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休在廳堂大啖丁忠看她等得可憐好心奉送的晚膳,在夾起一塊咕-肉送進嘴的同時,她瞥見西門獨傲姍姍來遲,絲毫不覺內疚-
事情辦得如何?-
離休慢慢細嚼口中美味,好一會兒沒吭聲-
離休——
等我用完膳-嬌笑回話,她夾起一口菜又慢慢吃給他看,刻意的動作任誰都知道——
姑娘她等瘋了!
偏偏西門獨傲有的是不會哈腰道歉的硬性子,-正經點——
該正經的人是你-木箸失禮地指向首位上的人,媚笑外帶嬌哼,火氣煞是猛烈,-天老爺,你竟然讓我從未時等到酉時!-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做啥,殺千刀的,敢情他是故意的!-
離、休——
這回再怎麼怪叫我都不做了-哼!氣呼呼地吃進一口飯菜,他要她等,她不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
我幫你捉住怵言如何?-丟出誘餌,果然魚兒便輕易上勾,離休回頭看他-
你捉得著他?——
他尚未離開幽州-西門獨傲笑道︰-給我消息,事情辦得如何?-.懋-朝中大臣正為不幸慘死的美麗公主守靈,其中尤以李林甫最甚,不惜痛哭失聲、跪倒在地,令人鼻酸-真是辛苦他演這麼一段板蕩忠臣-
很好——
不太好-離休忽出此言,打壞他大好心情。
西門獨傲濃眉一挑,冷峻的面容一沉,-怎麼說?——
傷心欲絕的皇帝昏了頭地接受李林甫冥婚的提議,所以你仍然得當駒馬爺,只不過是改娶一具死尸、一塊碑-活的不娶,娶個死的,真不劃算-
該死!-大掌擊向椅旁矮幾,矮幾立時應聲碎裂成木塊-昏君!——
他的確是,但你還是得當駒馬,聖命難違——
去他見鬼的聖命!-他從不把大唐皇帝看在眼里,亦無心謀反叛變,更無意涉入朝廷爭權奪利的齟齬事,偏偏什麼事都把他扯進去-殺了李林甫!——
很難-離休點出事實,-李林甫網羅許多江湖高手在身邊擔任死士,要殺他得先過那一關——
的武功難道不及?-
離休攤攤手,-雙拳難敵四手-她很識時務,不會輕言送死-
加上怵言?-
螓首不假思索地左右搖晃,-四手難敵八掌——
分明是在推諉——
是李林甫此人不容小覷-離休嬌笑道︰-勸你死了這條心,不是揭竿謀反,就是私出軍營叛逃,這樣才能杜絕李林甫再把腦筋動到你頭上-
西門獨傲擰眉思忖,久久末出一言-
還有另外一事-
她的話再度挑起他眉峰-
近日內聖旨將至,命你攻奚,一統北方——
然後將死人嫁我以表賞賜?——
聰明-離休贊道。
這分明要他打敗仗!西門獨傲皺眉惱怒不已,恨不得有飛天本領沖回長安腰斬礙事的李林甫-
別忘了你答允的事-離休忽而出聲,凝起艷容提醒︰-何時將他交給我?——
馬上-西門獨傲扯嗓傳喚丁忠,下令道︰-帶怵言回府,就說敢抗命,休怪我遷怒——
是-丁忠領命而去口-
卑鄙-明明對怵言效忠的主子下不了手,偏還故意利用這點來要脅他-一肚子壞心眼——
若不如此,-能見到他嗎?-西門獨傲不慌不忙地回堵她。
離休噤口,他說得沒錯。
片刻過後,本以為逃離幽洲的怵言竟真的出現在她面前-
你們倆的事我插手至此-西門獨傲走下階梯朝外頭走去。
經過怵言時,他停下低語︰-恩怨情仇總要有個決算,要逃要解決,你自該有數-怵言默然頷首,深沉的目光打從一進門就停佇在離休身上末曾移開過,似乎已有決斷-
你心里有事-某夜,夏侯焰坐在離西門獨傲一尺遠的小榻上,突然出聲拉回西門獨傲沉思許久的心神-
沒有-西門獨傲否認。
夏侯焰頓了半晌,起身模索門扉的方向,但立刻被西門獨傲拉回-
你做什麼?——
離開會說謊欺騙我的人,省得我生氣徒增他人困擾-說好不瞞他任何事卻食言是他不對,清楚根本幫不上忙知道也無用,卻又想從他口中得知究竟是何事讓他懸念在心的他也可笑。
他兩者都氣,為免多添他不必要的麻煩,他決定暫時離開,一個人到安靜的地方待氣消再回來。
西門獨傲怎可能放他氣沖沖地四處亂晃,手臂勾住他一同坐上小榻,-你感覺到了?——
那又如何,幫不了你,知不知情又百什麼不同-夏侯焰很是氣惱自己的沒用,凡事皆可以認命、不放在心上,唯獨遇上他的事每每都會讓他失控如斯。
何時變得如此在乎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只知若再有一次那日他受重傷的情景發生,那種痛他決計無法再承受-
三日後我將興兵攻奚-早說晚說都要說,但他沒想到夏侯焰會如此敏銳地察覺到-
奚人擅長弓箭刀刃,善于利用地形掩藏埋伏,卻不精兵法怖陣,將計就計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或許可行-夏侯焰將在營州听人說的事告知-
就這樣?-西門獨傲愕然,自己為了將離開幽州的事怏怏不快,他卻風輕雲淡不當一回事-
務必小心——
只有這樣?-眉頭聳得更高,若夏侯焰看得見,絕對會瞧見一張怨夫臉-
你希望我說什麼?-夏侯焰反問,他何必語調急轉直下,真是怪異。
西門獨傲輕捏他下顎,扳過他的臉面對自己,黑眸鎖住始終無神的碧池,當真瞧不出里頭有什麼波動,夏侯焰全然無動于衷-
你不在乎我征戰一年半載未歸?——
一戰數載是常有之事-夏侯焰淡然地說,語氣微冷-
也不留我?——
堂堂大唐名將,奉君主之命出征,誰留得住?-退開輕柔的箝制,夏侯焰拍開腰上手掌,退離到桌邊倒茶喝。
濃眉在飽滿的天庭下方打了死結,黯凝的臉色過了半晌忽然抹上燦光,狡黠一笑,-你介意-壯臂伸向前纏上夏侯焰的腰,拿下他手中的杯子,抱他生回榻上,咧嘴呵笑︰-你不願我離開——
你要走要留與我何干?-夏侯焰嘴硬地道,不肯承認被他看穿。
是不願他離開,不願留在幽州為他擔心受怕,戰場何其殘酷,稍不留意便身首異處,縱有再好本領,若一時大意也無法存活。
如果可以,他寧可和他共赴戰場,偏偏他是個目不能視的瞎子,上戰場,擺明是個累贅;留下,才真是省了他的麻煩,讓他無後顧之憂-
說謊-明明就是因為他將赴戰場而不開心,還故意氣他說些渾話-是我太過謙讓,你才有膽敢這麼對我說話,嗯?——
謙讓?-夏侯焰推開他壓近的臉,惱怒反譏︰-謙讓二字何時在你腦中出現過?——你倒挺了解我-偏頭閃開推抗的掌,西門獨傲立刻將夏侯焰壓制在身下-
是你人如其名-獨傲──獨絕高傲,哪會有謙讓來著?-
只剩三日我便要領兵出征,你決定和我冷戰度過?-
胸膛下方推抵的拳忽然頓住,似是被他的話扯斷了操控肢體的絲線。
夏侯焰突然-住臉,-別看我-
西門獨傲拉開他的手,他卻又立刻掙出-住臉-
你做什麼?-西門獨傲無法理解他的舉動-
不要看我-
要他不看他?再次拉開遮住清逸容顏的手,他咬牙低吼︰-你真的決定跟我冷戰三日?-
他是故意要點起他怒氣,讓他上戰場好奮力殺敵泄憤嗎?-
我不要你看見我明知無法留你卻仍想開口留你、不願你赴戰場的表情!-被逼出真心話,夏侯焰覺得自己好窩囊,窘困得下不了台-
你……——
我幫不了忙,至少、至少能做到別讓你掛心,為什麼你偏偏不懂?笨蛋!-
說他笨蛋?西門獨傲一個翻身,帶起夏侯焰跨坐在他平坦的月復間-
鴻翼?——
不要我看你就換你看我-說罷,西門獨傲拉他的手探進自己衣下,壓在結實的胸膛上,要他感受其下暗蘊的勁道-用你的手好好看我——
我……-用手看他?天!-我做不到——
再簡單也不過-西門獨傲月兌掉上身的衣物,拉他兩手壓在自己胸口,-看我——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雙手環扣在他腰背,西門獨傲在他耳畔深深一嘆,-是你讓我活了心動了情,卻不讓我知道你有多在乎我-直到逼出他困窘的真心話,他才懂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無法避免的,心頭始終有個梗在,因為一開始是他拿怵言要脅他不得不就範,如今雖被接受,多少也會在意他心里是不是還記著這件事。
這就叫自食惡果!-你可知凡事淡然以待的你有多讓我氣惱?雖清楚這是你的性情可我還是會氣,究竟要到何時才能見你平靜如水的性子變得激昂?哪怕是動怒我都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在乎我-
像他這般剛硬的人也會動搖?而且是因為他?
不能說不竊喜,但一想到他的苦惱竟是他的喜悅,難免有點歉然。
貼在西門獨傲胸膛上的手無意識的收握,拂過平坦上的突起,忽然听見輕微的抽息聲-
鴻翼?-怎麼突然繃起身子?-發生什麼事?——
別亂動-西門獨傲語氣忽然一沉,變得頗不刪煩,但沒有拍開他的手。
代替雙眼的手擔憂地探索,一路撫上他的頸,來到雙頰,-你的語氣听起來很不對勁——
是嗎?-慵懶的臥姿如休憩中的獵豹,看似優閑,實則繃緊健壯的身軀蓄勢待發。
他尚且用不著費力搜尋,讓他垂涎三尺的獵物就近在眼前-
是傷勢復發嗎?-模上凹凸不平的刀痕,這些刀痕至今仍讓他心驚-痛嗎?-
痛!他的在痛!-別再亂動了-夏侯焰青澀得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玩火的挑逗法燒了西門獨傲全身,幾乎想咬住他亂動的手指狠狠吻上一遍。
不明就理的夏侯焰只當他在拒絕承認傷口犯痛,渾然不知身下的人已經欲火焚身,就快要撲向他大肆咀嚼一番-
我想看你——
就看啊-
西門獨傲拉住他的手一路滑到腰間,甚至要帶領他的手往下探,嚇得夏侯焰差點跳起來,急嚷︰-我不是這個意思!-
都快被火燒成灰燼了,西門獨傲哪還有心思理他!
偏偏,一句話像嘩啦啦的大雨澆熄燎原大火-
我想用眼楮看你-西門獨傲帶領他的手停在一處,夏侯焰乘隙抽回,但卻難以甩月兌轟上腦門的熱氣-
能嗎?-想用眼看他?用這雙碧綠如玉的眼楮看他?西門獨傲微愣。
從知道他目不能視的那一天起他就沒把這事掛在心上,看見與否對他來說都一樣,他要的不是他的眼,是他的人、他的心-
我娘生前說總有一天要帶我回怛羅斯,除了因為在怛羅斯金發綠眼的人處處可見以外,另一個原因是娘說怛羅斯的大夫能治好我的眼——
你不是一生下來就看不見?-
夏侯焰搖頭,-是幼時不小心掉落斷崖所致——
可以治好?-西門獨傲問-
未必,要看大夫如何診斷-
西門獨傲俯首沉思,許久不發一語-
鴻翼?——
哈哈哈……-他知道下一步棋該怎麼下了!-
你笑什麼?-
西門獨傲沒有回答,反問︰-真的想看我?-
夏侯焰頓了頓,遲疑著該不該點頭-
說實話-
金發跟著頭顱上下晃了晃,-但是我的眼楮不一定有救,所以……你別當真-說是這麼說,恐怕他已經當真了,唉,他有點後悔突然沖動說出這話-
倘若你親眼所見的我和你以為的不同,你會如何?——
不論是何模樣,只要你是貨真價實的西門獨傲,于我都是一樣-夏侯焰道,不知自己給的答案讓西門獨傲狂喜-不過千萬別當真,我並不一定要治好眼楮-怛羅斯離大唐疆土有多少距離他並不知道,娘窮極一生只能遠望卻不可及,想必是極遠-
我不知道怛羅斯的大夫高明到哪里去,但只要你的眼能救,那個人一定有辦法——誰?"
"你會知道的-西門獨傲神秘地道,拉下他的身子吮吻-現下我不逼你看我-他等,等他用眼楮看他。呵,從來不曾期待過什麼,如今他給了他一個──期待這雙碧綠的眸子回復神采-
不逼你看我,我還是要看你——
鴻翼?——
算帳了,焰-
四更天微亮,西門獨傲穿整好軍服、套上戰甲,怕吵醒剛睡著的夏侯焰,輕聲關門-
不與公子道別?-怵言不曉得從哪里竄出來問道-
你都知道?——
你是指公子和你的事?-側首看了眼合上的門板好一會兒-我一開始就知道——喔?"一開始就知道卻不阻止?西門獨傲頗富興味地挑眉,轉身走進通往廳堂的花徑-
你想問我為何不阻止?-
怵言跟在他身後,不過幾步,西門獨傲突然停下,回身看他-
正有此意-他想知道他怎麼會甘心把夏侯焰交給他-
我不知道是否該阻止-怵言平板的聲音在露水乍凝的時辰里更顯呆板,可也是坦蕩蕩的赤誠-公子不說是不想讓我知道,如果我告訴公子我早已知情,恐怕他會做出傻事;再者,此事是對是錯,至今我尚未有定論-公子在西門獨傲的照顧下周得很快樂,只要公子快樂,是怎樣荒謬乖誕的事他都能接受,況且……-他就暫時交由你照顧,不得有任何閃失,否則唯你是問-
怵言點頭,言語間看得出西門獨傲對主子的強烈在乎。
當初不加以阻止似乎並未做錯,他這麼告訴自己,目送西門獨傲高頎的背影消失。
他身後門扉忽然咿呀一聲開啟-
公子?——
他走了?-夏侯焰問道-
要我追上去叫回他?-
夏侯焰搖頭拒絕,-我特意等他離開-怕他難舍才刻意等他熟睡後再悄聲離去,這份心意他焉能不顧-怵言已經知道我和……——
怵言明白——
你會輕視我嗎?——
何來輕視之說?-平板的聲音響起,語氣中有著無可奈何的喟然自嘲︰-我有什麼資格評論?就連我自己……——
怵言?-听出他不對勁的語氣,夏侯焰關切地問︰-和離休姑娘的事有了變化嗎?——
姑娘?-怵言忽然哼笑-終究還是騙盡天下人——
怵言?-真的很不對勁。
一回過神,怵言驚覺失言,趕緊道︰-公子放心,怵言沒事——
不想說我不會逼你,但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讓我知道-
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讓他誓死效忠啊!一個體恤人心的主子-怵言知道——
怵言——
公子有何吩咐?-
頓了好半晌,無神的綠眸不知道該往哪一處擺才是他剛剛離去的方向,挫敗的語氣緩緩嘆道︰-我……連目送他都做不到——
將軍會懂的-怵言安慰道,沉穩的心也起波瀾,懸念著應已起程與西門獨傲一同北上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