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你──喝!」葉子豪!抬頭笑臉迎人的葉未央,在見到門板後頭出現的人並非自己所以為的、甚至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人時,那種錯愕驚懼用筆墨都難以形容。「你、你──」
葉子豪揚起一抹冷笑,「怎麼?我來看你值得這樣大驚小怪?」
外頭的保鏢──葉未央驚恐的眼瞥向葉子豪身後,門外的保鏢已不見蹤影,他心下已有幾分了解,大概是被他逼走了。
「我想得太天真了。」葉未央鼓起勇氣與他平視,試圖拖延時間,內心則暗暗祈禱出去找雷茵卸石膏的季劭倫趕快回來。
「早該想到你沒這樣簡單放過我。」
「你母親很想你。」葉子豪笑容依舊,帶著殘忍、事不關己的冷漠。「想你想得都病了,哼,很可憐。」
「是嗎?」葉未央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十年不曾感受過母愛,如果要他難過得哭天搶地,也實在太為難他;就算以前曾相依?命過,十年來忍耐被冷落、被遺忘的痛苦也該償盡了吧!
「你不在乎?」葉子豪挑眉。「什麼時候葉家最孝順的乖兒子變成這副德行了,嗯?」
「你從不承認我是葉家人,用不著說這種話。」一旦心中有了依賴的人,是不是會變得堅強他不知道;但此刻,因為有了季劭倫,所以他敢坦然面對一直視?毒蛇猛獸在害怕著的人。
「請離開。」
「葉未央。」
葉子豪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怔住了他。
「只要你戶藉在葉家,只要你姓葉,就算我不想承認,你還是葉家的人。」
「那又如何?」葉未央心中暗暗防備著。「你來這里有什麼用意?」
「用意?」愈來愈不怕他了呵,是因為季劭倫嗎?「看來那家伙對你的影響很大,你已經不怕我了呵。」冷眼睨向他,葉子豪悠然落座在離病床尾有一段距離的沙發上,交疊起修長雙腿。
「你到底想做什麼?」葉未央暗暗握著床被,使勁揉著被子藉以分散長期以來對他的恐懼。
「你一向逞強。」葉子豪呵笑道。「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不斷在想要怎麼樣才能撕下你孤傲倔強的臉皮,卻想不到反而讓你戴上謙卑、委屈的假面具;這些年來,你用這面具在葉家應付不少人,唯獨在我面前,你該死的面具完全無用武之地。」
「你來只是為了說這些?」
「如果我不多說,怎麼幫你拖延時間等季劭倫回來?」
葉未央變了臉色。「你……」
「我不會逼你離開,因為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自願回葉家。」葉子豪起身,從懷中丟出一本冊子到他手邊。
視線由葉子豪身上移到手邊的小冊子,斗大的「刑法」兩字映入眼簾,令他措手不及。
偏偏此時,葉子豪的聲音冷冷響起︰「第兩百四十條是不錯的游戲法則。」語畢,他起身離開。
葉未央依他所說的翻到兩百四十條;蒼白倏地刷上他原本因為調養得宜而逐漸紅潤的臉。
第二百四十條和誘罪和誘未滿二十歲之男女,月兌離家庭或其它有監督權之人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老天!怎麼會這樣!一字一句,駭得葉未央心跳險些停頓,驚得他立刻丟開法律條文,又矛盾地撿回來重新看一遍;但無論他怎麼看,就是無法讓自己定下心。
因為,他離二十歲還有大約一年的時間;因為,葉子豪撂下的話顯然是打算將矛頭改向針對季劭倫;更因為,這一次他手上的武器是法律,超出他所能抵抗的範圍。
原以為從此就能得到幸福的,可惡!
趴倒在床上,葉未央又恨又氣地猛捶床墊。「可惡、可惡、可惡!」
他該怎麼辦?把這件事告訴季劭倫──不!他搖頭,放棄這做法,因為他知道答案,季劭倫不會讓他再踏進葉家一步。
他到底該怎麼做?為了自己讓季劭倫吃上官司,然後毀了他了?
別再輕言放手,不論遇到什麼事都別輕易放手──這是他開出的條件,是他們所許下的承諾,可是……閉上眼,天真的以為這樣能逃避現實;但是他太早熟了,正因為他太早熟,所以就算閉上眼,就算想用睡逃避這一切,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腦子里百轉千回,想的是該怎麼做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未央!」打開門,興高采烈地大聲呼喚的人,正是得到雷茵首允敲下礙人石膏的季劭倫。
趴在床下的葉未央直起身,同時飛快地將冊子藏在床上;回頭時已整理好思緒,戴上和平日無異的面具。
「干嘛?」
「恢復自由了。」季劭倫擠眉弄眼道。
「神經。」葉未央白他一眼,他是真的傷患,所以雷茵沒有為難他,固定幾天後就卸下石膏。
但季劭倫就不一樣了,像是被特別照顧似的,硬是過了一個禮拜,害得他走都不能走,只能留在醫院里,坐著輪椅四處跑。
「雷茵說你可以出院了。」季劭倫冷不防地移至他身旁,一同坐在床沿。
「是嗎?」可以出院?
「怎麼了?」
他淡淡一笑,「只是覺得不想離開。」不想離開你。他在心里這樣說著。
季劭倫卻以為他指的是醫院。「舍不得雷茵?」
葉未央一怔,知道他會錯意也不點破。「嗯。」
「傻瓜。」他笑著揉亂葉未央的發。「我們可以私底下找雷茵聚聚,又不是一定要上醫院掛病號才能找她。」
「是啊……」他無精打采應道。
「有什麼事瞞著我?」
「咦?」他為頭,心虛閃過隨即抬起的眸子。
「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季劭倫直到這時才允許自己的眼中透露出擔憂。「本來是想等你親口告訴我,但是你似乎沒有打算要說。」
「我……」
「我希望你快樂,未央。」希望他快樂一直是他掛在心頭的懸念,希望他能遠離以前的生活,希望他別再感受到孤寂,他努力做的正是這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個目的,如果你依然不快樂,這表示我的努力不夠,也或許是我的方法不……」
「已經夠多了。」葉未央-住他的嘴,搖頭道︰「不要這樣想,你做得很好,就是因為做得太好,我才……」離不開你!
這句話哽在他喉間說什麼也不能透露,季劭倫很敏感,這樣的一句話定會讓他猜出端倪,他不能說、絕不能說!
「才怎樣?」
「才……才在想我們的未來。」腦子轉了轉,他是心虛,卻也半是認真地說出這句話。
是的,他曾想過。想過兩個男人能有什麼樣的未來,只是在來不及找到答案之前,葉子豪已經像鬼魅般出現,並判了他死刑。
季劭倫看著他的臉漸漸泛紅,知道他又害羞起來,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你笑什麼?」只要能轉移他的注意力,說什麼都好。葉未央這樣想著。
「我很開心。」
「開心?」
「因為你想到未來,這算是一種承諾你知道嗎?對我來說,它就是表示以後的日子里我有你陪伴。」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季劭倫侃侃談著未來。「我們可以到處旅行,找一個喜歡的地方久居,甚至可以養一只大狗;你說過你想當獸醫,只是因為葉家人要求你念商才不得不進商學院的不是嗎?」
葉未央看著他滿意開心的臉,應和地點頭,心里的窒悶愈發沉重。他說了謊,騙了眼前毫不考慮就相信他的人。
「我想,或許英國是個不錯的地方。」
「英國?為什麼突然提到那里?」
「我沒告訴過你我是個教書匠嗎?」他疑惑,表情像在說「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搖頭。「你沒說過。」
「我在A大任教,教英國文學。」
「你──」葉未央傻了眼,在A大?「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在哪里念書?」
季劭倫搖頭。「你從沒說過。」
「我們應該早就有機會認識的。」葉未央苦笑。「緣分呵,奇特又諷刺。」
「你是說……」季劭倫瞠大雙眼。不會吧!
偏偏葉未央的答案是點頭。「和你想的一樣。」
「但我怎麼從來沒……」
「緣分。」在主動探身吻上他前,葉未央吐出兩個字道盡一切。
「為什麼吻我?」撫上自己的唇,季劭倫被吻得莫明其妙。「未央,我快不認識今天的你了。」
「是嗎?」葉未央朝他柔情一笑。「或許那是因為你沒有真正認識我。」說著,雙手環過他的雙肩,交疊在頸背上。
「未央。」季劭倫拉開他,神色正經且嚴肅。「到底有什麼事困擾你,告訴我。」直覺告訴他,未央的心中一定有事,只是逞強不肯說。
「沒有。」再一次試著抱住他。
只可惜,板起正經神情的季劭倫緊緊抓握住他的雙腕,不肯就範。
「不要逞強。」
「我沒有。」
「那麼什麼?」
強行掙開他的鉗制,葉未央丟給季劭倫一抹他從未見過的笑容,美得教他疏忽其中隱含的哀傷。
「因為今天是月圓,因為我心情好,因為你卸下石膏獲得自由,因為……」
「未央!」季劭倫雙手握住他的雙臂,用力晃了他一下,打斷他的話︰「這不是你,絕對不是!」
「我愛你!」第一次開口因為沖動、因為情不自禁,之後的開口
是因為看見他錯愕不敢相信的表情,一時覺得心疼。「因為我愛你。」
我愛你──多麼簡單的三個字啊,可是它的威力足以駭停一個人的心髒;就像听見這句話的季劭倫,像無法接受事實般地呆愣住,久久不曾動過一下,整個腦袋鬧烘烘的。
「你說什麼?」他听錯了吧,是做夢吧,他竟然會──「不、不,是我听錯,一定是我……」
「我愛你。」真是笨蛋。葉未央又好氣、又好笑、又拿他沒轍。「事不過三,再听錯我也沒辦法了。」
他沒有听錯,內心因他的表白承受著前所未有的狂喜。還有什麼比這更快樂的事?听見他告訴自己這句話──足夠,太足夠、太珍貴了!「我以為要等很久,甚至一輩子。」
「哦?」葉未央挑眉。「在你眼中的我是這樣不坦率啊。」他終于知道自己在他眼中是怎麼樣的人。
「不坦率,而且害羞;但我還是迷戀你、愛你。」面對葉未央,他只會赤果果地表達自己對他的感覺,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會;像個天真單純又嫌愚蠢的少年,偏偏兩個人之中,有資格稱少年的人不是他,而是未央。
「你──」葉未央不敢看他,怕再一次的心動,怕好不容易藏住的不舍會就此暴露出來。
「還有什麼事瞞著我吧?」轉移這樣多話題,但是季劭倫還挺有腦子的,至少,沒被葉未央模糊焦點。「不願意告訴我?」
「沒事了。」葉未央回避他的視線。
「你就是這樣,如果不想講的事任誰逼都不會開口,罷了。」
再次揉亂他的發,季劭倫安然笑道︰「反正以後多的是時間,我等你親口告訴我,嗯?」
「嗯……」以後多的是時間,就怕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未央!」忽然被壓倒在床上的季劭倫一臉吃驚自然不在話下,更何況是又被他封住了嘴。
「未──唔……」
「愛我。」葉未央困窘難當地?齒,說了之後立刻埋頭躲在他肩窩,不敢看他的臉。
「未……未央?」
「不要讓我再說一遍。」明知道他的性子還要為難他嗎?可惡!
「不要欺負我!」
「誰敢欺負你,但是你確定……」葉未央婉轉保留的話全教他吻進彼此的唇里,不能再說更多。
「不要再逼我。」紅得像著了火似的臉說什麼也沒辦法面對他。
最後一次了,他告訴自己,今天是最後一次能見到他,如果不留下些什麼,他害怕有天被他遺忘、或遺忘他。「如果你說不,以後休想踫我。」心知肚明沒有以後,卻還得逼自己說得好象以後他們仍有許多時間相處似的,葉未央被這不得不的強?歡笑扯得心好痛!
季劭倫垂了眼,再?眸時,已不再刻意壓制早在體內燎燒已久的火焰,吐氣喑啞地道︰「那就糟糕了。」
「季……」這次,被吻住話的終于換成葉未央。而同時,一個翻身,原本壓在季劭倫身上的他如今換了立場,在季劭倫身下動彈不得。
「想逃我也沒辦法準了。」季劭倫緩緩地移動修長十指,輕巧如蜻蜓點水般一顆一顆解開鈕扣。「是你點起的火,你要負責,不能後悔。」
「不……後悔。」他伸長雙臂交疊在他背上,證明自己的無悔。
「我愛你,未央。」
「我、我知道。」有點兒像是挖苦的語氣,是他常拿來響應他的愛的方式。
說真的,季劭倫有時候對此還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偏又拿他沒辦法。
「啊!不……我……」當兩人果袒的胸口相觸時,恐懼無法避免地襲上葉未央的心頭,令他不由自主地抗拒。「不……」陌生的感受逼出他難得的淚。
季劭倫立刻停下更深入的動作,馬上退開。
「季……」
話未出口,他的鼻子就讓季劭倫懲罰性的輕捏。
「不要勉強自己。」不是感覺不到他的害怕,雖然表面上擺明不論他怎麼掙扎都不會放手的強硬態度,但他還是珍惜啊!珍惜眼前的人,所以不願傷他,不願他強迫自己,雖然有好幾次他得單獨和自己的對抗。「我可以等。」
但我們沒有時間可以等。葉未央在心里這樣說著。
鼓起勇氣再度吻他,在吻之前重申︰「如果停下來,以後休想踫我。」
因為這句話,季劭倫幽黑的眸光瞬地變沉,流動誘人的魅惑色澤。「到這種時候還是一樣逞強。」
「這就是我。」葉未央投予一記淺笑,試著壓下對陌生異樣感受的恐懼。「你知道的。」
季劭倫搖頭,一臉又氣又笑的表情像在說著︰拿你沒轍。
「知道就好。」讀出他神色涵義的葉未央說道。
就在他要再次開口前,季劭倫已壓鎖住他的唇。
「這次是真的沒辦法停了。」他半帶道歉地說,無法再壓抑自己一分一毫。「就算你真的後悔也不行了。」
霎時,葉未央原本想再說更多,卻沈淪在季劭倫霸氣而不失溫存的熱吻里,什麼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