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一路上都不說話?」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找我拉我上車,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是踫巧遇見你跟那個女人在法院門口。」送完貨正要回去報到,眼角余光瞥見他和一個女人有說有笑,什麼都還沒有想到,手腳已經一個轉方向盤一個踩煞車。「我沒有刻意找你。」
「那也沒有必要拉我上車。」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嚴謹的個性讓他難以接受這種無意義的舉動,听了那天他離開前撂下的話之後,方慕白就告訴自己不必再理會他。
「坐這種車你覺得丟臉?」那個女人的話還在他腦海里轉,的確,這台貨車除了破爛和中古外,根本找不到其他形容詞。
「能坐得比別人高、看得比別人遠,為什麼要覺得丟臉?」這是什麼蠢問題?方慕白面露不悅嚴肅道︰「原來在你眼里我是那麼勢利的人。」很好,他幾乎把人性的丑陋面一股勁兒往他身上套,在他眼中,他方慕白還剩下什麼優點?
連身體……都被他嘲笑!那句污辱人至極的話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你的身體還好吧?」
「始作俑者沒資格問。」
「我賣掉之前你看過的哈雷買下這輛車。」捫心自問這輩子最想擁有的是什麼,只差沒想破腦袋的想了一夜,終于得到最真實的答案之後,花費他不少心血改良的哈雷機車就成了不必要的存在。
「與我無關。」硬下心冷聲以對,兩個月前他冷颼入骨的話猶似在耳,想忘都難。「如果沒別的事就停車,我還有事。」
「律師很忙?」
「沒錯,忙打官司、忙應酬,忙著周旋在美麗的女人之間,你沒事不要來打擾我!」听到司冠噗哧一笑,意識自己說的話有多幼稚,方慕白氣極,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很稱頭的職業。」
「讓我下車!」不見他有任何停車的動作,方慕白扳動車鎖,教司冠長臂一伸、油門催動加速給阻止。「司冠!」
「我現在在貨運行工作。」收回手的司冠拍了方向盤一記。「就靠這輛車。」
「跟我沒有關系。」
「人關系。」司冠終于把方向盤打右滑進路肩停放。
方慕白乖機打開車門,側身跨出一腳準備下車,立刻被司冠伸手扣住大腿扳回副駕駛座。
空閑的另一手則替他拉回車門關上落鎖,順勢抵在窗上制住還想逃到外頭的方慕白,也讓兩人的距離在瞬間銳減幾乎至零,感覺得到彼此呼出的熱氣。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折磨他還不夠嗎?丟下那句傷人甚深的話,刺得他到現在心還不斷淌血,難道還不夠嗎?「不要欺人太甚!」
「我都知道了。」鼻尖挑逗地輕觸相隔不到半寸的鼻尖,司冠忍住側首俯吻的念頭,決心利用這次的巧合改變現狀,得到他這輩子最想要的。「這七年來的事情我媽都告訴我了。」
陳女士都……方慕白臉上閃過訝異。
明明約定好不說出去,怎麼……「你母親跟你說什麼都與我無關。我要下車。」
「之前的不算。從現在開始我只相信你口中說出來的話。」司冠壓低臉逼近,身下的人更往後壓躺進椅背。「為什麼一聲不響就搬家。」
「搬家就搬家,不需要理由!」
「我很高興你還會對我生氣,但是我現在要的是你的真心話不是氣話。」拉起他的手強制壓在心口,他要他清楚感覺他胸口的悸動,要他實實在在意識到他的心只為他怦動的事實。「我再為你開一次門。」
「那就讓我下車。」他的火爆脾氣呢?為什麼現在冷靜得像個大人!反倒是他無法冷靜應對眼前這一切。
「不要曲解我的話。你曾說過心就像一道門,現在我再為你開一次,我要听真話。」
「我想搬家,這就是真話!我要搬走,離開遠遠的不再見……」
「方慕白!」火龍性格沖破死守的理智防線,媽的!他都說那麼多了,也願意「開門」冷靜地跟他做什麼見鬼的溝通,問明白所有事情的真相,偏偏他就是不合作!啐!他難得裝乖他竟然不領情!
猿臂一伸再收,司冠輕而易舉將方幕白拉到身上,囚禁在方向盤和自己之間,怒目以結。「再不說實話,我就在車上跟你做!」
方慕白听了傻眼。「做……」
「做的事!」去他的!這時候跟他裝無知。
「你怎……」
「我說到做到!」話音未落,方慕白的領帶已經落在黝黑的手掌中揪成麻花。「啐!這該死的領帶怎麼解!」
瞠視司冠在狹小的車子里手忙腳亂月兌他的衣服,方慕白怔忡好一會,終于回神,急忙握住他的手阻止。「我說!我說!」
司冠停住手上正在忙的動作,進行逼迫,「說實話?」
他點頭如搗蒜,怕了他的野蠻,「說實話。」
「很好。」司冠躺進椅背,等著他的實話。
七年過去,兩人的攻守立場似乎在對峙中不知不覺轉換,現在的司冠,比方慕白高壯,也比他更有迫人的氣勢;相反的,方慕白的斯文俊秀反而讓自己氣勢退守。
不變的,大概只是他比較冷靜,而司冠容易失控動怒而已。
這種跪坐的姿勢既不舒服又很難看,方慕白尷尬提出要求︰「先讓我坐回……」
「就這樣說。」
「這樣坐很不舒服。」他難過地動了動,訝異地感覺到身下一種陌生卻也熟悉的緊硬。「你……」
司冠聳了肩頭,無賴得很。「想要的人就坐在自己腿上,是男人都會有反應。再討價還價後果自理,你知道我一向很沖動。」
方慕白仰首向車頂一嘆。
面對固執程度與驢子不相上下的司冠,又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怎麼做?千想萬想就是想不到他還會出現在他面前,也想不到陳女士竟會破壞當初的約定將事情告訴他。
司冠眯眼審視不吭聲的方慕白一會兒,停下的手又開始忙起來。
「我說!我要說了!」誰想得到以前直來直往不用半點腦子的小鬼,如今變得這麼難纏!深吸口氣,感覺鎮定重回自己身上,確定他不會再動手動腳,方慕白才又開口︰「當初離開是因為我不認為你能承受萬一我們的關系暴光將面臨的外界壓力,再加上你才十六歲,十六歲的孩子哪里懂感情這回事?我在想你的喜歡最多不過是像兄弟親人一般,只是你錯把這樣的感情當成愛情。
也因此我認為,要你為這種誤會的感情去承受外界可能會給予的壓力和歧視,不如離開,讓你日子一久忘記這件事,或者明白自己不過是把我當成哥哥看待比較好!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你會是那種反應,等從陳女士口中明白知道你認真程度後,因為清楚就算出現在你面前也沒有辦法平息你的怒氣,干脆將錯就錯,也許哪天你喜歡上別的女孩,這樣的結果也未嘗……」
「你以為我是誰?隨便哪里的阿貓阿狗嗎?」把他司冠看得像溫室里的花那麼扁,經不起一絲風吹雨打似的!「啐!哪些什麼狗屁外界壓力歧視干我司冠什麼屁事,你是笨蛋嗎?我從小就在別人的白眼底下過活,還會怕那些見鬼的歧視不成?」
「不能否認,你那時候並沒有成熟到能承受別人加諸于你身上的目光,要不然你不會憤世嫉俗、無視別人對你的好意。」方慕白實事求是的說辭讓司冠啞口無音。
他垂頭喪氣的模樣,真像鄰居家那只小狗被人冷落時雙耳垂地的樣子,這樣想會不會太欺負他了?
「這麼沮喪就不像你。」方慕白伸手拍拍他頭頂,掌心傳來微刺微扎的麻癢,頭發跟主人的個性一樣剛直,都很扎人。「放開我好嗎?這樣坐著很難受。」
司冠低頭,額頭靠在他肩上。「找不到你我很難受。」他是為他好才離開,一想到這里,還能對他有什麼氣?七年的火氣連自己都覺得愚蠢可笑。「被你拋下的感覺比起接受什麼見鬼的歧視、偏見都要讓我痛苦千倍萬倍,我沒你那麼會說話,我只知道少你我連活著都懶。」管他、教他、幫他、愛他——誰能比他更無私地對他好?是父兄,也是情人,他的存在對他是何等特殊重要,誰能搶走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連活著都懶——一般人會這麼說嗎?雖然是樸拙粗俗的話,可是听了很受用,誰說他不會說話來著,害他一時鼻酸起來。
七年里,他懸念的就是他過得好不好,好管閑事的個性發揮到極致就是死心眼放不開,無法明著見面,他只有選擇暗中幫助,司冠的誤入歧途一度讓他自責不已。
「听到你要加入黑街,我真的好擔心。」
「用不著擔心,我月兌離黑道不混了。」他抬頭,咧嘴朝方慕白直笑。
「咦?」
「你不要我在黑道上打混我就不進黑道,現在白天在朋友的貨動行送貨,晚上在酒吧當調酒師,以前當兵的時候學過一手調酒功夫,我想過了,將來我要開一家酒吧。」
「你開一家酒、酒吧?」
「不行嗎?」一家酒吧有什麼不好的?「如果你不喜歡,那我再換一個工作。」
「不是不喜歡!」他……他簡直是以他的話為中心在生活嘛!「我覺得怎麼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覺得怎麼樣,那是不是你想要做的事。」
司冠聳肩,毫不猶豫直言︰「我覺得怎麼樣又沒關系,我要的是能讓你開心,至于想要的,就只有你,其他的我管不著。」
「連自己的人生也管不著?」
「我的人生就是你,只要你在我身邊,一切好說。」
「你……你有很多女朋友。」
「那些都是自己跑到我家在我媽面前胡詆謅的,我踫都沒踫過她們!」嗟!一大票女人不知道從哪里查到他住的地方,趁他不在的時候上門拉攏老媽,這筆帳怎麼能算在他頭上。「喂,休想把這筆帳算在我頭上!」
「你還說……女人抱起來比較舒服。」想到這句話,即使誤會冰釋,心還是有點刀割般的痛。
「我……」這句話他說過,可是……司冠快想破腦袋,煩燥地搔頭。「那個是……我故意說來氣你的!我根本沒那個意思,誰都比不上你,我那天是氣瘋了,你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喂,你笑什麼?」他急得心慌意亂,他竟然當笑話看得直笑?
方慕白好不容易收住笑聲,服了他的直來直往。「你的脾氣還是一樣火爆。這會讓你老是在道歉。」不能在怪他了,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很可憐,急著解釋什麼卻說不清楚的焦急樣也很值得同情,老天,他明明比他高、比他壯,但他竟然會覺得他很……可愛。「噗!哈哈……」
「管他什麼道不道歉,反正我也只對你一個人說。」看見他終于露出笑容,司冠總算放心吁口氣。「還生我的氣?」
「我當然生氣。」方慕白斂起笑容,嚴肅看著眼前的人。看得他一陣心虛,浮現自責的神情,最後還是不忍,不得不原諒,可是怨言仍有,「你那句話很傷人你知道嗎?」這樣的感情已經不被社會見容,如果自己愛的人都不能見容,那還有什麼意義?
「我當時只想著要傷你,我真的很氣你為什麼一聲不響離開又突然出現?我想了你七年可是……唉,總歸一句話;對不起。」
「你……唉!」他們差了七歲,本來該是他這個年長者抱他,沒想到……「應該是我抱你才對。」
「啥?」
「曾經差一點你就是我的。」往事重提,方慕白臉上出現尷尬困窘的淺紅。「真該讓你嘗嘗那種痛。」
他當時氣昏頭只想著要他好滿足自己的和出氣,根本沒有顧及他的感受。悔恨吶!為什麼老是這麼沖動?「真的很痛?」
「很痛。」
「我等一下會小心一點。」
「等,等一下?」本來以為自己佔上風的方慕白倏地一驚。「等一下是什麼意思?」
「你不會以為這樣坐在我身上,我會一點反應都沒有吧?」
司冠的話喚回方慕白被硬物抵住的感覺,讓他不安地想離開,立刻被司冠扣住腰骨,坐回他身上。
他該不會要在這……「司冠!」
「先說你原諒我。」
雙手向後握住方向盤困難地撐起自己,免得太過「刺激」他,本想端起的嚴肅表情露出慌張的破綻,「用這種方式逼迫,恕難照辦。」
「其實你並不生我的氣對吧?」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表情雖嚴肅正經,實際上卻是老好人一個,要不然當年就不會無條件地照顧他、擔心他。「別假了,再裝就不像你了。」
「噗,你實在是……」騰出一手拍拍在自己腰上的手背,方慕白投降道︰「我原諒你,這下你可以放開我了吧!」
「我愛你。」毫無預警的話讓方慕白怔忡住。
我喜歡你——
當年滿臉倔強的小鬼突然浮現在眼前,笨拙地對他自動告白。
一瞬間,真的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讓人懷念。
「先載我回事務所。」
「為什麼?」他都厚著臉皮,丟下男人的面子開口說愛他,他竟然一點表示也沒有,還要回事務所!「我說我愛你難道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又生氣了。沒來由的火山爆發實在讓人頭疼。「改改你的脾氣,我不想跟一個火爆浪子交往,隨時隨地要小心火山爆發。」
「方慕白!」
「先載我回去,我下午還有案子要辦,然後……」松開緊握方向盤的手,惡意重重坐在他身上,引發一聲哀號,方慕白笑得愜意。「六點再到事務所接我。」
憤怒的火山倏地停止岩漿噴發,此刻爆出的是喜悅的音符,猛唱欣愉的高歌,嗟!管他噴的是岩漿還是什麼見鬼的音符,總之證明一件事——
他終于追回這輩子最想要的人,方慕白,他追回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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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女士,你的檢驗報告已經出來了。」拿著檢驗報告的醫生面有難色地跟自己負責的病患解說報告結果。「關于你的身體——」
「醫生,你不如老實告訴我還剩多少日子。」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末路將近,陳靜美顯得比醫生還要鎮定。「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是哪里出了毛病?」
「你的肝。」听了陳靜美的話,醫生也恢復專業的冷靜。「肝功能檢視,你可有是肝癌末期,不過我們還需要再做進一步的檢查來確定,你不要太擔心。」
「醫生,我沒有讀過書也知道癌癥末期跟注定要死一樣。」陳靜美苦笑盯視看起來比自己小好幾歲的醫生。「還要做什麼檢查?我現在只想知道自己還剩多少日子好活。」
「兩個月,可是如果能接受治療,我相信可以……」
「你們做醫生的不但要幫病人治病還要說謊騙人,還真辛苦。」陳靜美嘆道,讓醫生尷尬地打住話。「我早死晚死都沒有關系,兩個月……這兩個月夠我安排一些事,該滿足了。」
陳靜美按住自己腰右側。「我這里三不五時就痛,有沒有什麼藥可以用來止痛的?」
「我會開止痛藥給你,但是你真的不考慮住院?也許事情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糕,而且………」
「醫生,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這條命不值錢,我惟一覺得自己最有成就的就是生了個好兒子。以前年輕的時候不會想,自己的路走偏了卻全怪到他頭上,後來母子倆相信為命發現這孩子脾氣雖倔,人卻不錯,才知道自己過去想的全都錯了,也好在這孩子不會記恨,還是把我當母親看,對我也很孝順,只是……唉,那個愛惹事生非的個性讓人放心不下。」
「既然如此,你更要接受治療好跟你兒子再多想處一點時間才對。」
陳靜美搖頭。「醫生你錯了。我兒子誰的話都不听,包括我這個母親的話也不听,在這個世界上,他只听那個人的話,我在他眼里要排也是排第二個。」
「不管怎麼說,兒子孝順母親是天經地義的事,你的病要讓你兒子知道,我相信他一定也會要你住院治療。」
「你不會明白一個做母親的心情,我不能再拖累他了。托那個人的福,他現在找到正當的工作安安份份上班,我怎麼能在這時候拖累他?兩個月已經夠了。」
「陳女士……」
「謝謝你,醫生。就麻煩你開藥讓我止痛,能夠捱完兩個月我就滿足。」陳靜美打斷醫生的勸阻,固執地道。
兩個月,她確只要這兩個月的時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