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音。」
仗著有葉行遠在園內保護,因此放心丟下無音一人去打探消息的碧落,在外頭奔波了數日仍是一無所獲之後,才慢條斯理地趕回園子來,但她一回家,見到的,卻是個從未曾在清晨里發呆的無音。
洗去了一身旅途上帶回的塵埃的碧落,懸著眉,帶著疑心地走至無音的面前,見她也不去園子為她心愛的花兒們澆水,反是動也不動地坐在房內椅上,手端著一盅早已涼透的茶,一雙往昔明亮的大眼,毫無焦距地定視著前方。
碧落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她卻像是沒有發覺有人站在她面前似的,驀地她端茶的手勢一軟,托在手中的茶盅跌出她的掌心往下墜去,機警的碧落連忙手腳並
用,一手接住茶盅,一腳踢高就快落地的盅蓋,在接到兩者後將它們放在桌上。
「無音?」發現她還是一點反應也無的碧落,大感不對地搖著她的肩。
「嗯?」一雙流離的水眸,在她的呼喚下方歸回定位,無音惺忪地眨了眨眼。
碧落端起她的下頷,擔心地左瞧右望,「你是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
「是嗎?」她模模自己的臉,好似剛夢醒。
「身子不舒服?」愈瞧她兩眉愈是擰緊的碧落,忽地覺得這張容顏,比起數日前憔悴多了,陣陣的不安,也自心底一涌而上。
「也不是……」無音合上眼,疲憊地一手撫著額,「只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累……」也不知怎的,這幾日她總覺得身子很懶,很困也很倦,每到白日她就昏沉沉的。
瞅看著她的碧落,前思後想不過片刻,心底霎時對她這種情況大概有譜。
「你在這歇著,今天別到園子里去了。」她隱忍著滿月復的怒氣,好言好語地扶起無音帶至床榻邊。
「好。」出乎意外的,無音沒有反對,只在安躺上榻後渴睡地合上眼。
坐在床畔再三審視她後,碧落輕手輕腳地步出房內合上門板,轉過身來時,再也掩不住眼底焚燒的怒火,大步大步地邁向客居準備找人算賬,但未到客居,在廊上的轉腳處,卻迎面撞著了表情顯得憂心忡忡的葉行遠。
「我有話要告訴你。」見來者是他,怒氣沖沖的碧落隨即用力地推開他,一雙柔荑叉放在腰際上瞠目以視。
「我正好也要找你。」相較于她一身外放的怒意,葉行遠就含斂多了,但臉龐上的眉心緊鎖得豎成一字紋,雙目陰森含涼。
「不」她深深吸氣,方啟紅唇,話還含在口中,他的警告已比她先一步而至。
「不許你再接近無音。」早就察覺無音身子有異的他,頭一個就把她視為凶嫌,「再動她一根汗毛,你就準備在鏡中度過你的余生。」與修行千年的他相比,這只道行不過數百年的小鏡妖根本就不足與他為敵,再有一回的話,就算她被無音視為親人,他也會不念同道情份。
「什麼?」她萬沒想到竟是他先發制人,「我才想對你說這句話!」
葉行遠陰沈地斂緊了眉心,「你說什麼?」
她氣結地探指頻頻戳著他的胸口,「你這棵臭芍藥,想吸人類的精氣就到別處去吸,要是你敢再多吸一口無音的,看我不找到你的肉身把它燒了!」
「你以為是我?」他有些錯愕,怎麼也沒想到情況竟會倒過來。
她一臉的凶悍,「不是你還有誰?」園子里也只有兩只妖,不是她,當然是他干的好事!
葉行遠嚴正地聲明︰「我是吸食天地水露為生的,我從不吸食人類的精氣。」他哪像她一樣,需要借住在鏡里,藉人類照鏡時暗中吸取人類的生氣?
當下換碧落愣大著嘴,「啊?」
「我原以為是你。」排除了她的嫌疑後,他不需多想,馬上就找到了另一個按兵不動已久的嫌犯。
「我?」她一手拍著胸坎,「無音是我一手看顧到大的,我怎麼可能會害她?」
葉行遠沒理會她,微偏過頭轉看向某個方向,眯細了一雙黑眸之余暗自握緊了拳心。
猶自嚷了一陣的碧落,在順過氣時朝著他的目光看去,後知後覺的她在有所領悟了後,一雙美眸霎時狠狠地盯著申屠令的客房,半晌過後,沈不住氣的她柳眉倒豎,忿忿地挽起了袖。
「豈有此理,我去找他算賬!」他們這屬同一陣營的自家人內訌了半天,卻都遺忘了另一位房客。
「慢著。」葉行遠冷靜地一把拉住她,「你知道他是什麼東西嗎?」
「不知道!」火冒三丈高的佳人扭頭便要走。
他暗自在她的臂上施了力,「連底都沒探清楚你就想去撕破臉?萬一他的道行勝你一籌該怎麼辦?」就憑她這只貪玩不認真修練的鏡妖也想對上申屠令?只怕她一去,申屠令不把她收了或吃了才怪。
碧落氣不過地抽回手,「不然還能怎樣?」她總不能讓再讓申屠令繼續吸食無音的精氣,再這樣下去,無音會像花草一般日漸枯萎最後步上死亡一途。
「我想……」他沈吟了一會,眼中煥出一絲狡光,「咱們可以找個幫手來幫忙。」既然探不得屠申令的底,那就找個萬無一失的人來接手承辦。
「幫手?」難道他有什麼道行高深的妖友可以助陣?
葉行遠有信心地笑了,「等他到了你就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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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在做什麼?」眼底寫滿倦意的無音,枯坐在窗邊看著看著碧落白天未亮就在屋里來來去去。
兩手忙碌得很的碧落,回首看了她一眼,隨後又轉過頭繼續張羅著手邊的事務。
「碧落……」當無音不死心地想再叫住她問個明白時,房里外室的門扇卻遭人輕敲了兩下。
「來得正好。」碧落止住了手邊的動作,黛眉一挑,飛快地走出內室趕至外頭應門。
很好奇會是誰在這清晨時分敲門的無音,拖著近來總是懶洋洋的身子起身,還未走出內室,便听見碧落低低的交談聲,腳步一轉來到外頭,她有些訝異地平日在園內工作時,總是不在乎穿著打扮,但現下卻是束發整冠,一身打扮不但合宜,還因過于俊俏而很招人注目的葉行遠。
「你要出門?」這只外表可說是標準禍水的花妖,不會是想出門禍害人間勾引良家婦女吧?
他露出迷人的笑意,「嗯,想上街買點彩料。」
「正好,你順道陪她去吧。」碧落隨即接上話,並且勤快地將客人請進房里來。
無音指著自己的鼻尖,「陪我去哪?」她有準備要出門嗎?
「晝月庵。」碧落淡淡地應著,一雙杏眸溜至無音那張瞬間風雲色變的面容上。
突如其來的意外令無音緊縮著呼吸,不久,她將兩眼一撇,轉頭便要往里頭走。
「今日是你娘的生辰。」早就料到的碧落一把將她拖回來,順手把備妥的竹籃交至她的臂上讓她挽著,「我已幫你準備好了壽禮,你就去看看她吧。」
「我不能去。」她面無表情地拿走手邊的東西,「況且,我爹也不許我去。」這麼多年來,她爹始終不肯讓她離開花相園去探視娘親,她這麼一去,若是被知情了,怎辦?
「我會施法弄個你留在這的,你就安心的去吧,不會有人起疑的。」碧落再次將竹籃塞至她的懷里,在她不肯收時,索性改將竹籃交給兩手空空的葉行遠,再把她一骨碌地推至葉行遠的身邊。
她皺著眉,「碧落……」
「我要出門幾日,她就麻煩你了。」不待她拒絕,碧落徑自朝葉行遠交待完畢後,便腳步飛快地走至擺在桌上的四神鏡旁。
「你又要上哪?」無音瞪大了眼,在她又要一腳跨進鏡里時趕忙出聲。
她隨口謅著︰「去打听消息。」按照他們的計劃,在把無音弄出門後,他們請來代為處理申屠令的那個人就該到了,她現在不暗中去盯著申屠令怎麼成?
「等等……」心里有千百個不同意的無音急走上前,潛進鏡內的碧落卻是在轉首對葉行遠眨眼示意後,轉身消失在鏡里。
一只健臂穿越過她的眼前,她轉過頭去,無聲地看著葉行遠拿起擱在桌上那席為她準備的淡色紗綢,仔細地覆在她的頭上,蓋至她的額間罩住她的容顏,而後在她的頸間將兩股紗綢交叉迭放至她的兩肩上。
「走吧。」為她打點妥當後,他伸手想牽起她的手,但她卻匆忙避開。
「我不……」想到又要踏出花相園,她的眉心就抗拒地緊鎖著。
「你不想見你娘嗎?」他彎子,兩眼直視著她忐忑游疑的眸心。
很想,但,又很不想。
這麼多年來,她早就斷了去探視娘親的這個想望,也早忘懷了娘親的模樣,對于過去的那些事,她已用遺忘的泥土將它深深埋葬,但,即使事情都已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沒有準備好那份去面對娘親的心情,她還不知道,她到底該不該原諒那個為了一己私欲,一手造成她今日的娘親……
「來。」為了讓他們的計劃能夠順利進行,縱使她面有難色,葉行遠還是牽起她的手,在她心思紊亂如麻,猶在掙扎著該與不該時,不給她反對機會地拉她出門。
她的腳步走走又停停的,「你怎麼又……」他怎麼老是用一副說了就算的模樣來強迫她?
他兀自拉著她來到花相園園門處,在這時,她卻用力地止住腳步,再也不肯往前再進一步,她恐慌地看著外頭來來往往的人群半晌;沒勇氣走出去的她,偷偷地縮回了腳步。
「你怎比我還怕人?」自緊密相牽的手心感覺到她顫抖的葉行遠,半側過身來幫她調整她頭上的紗綢,將她的容貌再遮掩得周密些。
無音邊說邊搖首,連聲調里都摻了點顫意,「我……
我還是不去好了……」回想起每次踏出大門後的下場,她就只想快些躲回園內。
「別擔心,有我在,有事我會護著你的。」他安慰地松開彼此緊牽的手,大掌改而環上她的腰肢,「走吧。」
甫踏出大門一步,無音迅即緊緊挨靠在他的身旁,他會意地拍拍她的腰際將她摟得更緊,一同走出鄰里的小巷後來到大街上。
好奇和訝異的目光紛紛投射而來,令她感覺到似是有無數個火點正燃在她的身上,當街上的人們開始對他們指指點點時,她用力壓低了螓首不讓任何人認出她,腳下的步子踩得又急又亂,若非力持鎮定的葉行遠始終都保持著有條不紊的步伐,只怕她會當下就在大街上飛奔起來,就在她覺得那些視線快把她淹沒窒息,或是將她整個人燒毀時,她悄悄地抬首向他求援,雙眼卻被他那令人安心的笑意捕捉住。
她怔怔地看著對她投以一笑的他,正揚手將她額上的紗綢再拉低一點,臉上的神情,溫柔得令人難以抗拒,在那時,她模模糊糊地聆听著四下所傳來的陣陣耳語,在那些人口中,似乎所見到的,就是對燕爾情濃的夫婦,而不是和往常一樣,只見著了一個女巫的後代在逛大街……
那些沒見過人群、市集,沒看過的風景、建築,一一在她的眼前滑曳而過,無限的恐懼和欣喜,在她的胸錯織纏,無音不知自己是怎麼走過它們的,每每往前多踏一步,彷佛就再多跨進了另一片她始終無緣見上一面的新天地里。這片天地,是被關在花相園里的她無從想象的,也是一直將她排拒在外的,她不時地用力眨引眼,好讓自己能再看得清楚點,芳容上的神情,有些張惶,有些難以掩飾的感激。
這就是人間?
這就是……那個讓她渴望加入,又想遠遠離開的人間?
將她每一分神情盡收眼底的葉行遠,薄薄的唇因她的反應而勾起一抹笑,擱放在她腰際間的大掌順著她的背脊而上,環上她的香肩後,鼓勵地將她擁近一點,再提供她全然無憂的依附再深一些,很希望能夠藉此解開她其中的一道心鎖,讓她安然無懼地走出來。
小城不大,熱鬧的大街不過多久就走過,當無音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來到城邊走向一處綠林,林中穿梭了許久後,他在上山的石階處停了下來。
葉行遠先是看了看腳邊刻有地名的石碑,再抬首遠眺著上方似乎看不著盡處的石階。
「到了。」他低聲輕語,大掌放在她身後推了推,「去吧。」
「你不陪我上去?」她的不安霎時全都回籠,忙伸手緊緊捉住他的衣袖不讓他離開。
他只遲疑了一會,便在那一雙惶惑不安的眼眸下,再次牽起她的手,與她相偕步上灑滿綠陰的石階。
林中很安靜,拾階而上的每一步步音,都沉沉地回藹在靜謐的樹林里,無音握緊了葉行遠的大掌,以指尖和掌心感覺他對她的全副溫柔和耐心,發覺心中的不安漸漸被掩過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心安。一線陽光躲過林間的葉片映上她的臉龐,林間涼風輕吹,吹落了她頭上的紗綢,她仰首探望,在階梯盡處的晝月庵已儼然在望,她不自覺地放慢了腳下的步伐,很是希望這段階梯永遠也走不完。
兩人方進廟院,便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空曠無人的廟院里,一名和尚打扮的男子,肩上擔了根扁擔,擔頭的一邊懸了木制的方盤,方盤上則排滿了一塊塊白女敕的豆腐,另一邊則懸了具竹桶,桶里裝的,似乎也是豆腐。
「有事?」正擔起扁擔欲走的晴空,抬首見到他們倆,小心地再放下扁擔。
葉行遠微微眯細了一雙黑目,不作聲地瞧著這位帶發和尚,感覺某種令他難以承受的氣息,正自這名年輕和尚的身上源源不斷地散放出來,他飛快地在腦中轉想了一會後,有些明白對方的來頭。
他的面容驀地變得有些蒼白,竭力壓抑下心中所泛起的那股逃走的,鎮定下在體內胡亂四竄的妖氣,反復吐息過後,他望著對方看似無害祥和的笑,原本應是該速速離開的他勉力定下心神,直在心底掂量,隨後不久,自恃有著千年道行的他,認為自己應能挺得住一時片刻,因此他不但不離開,兩腳反而靜定在原地不動。
「我們來找人的。」葉行遠試著讓聲音听來沈穩無異,轉首問著身旁的無音,「你娘的法號叫什麼?」
「靜慈……」揪鎖著黛眉的她低低輕吐,兩眼低垂著,怎麼也沒有勇氣抬首去看向那道近在眼前的庵門。
「找靜慈?」晴空咧開了爽朗的笑容,揚起一指指點他們,「她就在里頭。」
「進去吧。」表面上風平浪靜的葉行遠輕聲催促著她。
無音猶疑地抬首,「我……」
他伸手撫了撫她的面頰,照著晴空的指示帶她來到庵門前,緩緩為她推啟沉重的庵門。
「我在這等你。」
庵門一敞,又是一個她不熟悉的世界,無音不語地望著香煙繚繞的庵內許久,忽地咬緊了唇瓣,像是下定了決心後,舉足踏進門坎內,去面對這場夙世相逢。
為她雙手合上庵門好不受打擾後,早已是箭拔弩張的葉行遠回過身來,一雙銳目直射向站在庭里的晴空,暗自在雙掌里蓄滿了力道。
「你想收我?」百年沒回人間,人間之人是愈來愈古怪了,眼前的這個和尚看來也不過二十初頭,沒想到那一身令妖不敢恭維的佛性和佛法,卻是讓他在大開眼界之余,格外擔心自身安危。
晴空莞爾地聳聳肩,「有必要嗎?」怎麼每只妖見著他後,頭一句話都是這個?
葉行遠不解地望著他那雙早已通微看透一切的眼眸。明明就知道他是只妖,卻不收他?
「看樣子她可能會在里頭待一會,我就陪陪你吧。」晴空沒多理會他在想些什麼,自顧自地彎身拾起了扁擔後,將自個兒的東西都挑來他的面前。
「你想做什麼?」在他一靠近後,以為他改變心意想收妖的葉行遠,如臨大敵地忙擺起防御的姿態。
「這麼早就上山,用過早膳了沒?」晴空忙碌地自桶里舀了一碗豆腐遞給他,「來碗豆腐墊墊肚子吧,我制的豆腐可是遠近馳名喔。」
不能否認的,葉行遠是有些錯愕,但在錯愕過後,他斂緊了眉心思索著,遲遲就是不將那碗豆腐接過來。
也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的晴空,熱情地拉來他的手將碗塞進他的掌心里。
「你且放心地吃,無害的。」里頭除了豆腐,還是豆腐,他這個做豆腐的,不喜歡在里頭多添加不該有的東西的。
望著碗中綿密的豆腐,此刻葉行遠心中的猶疑,和方才的無音可說是差不多,不知該不該將這玩意吃下月復的他,再三地看向晴空那張擺著過度泛濫笑意的臉龐,可無論他再怎麼看,也找不出半點可讓他拒絕的害意,他遲疑地接過晴空遞來的木勺,舀了一勺豆香四溢的綿軟豆腐,張口吞咽,讓它緩緩一路滑下了喉。
「味道如何?」晴空滿心期待地問。
「不錯。」雖然是吃得一月復的不安和心驚膽跳,但他還是不得不說實話。
得到了贊賞後,晴空笑意馬上鋪滿了臉龐,二話不說地走至他的身旁坐下,一手支著臉側向他,很專心地看起他的胸膛來。
豆腐吃了一半的葉行遠不自在地瞪著他。
「看什麼?」這張笑咪咪的臉,他怎麼看就是怎麼古怪。
晴空看了半晌,才慢吞吞地伸出一指指向他的心口,「你這里的問題,似乎比剛才進去的那個大多了。」
葉行遠臉色一變,當下豆腐不吃了,悶不吭聲地把碗還給他。
晴空卻一把握住他欲縮回去的手,說得語重心長︰「若是因害怕受傷而不再愛任何人,那麼,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你錯過了什麼。」
葉行遠擰起了劍眉,「你不是和尚嗎?塵俗之事管這麼多?」
「我並沒有出家。」他搔搔發,刻意對準了他的雙目凝視起他。
看著那雙似是映照著朗朗晴空的眼,他在里頭見到了自己,那個,他一直不願想起來的自己,和那段糾擾了他許久的過去,不堪的往事……
時間無聲地在他們之間流竄,不知過了多久,葉行遠用力甩開頭,好不容易才自那雙清澈的眼眸中逃開來,在听見身後庵門里傳來了腳步聲後,他冷聲地對猶緊握著他不放的晴空開口。
「放手,她要出來了。」
晴空也很合作,放開了他收拾起碗勺,隨後,身後門扉的聲響隨即傳來,葉行遠整了整衣衫自階上站起,在轉身迎看向正欲走出庵內的她們時,不設防地倒抽了口氣。
「她……」他愕然地看著那個走在無音身後的女尼。
「噓。」晴空以一指按著唇,示意他別說出口。
心事滿月復的無音,並沒有察覺他們之間的異狀,拖著重若千金的腳步跨出門坎後,再次回首看向身後的娘親,不久,庵門逐漸關合上,再一次地讓她與她的親人斷了聯系。
猶未自心中重鎖中走出來,一陣輕快的男音忽抵她的耳底。
「相識即是有緣,這個送你。」
反應慢了一會的無音,愣愣地看著剛才那個好像賣豆腐的男子,突然來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塞進一支簪子,接著那支簪子馬上被趕來的葉行遠給截走,放在手心里代她反復檢視了半天,覺得沒有異狀後才又交給她。
「這是什麼?」她將它拿至面前端詳,發現這支有些類似佛家法器的銀簪上,似是刻了一些小字。
「護身符。」晴空客氣地對她一笑,「把它簪上吧。」
不知該不該接受這等來歷不明東西的她,暗自瞥了瞥葉行遠一眼,他臉上的表情沒有拒絕,也無反對的意思,只是繃緊了一張俊容。
「謝謝。」她攤開掌心收下,朝晴空欠了欠身致謝。
不待晴空回答,一心想快點離開此地的葉行遠拉著她,「咱們走。」
含笑相送的晴空,在他們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庭外時,朝身後問了問。
「這樣就可以了嗎?」
「多謝師父成全。」自庵中走出的靜慈,感謝地朝他深深一拜。
「哪里。」他緩慢地轉過身來,輕聲向她保證,「心願若是已了,那就安心上路吧,她不會有事的。」
靜慈留戀地再看了庭外一會,在收回目光時朝他微微一笑,瞬間整個人發膚風蝕剝落,急速化為枯骨,墜落在地後塵飛湮渺,而在她身後的尼姑庵,剎那間,也自干淨整潔的廟庵變得頹圮破敗。
林間的清風颯然吹過,站在廢墟殘土前的晴空斂去了臉上的笑意,低首閉眼雙手合十,喃喃的頌經聲,滲進了路過的風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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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的碧落,心情不佳地側躺在檐上,屋旁的大樹涼蔭甚多,將她的身軀掩蓋在一片綠影中。
就在無音他們出門後,由她暗中看著的申屠令也出門去了,不過,他並不是跟著無音他們走,而是到了本屋去,進了主宅後便與雷府主人關在房里相談甚久,直到剛剛才又回到園里來。
有她和葉行遠連手看著無音,這兩日來申屠令都再沒有機會來吸食無音的精氣,但這兩日,他卻常在本屋那邊走動,也不知在暗地里搞什麼鬼,也許,她是該去本屋那里查一查才是。
在檐上想不出個答案來的碧落,正打算起身下檐到本屋那邊走一趟時,她驀地在檐上壓低了身子,意外地看著那名沒遇任何阻攔,便輕易來到花相園外的陌生客,同時,一雙美麗的黛眉也深深打起結來。
不是妖,也不是神佛鬼怪,眼前的這個人類,不會就是葉行遠請來幫忙的吧?他到底是怎麼和藏冬商量的?而那個不務正業的山神藏冬,交友也真是夠廣闊的,一問之下她才知,她和葉行遠皆認識藏冬,而他們倆卻不認識彼此,天曉得藏冬還認識了多少妖魔鬼怪?
按著藏冬交待,特意前來看看情況的燕吹笛,滿月復不悅地將腳步止在園口大門前。
都因藏冬正為了一只初到人間的呆獸,目前正四處躲躲藏藏以避天將,因此分身無暇無法接受舊友的委托,所以藏冬就找上他代為捉刀,然後也不管他方不方便,一骨碌地將他自天問台給踹了下山,強迫他來這代跑一趟。但,那只跟他無親無故又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花妖,有沒有難、是否遇上了麻煩,關他什麼事呀?他干啥要舍棄修煉的大好時光,跑來這里代藏冬盡什麼人情?
攜著滿月復牢騷的燕吹笛佇立在園門許久,大大地吐出一口悶氣後,總算是正色地抬首看向園內,但,冷眼看著眼前花海和那幢宅院不久,他的眉心便緊皺得紓解不開來,愈是看久這幢遭到作崇的宅子,他便愈覺得自己又被神坑了。
他的雙眼緩緩滑過那幢被籠罩在黑霧之中的宅院,再轉首看向園中重重包圍的瘴氣,和空氣中四處彌漫著壓迫感甚深的無形之力,他忽地有些明白那只花妖為何要找個幫手來幫忙。
認命地把麻煩攬上身後,燕吹笛跨出腳步走進園內,途中,也不見園中有人來招呼他,他繼續前行來到屋外,屋內與屋外相同,在這午後時分都是一片靜謐,探首看去,似乎也不像有人在。
「有人在嗎?」他隨口問著,四下環看地找著會讓這幢房子陰森詭異的主因。
「來了。」出乎意料地,屋內有人應聲,並夾帶了一串腳步聲。
燕吹笛一雙搜尋的眼眸調了回來,仰首看向長廊後方的門內,在屋內的暗影下,來者的面容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當應門者走出門內來到廊上,那張眼熟的老面孔經午後的暖陽一映,他霎時怔住。
「找哪位?」前來應門的申屠令,走至長廊上才慢條斯理地抬首,接著他的話便卡梗在喉際。
沉默似忽涌的雲霧,安安靜靜地蔓延在他們兩人之間。
眼瞳里倒映著另一張與他同樣訝異臉孔的燕吹笛,僵住了身子與就站在近處的申屠令兩兩呆看,因此而腦中一片空白的申屠令,也只是瞪大了眼啞然交視。
猶如緊繃的弦突地斷裂,在下一刻打破彼此對峙的申屠令,毫無預兆地轉身朝長廊的另一邊拔腿就跑。
「你別跑!」當他腳底抹油後,額上青筋直冒的燕吹笛,氣極敗壞地邊嚷邊迅速追去。
在一片花海中急急奔跑的申屠令,不時回首看向身後的追兵,同時也在心底不停地低聲咒念。
那只臭花妖……他等了那麼久,都沒等到那只花妖來對付他,搞了半天,那只花妖不是不想跟他斗,而是賴皮地找了外人來插手!好……君子報仇,五年……還是三年?哎,現下誰有空去管它到底是幾年?還是先躲掉後頭那尊瘟神再來仔細算年數。
發現身後腳步愈來愈近,眼看自己就將被追上時,情急的申屠令揚起手,將手中的墨扇朝空中一劃,頓時劃開了一條不屬于人間的通道,急忙地躲進里頭把通道關上,而追在後頭的燕吹笛見了則是邊喃聲咒罵,也邊施法為自己開了條通道餃接而上,攜著滿月復怒火繼續追上。
從頭至尾,將下頭所發生的事,全都看得仔細明白的碧落,緩緩自呆怔中回神。
「哎喲?」這是她的觀察結論。
打從那個總是目空一切,驕傲又自大,更不把他們妖類看在眼底的申屠令住進園內後,她還是頭一回見著臉上總愛擺著笑的申屠令,竟會出現這般荒張失措的表情,更別提是落慌而逃了。愈想愈開心的她,當下一掃臉上近日來重重的陰霾,興致勃勃地在檐上站起身,提高裙擺追上去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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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不小心中了妖法嗎?
與葉行遠相偕而行的無音,再次看著眼前相似的樹林,不知這已是第幾回走過此地,她轉身看向身旁的葉行遠,懷疑他是否是對這座林子施了法,才會讓他們兩人迷途在這片不大的林子里,無論如何找尋出路,卻始終走不出它。
而她更想知道的是,他到底是想帶著她在這林子里走多久,才會心甘情願地走出這片林子帶她回花相園?
偏首看著他的神情,自下山起就一直不發一語的他,似乎也沒打算開口解釋目前的情形,她嘆了口氣,實是不知道他到底在耗什麼,回想起今早他與碧落一搭一唱的景況,她不禁要懷疑,今日的一切,或許是他們刻意安排的。
走不動的她,在又走了一陣後,索性止住腳步,同行的葉行遠隨即也止步轉身看向她。
她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別再繞了,咱們回去吧。」再這麼跟著他漫無目的繞下去,他不累,她可累慘了。
也知道自己的企圖被發覺葉行遠,在心底算了算時辰,按照計劃,請來的幫手應該是將申屠令逐離花相園了,同時他也察覺,她的氣色是真的很糟,不能再這般隨著他耗費體力,于是他不動聲色地開解所施之法,帶著她走出林間回到山腳下的小道上。
走出林間,抬首看去,雖是午後的光景,但天際晦暗如墨,自山頂滑曳而下的沁涼山風,攜來了濃重的雨意,一場急雨,轉眼間密鋪大地。
「啊。」無音訝然地攤開兩掌盛接著自天際落下的雨水。
「避一避。」在兩人的衣裳都被打濕前,葉行遠拉著她離開小道來到道旁的樹下避雨。
抬首一看,是株高大的相思樹,但此樹雖名喚相思,但因葉片細長,既無法盛住落了一地的相思,也無法有效地攔住蒼天之雨,使得躲靠在樹下的他們,隨著雨勢日漸增大時,都被打濕了一身。
挨靠在樹下看著路上的行人紛紛走避,被上方滴落的雨水弄濕的無音,環抱著自己的雙臂,試圖讓一身的冷意退去,她偷偷睨看向緊站在她身旁的葉行遠,不一會兒,就著微光,她的視線叛離了她,不受控制地游走在他立體分明的輪廓上。
像是無形中遭到牽引一般,無音放縱了自己的目光,任它在他那張美得令人心碎的面容上游走,有意無意地,她將身軀挨近他一點,但又不想被他察覺,于是她只輕輕踫著他,借著兩人衣衫些許的踫觸,感覺到他的一絲體溫,在清冷的雨幕中渡了過來。
微弱的顫抖,令正觀望著雨勢的葉行遠回過神,低首看去,才察覺身旁的她都被雨濕透了,他連忙將拉她過來拍去一身的雨珠,再小心地將她置于懷中。她巧巧地貼靠在他的胸前,感覺他的身體和上方較為濃密的葉叢遮去了雨水,冰冷的身軀也漸漸重新有了暖意,一種她沒听過的心跳聲,透過他的胸傳抵至她的貝耳,她不禁舒適得想合上眼簾。
「很累?」見她不出聲也沒有動靜,葉行遠擔心地抬高她的小臉。
她閉眼輕應︰「嗯。」出來了近一日,可說是沒什麼休息,那些近來累積在她身體里的疲憊,早就快壓垮她了。
「申屠令吸食了你的精氣。」他不該忘了這回事的,隨他走了一日,想必她早就累了。
她的聲音听來昏昏欲睡,「怪不得……」她才在想是自己的身子出了什麼毛病呢,原來是那位來歷不明的客人害的。
「是我太大意,沒把你看顧好。」他伸指挑開濕貼在她額上的發,指月復撫過她略為蒼白的臉龐。
「你在自責?」無音忽地睜開眼,微微側首看向他,在那張令人不舍移目的俊容上,她又再次清楚地瞧見了那些他擅自加諸在他身上的責任。
「對。」他聲調低啞地應著,流連在她面容上的眼神仍是和以往他喚她為小姐般地疏遠,雖然,里頭的確是有著一份化不開的關懷。
但她,要的不是關懷。
「為何你總要對我自責?」她沒來由地感到難受,反感地推開他的胸口,「我是你的責任?」別的女人,倚在他懷中是為情為愛,而她呢?卻只是他的責任?
他忙拉回她,岌岌欲言︰「不,你是我的……」
「你的什麼?」受他一拉,她跌回他的胸前,一抬首,卻怔住了。
以往遠在天邊的他,此刻就近在她的面前,太近,近到一種幾乎可聞呼吸的距離,她的整顆心,都被他鼻息所噴出來的霧氣給迷蒙了,他急惶的表情漸漸地變了,卸去了那些掛于口頭的關懷後,在那里頭,似乎是藏著某些她所不知的東西。
寂靜的凝視中,無音沒有動,他也沒有,兩人皆自彼此相映的眼瞳中找尋著彼此。
或許太常走進那浮沈夢境里的緣故,她總覺得此刻的感覺像是一場好夢,夢里,多情的春雨聚水為川,悄悄地匯聚奔流終成潮水,一濤一浪,先是沾濕了她的潔白的繡鞋,水波再緩緩上升,最後將她淹沒在中,不知不覺間,她已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就像活在雲端里,遠遠的,看不真,但真靠近了,卻反而什麼都不清楚。
眼前的黑眸,在她的凝睇下,逐漸變得深邃誘人,似乎正在對她訴說著他不說出口的千言萬語,也讓她的心情,任由他揉揉拈拈,忽悲又忽喜。沒有人告訴她,該怎麼自這片無際的迷惘里走出來,每每,當她奮力想跨出這片因他而生的泥沼,但只要他一個深深隱斂的眼神,抑或一個易讓人心動的耳語,便又能輕易地將她拉回其中,在走與不走之間,她皆耗盡了力氣,可到頭來,她仍是在原地徘徊,而他,並無意伸出援手。
耳畔似乎有些聲響,葉行遠抽開了被鎖住的眼眸回過頭去,就見一名路經此地的路人好心地贈了他們一柄傘,他感激地伸手接來那柄以綠竹為骨的油傘,在灑落的雨勢蔓延得更大前,撐開了那柄傘,也撐開了一片傘
下曖昧天地。
那名路人走後,無音這才想起此乃人來人往的小道,為了他們兩人著想,正想避開他不與他共享一傘的她,腳步未動,卻已被橫來的大掌挽住腰肢,一把將她拉近身側,周密地遮去了她頂上的落雨,也宛如一朵密雲,遮去了她心底的天際。
叮叮咚咚,雨打傘面,雨聲重如沈鼓,聆听著那不悅耳清脆,倒像是小型戰鼓的聲響,傘下心事重重的兩人,各有所思,但同樣的是,被困住的感覺沉沉地壓在他們兩的頭頂上,于是他們彼此保持沉默,各自隱忍不發,誰都不想先去打破這片由他們制造出來的僵持。
困囿中,無音快被這片誰也逃不出的氣氛窒息了,不自覺地,她開始挪動腳步,她愈站愈遠,身子漸漸出了傘外,而他,愈靠愈近,幾乎將整副傘都遮在她的頂上,自己則濕透了左肩。
古老的樂音忽地穿透重重雨聲,緩慢地來到她的耳畔,她微微眨去睫上的水珠,眼前的景物卻變得更加模糊,熟悉的紗簾又開始在她的眼前飄飛,她屏住了氣息,用力地甩甩頭,甩開那陣又將要擺布她心情的迷夢,好逐走迷夢中葉行遠與那名陌生女子親和婉愛的畫面,但它卻像抹陰魂緊跟在她的身後,喘息猶未定,她霍然撥開他停留在她腰際上的大掌,舉步走進細密如簾的雨霧中。
她沒勇氣,留在原地再次去瞧他與他人相愛的景況,也沒有勇氣……再次去面對那般的難堪。
積雨蓄成淺淺的水灘,芳足踏過,激起漣漪,迎向風雨的無音,心煩意亂地直朝前走,急湮淡雨中,未盡散去的幻影在她的眼前飄來蕩去,她忙閉上眼走得更快,可那名女子的容顏卻深深印在她的腦海中。
她看得很清楚,那名令她心羨的女子,一顰一笑,皆是因葉行遠而起,而他臉上的笑意,也是那名女子而生,思及至此,她忍不住再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葉行遠很快便跟了上來,走在她的身側欲為她舉傘遮雨,但她卻轉過頭,不願再次走近他的身旁,他靠上前,她躲,他伸手想拉她近一些,她避,一來一往間,他沒有死心,而她則是有些慍惱,當他不放棄地再次靠近她身側時,她遂提起了早已濕盡的裙擺,舉步欲跑,但臂上與腰際間傳來的鉗制令她眼前一花,再醒神時,已遭他捉至面前與他眼眸相對。
綠竹傘不知是何時掉了,靜擱在一旁的地上。
雨落如花,在他們倆人間灑落的晶簾,築起一道蒙蒙障壁,有一刻,他們看不清彼此。
仔細看著她微黑的印堂,葉行遠總算是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之處,他一掌扣住她的腕脈細探,發覺在她的體內有種不該出現的東西,思索著來龍去脈不過片刻,他的一雙劍眉,緊緊地朝眉心靠攏,沒想過,申屠令竟會以這種方式對她下手……
愈看愈覺得他似乎動怒的無音,不知他的怒意所為何來,一想到可能是自己所引起的,她便識趣地想主動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但在全盤考慮過一回後的葉行遠,動作卻比她快了些,俯身罩下了他巨大的身影,側首準確地吻上她的唇。
打算把她月復里的東西取出的葉行遠,並沒有注意到她因意外而僵直的身軀,無音只覺喉際一熱,好似有什
麼東西自月復里被吸取了出來,再渡進了他的口中,她愕然地張開眼,水眸迎上的,是他那雙劇烈擺蕩的眼瞳。
路上躲雨的行人,匆匆跑過他們的身旁,踩起一潭飛濺的水花,水聲清脆磬響,他屏住了呼吸,眼前這張擺放在心底的容顏,經他催化,此刻酡紅似醉,半閉的星眸似含笑,懷中的她縴弱而動人。
雨滴一顆顆打落在他的身上,不痛,但卻沁心。
他也只是個男人,哪堪受此誘惑?
半晌,他伸手將她拉至一旁樹下,未及清醒的她方靠在樹干上,他已俯來,一手托高了她的下頷接續起方才的吻,不遺余力地吻她。
很急躁,像是壓抑了很久,她隱隱約約地覺得擱在她腰際的大掌似乎更收緊了些,叢叢蔓燒的熱火自他身上來到她的身上,未曾想象過的親昵吮吻,取代了總是出現在她夜里的那團白霧,真實地來到她的面前,她忍不住捉緊了他的衣衫。
行人的笑聲和低語傳進他倆的耳里,隨之而來的,是措手不及的清醒。
他做了什麼?
葉行遠俯首愕看著她,眸之所至,他如遭針刺,泛著紅暈的俏臉變得更加旖旎鮮麗,彷佛他是那陣晚春里燻人的東風,在她身上吹出了一派無限春色,他的眼眸因此而變得幽沈,無法力抗的情愫,催他再將懷中的濡濕的女體再擁緊些,再低首品嘗那鮮艷欲滴的紅唇一回。這時,凝聚在葉上的雨滴打落在他身上,清脆的拍擊聲,打醒了他的神志,回想起方才不受制的孟浪,他緩緩撒開了手。
無音一言不發,靜看著他在喘息了許久後,松開了他的懷抱轉身走至路邊,彎身撿拾起那柄被他們遺忘的傘,再踱回她的面前將它交至她的掌心里,隨後,他別開了臉佇立在路上,猶豫了一會後,又復無聲地走開。
春雨未停,纏綿依舊,懸在發梢上的雨珠,悄悄滴落在她額上,滑下眷戀的眼角,走過微熱的面頰,一如淚水的軌跡。
持傘怔望著那片被雨水蒙去的背影愈走愈遠,被留在原地的她,不知該如何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