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靈眨眨眼,垂下古靈精怪的水眸,沒來由地感到失落。
啐,她這是怎麼著?莫名的患得患失,就因為他將她捧到雲端,而後又將她拉到地面?
是她自個兒摻雜了太多不必要的情感,又望見他眸里太多的疼愛,才會自以為在他眼里是獨一無二的……唉,是她想太多了,應該是她初來乍到,他才對她多留了分心思。
這麼想著,心似乎是安穩了些,面對他,她收起所有青澀的心緒。
「先生說的是。」她勾起面對煙雨閣那些恩客時的淡矜笑意。
孟君唯濃眉驀地一沉。「別用那種笑來虛應我。」為何她臉上會出現這等虛假的笑意?彷佛拒他于千里之外。
她一愣。
那種笑?是哪種笑?
本想問,但瞧他別開眼,像是不願多看她一眼,她竟有些發慌了。
「麻煩,送菜。」爽朗的嗓音湊著笑聲傳到伊靈耳里,抬眼,是張俊秀而f笑的桃花臉,就只听他又說︰「這位少爺是新面孔,運氣真是好,能夠吃到今日新鮮香女敕的酥炸菇配上蒸白魚,三樣時菜配上醬羊肘子。」他像連珠炮似地說著。
伊靈傻傻地看著他,見他動作飛快地送菜上桌,再免費奉送一口白牙做見面禮。
「這位少爺怎麼稱呼?我是這兒的跑堂,在廚房里忙和的二廚是我弟弟龐就然,而我呢,不幸與他同姓,也姓龐,叫亦然。」他笑得討喜而真誠。
伊靈被他逗笑了,噗嘯一聲。
「欸,笑了,這位少爺生得可真是好,一笑起來就像是初夏的雅蓮,清香淡雅,姿挺玉立。」龐亦然說著,突地轉向孟君唯。「不知道孟先生是不是也有同感呢?」
孟君唯淡淡瞅著他,不予置評。
「龐小哥,我可不是什麼名門之後,你這樣夸我也拿不到賞銀的。」伊靈掩唇而笑,忘了自己正扮著少年郎,其姿灼灼,看傻了在場的所有學生,當然也包括近在眼前的龐亦然和孟君唯。
孟君唯略微不悅地攢起濃眉,才要制止龐亦然再逗她,卻見對方轉了方向,掩去了背後大半的視線。
「這位少爺,還沒告訴我,您究竟怎麼稱呼呢。」他好想知道呢。
「我叫伊武。」她爽朗地道。
「伊……武?」龐亦然眯起眼,再次確認。
「有問題?」
「沒沒沒,半點問題都沒有。」龐亦然笑咧了嘴,萬般壓抑著內心狂燃的喜悅,一路翻了幾個跟斗朝外而去,現場響起了叫好聲。
她則又看愣了眼。覺得這書院里可真是有趣,什麼樣的人都有。
「別和他走太近。」孟君唯審視她的視線,淡淡提醒。
「欸?」原本想問為什麼,但想了想,還是乖乖地閉上嘴,警告自己絕不能忘了此次來的任務。「是。」
用過午膳,到學堂後山小徑往下走的軟泥廣場上,伊靈才明白,為什麼孟君唯要她低調一點。
廣場上,所有學子列陣兩行,而她排在末席,但她卻可以輕易地感覺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驚艷的,有打量的,有不屑的,有狎戲的……女扮男裝還能被狎戲,這就真的是……很無言以對。
「伊武。」站在廣場前頭的孟君唯喚著。
「是。」伊靈硬著頭皮站到最前列。
「你不用出席。」
孟君唯話一出口,底下一片嘩然,彷佛對這個決定不滿極了。
「孟先生,你會不會太偏心了?」
「就是,瞧他長得細皮女敕肉的,你就不讓他上槍術課,這太說不過去了吧?」
底下一陣撻伐,但沒人敢說得太大聲,因為最容易造反的那幾個,听說被孟君唯賞了巴掌之後,給罰在房里禁足呢。
「她第一回上槍術,壓根不懂陣列,排她下去,只是亂了陣,倒不如要她先在一旁見習幾堂課再上陣。」孟君唯一貫不疾不徐的口吻,沉靜的黑眸緩緩掃過每張不滿卻又不敢張揚的嘴臉。「還有意見嗎?」
誰敢有意見啊?又不是自找死路,存心找巴掌挨。但是,偏偏有人舉手了——「我有意見。」
所有學子動作整齊劃一地朝伊靈看去,但听她說︰「就算我沒上過課,但是並不代表我不會。」拜托,到底是誰要她低調一點的?
既要她低調,又給她特權,到底是要她怎麼低調啦?
孟君唯沉著眼,清楚她的心思,但還是態度堅決。「你下去。」
「先生!」
「下去!」他沉聲低斥,隨即轉開眼,沉冷目光落在其余正賣力竊竊私語的學生。「取槍、擺陣!」
「是。」學子喝聲應答,到一旁槍架取槍,立即就定位。
伊靈見狀,很不听話地也沖到槍架前要取槍,手才模上槍,就被人扣住。「先生,我也要上課啦。」
孟君唯不語,一雙眸冷鵝得嚇人。
「哎呀,這是怎麼著?」不遠處,孫玉玨搖著羽扇緩緩走來,帶笑的桃花眼直瞅著兩只手的交扣點。「真是師生情深呢。」
孟君唯不悅地回眼瞪去,那眸像是會說話似的,警告著他,哪邊涼快哪邊去。「今天很熱呢,悶得我汗如雨下,實在找不到半處涼爽之地呢。」孫玉玨也不是好打發的,一讀出他的警告,立即說出自己的難為之處。
「這堂是我的課。」孟君唯冷聲提醒。
「我知道,但書院又沒規定,不是我的課,我就不能到場觀摩。」孫玉玨笑得皮皮的,停在他身旁,視線依舊落在兩手的交扣點上。
孟君唯不悅地松開手,伊靈倏地抓起槍就跑。
「人家喜歡練,你就讓人家練嘛。」
「關你什麼事?」
「護得太明顯,會害她的。」
「給我閉嘴。」
「要我閉上嘴是無所謂,但……」孫玉玨的眼掃過底下一群想生事的學生們。「要他們閉嘴,那就比較難了。」
孟君唯眸色寒戾,讓孫玉玨乖乖地以羽扇掩嘴遠離幾步。
孫玉玨一身白袍,斯文儒雅,孟君唯一身玄色勁裝,落拓昂藏,一黑一白,一冷一熱,個性南轅北轍,听兩人針鋒相對,更難以想象他們是好友。
孟君唯眸色噙惱地瞪著躲在角落的伊靈,旋即別開眼,念著陣列號令,「起!」
「喝!」
「頂!」
「喝!」
「刺!」
「喝!」
伊靈一個人在角落里忙得滿頭大汗,方向錯誤,角度錯誤,還差點打到同學,作揖陪笑,繼續努力,卻依舊錯誤百出,忙到最後,完全跟不上節奏,還很狼狽地跌坐在地,吃痛了也不敢出聲,倒是听見了陣陣不客氣的大笑聲。
大伙笑得很樂,她成功地娛樂了大眾,卻不見半個人對她伸出援手。
直到有一只手探來——「謝謝。」她很自然地想要探出手,然而那雙好心欲拉她一把的手卻被人硬生生拍開,而她的手在下一刻被緊扣在另一只溫熱的大掌之中,是熟悉的熱度,不用抬眼,她也知道是誰。
「休息。」孟君唯令道。
學子各自找蔭涼處休息,有的熱到月兌掉衣袍,袒胸露肚的,伊靈嚇得趕緊轉開眼,視線落在孟君唯微敞的衣襟,看得出他有著極為厚實的胸膛,緊實的脖頸線條,非常陽剛而強健的體魄,沒來由的,她雙頰發著燙。
「哎呀,伊武,你的衣袍都髒了,趕緊月兌掉吧。」孫玉玨不知何時又飄到兩人身邊,打量著她。
「月兌、月兌掉?」不用吧。伊靈收起驚慌,努力沉穩以對。「不用了,謝謝孫先生。」
「哎呀,又不是娘兒們,干麼這麼婆婆媽媽的?」孫玉玨邊說,邊伸出手,準備要幫她月兌衣服。
伊靈慢半拍,沒閃過去,倒是有人替她擋駕。
「關你什麼事?」孟君唯抓開他的手。
「怎說不關我的事?我的學生袍子髒了,身為夫子的我,關心關心她,又有什麼不對?」
孟君唯冷冷看著他,不發一語地朝他下盤拐去,玉樹臨風的孫玉玨立即難看地摔了個狗吃屎,一身月牙白的長袍沾滿地上的泥濘。
「你……」過份了唷,兄弟。孫玉玨佯裝凶狠地瞪著他。
「先關心自個兒吧。」他冷哼著,隨即又對著其他學生說︰「休息一刻鐘,就接著練昨天習過的課程,誰敢偷懶,等著挨罰。」
「是。」
話落,他隨即拉著伊靈離開,回到雅蓮閣,淡淡吩咐。「我去幫你備熱水,你梳洗一下。」
「嗄?」沒必要吧,這點程度,只要換件袍子就好,況且備熱水的事,也不是他在做的吧。
「你的頭發髒了。」丟下這句話,他逕自朝後院而去。
「頭發髒了?」她喃喃自語,抓起自己束起的長發瞧著,確實是髒了,但不過是一些塵土,拍拍就好了,干麼一定要洗?
心里疑惑著,乖乖地回到西廂,屏定言並不在,她才想起,這時分,所有的書僮應該都在廚房那兒幫忙,那麼……這雅蓮閣里,不就只有她跟他?
這人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她坐在屏榻上細想著,沒多久,便見孟君唯端著熱水入內,注入浴桶里,她嚇得趕緊站起。
孟君唯無視她的驚嚇,動作利落,來回走了幾趟,替她備好熱水,催促著她。「雖說天候極熱,但以防萬一,還是得泡熱一點。」
伊靈傻眼。有沒有必要對她這麼好啊?
他是真的對她有意思是不是?所以這是在討好她,等松懈她的心防後,再一口吃掉她嘍?
可是,不像啊,他真的不像那麼惡劣的yin魔,他的眼里沒惡意,更沒邪念……
可是,替她殷勤備熱水,這個舉動就有待商榷了。
「快點。」他說著,隨即走到房門外。「我替你守門。」
伊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但听房外的他緩聲催促,她著魔似地輕解衣衫,不過卻和著中衣入浴桶,一雙水眸隨時注意著房外的狀況,若真有個萬一、萬一……萬一個頭啊,她不是來誘惑他的嗎?
他肯硬上,她倒算是完成了使命……唉。
伊靈心不在焉的洗澡,視線不斷地纏繞在房外站得直挺的男人背影上。
他的肩很寬,靠著時很安心;掌心很大,握著時很暖,而他就站在那兒動也不動,替她守著門。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為何教她如此亂了心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