顧慮自尊,哭得全身打著哆嗦……
許久,沈桐長吸口氣,睜大一雙下定決心的瞳眸。
「替我殺了他。」
「沒問題……你說什麼?!」張目結舌,他瞪著她。
「替我殺了他。」她再說。
「他?阿瑯?!」
她冷冷的開口,「還有別人嗎?」
「為什麼?」
「別管為什麼,你只要告訴我,你願不願意為我這麼做?」
「你……真忍心?」
「忍心?一淚痕未干,新的淚水又涌了上來,她悵然苦笑出聲。「告訴我,什麼叫做忍心?」
忍心?多諷刺的一個問題呵。
孤單了多年的心在遇見阿瑯後,這才有了安定的感覺、家的感覺,原以為,終于有個人能夠與她一塊兒共度余生,原以為,她已經尋獲了屬于自己的幸福……誰知道,一切的原以為終究又是個教人痛徹心扉的海市蜃樓。
不該愛的,不該敞開心懷去愛人的,這樣,就不會有被傷了心的痛楚了!
「他傷了你!」
「別問,別問我好嗎?」扯著他的手臂,她痛哭失聲。
將哭成個淚人兒的她緊緊摟在懷里,朱保永心痛不已,但,一思及她的失常完全是為了另一個男人,他的心更痛了。
「為什麼這麼執拗?如果他不要你,我要呀。」從不知道,這種讓嫉妒佔據心魂的滋味竟是這般椎心刺骨。
「那,替我殺了他。」她忍住淚,再次重申。
「為什麼?」
「你以為我可以在知道他還活著、知道他就在這個世上,跟我呼吸同樣的空氣……你以為……你以為我可以睜著大眼,就這麼無牽無掛的走向你?」
「你真要我殺了他?」他不信她會這般絕情,厲聲再問。
「對。」白著臉,沈桐不閃不避的直視著他的眼,神情沉斂的說著自己的唯一條件。「殺了他,我就一輩子跟了你。」
她的許諾像道刺眼懾目的光芒,霎那間,完全照亮了他深沉的黑眸。
「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對!」微點頭,燃著堅決意念的淚眸閃過一抹教人心驚贍寒的義無反顧。
既然此生得不到阿瑯的陪伴,那就毀了彼此吧;寧願,寧願讓這段無法善終的情愫就這麼玉石俱焚,她寧願呀!
「小桐,殺了他,你真舍得?」喜悅的激蕩甫經沉澱,他的心又起了疑慮。
「舍不得又如何呢?我已經厭倦在別人的施舍里過日子了。」
「施舍?」他可不服。「我對你可不是見鬼的施舍。」
「遲早的事。」凝望著義憤填膺的他,兩行清淚潸潸滑落已不見血色的頰際,可她卻笑了。「遲早,你對我的寵愛,也會成了一份屬于責任的施舍。」
這是她的命,她抗拒了多年的命運,但,如今她卻才深深的了悟,既然是她的命,也代表了窮極一生,她無法掙月兌這份枷鎖。
一次又一次的遭人摒棄,是她不願承認,也不堪承受的打擊,尤其再一次舍棄她的,是她決心共度一生的阿瑯……寧願毀了這一切,她也不想當個沒了心的行尸走肉。
不了,再也不願讓任何人傷了自己!
明天,一切的糾葛與痛苦就結束了。
杵在于應瑯的房門前許久,她哭了又哭,淚水始終未停,可她沒急著推門進去,直待耳朵听見房里起了淺淺的濺水聲,這才輕悄悄的舉手推開門。
「小桐?」
「水都涼了,你還沒洗好?」
「你……」
「別趕我出去。」
凝望著她紅腫的淚眼,他嘆了嘆,「你是個姑娘家呢。」
「姑娘家又怎樣?」她恨聲輕道。
自從心中對他起了托付一生的決定後,她就只願意當他一個人的姑娘,可他卻次次將她推開……不得不承認,他們說的全都是對的,她當真是個掃帚星,不但周遭的人遭她所累,現下,她連自己的命運也陷進了萬劫不復的漩渦里了。
「旁人見了……唉,怕是人言可畏呀。」
「別,別再趕我了,就這麼一次,你依了我的任性,好嗎?」帶著哽咽的哀求嗓音柔柔軟軟,她強睜著酸澀的淚眸,依戀難舍的凝望著他。
「若讓人瞧見此刻的光景,你會連名節都不保。」挫敗的垂下肩,他沒再強要她轉身離開。
名節?哼,她才不理那種虛無縹緲的無聊聲名。她只想他,只要他,只求能……能擁有最後的一段獨處時光。
「快洗吧,你發呆了這麼久,水都涼了。我替你擦背好嗎?」鼓起勇氣,她緩步上前,習慣性的取走他手中的濕帕,輕泛著顫意的指頭隔著極微的距離劃著他的背肌。「阿瑯!」
「嗯?」她今天的舉止教他膽顫。
「我已經決定听你的決定,跟著朱保永了。」
聞言,他臉色一白,好半晌,才幽幽地將心中悵然化為嘆息。
「這樣……應該是最好的抉擇。」
對誰好?
他?還是她?
鼻管的濕濡始終不斷,她已不去在意究竟淌下的是血還是什麼,為他擦著背的手依然以一貫的輕柔滑過,只不過不知不覺中,又教熱淚淹上了泛白的面頰。
才跨出房門,煩躁的頭腦仍舊混沌的于應瑯倏然一驚,飛快的環視散杵在庭院中的兩、三人,不遠處的樹後還隱了一個拿箭的漢子,尤其在瞧見朱保永及沈桐的神情後,他已大略的知曉情況了。
這是小桐的決定嗎?
他嘆著氣,在朱保永跟前站定,只瞟了他一眼,心疼的眼便鎖在面無表情的沈桐身上。
「我真的認為這個決定對你來說,是最好的。」
點點頭,她無聲的說著我相信。
她從來不懷疑阿瑯對她的關切,也深信他的出發點的確是為她好,可是,這個決定是他下的,不是她;所以她也下了一個決定,是她下的決定。
「別怨我。」朱保永懊惱的瞳中閃爍著猶豫,但在瞧了沈桐憔悴的側臉一眼後,他吞下遲疑的不忍,幾不可感的斜眼一瞟,示意稍早才敲定的護衛可以下手了。
「等一等。」
「小桐?」一怔,朱保永率先出聲詢問開口制止的沈桐。
她不會又回心轉意了吧?他的心跳半喜半憂的停歇片刻;畢竟他的心胸並未狹窄到容不下另一個男人的存在,即使他貴為小王爺,即使那男人是他的情敵。
若非為了小桐的允諾,教他下令殺一個活生生的人……他雖驕縱,但,他清楚自己的心性並不暴戾。
沒有回應他的問話,上前幾步,她定定的仰望著于應瑯。
「我不要你直接面對……死亡。」
「你想怎樣?」
「我要看著你背向我,一步一步的離開我的視線。」輕著氣息,她緩緩道出自己的主意。
她的心是恨,但,是恨自己與幸福無緣,她並不恨他,所以,她不要阿瑯親眼目睹生離死別的那一刻。
「你恨我嗎?」仿佛心有靈犀,他突然問。
「不,我無法恨你。」
「別恨我,這一切……我只是希望你的未來有保障。」他嘆道。
知道她以後會坐享榮華富貴,就算天注定他要命喪此刻,他也不怨不悔。
「我的未來,由我自己作主。」低俯下臉,她退了兩步,像是下定決心,寫滿哀戚的眼忽然遙望向持弓的箭手。
「小桐,過來一點。」輕咳了咳,朱保永示意她避開,生怕一個不小心地會誤傷到她。
「別靠近我!」她輕喝,鋒利的眼神止住了他上前欲扯開她的手臂。
知道她性子倔,朱保永也不再強押她遠離,右手微晃,終于下了格殺令。
就在飛箭離弓的剎那,一抹飄忽的淺笑浮映在沈桐嘴唇。
朱保永瞧見了,腦門一僵。
雖然于應瑯沒瞧見那朵極為突兀的微笑在她唇畔泛開,但就在同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麼……
在氣勢凌厲的飛箭插進于應瑯背後的前幾秒,兩個男人這才頓悟沈桐心里打的是什麼主意。
「小桐!」
可一切都來不及,在飛箭嵌入她身體的那一剎那,朱保永停住奔勢,慘白著臉,既感傷又心死的見她沒有半絲猶豫的撲向于應瑯身後,而于應瑯只來得及回過身,堪堪的接住她因中了箭而向前俯僕的身子。
或許是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吹弱了箭勢,也或許是箭手一開始就不想領旨殺人,拉弓的力道並不強勁,箭矢直刺入她的背,但不深,傷了她,卻不致殺了她,只會讓她再多痛個幾天。
可教人詫異的是,矢端的刺入點恰巧是她前些時候被斧頭所傷的位置,尚未完全愈台的傷口皮開肉綻,箭桿筆直的豎立在她的背上,教人觸目驚心的鮮血汨汨淌出。
「小桐!」緊攬著她,于應瑯讓差一點天人永隔的事實給懾住了魂魄。
「你為什麼……」粗嗄著嗓門,朱保永在她身邊蹲下。
「對不起。」垂下淚眼,她輕咬著下唇,幾滴晶瑩的淚水劃破死寂,灑在她絞著裙擺的手背上。
又搞砸了,她又將自己的計劃搞砸了!
「你該死的究竟在搞什麼鬼?」緊握的拳頭貼放在地,青筋怒凸,朱保永抑不住驚魂未定的駭怕朝她咆哮。「你不是說要我……」
「我喜歡你,沒騙你,真的是打心底感激你對我的百般善待,可是我……」淚盈盈的眸子移向臉色比她還白,卻不發一言的于應瑯,感受到他無言的怒火,她愈發哽咽難言。「我……我的心早就許了他……我愛他……真的好愛好愛他……這輩子,無論生與死,我只認定他了。」
朱保永緊咬牙根,盯望著她,清清楚楚的瞧見她眼中的歉意與堅定,驀地狂哮咆一聲,他站起身,拔腿奔離。
望著他憤而離去,兩人無語,良久,于應瑯先嘆出聲。
「小桐。」
「我知道你不愛我拿命去冒險,可是,你不要我……」扁扁嘴,她還是不死心的又問了。「你還是要趕我走嗎?」
「你為何這麼傻氣?」
「是傻氣嗎?」酸楚的心禁不起他心疼的凝視,她猛吸著氣,伸舌潤潤發顫不止的唇。「我知道你不想受我拖累,我也知道自己不討人疼愛,可是,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你離開,我做不到,所以……我只有這條路可以走了。」
「你。」他的嗓子啞了。「你一開始下的決定就是這個打算?」
是他傻呀,她壓根就不要他死,她要的是自絕,老天,他該知她性烈如火,該知她不會這麼輕易就屈服的,可他卻……以往教拓跋泉他們服膺的判斷力與理智究竟跑哪兒去了?
「你不要我,我只能選這條路了。」
「小桐!」長長的嘆出胸口的心驚膽跳。「你明知道我無法允諾你一生一世呀!」
「我,我無所謂呀。」听出他口氣中的接受,她忙著申訴自己的決心。
「但我不能眼看著你像是隨時都在守活寡似的……」
「那又如何。」不以為意的打斷他的話,氣弱的她小心翼翼捧起他的手,無限愛戀的在上頭落下細碎的親吻。「我只要跟你在一塊兒,過一天,賺一天。」
掌心貼著她的唇,情難自禁,他傾身上前,輕輕的接替掌心,將溫軟的唇印上她已漸顯血色的芳唇。
「阿瑯?」她又驚又喜。
這代表什麼?!
「罷了,該是我命中注定的情緣,縱使想躲,也是躲無可躲呀。」唇畔驀揚,他笑出了許久未見的輕松愉快。「你願意跟我一塊兒走嗎?」
「一塊兒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一塊兒走,一塊兒餐風露宿,一塊兒浪跡天涯……」目不轉楮,他盯視著她;若在她眼中察覺到一絲絲的遲疑,他絕不勉強。「你願意嗎?」
「願意,我願意,我願意呀。」淚涕迸流,不顧背上的傷口早就在喊救命,沈桐奮力將身子塞回他懷里,乏力的手臂擠盡力氣的攀上他的腰。「從今以後,你不許再拋下我,不許。」
笑嘆連連,他情不自禁的攔腰將她抱起。
「啊?」她輕呼一聲,笑吟吟的笑望著他。
「走吧,不快點找大夫替你療傷止血,恐怕我得先擔心失去你呢。」除了箭傷,她又開始流鼻血了。
想到新婚之夜,可能他尚未一親芳澤,她就因流血過多而虛月兌、昏厥,他心里又開始嘆起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