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遍大江南北,自信早已看盡奇景的沐天有大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更遑論初次遠游的沐心了。
這就是越近塞北名氣越大的祁家堡?
這就是威名鼎盛的塞北之珠?
「好、好雄偉。」
「可不是嗎。」沒一絲遲疑,她點點頭。
「好遼闊。」
「這我也贊成。」
「屋大如城,極具風格,景致富饒又生氣盎然。」
「的確是這樣沒錯。」忙不迭的,沐心又點了點頭。
「你都附議我的話?」
「對!」
「沒個性的妹子!」
敢嘲諷她?
「哼,說我,你呢?」沐心撇撇唇。「虛假的兄長!唇槍舌劍的氣氛僵了僵,然後,兄妹倆不約而同地將目光移向一開始就讓他們目瞪口呆的左側。
一片焦黑及橫豎的梁柱呈現在他們眼前,斷垣殘壁的大屋因佔地遼闊而更顯荒涼,也無端地添了幾分陰森寒冽的詭異。
「好……呃,殘破。」
「可不是嘛!」怎麼會這樣呢?她難以置信。
雖曾听聞祁家堡出了點事,但祁大哥輕描淡寫的帶過,她也以為不過是爾爾小事,如今一看才知,這哪算是小事啊!。
一把火,祁家堡的左側大屋被燒得面目全非,烏漆抹黑的殘破屋子跟右側未受損的大屋一比,有如天壤之別。
即使空中日映光輝,暖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可是,她還是覺得恐怖至極,陰森淒寒的氣息依舊隱隱透出,整座大屋仿佛是龐大又駭人的陵墓……事實上,就算待會有幾個幽魂悄然地飄出那座殘墓,她也不會覺得驚愕。
腦海里聯想到虛無的異象,沐心不由自主地起了哆嗦,暗暗地往祁天寒靠去。
「會冷?」
「呃,還好。」瞟了低聲詢問的兄長一眼,她笑得很不安。「一點點啦。」
「忍著,而且別再靠過去了。」
「嗯?」
「你幾乎都快嵌進祁兄懷里了。」瞅了妹子一眼,沐天不動聲色的警告她。「祁家的家眷似乎都出來了,你沒瞧見嗎?」
這一路走來,逐漸瞧見了祁天寒的真實心眼,沐天不必他冷橫惡瞪,早已經慢慢的避他們更遠了,但是,此刻不比三人同行的逍遙悠哉,多了無數雙眼楮在瞧呢。
「就算祈家傾巢而出,那又如何?」
「如何?如果不想還沒踏進人家大門就被一干婦道人家在背地理嘲三諷四,就快快松開你的手吧。」
她聞言一怔。
沐天的口氣為何如此尖銳且苛刻?!
「我的手?」
「對,還不快松開!」
不必沐天低斥,她也已瞧見……喝,不知何時,她的手竟然已經模進祁天寒的大手中了。
一股潮紅猛然襲上臉頰,她疾縮回手,像只蝦蟆般突兀地跳回沐天身邊,垂著頭,輕扯住他的衣角,連瞟都不敢往祁天寒臉上瞟去。
老天爺,她以為自己在下意識中握的是沐天的手哩!
在見到大夫人的剎那,兄妹倆不約而同的交換了個詫異且戒慎的眼神。
大夫人的眼神好陰沉哪!
不由自主的縮了縮泛著寒氣的肩頭,沐心想靠近兄長,但待回過神時,她又貼在祁天寒身側。
這一次,連沐天都沒吭氣了。
她左右為難,想傍在祁天寒身邊,感覺是安心,可是又怕真招人說三道四……
祁天寒先有了動作。
「甭慌。」他輕握過她的手,將她拉近一些。「我在這兒呢。」
听他溫聲輕哄,她抬起下頜望著他,也看進他眼底那抹冷凜的戾氣。
「祁大哥?」胸口那抹氣倏地一窒。
「我的眼神叫你害怕?」
「嗯……是有一點。」他知道她瞧見了什麼?
「別怕我。」
「我……盡量,我盡量。」
「別怕我!」他又再幽聲重復。
听他執意要得到她確切的回答,她不假思索地捏了捏他的指頭,不敢出聲,只是點點頭。
因為,她喉嚨又涌起了酸酸的心疼。
一入堡,祁天寒完全不避嫌,將她安頓在別院的主屋,跟沐天一左一右護住她的寢房,交代他們先行梳洗、休憩,就忙他的去了。
晚膳前,兄妹倆照例先寫封信讓凌霄送回杭州家中報平安,之後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祁家老爺子真是……唉!」別別扭扭,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位已往生的長輩。
「你是指他的一妻兩妾?」
松了口氣,她的頭點得極快。
「就是這事!」幸好和沐天默契十足,不必她嚼舌根就了解了。
「男人家里妻妾成群很自然呀。」
「這我知道,只是,爹自始至終就只有娘一位夫人,兩人在娘生前不也過得挺和樂的?」
「那是爹,祁家老爺又不是爹。你這丫頭,心里想些什麼就擱著,別多事,也別多嘴,這兒畢竟不是咱們家呀。」他語重心長的勸誡著妹子。
他的警告,她懂,下意識的摩挲著單薄的雙臂,她微打了個顫。
「好冷!」
簡潔的兩字,但,同胞所生的沐天听懂她的意思。
「你也感覺到了?」
「嗯。」沐心下意識地縮了縮縴肩。「還沒飄雪呢,這兒的氣氛已經讓我起哆嗦了。」
「這大夫人的神態的確很陰冷。」
「可不是嗎,那雙眼像是瞧賊般的往咱們身上打量,沒半點兒溫度,直凍進心坎兒里,說她是祁大哥的親娘,我還真是不信呢。」
「噓,不是說過你了?擱在心里,別多話!」煽著扇子,他狀似輕松的瞟著周遭,幸好沒人影,頓了頓,他忍不住也心生好奇。「你覺得祁家人如何?」
「你不是叫我擱在心里,別多話?」
「得了,你憋得住嗎?」沐天糗著她。「說吧,免得當真憋壞了,我等著听呢。」
「我憋壞了?是你自個兒想听吧?」
「是是是,你就說吧!」
「說?你要我說誰呀?」
「你愛說誰就說誰,反正咱們得在這兒窩上好些日子呢,又沒急著走。」
說的也是。
點點頭,沐心又顰起眉心,想到方才已大致聊過了大夫人,私心作祟,看在祁大哥的份上,不想連番攻擊她,而接下來……
「這二姨娘的眼神也讓人不太舒服,瞧咱們像在瞧仇人,瞪呀瞪地,活像想剝了咱們的皮,你覺得呢?」
听她嘀咕,沐天只是笑,沒答話,催著她說下去。
「那,三姨娘呢?」
「她呀——」嘖聲晃腦,她有些不解。「她最奇怪了。」
三姨娘年輕得幾乎無法勝任那個「娘」字,模樣兒很俏,身段也很妖燒,舉手投足間,總覺得她有那麼幾分風塵味,尤其當她的眼神勾向祁大哥或是沐天時,紅唇都會浮上暖昧的笑。
但,狐媚的眼神一旦移到她身上,就完全走了樣,好恐怖!
「怎麼說?」
「祁家老爺子的三位夫人,一個像在瞧賊,一個像在瞧仇人,而三姨娘像是對我又怨又憎,仿佛被我佔過便宜,所以懷恨在心,這還不奇怪嗎?」
「人家是瞧你,又不是瞧我,我怎會知道呀?」
橫了兄長一眼,沐心沒來得及反諷他幾句,因為祁天寒遠遠地走來了。
「怎麼不多休息一會兒呢?」
「肚子餓了,再躺,就沒力氣起來了。」見妹子噘著唇,沐天笑笑,撫著肚皮道。
極自然的在沐心身旁站定,祁天寒正想握起她的手,卻見她微微一縮,他猛然怔住。
她不願意與他有所踫觸?
沐心對他的失望有所察覺,快速的將手擱進他的掌中,捏著他的小指晃了晃。
「有人呢!」
「嬪娃?」他這才釋懷。
原來,沐心不好意思了。
在三雙視線的凝望下,嬪娃朝他們走來,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
「大哥。」她小聲地喚著,朝唐家兄妹倆輕欠了欠身。「娘怕唐姑娘找不著側廳,要我來接她。」
「謝謝。」既然他緊勾著她的指頭不放,沐心索性拉著他迎向嬪娃。
她知道嬌弱縴細的嬪娃是二姨娘的女兒,才十二、三歲,個性有點內向,跟她的娘親一點兒都不像,她也有雙與祁天寒神似的眼眸,只是較柔、較溫馴。
她喜歡祁大哥這個妹子!
「咱們一塊兒走吧。」
「當然,再不塞點兒東西,肚子就要餓扁了。」沐天率先回應祁天寒的招呼,悠哉的煽著手中的扇子。
「等一等。」她忽然注意到嬪娃像被定住了。「嬪娃,你不一塊兒來?」
「噢,是!」慌張的應著,她忙俯首跟進。
原只是想拖慢祁天寒的腳步,怎知他竟停住腳,耐心等著嬪娃,雖然神情未變,沐心還是自他冷淡的黑眸中捕捉到一絲淺淺的溫暖與關切。
下意識的回握住他的手,她不由得真心笑了。
終于瞧見了祁家堡一絲陽光般的氣息!
數日後,凌霄父子又飛回祁家堡,這次它們帶來恭親小王爺欲征選皇太後祝壽繡畫的消息,要沐心巧思一幅畫作,再由沐荑繡成,為唐氏繡坊再爭一次光。
沐心一路游山玩水、飽覽名景,對于繡作圖樣的構思,當真是心有所得、有所感,這會兒在祁家堡落腳,只消片刻細思,她已信心滿滿。
「這回,得來個大手筆才行。」勤快的磨墨,她精神奕奕的挺臂舉筆。「這麻姑獻桃圖的氣勢絕對會讓所有的人眼楮一亮,說不定呈到皇太後面前,她老人家瞧得順眼,心一樂,長壽綿延自然不在話下,如此一來,咱們唐家可就風光嘍……」嘀嘀咕咕,她喜孜孜的在紙上添了幾筆。
這晚,沐心暫住的客房傳出低咒聲。「好暗!」
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蠟燭極短,昏暗的燭光閃閃爍爍,為夜里的房內添上幾許陰幽,她無奈,不得不將已完成大半的圖紙湊近亮處,勉強畫著圖,心很嘔。
「這祁大哥也真是小氣……」
「是嗎?」
「當然,天黑了,連個油燈都舍……咦?」怔了怔,她驚望向不知何時微敞的房門,倏地喘了幾口氣。
背著光,祁天寒杵在門口,活像個急欲索命的魍魎鬼魅,又森冷冷的開口說話,嚇死人了。
「祁大哥?你不是休息了?」她緊張得連嗓子都繃緊了。
就因為听見他的房內總算是一片靜寂,所以她才又爬起來,偷偷模模的繼續畫圖呀!
「你不也是?」
「我,呃,我……突然睡不著!」
「是嗎?」他冷然一笑。「真巧,我也是。」語氣滿是惱怒的挖苦。
「你……唉!」她認了。「你就讓我將圖樣給畫好,咱們誰也別兜著誰的一舉一動,多好呀。」
而他再一次斬釘截鐵的拒絕了她的提議。
「不好。蠟燭是誰給你的?」他得揪出罪魁禍首。
今兒個一早,他才囑咐過一干下人,往後只準留一小截的蠟燭給她,稍早,他已經確定那截蠟燭燃完了,而這會兒,她的桌上又有一小截。慍怒的黑眸掠過一絲的無奈。
這代表有人「抗旨」!
「你比沐天還要霸氣百倍。」
「很高興你認清了這一點。現在,告訴我,蠟燭是誰給你的?」
氣鼓著頰,她不言不語。
她覺得自己像被關進了大牢里!
從她開始趕圖樣的那天晚上起,他就處處為難她。
好言好語毫無成效後,他就威言恐嚇,見她依舊不理不睬,他竟采取最過份的方式——要油燈沒油燈,要蠟燭沒蠟燭,他甚至威脅要收了她的紙筆。
而現下,他連她何時上床睡覺都要加以干涉了?
她知道他的性子很沉靜、很穩重、很世故老成,可卻沒想到他也集霸道與專制于一身!
「沐心?」
「我偏不答。」
「要我猜?」
「哼,你猜得著就猜吧。」她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諒你縱使有副好腦袋,也絕猜不著!」
「喔?」
「你猜不著的,別浪費心思了。」
「是嬪娃。」
她一驚。「你怎麼知道?」
「那丫頭向來心就軟,況且,除了她,祁家堡誰不懼我三分?」他自嘲的補了句。「就目前而言。」
他一句話,誰敢不從?
向來的確是這樣,但是自從沐心來了後,下人們依舊是必恭必敬,拿他的話當聖旨,可羞怯內向的嬪娃卻一天比一天大起了膽子。
「是她又怎樣?」沐心凶巴巴的瞪他。「先說了,不準你凶她。」
二姨娘讓人又懼又怕,凌厲的眼神常叫人不寒而栗,她不喜歡這個長輩,很不喜歡,可是,她很喜歡嬪娃這心地善良的小妹子,而且越來越喜歡。
不準?他無奈的聳肩搖頭,啼笑皆非。瞧瞧,這會兒是誰霸氣來著?
「你呀,早點兒上床歇著吧!」
氣呼呼的爬上床,沐心用力的捶軟枕頭,瞧也不瞧他一眼,心里打著主意。
待會兒等他的房里又沒聲響,她就可以……
「不準再爬下床了!」
她又嚇了一跳,猛地轉頭瞪他。「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太了解你了。」走上前,他沒好氣的拿走枕頭,怕她再打下去就將棉絮都給捶出來。「若你今晚再擅自偷溜下床,我就親自守著你闔眼。」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定直到天明?
她驚喘不休,心里有緊張,有驚慌,還有隱約的雀躍期待……雀躍期待?!
瘋了,她剛剛在想什麼?老天爺,三番兩次被祁大哥拉手、攬腰,這已經夠讓她臉紅心跳了,這會兒她竟然還巴望他有進一步的親密行徑!
一口氣梗住,她嗆咳幾聲,勉強色厲內荏的輕喝。「你敢?!」
他當然敢,而且求之不得。
老天,他真想徹夜留在這兒與她形影不離,無論以何為由。他真的是極想這麼做。
但是,將沐心安置在別院已是極限,再被人逮到他深夜流連在她房里,哪怕洗盡黃河的水恐怕也洗不淨她的閨譽。
無論如何,沐心的閨譽比他的更重要。
「哈啾!」
「這叫報應!」睨見她抖了抖身子,祈天寒一把將她撈起,擰眉訓示。「你是坐起興趣來了不成?」
嘴里喊冷,卻還四平八穩的坐在溪水潺潺的河床上,動也不動,活該她哈啾連連。
「還不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他一臉無辜。
「不怪你怪誰?都見我撲去了,你還躲?」害她一個止不住腳,像顆球似的撲通落水,喝了滿肚子的涼水,撐死她的肚皮。
這會兒,寒氣自腳底竄到四肢百骸了啦,冷死人了。
「你存心害我,我為何不躲?」
「你怎麼知道……咳咳,既然心知肚明,那你還閃身?」明知理虧,但她硬是強詞奪理。
沒錯,見她畫完了繡樣,今兒個他是好心好意帶她出來瞧瞧塞外景致,可是騎了大半天的馬,人累了,馬更疲了,回程經過這條溪流,當然停下來洗把臉、喝口水,順便讓馬兒喘口氣。
想推他入水,純粹是臨時起意,鬧著玩罷了,偏他不上道,賊眉賊眼的瞥見了她的鬼祟,卻在她撲上去的前一剎那斜過身子,害她直接滑進水里,跌個狗吃屎。
「這下子可好,你全身干干爽爽,而我呢?哈啾!」
「得了,別滿口怨氣,衣服我早替你備好了。」祁天寒一手拎著她,一手解下鞍旁的包袱、來到一棵大樹後頭。「快換上,若著了涼,我唯你是問。」
「喲,這是什麼話?命是你的還是我的?」
「如果著了涼,就是我的了。還不快換?要我幫你?」
「休想。」對他嬌聲嗔斥,眼神很凶的將他推向溪畔,她唇角卻偷偷的勾起羞答答的淺笑。
祁天寒走得很慢,听見身後的她悄悄迸出嬌笑,也不覺笑開顏。
「啊?」
听她忽然發出驚訝的輕呼,他停住腳步。
「怎麼著?」
「這不是我的衣裳……哈啾!」
「是我的。」
「你的?」她自樹干後頭探出腦袋來瞪他。「不會吧?你拿你的衣裳借我換上?」
「對,快換上吧。」
「可是……」不會犯忌諱嗎?
男人的衣裳,女人怎能輕易穿上身呢?
「你當真要我動手?」
不必他再口出威脅,她飛快的縮回身,手忙腳亂地抖開那件溫暖的外袍,想了想,干脆直接將抱子披上——
「不準繼續穿濕衣。」
「咦?」
「全月兌了。」
「你……我穿不穿,關你什麼事……」忽然听見他沉重的腳步走回來,她一口氣窒了窒。「好啦,我全月兌了就是,你甭再嚇我,走遠一點行嗎?」
暖厚的外袍有著他的味道,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再牢牢的用它裹住身子,連頸項都沒多露半寸。
因為裹得太緊,她像只烏龜般踱出來,左拉右扯地護住自己的每一寸肌膚。
他笑了開來,上前不由分說的將她攔腰抱起。
心怦怦直跳,她又開始緊張起來了。
祁天寒扯過馬韁,將她小心地放在自己的馬背上。
「祁大哥……」
「你要怎麼騎馬?」知她何以如此拘謹,他淡然的調侃。「這件袍子尚未大到連馬身都可以披上。」
這倒也是實話。
乖乖的坐著,她默許他的強勢行徑,可是,當他翻身躍上馬背,雙手盤在她的腰際,剎那間,大掌的熱氣完全覆住她的小月復,甚至透過倏然無力卻又熱血澎湃的四肢百骸……
「你的身子在發抖?」
發抖?她都快散了,才不僅僅只是發抖哩!
「會冷嗎?別是著了涼了!」他嘆道,將她摟得更緊。
不是著涼,她是熱呀,自他身上傳過來的那股熱氣完全侵佔了她的身心……輕咳一聲,她慌亂地找了個話題。
「你跟你娘不太像。」話才說完,她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慘了,這個話題適合嗎?
「是嗎?」
他淡然的神態讓她又嘆起氣來,可是,她寧願一頭栽進這個探人隱私的話題里,也勝過沉默面對這臉紅心跳的緊張時刻。
身上的厚袍根本隔不開他貼近的熱力,尤其他對話題似乎不熱絡,卻毫不在意的將下頷貼在她的耳畔,吐納之間,淳和氣息徹底的翻攪著她的心緒。
再不找些事情來分心,她會越來越注意他緊貼在背的身軀,甚至,她已經感覺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將背脊更深地嵌進他的胸壑,仿佛是很天經地義的事情……她嚇死了,也很無措。
「我似乎挑錯了話題噢?」
「為何你會這麼覺得?」
「因為你們母子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她極肯定自己的結論。「雖然這不關我的事。」以退為進,他就算不愛听,應該也不致遷怒吧?
「的確。」
「而通常你也不太喜歡旁人問東問西,干涉過多?」
「向來是這樣沒錯。」
可是,她想管耶,怎麼辦?
低吁口氣,她無意識的將垂在胸前的發辮以食指勾纏、把弄,低聲咕噥,「祁大哥,你需不需要一雙耳朵?」
「你想听?」
「如果你想講的話。」她心急的點頭。
只要與他有關的事,她都想听、听問、想沾、想管!
「我的沐心的確眼尖,沒錯,我的親娘是娘陪嫁的丫鬢,為了不致家丑外揚,所以爹當年讓大娘認了我。」
我的沐心?
緊緊地捂住亂跳的心口,好不容易在無數個深長的呼吸後,她低聲喃喃自語。
「難怪大夫人瞧你的眼神挺復雜的,就是少了關切。」
「娘一向心高氣傲,遇著這種事還得咬牙忍氣吞聲,也真難為了她。」
忍氣吞聲?
想到那雙總是瞪著祁天寒瞧的眸中閃爍著深沉的仇恨,她輕咬著下唇,猶豫的問道︰「大夫人真忍得住氣?我以為……呃,我只是猜,這一路追在你身後的惡徒,是否與她有所牽扯呢。」
「她的確也參了一腳。」
「真的?」猜歸猜,但沒料到真有其事,張著嘴,沐心心疼的偎緊他。「那,祁大哥的親娘呢?」
「走了。」
「走了?」
「生下我的那年,她因體弱感染了風寒,就這麼走了。」
「這事,祁家堡的人該不會全都知道吧?」
「心知肚明。」
沐心恍然大悟,不再吭氣。
難怪堡里的人都敬他,也怕他,更疏遠他。
這「東宮太子」即使能力再強,即使是唯一的傳承之子,即使祁家堡因他而再現權勢,卻因為他那並不光彩的出身,使得眾人的目光有了偏差,甚至,連聲聲喊著的娘都對他心狠手辣,難怪他沉郁寡歡。
因為心疼,她不假思索地將手覆上腰際的大手,他反手一搭,更加將她護在懷里。
回程的路上很寂靜,兩人卻在彼此的依偎中找著了對情感的默許。
騎馬入堡,祁天寒直接馳向別院。
玩了一整天,累極的沐心完全沒體力跟他在馬背上劃清界線,而她,其實也不想大過矯情。
癱在他懷里,她慵懶的視線忽然瞧見一張臉——
是猙獰的一張怒顏!
見出去廝混了一整天的兩人回來,神情曖昧且衣著凌亂的兩人共騎一匹馬,杵在廊下的三姨娘沒說話,恨恨的瞪著她,再哀怨的凝望著祁天寒,雙手幾乎絞成麻花狀,驀地轉身,她忿忿地離去。
瞬間,沐心頓然領悟。
「你的嘴在吃風呢。」他悄聲揶揄。「是瞧見什麼妖魔鬼怪?」
她勉強閉起唇瓣,但還是下意識的瞟向三姨娘的背影,又不由自主地微張起嘴。
「這涼風的味道甜嗎?」
「甜?」她干笑,朝前方扮了個鬼臉。「我只是因為太驚訝了。」
搞了半天,原來三姨娘竟然是因愛生恨,所以怨起她來了!
哼,就說了他是麻煩人物,瞧,眼前不就又因他而多了樁麻煩?
「什麼事情嚇到了你?」
「三姨娘。」
「她怎麼了?」
「怎麼……」顰起眉,她瞪著已經躍下馬背的他。「你不知道嗎?」
天真如她都已經瞧出了端倪,精明的他怎會對三姨娘對他的「另眼相待」毫無所覺?
她才不信他會如此眼拙!
「那要看是什麼事情令你驚訝了。」祁天寒不置可否的聳聳肩。「若是小事一樁,又何足掛心呢?」
「小事?」她難以置信的猛搖頭。「你爹知道嗎?」
約莫猜得出沐心為何驚詫,他也不避諱的說出重點。
「她是長輩,其余,就甭提了。」
越來越習慣偎在他懷里的感覺,她嘆口氣,任他抱著走回房里,既然主事者處之泰然,那她就別反應過度了,可是……
老天,祁家堡怎會有這麼多心照不宣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