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爺,你真的決定這麼做?」詫異的啊了聲,余大嬸微縮著高大卻削瘦的身子,機敏的掩飾住眼中飛掠而過的精光。
「為何不?」于應瑯苦笑輕喟。
「你……真舍得?」他不厭其煩的再問一次。
她是真的很驚訝,怎麼可能呢,竟教她平白得了個這麼好的機會可以撈上一筆,呵呵……她咋兒個還在怨嘆眼睜睜的放過這只肥羊呢。
這丫頭的身子骨是豐腴了些,一言一舉間也透露出稍嫌暴烈的性子,但,那雙水靈靈的皓眸、微翹的紅潤唇瓣、吹彈可破的粉女敕肌膚、伶俐的應答…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將來這沈家丫頭會是個搶手貨。
大街是有幾間窯子店,可听說那姓吳的鴇母教手法一流,賣給她,不出兩年,沈家丫頭鐵定搶下花魁的名號。
說也奇怪,這姓于的瞧起來也挺有腦子的,但連她都已一眼瞧清粘在他身邊的孩子是男是女,他怎會看不出來他口中的孩子其實是個小姑娘呢?
可回過頭想想,瞧他自露了面後,成天愁著眉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八成是因為心不在焉才會瞎了眼、昧了心,沒發覺膩在身邊的「他」其實是個她。
這倒好了,陰錯陽差,平白地將好處送到她眼前。
「舍得?唉,怎會舍得?但,舍不得也得舍呀!」這話雖是說給余大嬸听,可卻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目不轉楮的盯著他,余大嬸似在確定他的感嘆是否在探她,半晌,確定他雖心不在焉,但並無其他心思,遂心情大寬。
「你說的倒好,可是,我看小桐那孩子似乎滿粘著你的……」若真能將那丫頭給留下來,她是求之不得;但,她可不想這麼快就當壞人呀。
若能溫言溫語的哄那丫頭乖乖听話,自是最好,畢竟細皮女敕肉的小姑娘家賣相最好,若被她一氣之下修理得血痕斑斑,不但破相,說不定還遭那鴇母嫌棄,落個降價以求哩。
「他是挺粘人的。」想著,于應瑯更是不舍了。
「就是呀,若你留她下來,而她不依……」
「你們對他的好,他會感覺到的,相處久了,自然會習慣彼此。」心煩意躁的愁嘆連連,滿含心虛的視線四下追尋著沈桐的身影。這兩天都這樣,一擱下碗筷,小桐就跑得不見蹤影,不知道又在搞什麼鬼。「我相信你們應該會善待他才是。」
雖然才相處短短的兩天,可余氏夫婦不時會過門噓寒問暖什麼的,他應當不會所托非人吧?
「當然,那是當然的。」
「我……小桐他的脾氣雖然拗了些,可是,他是個好孩子,我相信以後也會是你們的好幫手,領養了他,你們不會後悔的。」他的話,說得倍感艱辛。
坦白說,沒能好好的、徹底的了解余氏夫婦就將小桐托付給他們,他的心很不安,他有種感覺,自己總有一天會後悔。但,在他思緒紊亂的此刻,他沒辦法去做任何分辨。心好雜、好亂,無措的焦慮完全掩蓋平素的細心,他無法想、無法思考了。
真舍不下小桐的陪伴,但,他跟小桐,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若不及早打住,他們……遲早會出亂子的!
應是無妨吧?小桐不笨,即使他真在匆忙中對余氏夫婦判斷錯誤,那孩子應該也有足以捍衛自己的能力才是。在心里,他一再的告訴自已這一點。
「會啦、會啦,小桐那丫……那孩子長得人見人愛,我們一定會疼愛她的啦,這一點,于大爺大可放心。」財神爺呢,她當然是捧在手心小心照顧嘍!
「既然這樣,小桐他就……麻煩你們照顧了。」于應瑯咬牙說道。
沒想到,下這個決定竟比當初執意要離開拓跋泉他們更加困難百倍、千倍。
听他這麼說,余大嬸差點當場眉開眼笑了起來。
「那,于大爺什麼時候離開?現下,只巴望他早早離開,讓她有時間可以好好的從長計議一番。
「明兒個一早。」
呵呵呵,竊笑在她心里漾開。
「小桐那兒?」想了想,她決定再激他一下,讓他去當壞人。
沉忖良久,他幽幽長嘆。
「我會告訴他的。」
于應瑯食言了!
當夜深時分,小桐又像前一晚,不由分說的闖進他的房、賴上他的床、攀上他的身……明知道今個晚上是攤牌的最佳時機,錯過了,機會就不再來,可他偏就是口難開,心緒難展。
就這樣,機會稍縱即逝,小桐依舊窩在他懷里睡得不省人事,而他,依舊是睜眼到天明。
隔天近午,瞥見沈桐又溜得不見人影,余大嬸踱近于應瑯。
「于大爺呀,你跟小桐說了沒?」
「呃……」
不待他呃完,余大嬸又嘀咕了。「我瞧那孩子倒挺能適應的嘛。」
沒想到沈家丫頭在知道這姓于的所作的決定後不吵不鬧,一如以往般逍遙自在,啐,真是沒預料到的反應,害自己先前還擔心她難纏呢。
瞧出余大嬋忘了遮掩的態度,于應瑯下意識的揚起眉峰,卻懶得再說。老天,誰說小桐能適應呀?是他壓根就沒膽說出口,所以……忍不住在心里嘆氣,枉他向來自詡是個頂天立地的真漢子,可原來,他也是個孬種!
怨哪,對小桐的感情走了樣,才知道想靜下心來好好思考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漫長的幽幽夜色里,看著小桐緊貼在他胸懷那張充滿信任的睡靨,想到這一路來,小桐對他無論是笑、是嗔、是怒、是愁,都是最純真且毫無保留的一面,如今,他決定留下小桐,這話,叫他如何說出口呀?
「你……你什麼時候走?」余大嬸問得幾乎有點迫不及待。
雖然心里激起疑,可于應瑯強迫自己不去猜、不去想、不去追究。唉,都已經下定決心。就別再多心多疑,節外生枝。
「還不一定。」他猶豫片刻才道。「或許待會兒,或許晚一些。」
「你要等小桐回來?」她有點擔心。
適應能力強,是一回事,但,面對分手時,任那鬼丫頭再怎麼灑月兌的性子也絕不會眼睜睜的二話不說讓他走。
余大嬸沒猜錯,潛意謎里,他的確是安著這種心。「小桐上哪兒了?」
「誰知道呀?于大爺,不是我嘮叨,可你要走,就趁現在吧。」
「但是……」
「別再猶豫了,等她回來,恐怕你想走也走不了。」見事情恐會生變,她催著他下定決心。
真要那鬼丫頭睜著眼讓于大爺走,一定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也對,若小桐在眼前,我更難離開了。」
余大嬸聞言大喜,忙不迭的點頭附議,對呀、對呀,要走就得趁現在呀。」
「走?」不知何時在附近冒出來的沈桐一臉詫異。「誰要走?」
「呃……」天哪,怎麼這麼不湊巧呀?他忍不住又在心里嘆了起來。「你一個上午都跑哪兒去了?」
「剛剛你們在說誰要走?」她沒理會他的轉移話題,執意得到讓她驀然心驚的答案。
「不是你啦。」
不是她?那……唇瓣輕顫,氣息緊凜,她的眼眶在瞬間透出紅意。
「阿瑯?」她不願去揣測在心中浮起的答案。
「我……」
「阿瑯,究竟是誰要走?」他猶豫愈久愈是吞吞吐吐,她心中的恐懼陡然倍增,甚至,她幾乎已經可以從他哀戚的黑眸中瞧見歉意,不由自主地,腳底開始泛起陌生卻又熟悉的駭怕。「別,別遺棄我。」僵著身,她唇齒未張的低喃著。
見狀,于應瑯胸口一糾,握拳佇立,久久說不出話來。
眼珠子一兜,見苗頭不對,高瘦的余大嬸快步迎向她。
「小桐,過來,余大嬸有話跟你說。」
「我不要。」身形一扭,她閃過余大嬸朝她伸來形似鉗制的手。「阿瑯,是我們要走了嗎?」忍著心驚膽跳的懼怕,她刻意強調「我們」這兩個字。
听出她口氣中的緊張,輕咬牙,他強迫自己當著她的面吐出拒絕。「不!」
「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雖輕,但更顯堅決的「不」字狠狠的僵住她想撲向他的腳步,睦瞪著他,不敢置信的輕柔嗓音打著哆嗦,帶著駭然的眸中浮起一層薄薄的霧氣。
是在做夢吧?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她不信!
「小桐乖,余大嬸跟你說,于大爺已經將你托給咱們照顧,以後,你就跟著咱們,不必再餐風露宿的吃盡苦頭了。」余大嬸說得煞是教人感動。
可沈桐听在耳里,不啻像道青天霹靂,狠狠的將她五髒六腑給震成片片。
「你騙人!」她尖聲驚叫。「阿瑯,這老婆子在騙人對不對?她在騙人,這是你們串通好來騙我的,對不對?」
「小桐,余大嬸知道你舍不下于大爺,可是……」
「閉嘴,閉嘴,閉嘴,我不要听你說話,阿瑯,你說話呀。」
「別叫了,于大爺已經決定將你留下來,可你別擔心,我跟你余大叔會好好照顧你的。」
「不可能的,你說謊,你這老婆子在說謊,阿瑯,是她在胡言亂語,是她在騙人,都是她在搞的鬼,對不……阿瑯?」沈桐掙扎著要松開余大嬸又纏上來的雙手,卻在瞬間,他的始終沉默教她頓住了叫嚷。
阿瑯為什麼不開口說話?難道真是這樣?他真決心將她舍棄了?!
她以為仇不會這麼狠心;她以為一切只是自己的疑心病重;她以為阿瑯他不會……不會舍下她的。
她開始全心全意的相信他了呀!
「你這壞婆娘別踫我!」拖著不肯松手的余大嬸上前一步,她濕濡的淚眸緊盯著他的眼。「為什麼要舍棄我?」
「我……你不能再跟著我了。」如果可以,真希望能遮住她的眼,不讓自己在她的凝視下恍若無所遁形。
她瞅著他,瞧得他又心虛,又……糾心呀!
「為什麼我不能?為什麼?若真是不能,我也已經跟了你這麼久的時間啦,不是嗎?」
「小桐。」他嘆了聲。「你不懂。」
「又是我不懂,又是這句狗屁不通的蠢話,你能不能別再拿這種話來搪塞我?不懂?你永遠不肯說,我又怎會懂呢?」她幾近崩潰的泣聲迭喊著。「你說呀,究竟是為了什麼你要舍棄我?為什麼?你說呀!」
听著她一遍又一遍的咬牙咒問,眼見她淚如雨下,他心如刀割,不由自主的抬腳走向她。
余大嬸眼尖,先瞧出他的後悔,眼明手快的將沈桐的身子拉到後頭,飛快的橫過身將他攔下。
「于大爺呀,既然下定決心,就別再走回頭路了。」
三兩句話,重重的擊碎了于應瑯浮現在胸口的優柔寡斷。
是呀,何必走回頭路呢?今天他舍不下,那改天呢?或許,趕明兒個閻王老爺就遣鬼差來收他的命,到那時,小桐不也依然得面臨分離死別?心中忖思愈深、愈沉,心痛卻愈是難忍。
于應瑯呀于應瑯,明知道自己是個沒有未來的人,何苦拖著小桐一塊兒熬?該知道,長痛不如短痛呀!
想當初,不就是這般看淡紅塵的心思,才會捺住寂寞,忍心舍下一干親如手足的拜把兄弟,孤身走天涯。可如今,瞧瞧他將自己陷入了何種窘境?他不但愚蠢到忘了封鎖自己的感情,甚至,教他動心的恐怕是個連半根恥毛都未長的年輕小伙子。
愈想,他愈不恥自己的變態行徑,這事若讓拓跋他們知道,絕對會被罵得臭頭。
「別想那麼多了,你還是快走吧。」瞧他又發起愣,余大嬸忍不住催促他。
「是呀,我是該走了。」
「不!」沈桐心碎的吶喊。
「小桐,往後你的性子可別太烈。」算是臨別贈言,料不到的是,每吐一個字,他心口便像被利刃刮一刀,一字一刀,血跡斑斑。「余大嬸,小桐就麻煩你了。」
「這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
「呸!誰要你的照顧。阿瑯,以後你要我做什麼我一定都听你的話,別遺棄我,我要跟你走,別……你別拉我,放手上見余大嬸死都不放,她張大嘴,一口咬上余大嬸的手臂。
「哎喲!一痛,余大嬸忙松開手。這小賤人,竟敢咬我,等姓于的走了後,她就知道痛了。
別想走,我絕不會讓你丟下我不管!」一待重獲自由,沈桐忙不迭的朝他撲去。
喧喧擾擾的東扯西喊,三人正專心盯牢自己的目標,沒人瞧見身形同樣壯碩的余家老頭打沈桐身後悄悄靠近,一個躍身,牢牢的攫住她哭嗆了氣,蹣跚掙扎著要奔向于應瑯的身子。
「啊!冷不防的教人攫住,沈桐驚呼一聲,踉蹌了幾步。
「于大爺,你快走。」
「小桐。」于應瑯轉身走了幾步,卻又突然打住,回過頭,濕濡的陰鷙黑瞳帶著痛苦的歉意直視著她。「願諒我沒有先知會你就下了這個決定,以後,你要好好的照顧自己。」
原諒?不,她不要,她只要他回來,她只要他帶著她一塊兒離開這里呀!
「阿瑯……唔……」正想揭露自己這兩天來所搜集到的情報,一只勁力強厚的大手自肩探出,緊緊搗住她的嘴。余家老頭另只手環住她的腰,將她的身子騰晃在半空,她拼了命地想掙開這驀然加諸在身上的縛制,但徒勞無功。
不行,她得快點將所知道的實情告訴阿瑯,若他知情,絕不會這麼狠心的將她托錯人。
「別再扭身子了,你是想挨鞭子?」將吐著臭氣的嘴貼近她的耳畔,余家老頭冷聲輕喝。
這……她渾身一顫。天哪,阿瑯都還沒走遠,他就已經顯露猙獰的嘴臉了!
用力的將腦袋左移右搖,趁著搗在嘴上的大手微滑,她拼命的狂喊出聲。
「阿瑯……你回來……」才喊了幾個字,大手重新搗緊她的嘴,再也掙不開,眼見阿瑯真的頭也不回的走了,她又急又氣的使盡力氣,駭怕的淚水漉漉的順著復在臉部的掌縫濕了滿臉、滿襟。
「你省省吧,別白費力氣了。」
這次,在她耳畔吹起的嘲弄聲大了些。
忽地,不知打哪兒強擠出來的一股力氣教沈桐成功的掰開幾指,在指縫掙扎的實情終于月兌口而出。
「他……他們不是好人哪……阿瑯……」若非腳著不到地,否則,她真的會跳腳。
只可惜,早已遠去的于應瑯沒听見她的半個話影子,反倒是余氏夫婦全听進耳朵里。
「你倒是挺會打听的嘛。」嘴角一揚,余家老頭勾出一抹邪惡的賊笑,篤定她反正逃不了,便干脆放開搗嘴的大手,轉攫住她的手臂。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抽抽噎噎,她咬牙反諷。
廢話,他們跟阿瑯以為她這兩天都在玩呀?就是因為對他們的過于熱切起了疑心,甚至因為不知怎地,心中猜忌愈深,她跑得腿都快斷掉了,才自距離甚遠的左鄰右舍打听出余氏夫婦極為不堪的爛根。
「不錯嘛,牙尖嘴利,挺能回嘴的。」這回,換余大嬸上場了。「乖乖的听話,我包你吃香喝辣。」
呸,她真是不齒這兩個表面和善,其實卻是滿肚子狗屁倒灶的偽善者,阿瑯鐵定是瞎了眼,要不,怎會認不出他們的真面目!
「放我走!」不再試圖掙月兌,她睜著淚眼,咬牙切齒的喝令他們。
「放你走?哈,你別做夢了!」
不待她再有任何回應,余家老頭反手一揚,碩大的掌刀只用了七成力道,就將不肯認命的沈桐給擊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