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他們剛開始交往的時候,趁著飛洛杉磯長班,他順道探望了在那里定居的家人,收假前幾天,他在街上走走晃晃,不經意看見街角某間商店的櫥窗里陳列著一系列漂亮的香膏,還用彩色水晶瓖出花朵的圖騰,華麗卻不俗艷。
他當下就想到遠在TW的慕怡,不假思索的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花了不少時間挑選、試香,最後他買了一款茉莉花香味的香膏以及一瓶同款香水,暗自期待她拆開禮物時的驚喜笑容。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費心的幫女人挑選禮物!
果然,當他捧著禮物送到她面前時,她含蓄而嬌羞的笑了,像個小女孩似的對他說了聲謝謝。
常克謙永遠記得那抹純真燦亮的眼神,看得他當場血液狂奔亂竄,整個人興奮得好像十七、八歲的毛躁小伙子。
看著她愛不釋手的撫模著別致的水晶花朵圖騰,他覺得好滿足,可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卻已經在醫院了——
她隱瞞對化學香味過敏這件事,雖然緊急打針吃藥,順利的控制住過敏癥狀,但是對于自己造成這場就醫意外,常克謙既懊惱又自責……
離開醫院後,他開車送她回家,一路上兩人沉默不語,氣氛有些古怪,直到抵達她住的公寓樓下,他隱忍多時的情緒終于爆發。
「為什麼不說妳會過敏?不喜歡就不喜歡,何必委屈自己?我不需要妳討好我,那樣很假。」他蹙起眉頭,語氣很沖。
他知道這樣的指控很傷人,他以為她會被氣哭,可她只是神情平靜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用一種極輕極淡的口吻,緩緩對他說︰「如果沒有在乎,又何必討好?」
她的話像一道悶雷,猛的打上他的胸口,常克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只能小心翼翼的暗自深究藏在話語背後的心意。
如果沒有在乎,又何必討好?換句話說,就是因為她在乎他,所以想要討好他嘍?
突如其來的體悟讓他坐立不安,思維停頓,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心突然出現一道裂縫,好像有什麼東西鑽了進去,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開心的想要笑,卻又像個傻瓜似的抓耳撓腮。
「晚安,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平常辯才無礙的常克謙,居然在這種時候卻連句話都說不出來,連他都忍不住暗罵自己蠢。
在他滿是詫訝的目光下,汪慕怡打開車門緩緩離開。
不,不能讓她走!一個強烈的念頭閃過腦海,他急忙打開車門追了上去,在汪慕怡拿出鑰匙,準備打開公寓大門時,他一把從身後抱住她——
汪慕怡渾身顫了一下,手中的鑰匙霎時掉到地上。「……克謙?」
他牢牢圈住嬌小的她,低垂著頭,將臉埋進她的頸窩,熱燙的呼息不斷在她脖子上搔拂著。「對不起,慕怡,不要生氣,剛剛是我不好,一急就亂說話,我向妳道歉。」
她說的對,如果不在乎,根本就不需要討好,他買東西送她,出發點又何嘗不是想要討好她?如果她的討好,被他指控為太假,那他自己豈不是更虛偽?他剛剛不該對她說那種話的!
被禁錮在他的懷抱里,汪慕怡的背貼靠著他熾熱的胸膛,小聲的說︰「我、我沒有生氣……」
她一開始就听出他的自責,也明白他的懊惱,所以並沒有把他的壞口氣放在心上,當然,心里多少有點難過,但真的不是生氣,更何況他現在主動道歉,難過馬上就被撫平了……
「真的?」
「真的。」
「對不起,我想,我是太在乎妳了……」
他的坦白,讓她不自覺的低下頭,羞澀的抿唇笑了。
他摟著她,趁機在她耳邊說了很多甜言蜜語,她害羞得連耳根子都變得熱燙,驀然,她感覺到脖子上有一股濕潤溫熱的觸感,微微吸吮的力道,勾起難以名狀的酥麻。
是吻,克謙在吻她她並不討厭他的踫觸,只是……這里隨時都會有住戶進進出出欸,他們兩個在這里大演愛情戲,萬一被撞見,她豈不是糗大了?
「克謙,很晚了,我、我要回去了!」
她試圖掙月兌擁抱的同時,一股力量順勢一拉,讓她轉身面對他,她還來不及反應,一抹陰影便迎面壓了下來,兩片熱燙的唇便霸道的堵住她亟欲發難的小嘴,將她的聲音全數吞下。
那是一種很奇特的感受,整個人像是飄浮在某種異次元空間,熾烈的舌尖交纏飛舞,興奮之余又帶點瀕臨窒息的快感。
他像是要吃了她一般的渴切,卻又用充滿憐愛的力道在她唇齒間留下他的氣息,舒服,親昵,暈眩,甜蜜……
常克謙稍稍滿足後,才不舍的結束這個吻,而好不容易理智歸位的汪慕怡覺得太難為情了,孩子氣的低垂著腦袋,說什麼都不肯抬頭,他好說歹說,她才勉為其難的抬起頭,露出那張媲美紅柿子的小臉蛋。
她太乖了,在她面前,他覺得自己好像十惡不赦的大野狼!
意外的小插曲,讓他意外發現她的過敏體質,也讓那一天成為他們兩個的初吻紀念日。
但說也奇怪,明明不擦香水,可慕怡身上總會散發一股不濃不淡的馨香,好聞得不得了,每次站在她身邊,只要輕輕吸氣,鼻腔里就會充盈屬于她的味道,要不是她現在的模樣太可憐,他真想跟她好好研究一下。
「還是很不舒服嗎?」他關切的問。
雖然已經遠離化妝品區的濃郁香氣,可汪慕怡還是一直打噴嚏,她索性捏住鼻子,難受的說︰「我去洗手間洗個臉。」
「好,我在這里等你。」
拿著常克謙的手帕,汪慕怡走進女用洗手間,轉開水龍頭,用大量的清水拍洗臉頰,尤其搔癢不安的鼻子,更是加強的重點。
反覆清洗幾次後,她關上水龍頭,攤開手帕擦去臉上的水漬,這才覺得過敏的癥狀舒緩不少。
等到她走回身邊,常克謙仍有些不放心的問︰「怎麼樣,好一點了嗎?」
她頑皮的皺皺俏鼻,又孩子氣的吸了吸,「瞧,好了。」
這時,傳來準備登機的廣播聲,她拉著他的手,迫不及待的想趕往登機門。
「不急,慢慢走,飛機會等我們的。」
「不行,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快點抵達捷克了!」
終于,經過漫長的飛行,當他們走出布拉格的機場大廳,汪慕怡隨即張開手臂仰望天際,臉上的笑容是常克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燦爛。
一生一次的蜜月旅行,常克謙帶她游賞舊城區的經典建築,在新城的咖啡館里來回探索,還帶她去伏爾塔瓦河游船。
到了卡羅維瓦利溫泉療養地,他們拿著新買的溫泉杯,共飲一杯水,常克謙突然感性的許諾,「等我們結婚滿十周年,我們再來這里玩,而且還要帶我們的小孩一起來,帶著這只杯子站在這里,全家人共飲一杯溫泉水。」
汪慕怡一听,眼眶頓時發熱,「嗯,十年後還要再來。」
那時,她也暗自下定決心,就算這段婚姻未來免不了會有波折,她也一定用包容的態度與他相守下去,除非……
他變心了,有別的女人了。
常克謙穿著制服,英挺的站在組員派遣中心,剛結束飛行的他,臉上看不出絲毫疲憊,忙著處理例行手續,還不忘跟派遣中心的大姐閑話家常。
「這個月又飛了幾趟長班?」
「三趟。」
原本看這個月的班表以為會輕松些,誰知道待命當天,他居然被抓飛了,而且又是該死的歐洲長班十天,實在衰得可以,他懷疑一定是老天爺認為他跟慕怡過得太幸福,才會老是找他麻煩。
通常一趟長班六至十天跑不掉,一個月有兩班就已經很淒涼了,偏偏他一個月內飛了三趟!他幾乎都快想不起來,上一次跟老婆好好一起吃頓飯,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三趟?」派遣中心大姐連忙看了看這個月的飛行記錄,確認之後,一臉抱歉的望著常克謙,「對不起,那個老美機長臨時出了點狀況,只好緊急抓人。」
「我明白你們也很為難,再說,不是我也會是別人,大家都不喜歡被抓飛。」
「下個月,下個月我保證一定幫你排個好班表,讓你有多一點時間可以陪陪老婆。」
「這是大姐你自己說的喔,我記憶力可是很好的,要是班表太爛,我是會來派遣中心拉白條抗議的。」他打趣的說。
派遣中心的大姐笑了笑,「對了,結婚多久了?」
「七個月。」常克謙笑答。
好快,一晃眼半年就過去了,不過,最讓他得意的是,當初那些不看好這段婚姻的人,現在一定跌破眼鏡了吧!哼,居然敢賭他的婚姻半年就玩完,真是混賬東西。
「打算什麼時候生小孩?」
「看大姐什麼時候給我好班表,我才有時間努力做人啊!」
他一天到晚飛個不停,短則三五天,長則十來天,別人的假期是他賣命工作的日子,有時候千里迢迢回到家,老婆已經睡到九重天外去,想要親密一下,還得擔心老婆隔天上班沒精神,只好冷水澡伺候。
等他睡醒,慕怡又已經出門上班了,家里的雙人床根本就是兩人輪流睡,只知道當初買張單人床就好,至少一個人睡的時候比較不覺得寂寞。
其實,他也很想趕快生個小孩,可看看現在的狀況,要是有了小孩,他真怕哪天下班回家,小孩會以為他是誤闖家門的陌生叔叔,說不定小孩對樓下的警衛還比對他這個親生父親來得熟悉呢!
唉,想想還真有點悲哀……
「扣我這麼頂大帽子,看來我下個月要是不給你一個滿意的班表,我就要變成罪人了。」沒好氣的睨他一眼。
「所以我說大姐啊,你現在可是身負重任,我和老婆的幸福就掌握在你手上了。」
又閑聊了幾句,他把手中的資料攏了攏,準備交差去,一轉身,便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晃過。「咦,那不是梅琳嗎?」
「喔,對呀,她剛剛過來申請留職停薪。」
「留職停薪?為什麼?知道是什麼原因嗎?」常克謙詫異的問。
「她只說是私人因素,細節我也不清楚,你可能要問她本人才知道。」大姐一時感嘆的說︰「以前梅琳是多麼活潑的一個女孩,我還記得她每次跟我說話,兩只眼楮總是閃著自信的光采,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常克謙沉默不語,他知道是什麼原因,也比誰都希望她能快點走出來,但是她似乎只想把自己困在過去的痛苦里。
沉吟須臾,他匆匆交了手上的文件,便拎起登機箱轉身追了出去。
外頭正下著雨,他看到許梅琳孤零零的倔強身影,她連傘也沒撐,就這樣像縷游魂似的淋著雨,緩緩走出航訓中心。
常克謙一惱,打開手中的長傘,追了上去,「梅琳!」
許梅琳听到他的聲音,腳步停頓,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卻沒有回頭看他,過了幾秒,又連忙邁開步伐。
「梅琳,你給我站住。」常克謙惱火的低喝,快步追上她,接著長腿一邁,橫過她的身子,準確擋住她的去路,「為什麼要跑?」
自知逃不開了,許梅琳這才扯開一抹稍嫌僵硬的笑容,抬頭看向他,「教官找我有事?」生疏不失禮的口吻。
「要去哪里?」他將手中的傘往她身上挪去。
「回家。」
「我送你。」
她嚇了一跳,呆了幾秒鐘,連忙拉開距離,「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們之間已經有太多流言蜚語,不需要再多添一個來攪亂彼此平靜的生活,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常克謙看穿了她的顧忌,「不用管別人怎麼想,我有話跟你說,走吧,我的車停在那邊。」
見她遲遲沒有動靜,他伸手輕推了她的肩膀一把,她踉蹌了下,蹙起眉,似乎還在抗拒,他決定不再跟她廢話,一手抵住她的背,拿捏著力道將她往前推。
「……克謙哥,我沒事的,你真的不用特地送我回去。」
「如果你仍當我是自己人,還喊我一聲克謙哥,那就乖乖上車,讓我跟你把話說清楚。」
「難道你就不怕又有什麼難听的傳言嗎?你應該要跟我保持距離的。」她急切的說。
「既然只是傳言,自然不具真實性,以前不怕,以後也不會怕。」他將她推向自己休旅車,打開了門鎖,像是拎小雞似的把她塞進車子里,然後越過車身,收起長傘,快速坐上駕駛座。
「把臉上的雨水擦一擦。」他掏出手帕遞給她。
「……謝謝。」
「我听說你申請留職停薪。」
擦拭的動作停頓,她整個人沉默許久,「……嗯。」像是鼓起勇氣似的回答。
「為什麼?」
「我想去找他。」
雙眉打結,「梅琳,你可不可以停止欺騙自己,他已經死了!」
「不,他沒有死!我……我上個月在路上……看到他了。」
「你看到振國?怎麼可能?」常克謙一臉錯愕,宛若見鬼。
如果她看見振國,那就真的是活見鬼了,因為一個早已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又出現的。
「是真的,就在以前我們住的地方附近,我當時在公車上,車子停在路口,我清楚的看見他從公車前面走過去。」她語氣篤定。
「梅琳,你會不會是……」看錯了。他沒把話說完,因為,不忍心。「我是說,有些人明明沒有血緣關系,但在別人眼中,總覺得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會不會是你正好遇上那樣的巧合?」
「那不是巧合,我是真的看到了!」
常克謙嘆了口氣。梅琳愛上他的大學學弟方振國,但因為方家人覺得她的家世太不起眼,總是百般阻撓兩人在一起,讓這場戀愛談得極為辛苦,可是他們都沒有想過要放棄彼此,直到那場車禍的降臨……
當時梅琳也在車上,振國傷重不治,但她卻毫發未傷,據說車禍發生前,兩人在車上發生爭執,事後她不但被方家人攻擊得體無完膚,還要承受失去摯愛的痛苦,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很大,有好一陣子,她根本無法好好生活。
「梅琳,听我說,你必須要讓自己振作,振國不會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他盡量用平靜的口吻勸說。
「克謙哥,我真的很努力,只是……我不想錯失任何一個機會。振國走的時候,我連他的最後一眼都沒看到,沒有遺體、沒有喪禮,連他被葬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很想要平靜的接受他離開我的事實,但是,我真的看見他了,就那麼清楚的出現在我眼前,我怎麼能夠無動于衷?這也許是我最後可以補償的機會!」隱忍多時的悲痛終于爆發開來,許梅琳淚流滿面,全身顫抖著。
事情發生至今,她沒有一天不在悔恨中醒來,她痛恨自己的程度,連她自己都害怕。
她不祈求有人相信她,因為,在看到熟悉的身影又出現眼前時,她自己都不只一次懷疑過真實性。
「克謙哥,我真的很累、很痛苦,無法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已經讓我快崩潰了,你知不知道?」她的雙肩無力垂下,因為哭泣而顫抖著。
「梅琳……」他拍拍她的背,「哭吧,好好的哭吧。」
話音才剛落,令人心碎的哭聲越來越大,她像個溺水的人,激動的攀住眼前唯一的浮木。
常克謙沒有阻止,大方的把肩膀借給她,讓她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哭完了,再重新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當晚,他帶她去吃飯,像個兄長一樣叮囑她要好好照顧自己,直到她的狀況看起來好一點,他才放心的送她回家。
「克謙哥,謝謝你,留職停薪的事情我會再考慮清楚的,手帕改天洗干淨了再還給你。」她的心情已經平靜了不少。
「嗯,記得要吃飯,下次在機場踫到你,要是還這麼弱不禁風的,信不信,我把你拎到餐廳塞你一卡車的食物。」他打趣的恐嚇。
她無奈的搖搖頭,「也真是的,克謙哥結了婚好像也沒變得比較穩重嘛!」
他痞痞的將兩手一攤,一副你奈我何的踐樣。
許梅琳很不捧場的輕瞪了他一眼,接著露出今晚的第一個笑容,「好了,我沒事了,你快點回家陪老婆吧!」
「那我走嘍,別想太多喔!掰掰。」
告別許梅琳,常克謙驅車返家,路上,他抬起手臂,露出戴在左手腕的飛行手表,定楮一看——糟了!已經這麼晚了。
他連忙拿出手機檢查來電,才發現自己根本忘了開機,趕緊按下開關,就怕會錯過妻子的來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