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的多情不給我」
淒厲哭喊聲伴隨著一道銳利刃器貫穿rou體,撕魂裂魄的痛楚沿著後背撞上胸口,他粗喘著口氣,卻又突地感覺刃器抽離後背,疼得教他趴倒在床榻上,嘴里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絲
他錯愕地直瞪著沾上鮮血的床榻,不敢置信她竟會對他痛下毒手她真那般厭惡他,恨得非殺了他不可?
感覺時間彷若凍結了,直到身後傳來她淒厲的哭號聲,他費盡氣力回頭,瞧見她淚如雨下,縴瘦的身子抖若秋葉,彷若再抖下去,就連魂魄都快要散了。
是他把她逼到這一步的?
這不是他要的結果,他只是認為她不喜見他,他才會
沉痛地斂眼暗咒,眼角余光突地瞧見乍現的銀光,側眼探去,瞧她手持著沾血長劍,眼看著就要往頸上
「不要!」
曙光微露,幾抹光束自窗欞篩落,淡淡的光線和夢境中不斷回響的男子低咆聲催醒了熟寐的樓毋缺。
只見他睡得不甚安穩,微微翻了翻身,眨動了長睫幾下,緩緩地張開眼,眼前突然乍現一張模糊的臉,教他不由瞪大眼,身子往後退了幾寸。
「你不是說你不怕我的嗎?」阮善取偷偷勾笑。
樓毋缺驚魂甫定,略微惱羞成怒地翻身坐起,咬牙低咆︰「妳那個鬼模樣,誰都會嚇著的!更何況本大爺才剛睡醒呢,妳沒事把妳的臉湊得這麼近做啥?警告妳,往後不準在我睡醒時,靠在我身旁。」險些沒將他的魂魄給嚇跑。
虧她還笑得出口她的膽子可真是大!
既有這麼大的膽子嚇人,她當初就不該放縱自個兒的夫君,做個不聞不問的偽善娘子。
「我很丑?」她退了幾步遠。
「這跟丑不丑無關!」他沒好氣地道,見她又瑟縮起肩頭,他不禁有點小內疚。
呿,有什麼好內疚的?他可是被嚇的人耶。
橫目瞪去,見她躲在一隅不說話,他不禁輕咳了兩聲道︰「連著兩天都沒見著妳,我以為妳想妳家相公,想得已經離開我家了呢」真是的,明明不是他的錯,他為什麼要試著打圓場?
前天晚上他用膳回來不見她的蹤影,到昨兒個也沒見到她,以為隔壁誦經聲停,她便已經離開,豈料她竟一早躲在他房里嚇他
來得可真時候,噩夢初醒再瞧見她,簡直是倒霉到不行。
「不,我只是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好好地想一想。」
「妳確實是應該好好地想想,然後乖乖地去轉世投胎,不用再等那個沒良心的男人了。」下了床榻,自花幾上抽起一條布巾,丟進木盆里,沾濕之後再抹臉,拉開衣櫃,隨意取了件墨黑色的衣袍穿上。
「我沒有辦法再轉世投胎。」她淡道。
從前天和他聊起往事之後,她不由地想,在城門守過千年之後,她究竟是哪去了,為何她會出現在這里,如今,總教她給想清楚了。
他回頭睇著她。「為什麼不能?人家不都說,人只要死了,魂魄一離體就準備遁入輪回?」難不成那些和尚也騙人?不會的吧難不成他先前所知的一切全都是胡亂編來誆人的?
「我沒有資格再輪回。」她的目光始終落在地上。
「什麼意思?」另一段故事嗎?
「我又死了一遍」
樓毋缺聞言,用力地閉了閉眼,再張眼時,沒好氣地直瞪著她。「妳是不已經死了很久了嗎?」
什麼叫做她又死了一遍?什麼時候死的?昨天還是前天,還是一個時辰之前?
「確實」話到一半,她的目光飄遠,彷若又陷入沉思。
良久,見她好似沒再打算開口,他不耐低咆道︰
「然後呢?妳睡著啦?」鬼不用睡的吧!
能不能別老是話說到一半一便徑自神游去?好歹尊重一下他,正等著下文呢。
莫名其妙起了個頭,卻又莫名其妙地打住,怎麼,吊人胃口很好玩嗎?居然敢玩他,她可真是大膽。
她幽然走到屏榻落坐,視線飄忽。「當年,我同我家相公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但我卻等不到他的魂魄,我死心地守在城門,想要等著他的魂魄出城,豈料一等便是千年」
「等等,別又胡亂閃神,把話說清楚再發呆。」他斟了杯茶,原想要遞給她,但一想到她不是人,轉而一口呷盡,潤了潤喉。「妳為什麼沒去轉世投胎?為什麼可以在城門守上千年?還有,妳剛才說什麼妳又死了一遍?」
她不是早在千年多前便已經死了?
「我還沒說完,你便打斷我」她哀怨地瞅著他。
「是我打斷了妳?」他不禁冷哼著。「麻煩妳說快一點,別以為本大爺有的是時間听妳說故事。」
若是可以,他還想要撥空去探探念兒,看那幫人誦完經之後,念兒的身子是否真有好轉。
「為了要躲開鬼差的捉拿,我無所不用期極地閃避,能夠避上百年也已是極限」濃密的長睫遮去她空洞的目光。
「喂,妳不是說妳在城門等上千年?妳說話顛三倒四,妳到底想說什麼?」耐性盡失,擱下茶杯,轉身自衣櫃取出一條束帶系上。「要是不想說,就別說了,我壓根不想勉強妳,大爺我,有事要忙,恕不奉陪。」
阮善取抬眼,見他開門要走,又道︰「我說的是城門是指枉死城。」
腳步一頓,他回頭瞪著她。「怎麼,他是枉死的?」
「是啊」
瞅她一眼,看看外頭的天色似乎還挺早的,他索性又回座。「然後呢?」
「而後,閻王受不了我天天跪在枉死城前,受不了我天天哭,天天鬧,所以同我談起了條件。」她的目光定定地鎖在他身上。
樓毋缺拿起茶杯把玩著,隨意地瞅她一眼。「閻王可真是好商量。」
好一個孟姜女哭倒萬里長城,她這個阮善取一樣可以哭到閻王投降不過是隨便鬧一鬧,便能夠談條件,閻王倒也挺心軟的;他得要記住才成,哪日他要是進了地府,也要用上這一招。
「要真是有那般如意,就好。」她苦抹笑意。
「哦,難不成他的條件很苛?」
「倒也還好閻王說,他給我三世的機會,若是我能夠在這三世里頭找著我家相公,並和他再成夫妻,閻王便原諒我在枉死城前的哭鬧。」
「這不是挺簡單的?」
「簡單嗎?得要走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呢。」
「哦?」他頗有興味地坐直身子問︰「那麼,妳喝下之後真是把他給忘了?」
听人說,過了奈何橋,至少會忘了一半的記憶,再配上一碗孟婆湯,那麼此生的記憶是絕對不復還了。
「不,我沒忘,可也找不著。」
這麼了得?可為何找不著?「妳家相公真有在陽世嗎?」
「閻王不會騙我的。」斂下眼,睇著緊握在手的手絹。「況且,我在地府確實沒瞧見他,也許出了什麼陰錯陽差,所以他投胎去了,而我還傻傻地在地府找他。」
「嗯哼那麼,妳現下是」說了老半天,他還是一頭霧水呢。
「死了。」
樓毋缺聞言,不由狠狠地瞪著她。「妳不是在廢話嗎?」他是頭一天識得她嗎?她會不知道她是女鬼?
「這是我的第三世。」
「那又怎樣?」誰管她到底是第幾世。
「我準備要魂飛魄散了。」
「嗄?」
「閻王給我三世的時間,每一世我只能活到十九歲,十九歲一到,若是沒找著人,或者來不及讓他迎娶我為妻,我就注定要死,而到第三世之後,我若還找不著他,我就得準備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妳在說什麼?」這是什麼條件?這閻王根本就是要她的命吧!
要是閻王有意錯開他們相逢的時間,她豈不是注定永世不得超生?再者,就算閻王沒從中使計,茫茫人海,豈是那麼簡單便能夠找到人?
她是笨蛋嗎?為何要答應這種條件?
「每一世的我,身子虛弱得幾乎無法走動,我得要拖著病體熬過十九,能踫著他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而每回雙眼一合,隨即便會將那一世的記憶忘除,只記得最原始的記憶。」頓了頓,她苦笑道︰「這一世,我不記得到底有沒有找著他,但我既然會魂魄離體,那就代表我沒找著,而我的時間也快到了吧」
「什麼玩意兒?」他失聲笑著,黑眸直瞅著她。「妳可真不是普通的笨蛋,居然為了一個負心澆薄的男人和閻王談妥這種條件,明知道極有可能找不著他,妳居然還答應,妳這不是笨蛋,是什麼?」
蠢!蠢得令人匪夷所思!
真想要撬開她的腦袋,瞧瞧她的腦袋里頭到底裝的是什麼!
「笨蛋嗎?是怎樣都好,我只是想要找他,只是想要再見他一面」那種六神無主,慌亂欲狂的滋味,沒嘗過的人不會明白。
「找著他又怎麼著?妳真還想要與他結連理成夫妻啊?妳該不會是命中帶賤,不折騰自己不快活?」他冷言譏誚著。
真是笨得令他無言以對呿,反正也不關他的事,這一切全都是她自找的,她的人生是她自個兒的,她愛怎麼玩便怎麼玩,輪不到他置喙,他有什麼好氣的?哼,多事。
「你不會懂的。」她幽然一嘆。
「我當然不會懂,這種無聊的婦人之仁,我怎會懂?」淡漠諷道,他起身揮袖要走。
「我只想跟他道歉。」
聞言,他瞇緊了黑眸,回頭瞪著她。「妳真是腦子有問題啊,忘了到底是誰對不起誰?應該是他同妳道歉,而不是妳同他道歉,妳真是傻了不成?」是魂魄離體沒太久,腦子還在泛傻還是怎樣?
「是我對不起他。」柳眉深深地緊蹙著,模糊的五官似乎比先前更加清晰了一些。
「妳是怎麼對不起他?是太過于寵他放縱他,好讓他無法無天,甚至棄妳于不顧?也對,若真要說,妳也該要負上點責任的,是不?分明就是妳」
「是我殺了他。」她聲微如蚊鳴地打斷他。
「嗄?妳說什麼?」他听錯什麼了?
殺了他?就憑她?就憑她那雙青筋暴現的手?
「我殺了他」她沉痛地閉上眼。「那一夜,我自他懷里抽出手絹,那條手絹上頭滿是廉價的胭脂味,我猜想那條手絹八成是哪個煙花女子的,根本就不是他打算要送給我的我一氣之下,感覺心中的弦狠狠地抽動似的,腦袋一片空白,待我回神時,我已經順手抓起了擱在床楣上,鎮煞用的長劍刺進了他的背,這條手絹沾滿了他溫熱的血」
樓毋缺聞言,怔愣地睇著她良久。
能逼一名瘦弱女子出此下策她對她相公的用情是何其之深哪簡直是太駭人听聞,教人太難以相信了。
听著她描述,不知怎地,他竟覺得一股痛意自後背一路痛到胸口,疼得教他一頭霧水教他不自覺地又聯想到方才的夢境,雖說夢中人全然瞧不清楚,但一切就如她所形容的一般真是邪門哪,沒事干嘛和她感同身受啊?
「那個欸,妳確定他真是斷氣了?」這話題一出口,他自個兒都覺得愚蠢到不行。
「血幾乎染紅了床榻,爺說呢?」
「」不就是廢話嗎?
「我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我只是一時氣昏了頭,我甚至還來不及問清楚他,這手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許只是我誤會了,但我卻」話未成句,淚水成串地自她微顫的長睫底下不斷滑落。
睇著她淚如雨下,樓毋缺搔了搔頭,回身坐在圓桌旁,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怎麼安慰呢?都已經是千年前的事了,還有什麼好安慰的?
再者她是凶手耶,他該要安慰的是,那個枉死鬼
「喂,那個那個」呿,別哭了,哭得他心煩意亂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真是煩人。
「我會走的,爺不用再趕我走了」
「誰說我要趕妳走?」他說了嗎?怪了,非得將他視作那般冷血無情的人?「妳盡管待著,就待到妳」魂飛魄散這四個字,他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啊
「爺不趕我了?」她拭去淚水,水眸直瞅著他。
「由著妳吧,妳若是要再去妳家相公,妳就去找吧,要待就待吧。」他難得大發善心,趁著他甫睡醒,腦袋還不是很清醒之際趕緊答應吧,要不可是絕無下次。「不過,妳別冀望我會幫妳找相公。」
「不會的,只因時間大概也來不及了。」話落,她漾起一臉苦笑。
「妳又知道了?」呿,他現下是怎麼著?自個兒的事都忙不完了,還要鼓勵她?教她給染了傻病。
就連他冷靜多年的心,也似乎因為她的出現而稍嫌熱絡了些
「閻王要人三更死,不會留命至五更我既已離體,那就代表我的時日不多了。」但最後能夠巧遇他這樣真性情的人,也算是老天厚待她了,是不?
真令人生厭的說法「妳的意思是說,妳要認命等死就對了?」就像是念兒一樣,只能乖乖等死?
「我是個罪人啊」
「那也是他該死吧,說不準就是他命中注定欠妳一刀。」很多說書的人都是這樣講因果,講輪回的,他雖是不信,但也許她會相信,說一說,教她心里好受一點,也省得他看她掉淚心煩。
見她斂眼不語,好似偷偷在掉淚,他不禁無語長嘆,聚精會神思忖了會,才又開口淡道︰
「我說啊,妳家相公不愛妳,又對妳不仁不義,妳殺他,沒有人會說妳錯,話又說回來,倘若妳家相公愛妳,只是笨得不知道該如何示愛,那麼,就算他死在妳的手里,我想他應該也不會太責怪妳,畢竟人落土便注定得死,不過就是一死,早晚要死,經由妳的手,那也」
啐,他在說什麼?愈說愈荒唐了,壓根不像是他會說的話他不會安慰人啊,說得全是亂七八糟的鬼話。他已經夠煩的了,可不想無端再添煩事。
「爺,你可真是懂得如何安慰人。」
「我懂得安慰人?」他哂笑道。「妳要是听得進去就好。」
只要別再掉淚,要他再多編些可笑的說詞也無所謂,不過,他可從不知道自個兒原來是一個很會安慰人的人若不是她,他絕對不會編那一堆連自己都不信的鬼話哄她。
呿,他居然承認自己在哄她這可是他人生頭一回,安慰的對象還不是個人唉。
「也許吧,但不管如何,要是能再見上他一面,我定要同他道歉,不求他原諒,只求心安。」
「怎樣都好,隨便妳,我」
「爺,你醒了?」門外響起大木的聲音,打斷他的話。
「醒了。」他沒好氣地對外吼道。
「爺,房內有人嗎?」
「沒。」她不是人。「我待會便到前廳去,你等我一下吧。」
起身,回頭睇著她。「我有事要忙,妳隨意走走吧,就把這兒當成自個兒家,別客氣。」話落便打算開門外出。
「爺」
「又有什麼事?」他沒好氣地回頭。
「你能幫我找我家相公嗎?」她咬了咬下唇,猶豫了會才道。
樓毋缺聞言,用力地閉了閉眼,咬了咬牙,恨聲道︰「女鬼,妳不知道人海茫茫嗎?妳以為要找個人有那麼簡單嗎?再說妳和他已相隔千年,他現下變成什麼模樣,妳會知道嗎?」
見鬼了,要他怎麼找?
沿街敲鑼打鼓,問看看誰是她家相公?
「我听人說,人死前之因在轉世之後會變成胎記,記載著他上一輩子的功與過,注定了他此生是大富還是落魄」她的目光飄忽不定。「我家相公是被我一劍刺穿而死,遂他的前胸與後背該有一片胎記才對。」
「就憑胎記?妳在說笑吧」他似笑非笑地道︰「妳可知道放眼一個蘇州城就有多少男人?能有什麼法子要他們一一月兌下衣裳?妳可知道妳家相公在這千年里頭已轉世幾回?說不準就連胎記都磨散了,妳上哪找胎記?再者,妳自己也說時間不夠了,妳要怎麼找?要是找著一半妳魂飛魄散了,豈不是白費功夫?」
痴人說夢,倒不如省省力氣。
「我自己找吧。」
見她如抹幽魂自身旁飄過,他一把扣上她冰涼的手腕,月兌口道︰「妳急什麼?我說了不幫了嗎?」話落,他真是恨不得咬掉自個兒的舌頭,壓根不相信自己竟會不假思索地答應她。
真是太邪門了,這女鬼不會對他下了什麼符還是咒的吧?
「爺願意幫我?」她喜出望外地道,死氣沉沉的粉顏難得透出些許煦光。
唷,她的五官似乎清晰多了,深陷的眼窩似乎圓潤了些,削瘦的頰似乎也豐腴了些,看起來真是有七分像人呢。
瞧她這喜孜孜的模樣,他拒絕得了?「先等我把事忙完再說吧不是要誆妳,而是我真有要事非得出去不可,先待我將這事忙完,我再幫妳想辦法。」
「多謝爺。」她婷婷裊裊欠身。
「不用言謝。」只要別再他面前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就好。
走出門外,踏進偏廳,便瞧見大木古怪地直瞅著他不放。
「瞧什麼?」他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隨即走出主屋。
「覺得爺」大木跟在身後。
「怎麼著?」覺得他像是瘋了一樣,老是窩在房里自言字語?哼,要是同他說他房里多了個女鬼,還怕不嚇死他?
「似乎開朗了些。」他由衷道。
「嗄?」開朗?難不成他一直都很陰沉?
啐,因為一個女鬼的出現而讓他變得開朗?真是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