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外北郊驛站往鬼川鎮的路途不過幾里,一刻鐘的時間,晏搖光和玄夜爻卻連一半都走不到。
因為,馬走得很慢。
「……王爺,你很冷嗎?」負責執韁繩的晏搖光在沉默許久許久之後,終于忍不住咬牙問出聲。
「有你煨暖,不冷。」
「那你為什麼要抱得這麼緊?」他的雙手環過她的腰,搞得她一口氣梗在胸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很難受。
更糟的是,他的身體貼得太近、太暖,暖得她胸口發燙,一路燙上了臉,總覺得迎面的寒風也拂不去臉上的燥熱。
「因為你的騎技不好,本王要是不將你摟緊些,說不準路面顛簸了下,本王就得要摔下馬。」他說得理所當然。
「……奴婢的騎技不差。」
「既然如此,為何騎得這麼慢?難不成是想要和本王多點時間私下相處?」他調笑,眉眼流動之際,滿是風流輕佻。
晏搖光不禁氣結。
真是敢說,明明就是他說兩人共乘一騎較快,可偏偏他要她坐在前頭,她當然很理所當然的接過韁繩,可她從沒與人共騎一馬過,一時間也很難拿捏速度,干麼說得好像她故意騎慢似的!
「本王想你。」
身後的溫熱氣息掠過她秀女敕的頸項,一陣酥癢逼得晏搖光縮緊頸項,心因為他的一句話而緊揪著。
她不敢回應,也不能回應。
「原來思念這麼難捱。」他在她耳邊沉啞呢喃,更加收攏雙臂,將臉埋在她的頸邊,恨不得透過一個擁抱,徹底甩掉蝕魂的思念。
晏搖光垂斂長睫,眼眶盈著暖意。
思念嗎?也許她真像殿下說的,不懂情愛,可是卻已經懂了思念。
她的腦袋不受控制的被一抹狂霸倨傲的身影霸佔,眼前翻飛的是他佣邪魔魅的神情,那麼毫無道理地佔領她清醒的每一刻,甚至連入夢都不放過她,敦她醒著難受,入睡亦同,嘗盡了難言的空虛。
怎麼……一份憐惜竟這麼難以收拾?
「最多再兩天,本王就要回西引處理宮變一事,本王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事情打點好,屆時……再來找你下棋。」
聞言,她不禁噗哧笑出聲。「還要下棋?」不要吧,上回下了一天一夜,她真是怕了。
「不然,屆時本王再帶你到西引最聞名遐邇的鬼市走走。」他並不愛下棋,只是因為下棋時,能完全擁有片刻的她。
所以,他不要輸贏,要的是一份延長不去的靜謐,也是直到最近他才懂,原來自己一直貪戀著那份午後的寧靜,和有她做伴的恬淡。
「不知道殿下放不放行。」晏搖光沒心眼地回答。
玄夜爻聞言,內心大喜。「不如,你干脆跟本王一道到西引好了。」
她沒細想便月兌口而出的,該是她內心最真實的反應,而這一次她沒有抗拒,就代表他在她的心底已擁有了不同的地位,對不?
「王爺這回回西引,面對的可是一妝大事,怎麼我瞧王爺壓根不當回事?」晏搖光有些哭笑不得。「西引即將改朝換代,接下來,就連鄰近邦國都會等著看西引的下一步,企圖趁虛而入,在這節骨眼上,王爺還是把心思放在國事上較妥。」
他隨口說出的話,听起來像是一份邀約,可現在的她哪有心思兒女情長?天下正亂,等著洗盤再重來,她的心思不能亂在這當頭。
她說得頭頭是道,玄夜爻則是听得臉上笑意擴大。
「原來你已經為本王想這麼多了?」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替他擔憂身旁的煩事。
她粉顏立即漲紅。「……這是為全天下人著想,一旦西引可以安邦走國,不惹戰端,天不就太平了,王爺知道我向來期盼天下可以太平。」
「好,等天下太平了,咱們再好好聊聊太平之後,咱們可以做些什麼。」他曖昧一笑,接過她手中的韁繩,往馬月復一踢,馬兒隨即如凌空之箭奔去。
無預警的疾沖,使晏搖光整個人往後倒進他懷里,寒風迎面吹來,帶來如刮骨般的刺痛感,可她隨即感覺身後的人拉過披風,將她納在披風之下,暖著她。
幾里路眨眼工夫便到,進入鬼川鎮,街上竟沒有人走動,微茫的天色,讓整座小鎮充斥著吊詭死氣。
「不對勁。」晏搖光神色凝重地打量著街上,一旁的鐵鋪、茶肆皆沒開門做生意,四周也連個人影都沒有。
玄夜爻眸色沉斂,確實感覺佔醫。
以往他路經鬼川鎮,直入冶鐵廠時,街上總是生氣蓬勃,處處有人聲喧鬧,哪像今日連半點聲響皆無。
路過晏搖光熟識的友人屋前,她下了馬,敲著門板。「師傅、師傅。」好半晌都無人回應。
他一腳踹開了門,里頭立時飄來一股潮濕霉味和……臭味。
晏搖光如識途老馬般踏進房內,驀地一愣。
玄夜爻隨即踏入,就見躺在床上,早已不知死亡多久的尸體正散發臭味,滲出尸水,而尸體上則有著潰爛的傷勢,見狀,他立刻將她扯出屋外。
「快走!那是瘟疫!」
屋外,晏搖光震懾得說不出話,呆立了半晌之後,白著臉沿街一間間敲門,一間間查看,證實了鬼川鎮真的爆發了瘟疫!
鬼川鎮集體染病,眾人認定八成是之前風箱火爐爆炸時,尸首根本沒處置好,就連原本看守冶鐵廠的官兵皆撤除,于是才爆發瘟疫,大內根本不知道,如今經晏搖光查采,確走尚有數十人身染重病,命在旦夕。
這消息回報給仍在客棧的青臨後,只見他臉色凝重。
「依我所見,還是焚燒城鎮較妥。」玄逢之說,唯有如此才能杜絕瘟疫擴散的任何可能,然而此處是百定境內,仍待青臨決定。
而他最後決定交由晏搖光作主。
如此一來,她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管,只要有機會,當然要搶救到底。
「既然如此,那就隨便你們吧。」玄逢之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態,隨即看向玄夜爻,喜道︰「夜爻,白蘿回來了,一萬大軍已經駐防在七星岩西麓,咱們現在可以立即出兵,不用再多耽擱。」
玄夜爻看向執意要搶救鬼川鎮的女人,淡聲道︰「不,等瘟疫一事月兌危之後再說。」
「你!」
「我心意已決,要是你想先領兵離去,我沒意見。」話落,他瞥見晏搖光隨青臨離開,立即跟上離去。
客棧雅席上,霎時只余玄逢之一人,臉色鐵青暴怒。
「不過就是場瘟疫,放把火燒了不就沒事了嗎?」他一腳踢翻矮幾,眼微眯。
「不想走,我就想個法子要你立刻跟我走!」
在青臨安排之下,晏搖光暗暗召集軍醫會診,確走鬼川鎮居民尚有機會可救,于是連夜進駐。
這期間較為特別的,是玄夜爻也參與其中。
「王爺,你怎麼在這兒?!」晏搖光帶領軍醫正欲離開一戶人家,回頭發現他就在身後,不禁錯愕。「這里爆發瘟疫,王爺尊貴,怎能待下?」
看著她因疲累而青白的小臉,玄夜爻很是不悅。「怎麼,突然之間,你對人也有分別心了?」
「分別心?」她對上他黑不見底的眸,猜不出他的思緒。「沒有分別,只是這些事交由軍醫就可以,我怕王爺待在這里,要是染上瘟疫可就不好。」
「你又不是軍醫,你待在這兒做什麼?」
「我啊,總是能幫上一點忙。」
「本王就連一點忙都幫不上?」
「不是。」她連忙將他推到門外,要軍醫先至下一戶。「這些百姓里頭,自然也有些姑娘家和婦人,我待著,總是較妥。」
「你把本王說得比個弱質姑娘還不如。」他看似面無表情,深瞳卻噙著惱意。
「你要不要先瞧瞧自個兒的臉色?難道你不知道,最怕疲累過度而染上瘟疫?」
凡是上過戰場的兵將皆知沙場瘟疫,滿山滿谷的尸首因曝曬腐臭,流入水源,進而衍生出疫病。在十多年前,曾經因而發生過大規模感染,于是各國皆有不成文規走,征戰過後,戰勝軍必得要處置尸首,免得疫情擴散,要不就得由領地之國負責善後,絕不能讓瘟疫爆發。
「可是——」
「給本王回去歇著!」輕滑的語調裹著不容置喙的命令。「你再不回去,信不信本王一把火燒了這里?」
「……王爺,那些人還活著,是可以救的。」
「是啊,但要是你倒下了,沒得救,本王就要這些人一起陪葬!」
晏搖光扁了扁嘴,惱著他的霸道,卻也懂了他的擔憂,心頭不禁微甜。「至少讓我先跟軍醫說一下狀況。」
「走。」他不快地走在前頭。
不敢再多說什麼,晏搖光快快將瑣事交代完畢後,就往鬼川鎮最前方的空屋而去。
「你要去哪?」等著她一道騎馬離開的玄夜爻冷著臉揪住她。
「在這里住下。」她一臉理所當然。
「你要留在這里?!」
「嗯,我怕我身上沾染了不好的晦氣,所以留在這里最妥當,而且也可以就近照顧病人。」
玄夜爻垂眼瞪著她,由神色判斷不出情緒,可晏搖光卻能從他收緊的下顎看穿他的不快。
「……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嗎?」
深吸口氣,玄夜爻看向他處,眸色冷得教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了下,她正準備偷偷挪開腳步走人,卻見他長臂橫過,一把將她橫提在側,像拎個物品似拘。
「王爺!」她壓低驚呼,小臉就貼在他的側腰上。「放我下來,這樣難看。」
「是嗎?」
面對他皮笑肉不笑的冷哼,她非常明確的知道,他非常光火,于是乖乖的不敢在這當頭挑戰他的耐性極限,只是悶聲問︰「王爺,你要帶我去哪?」
「本王陪你一道住!」他拎著她進房,將她擱置在簡陋的平板床上。
「這怎麼成?」她急著要爬起,他卻擋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迅速縮回手腳,躺在床上,然後看著他月兌下披風蓋在她身上。「王爺,這樣不好啦,要是我病了,染上你,該怎麼好?」
「怎麼,你可以染病,本王就染不得?你待在鎮上,本王也在,死不了,就算真病著了,和你做對雙死鴛鴦也挺不賴。」他就坐在她身旁,厲眸直瞅著她。「可就不知道那村落會落得什麼下場。」
她被這席話弄得又感動又想笑。「王爺,能救得救,別放棄一線生機,把小鎮給滅了。」
現在她不太敢睡,生怕一睡醒,鬼川鎮就被滅了。「這里是我長大的地方,我不能不管。」
「你要是再不闔上眼,本王無法給你保證。」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良善,但救人也得先掂算自己的斤兩,自個兒的精氣神不養足,還趕著救人,豈不是找死?
玄夜爻垂眼瞅著她,逼得她不得不閉眼,誰知才一會工夫,她便沉沉入睡,可見她有多疲累。
他看著她,捧起她滑落粉頰的發辮,輕撫過她孩子般柔女敕的頰,黑沉的眸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像是瞧再久也不膩。
「什麼時候,你的心里才能只擱著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