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劈哩啪啦的燒著,架在火堆上頭的野兔肉不斷地滲出肉汁,傳來教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蹲在一旁,大眼一眨也不眨,西門念弦努力地咽了咽口水,卻依舊止不住不斷溢出的口水。蘇,趕忙倒吸一口,偷偷拉起布巾拭嘴,就怕被一旁翻烤兔肉的慕容涼瞧見。
她知道自己的模樣很失態,但是有什麼辦法呢?
餓啊,她真的好餓啊!外頭天色早已大黑,她可是自晌午便未進食了耶,她現下餓得發慌,天經地義得很。
「呃,那個……」瞧他側對著火堆,不斷地添著有些潮濕的柴薪,偶爾翻轉著烤架,她終于忍不住地開口,「我說二爺啊,我看這肉……蘇蘇,應該差不多好了吧,咳咳……」
若是她被自己的口水給噎死的話,那真是太悲哀了。
給她吃吧,再不給她吃,她很怕自己會錯把他當成食物給啃了……
「還沒熟。」他瞧也不瞧她一眼。
「可是那只腿快要焦了……」她好可憐地扁起嘴,瀲濫的水眸直瞪著鎖定已久的兔腿。
慕容涼側眼睇她,有些不耐地動手扯下兔腿遞給她。
「多謝二爺、多謝二爺……啊啊,怎麼這麼燙?」甫烤好的兔肉才剛沾上她的手,隨即燙得她鬼叫不休,手上的兔肉甩啊甩的,眼看著就快要掉到地上,「我的肉!」
她哀嚎著,眼看心愛的兔肉就要落地,豈料,說時遲那時快,一只厚實的大手將她的兔肉接個正著。
她順著視線往上瞧,尷尬地呵呵笑著。「二爺好厲害,一點也不怕燙。」
慕容涼無奈一嘆。「吃吧。」
「怎麼吃?」
「-說呢?」他皮笑肉不笑地反問。
她斂眼瞅著他拿在手上的腿肉。這怎麼吃啊?她要是湊上前去咬,豈不是男女授受不親?可是……口水咽了又咽,不管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都不放在眼里了,這舉動算什麼?
她只是餓了,只是腿肉太燙拿不住手,所以托他罷了。
對,就是這樣。
心思打定,她湊上前去,怕燙地小咬一口,豈料這兔肉竟入口即化、香女敕滑潤,激起她饑餓難耐的空虛感,再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撲上前去便是大口一咬--
好吃啊,真是好吃得教她想哭啊!嗚嗚,她真的餓了好久好久呢,不知道是這兔肉他燒烤得好,還是她餓得發狂,反正,就是好吃啦,只是……嚼著嚼著,不知道怎麼搞的,整只腿都快要啃光了,怎麼好像帶了點腥味?
欽?這兔肉怎麼帶血?
「-啃夠了沒?」
上頭傳來他略嫌冰涼的語音,她怔愣地抬眼睇他,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將腿骨往旁一丟,指頭上頭汩汩淌著血……
「啊!」她驀然發覺帶腥的是他的指……啊,她真是餓瘋了,居然連他的指頭都啃!「二爺,對不住、對不住,你的手沒事吧?」
她忙湊近,抓著他的大手,左右仔細瞧著,驀地將他的指含入口中輕吮著。
慕容涼吃驚地瞪大眼,一股酥麻沿著指尖滲透四肢百骸,恍若萬蟻直朝他的心間狂咬恣-,像著火似的,他不由分說地甩開她,粗喘著氣息瞪她。
「怎麼了?」她不解地睇著他。「這是你教我的耶!你說要把這一口血吸掉,血比較止得住的。」
沒事把眼楮瞪得那麼大做什麼?好像她做錯了什麼……
慕容涼無力地閉了閉眼,暗咒了幾聲,惱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玩火把自己也給燒了。
那時是逗她,他才隨口那麼說的,豈料……笨丫頭,居然吮他的指,她到底懂不懂自己在做什麼?她這樣……是不把他逼成豺狼畜牲,她不甘心是吧?他花了兩刻鐘讓自己冷靜下來,現下……哼,功虧一簣!讓他方才的努力變得很多余。
真以為他是聖人君子不成?-,若是他真在這當頭對她下手,他可是會瞧不起自己的!
「二爺,你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很疼?」瞧他不發一語,她更加內疚了。「對不起,我真是餓瘋了,我……」
「哼,我還以為-餓得連我的指頭都不放過呢。」暗吸了幾口氣,他狀似毫不在意地搭腔,隨即再將精神放在快要烤透的兔肉上頭。「來,我幫-擱在一旁,吹涼了再吃,沒人同-搶,-犯不著啃得這麼急,像是餓死鬼似的,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都沒有。」
「我……」她張口欲言,又無奈地打住。
算了,反正本來就是她理虧,她再多說,又有什麼用呢?
拿起他擱在一旁放涼的兔肉慢慢啃著,大眼忍不住往他身上溜去。瞧他一頭披下的長發依舊滴著水,就連身上的衣袍都濕透了,難道真不要緊?
唉,以往她對他,可真是太小心眼了。
頭一回,如此硬生生地瞧錯一個人,倘若他真是以利為重的奸商狐狸,他大可以不管她,甚至根本不需要為了一個機關盒給了她巨額銀票,雖說她沒拿到手,可他的舉動始終光明磊落,而她,倒顯得有點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
也許……她該要跟他道歉才對。
「-,那個……二爺啊……」唉唉,長這麼大,還沒同人道歉過,現下要她開口,還真難啊,像是喉頭里頭卡了顆蛋似的,要吐不吐,要吞下吞,真夠難受的。
「吃飽了就睡吧。」他冷淡道。
「可是,我有話想……」別這麼冷淡嘛,他愈是冷淡,她愈是開不了口。
「睡吧。」他頭也不回地道。
「哦……」橫豎他也不想听,既是如此,那就……算了。
往他特地為她打點好的干草堆一躺,看著他的背影,驀然發覺他剛巧擋在那扇破門前,替她擋住了風。啊啊,好貼心的人哪。
她曾經對他如此的無禮,而他竟全然沒放在心上。唉,她要好生檢討了,真不該那樣對他的。
決定了,明兒個開始,她會對他好些,若是他要在府里待著,那就待下吧,她不會趕他的,絕對不會……
想著想著,飽餐一頓之後,意識跟著蒙-了起來。
良久,听見身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才緩緩回頭,確定她已經入睡,他才動手褪去一身濕透的衣袍,只著寬口褲,露出一身結實體魄︰面對著她,卻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上頭,添遞著柴薪,目光下自覺地便往她的睡顏探去。
這丫頭……簡直是天真無邪得令人發指。
也不想想自個兒全身上下只以布巾包裹,若是他邪念一生,她是怎麼也逃不出他的魔掌的。不過,他若真對她一逞獸欲,他也真是太荒唐了。
如此一個黃毛丫頭,竟會令他心猿意馬……他真是愈活愈回去了。
心里頭是這麼想著,但不自覺的,目光卻是動也不動地停駐在她臉上,心思彷佛又教她那張粉女敕透著紅潤的嬌顏給攪亂了。
他微惱地甩了甩頭,硬逼自個兒調開眼,瞪著角落的干草-
,都什麼當頭了,哪有心思擱在這丫頭身上?
爹交代的事未查清,要給她的銀票又遭搶。哼,好樣的,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看來,他非想點法子查出搶銀票之人。對了,還有那只機關盒……煩的事可真不少,他沒多余的心思放在這丫頭身上,只是……比起她平時張牙舞爪的模樣,她的睡顏可真是可愛多了……-
,他又想到哪里去了?
暗咒一聲,他索性反身側躺下,寧可瞪著破門板也不願再多瞧她一眼,省得心神不寧。
翌日--
「嗄?你說什麼?」西門念弦聲音陡尖喊道,不只震響整座西門府,就連外頭的路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听錯了吧,是她听錯了吧?他怎會狠心地要她賠償那一千兩哩?
昨兒個下了一晚的大雨,他特地幫她外出打野食,她還不小心咬傷了他,而他不記小人過,甚至替她擋住門縫不斷灌進的冷風,陪了她一晚……她幾乎要以為他是個大好人了,暗自打定主意要好好待他,如今,天大亮先到縣衙報了官再回到府里,他居然和她要那一千兩?
嗚嗚,他到底是狐狸還是人?現下和她提起一千兩的嘴臉,看起來又像極了狐狸……昨兒個的事,該不會是她在作夢吧。
「一事歸一事,昨兒個我去找-,是因為吹影辦事不力,身為他的主子,我自然得要賠罪,但是這一千兩的事……」坐在西門府偏廳外頭的涼亭里,慕容涼說起話來不疾不徐、慢條斯理,細長的美眸對上她恍若快要噴出火焰的大眼。
「可是,要不是吹影公子見死不救,那一千兩也不會……」她扁了扁嘴,一臉無辜樣。
她當然不是打算把所有的過錯全都算在吹影頭上,但總不能說完全與他無關吧?他一副武人之軀,又是隨侍身份,要說他不懂武,沒法子保護她,那真是太說不過去了。
再者,就算他真保護不了她,好歹也該保護那一千兩啊。
總不能因為那一千兩已經交到她手上,已經算是她的錢,他便置身事外吧?太無情了啦。
「-若是要這麼說,似乎也……」說得過去。
話說到底,終究是吹影的錯,全都是他自以為是地揣測他的想法,以為他會派人追回那筆錢。誰會干這種事?再者,難道爹親手所制的機關盒不值那一千兩嗎?他就算用錢買回來,也沒有什麼不對啊?
但他腦袋里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居然以為他會那麼做,難道真以為他打算用搶的嗎?
真是蠢得教人火大,虧他待在他身邊那麼久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總不能因為她這麼說,便忘了那一千兩吧?畢竟不是筆小數目。
「對啊!」她跟著點點頭。
不是她卑鄙,而是吹影公子太冷血了。倘若她是個男人,倘若她有一身好武藝,絕對不用他人求救,她便自動拔刀相肋了。
長指在桌面敲了敲,他暗付了會,抬眼開口道︰「這樣吧,這一千兩,短期內要-還,可能太為難-了。」
「既然你知道,又為何……」她扁嘴打住。
他怎麼會知道?難道他知道墨寶閣經營不善?
昨兒個問到是否與人結怨,湊巧她的肚子叫了起來,沒教這話題再繼續下去,他應該不會知道墨寶閣的狀況。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看起來就像是在打量什麼、在盤算什麼。
「我問-,-是否與人結怨,抑或者欠人債?」似乎有听說她和遲殷熙有金錢上的瓜葛。
「我……」
「-老實說,也許我會想個法子幫-,-要是什麼都不說,那我就愛莫能肋了。」他不認為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所以對方定是針對她而來的。
「我……」咬咬牙再抿了抿唇,垂下水眸很不甘心地仔細思忖著。告訴他也許會比較好,難得他大發好心說要幫她,那、那就讓他幫嘛,何苦自個兒死撐著?「其實,打從我爹過世之後,墨寶閣的營運便不好,我為了要讓它撐下去,遂跟遲記錢莊借了一些錢……真的只有幾十兩而已。」
說一個謊就得要找百個謊來圓,那是很累人的耶。
不善就不善嘛,要是他有點良心,就該可憐她才對。也不想想莫名其妙被搶了一千兩,所有的難關非但沒有解決,反倒是又多背上一筆債,真正想哭的人是她。
「哦?」遲記錢莊?
「這跟我被搶了一千兩有關嗎?」
「還不知道,不過眼前最重要的是-要怎麼還我一千兩。」抬眼睇著她熠熠生光的水眸,心里不由得微震了一下。「當然……不還也行,這機關盒,就是屬于我的了。」
這……大手撫上胸口,慕容涼有點驚愕心口突來的異狀。
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胸口有些鼓噪?難道是因為她?
他不解地抬眼睇她,直望著她白里透紅的粉顏,胸口又發狠地猛震了一下……這意味著什麼?
「哦……」她無辜地扁了扁嘴。
他又不見得打得開,說到底,他要的是盒子,就算他真打得開它,他也不要她。唉唉,怎麼著,心怎會有點疼?
「我想了個法子。」壓抑下古怪的思緒,他用力地收回視線,不再想她方才的模樣有多可人,努力地再投入原先的話題。
可是,睇著她,總是會教他想起昨兒個的事……昨兒個到底是怎麼搞的,怎會無端端地對她興起遐思?明明就是個不長肉的丫頭,一個不懂裝扮又不懂逢迎的笨丫頭,她到底是憑什麼勾起他的異念?
「什麼法子?」
她追問的聲音逼使他強拉回心神,抬眼看她,不由得又自動轉開視線,望向一旁的林地稍緩古怪的心緒,再緩聲道︰「先將那一千兩的事擱下,我倒是要先問-,打我到墨寶閣,好歹也待上幾天了,但期間,卻鮮少瞧見有人上門來。」見她沒作回應,他便又道︰「依我看,貴商行的墨,分明就是極品,沒道理吸引不了人,所以……」
「說到這一點,我真是不得不夸你好眼力。」聞言,她漾開一臉笑意,打斷了他的話。「跟你說,我家的墨是依照我爹所留下的秘法所制,不管是墨本身的純度,甚至是研磨出的墨水,全都是上上之品,其色澤黝黑透著上等紫光,且點在紙上絕不暈染,再說到其雕工、畫工和模工,做法更是世上少見,你要是不信,我待會拿鋪子里的墨給你瞧瞧,絕對不誆你。」
她連珠炮地說了一堆,然他卻沒听見一字半句,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鮮明又生動的笑臉上頭。
啊啊,這是他頭一回見她露出笑……瞧瞧,姑娘家這模樣不是挺討喜的,何苦天天橫眉豎目,像是個母夜叉般嚇人?
「嗯哼,既是如此,又怎會沒人上門?」頓了頓,微惱自個兒居然岔開了思緒,他忙又拉回原本的話題。
她扁緊嘴不語。
唉,她也不明白呀。
「嗯?」
「我不知道。」她惱道︰「明明就是那麼好的東西,明明我爹在時,生意興隆,訂單都得要緩上好幾年才出得了貨,然一到我的手里,就……」
要說是一蹶不振嗎?還真的是這樣子呢。
反正就是每況愈下,生意差到教她想哭,可她也不知道問題究竟是出在哪里,明明品質都沒變呀,就連價錢都不曾調整過,可生意就是上不來嘛,她有什麼法子?只好咬緊牙硬撐啊,不然怎會落到向人借貸過活的下場?
「八成是推銷的手法不好。」他-眼替她分析。
「我家的墨從來不需要推銷,就會有人自動上門來買的。」啐,把墨寶閣當成市集里的攤子,隨意叫賣不成?
墨寶閣可是有來頭的,盡管快要在她的手中沒落……
他冷睇她一眼。「-八成不知道這附近的墨行有幾家吧。」
「嗄?有其他家嗎?」不是只此一家嗎?
聞言,他不禁白了她一眼。
「-壓根兒不了解這附近到底有多少家墨行?」這樣子也能跟人家做生意,也算是一絕了。
「可是,我爹在的時候,就只有……」
「那是以前,不是現下,-張開眼好好地瞧瞧,要不,再這樣下去墨寶閣,不是債台高築,就是準備關門大吉。」他沒好氣地道。
她瞪大眼,想要反駁,然而幾番掀了掀唇,終是無奈地閉上嘴。
嗚嗚,他說的好像一點都沒錯。
「我哪里會懂得那些事?我跟在我爹身旁,學到的就只有制墨啊,他又沒教我要怎麼做生意。」
「那這樣子吧。」頓了頓,他似下了決心。「-把店鋪里頭的墨交給我,我幫-賣掉,這樣就可以賺入一些銀兩,要不,那些東西老擺在那里,一樣變不出價值來。」
「你要幫我賣?」她眨了眨眼,水眸泛光。
「賣了之後,-才有錢還債,不是嗎?」她大小姐該不會忘了她必須要還債吧?不還他的,也得要還別人的啊?
不過,那一千兩他一樣會查出下落,絕對不會讓它憑空消失。
「哦……」無奈地拖長尾音,她乏力一嘆,抬眼睇著他,「不過,你要怎麼賣?又是要賣給誰?你又不是南京城人氏,這兒你熟嗎?」
「我自然有法子。」他冷笑道。
倘若連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妥,他還算什麼商賈?
她定晴直瞧著他。
「-在看什麼?」微攏起眉閃避著她的注視。
不知道怎麼搞的,教她這麼一瞧,渾身都不對勁了。
「……你對我真好。」真的,真的是挺好的。盡管他打算同她討回一千兩,但是他還想法子幫她賣墨,算是個大好人了。
試問誰肯管這燙手山芋?可他竟主動幫她……嗯,他真的是個好人。
「那是因為我要討回一千兩。」他隨口說著。「要不,-把機關盒讓給我?」
她大小姐到現下還搞不清楚狀況不成?
當然,他會幫她,只是想要拿回一筆錢補償那一千兩罷了,不然呢?犯不著在他頭上加個光環,他承受不起。
「那就把這東西給你好了,就當是抵了那一千兩……」算是高價賣出呢,她已經很感恩了。
她很清楚現況,依墨寶閣現下的生意,就算再經營個一百年,也不可能賺得一千兩的。與其如此,她倒不如豪氣一點,把東西給他,就當是賣給他好了。
見狀,他不禁有些微惱。「-說的是什麼蠢話?-知不知道-那些墨一旦賣出,可以賺得多少錢?這麼急著拿機關盒抵債做什麼?」不消幾年便能夠還清一千兩,她不這麼打算,反倒是讓出機關盒,她到底知不知道那機關盒的價值啊?
啐,她要是不識貨就算了,願意讓出機關盒,對他來說還是個好消息呢,他沒事還同她說那麼多做啥?
「二爺,你果然是個好人。」她感動不已。
雖說第一眼誤認他是狐狸,然經過昨兒個相處,她已經將他完全看透。他呀,刀子嘴豆腐心,面惡心不惡。
他搖了搖頭,目光投在遠處的林子里,不再理會她。
好人?他這輩子還沒听人這麼說過他哩!他不過是個有債必討、有錢必賺的商賈罷了,能夠讓他無怨行事,全都是為了錢。
說他是好人?他……擔待不起。
城東一帶乃是銷魂窩,舉凡是王公貴族、騷人墨客皆是座上客。
而群花閣更是其中首屈一指的花樓,里頭的花娘琴棋書畫、十八般武藝皆備,教上門的大爺皆乘興而來,帶興而歸。
「二爺,這地方真能寄賣墨?」
二樓以珠簾間隔的雅座里,傳來吹影刻意壓低的聲音。
「當然。」他倚在窗台邊,垂眸直瞅著窗外的街景,心神卻不知道已經神游到哪里去。
「怎麼會呢?」
這地方是供尋歡用的,怎會有人到這兒買墨?這……
慕容涼轉回眼。「上這種地方的,多半是文人墨客,再不然就是有錢的大爺,來到這種地方,若是花娘在旁起哄,你說,他們買不買?再者,這墨真是上等貨,他們若是識貨,更沒道理不買。」吹影怎會連這麼一點道理都不懂?
「哦……」原來如此啊。
二爺之所以能夠計畫得這麼胸有成竹,那是因為這家群花閣的幕後老板正是二爺,他要花娘們照辦,是件易事。若要他說,二爺經手的生意還真的不少,舉凡張眼便要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各式生活必用品……就連花樓、酒館、茶肆,二爺都不放過呢。
也因此,二爺必須整年在外頭奔波,來回巡視著所有的產業,盡管疲累,卻也樂此不疲。
他問過二爺,為何要把自個兒搞得那麼累,他只說--興趣。
其實據他所知,就算二爺打現下起日夜揮霍,也花不完他所有的老本,但是,他偏愛在錢堆里頭打滾。
「再者,這麼一來,才能夠引起其他墨行的注意,」頓了頓,他突地想起另一件事。「對了,我要你去探探那個姓遲的,你查得如何?」
「那位遲公子是遲歲年的兒子。」
「哦?」跟他想的一樣。「然後呢?」
「他弄了家錢莊,開了幾家賭坊,做的全都是不入流的生意。」其實要查他的事,一點也不難,只要到街上走一圈,小道消息多得很。
「那……遲老頭呢?」他拿了杯酒輕呷。
「不清楚他的底細,只听說是幾年前來的,帶了筆錢在這里做起生意,是以賭坊舞坊起家的,而後也開始涉獵其他風雅生意。」
「嗯哼,那和我探得的差不多。」他問過花樓的鴇子,說得一模一樣。
姓遲的,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爹臨死前,托付了他一件事,要他去找一個人,只說在南京城,以及對方是經營墨行的,然而,爹死前卻又留下一份羊皮圖,上頭說要找什麼文房四寶,湊在一塊兒,便能找出藏寶地點……
這是巧合嗎?還是爹在設計什麼?
啊啊,對了,爹同他提過要找個人,所以後來大哥分配尋寶任務時,他不由分說便挑了墨。他會不會是著了爹的道?
可,就算是爹算計了他,他又是圖他什麼?
好歹是親兒子,爹是不可能對他耍陰的,不過,他又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爹欲尋的那個人,听說是故友,而爹能有什麼故友來著?他所交往的人不外是江湖中人和宮中貴族,畢竟為了生意,黑白通吃也算是千古不變的定律。
倘若說對方不是善類,而且坑了爹一筆錢,爹要他代為討回,似乎也說得過去,只是,不過是區區百兩,再加上爹不是個計較金錢的人,怎會硬要他追回這一筆錢呢?
可是臨死前鄭重交托他這一件事,加上為了找尋如意墨,他也就順道來到南京城,如今,是有點眉目了,而如意墨似乎也快要出現了。他真是忍不住要認為,這一切全都是爹替他安排好的路。
爹太了解他的個性了,知道他定會幫他追回百兩銀子,才會設下局一路引他到南京來……,他又怎能確定他會找上墨寶閣?要不是有機關盒,他又怎會聯想到如意墨?
太巧合了!討債、尋寶、南京城、機關盒、如意墨……
「不過說穿了,那對姓遲的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老父在明,弄得好像是地方紳士,兒子在暗,專干些下流勾當,說穿了根本就是地痞流氓,倘若遲家真是為善之家,遲歲年就不該放任兒子胡作非為。」
「哦?」他再次拉回心神,抬眼看著吹影。
不知怎地,來到南京城之後,他的注意力一直難以集中,一個不小心便會陷入死胡同里。
「二爺,我說了,那人不是什麼善類。」
「我知道。」他的眼力有那麼差嗎?不由得冷啐了他一口。「要是我猜的沒錯,那一千兩被搶肯定和那姓遲的有關。」
「我也是這麼認為,不過沒有證據。」
「這件事不重要,他拿著富豐票號的銀票,要兌銀就只能回票號,而他只要敢上門,我就敢抓他,若他不敢兌銀,我也沒有損失。」銀票上頭是有押號的,有人到分號去領,他會不知道嗎?「你以為我為什麼不直接兌銀給那丫頭,而是給了銀西不?」
「我以為二爺是打算他日欲搶回時較省事。」
慕容涼黑眸噙怒瞪去,見他坦蕩以對,不禁又乏力地閉上眼。
他是這樣的人嗎?他忍不住在心里問著,都不知道已經問上幾回了。
唉,他不過是怕一千兩會把那丫頭給壓死罷了,當然這些話他是不打算跟吹影解釋的,省得他又胡亂揣測他的心思。
眼前他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再來便是趕緊打開機關盒……唉,那只盒子超乎他想象的復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