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冷澀的西風,悄悄鑽進掩不緊的窗欞縫隙,侵進屋的冷意緩緩俯罩而下,令窩睡在被窩里的鳳舞瑟縮了一下,很快地,落至她肩頭下方的被單即被拉至她的頸間,將她蓋得溫暖妥適.疑惑的眼睫眨了眨,猶帶睡意的她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側躺在她身旁,以一手撐著頰凝視她的郁壘。
空茫的腦海,有片刻捉不住半分思緒.淺黃中帶點金紅的晨曦,淺淺映照在郁壘那張俊逸的臉龐上,一綹黑發,懸垂在他的眉前,在他那薄薄又誘人的唇畔,勾揚起一抹心滿意足的笑意。
被他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大清早,鳳舞臉上的熱度就居高不下。
「看什麼?」她在被中縮了縮,將被單拉至鼻梢。
「千年沒見-了,我要把千年來的光陰都補回來。」低沉沙啞的嗓音,更是令她受不了地抖了抖身子。
「別看了……」被引誘得差點流鼻血的鳳舞,忙拉起被單遮住雙眼,以免再看下去,她腦中紛紛亂飛的綺念會愈來愈嚴重。
郁壘卻緩緩地拉下它,湊上前在她唇上印下一記柔若晨風的吻,算是對她道早。
「你方才說千年。」漸漸習慣他這等動作的鳳舞,好奇地張亮水眸,「你活了千年?」
「更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不再去計算年紀這種對他來說沒有意義的東西。
「你不是人?」更多的好奇隨之被挑起,「那是什麼?」難道他也跟她一樣是只鬼?但他不怒而威的神態,以及時而輕慢挑誘的表情,又看來不像。
「神,門神。」雖然早就不干門神有千年之久了,但他還是滿喜歡這個稱謂的。
「可是神仙們不都是住在天上嗎?」她皺皺鼻尖,「你怎麼會跟我這只鬼一樣來人間晃蕩?」
「為了等-,為了與-再續前緣。」他猿臂一探,拉著她的腰肢將她拉近,與她眼眉相對。
心跳又擅作主張不規則地亂跳了。整個人被他的氣息籠罩著,鳳舞無措的水眸在他臉上四處游走,但漸漸地,她的氣息平穩了下來,目光滑過晨曦照亮的每一處,他墨黑的眉,高挺的鼻梁,飽滿的額際……嗅著他身上的氣味,她一點也不覺陌生。
她忍不住挪移上前,更靠他近些,他看了,但笑不語.「又……又怎麼了?」羞赧、不知所措,明明白白地寫在她勻淨的臉上。
「我喜歡看-臉紅的模樣。」他側身吻她一記,讓慌張的她安定下來。
她撇著嘴,「奇怪的門神……」
郁壘霎時一怔,二話不說地收攏了兩臂,伏在她身上熱烈地吻她,在她不解地想開口時,他的唇舌更是不客氣地登堂入室,讓她直縮起兩肩,無法抗拒地被他卷進他的熾熱里.鳳舞吁吁地喘著氣,「我……說錯了什麼?」他怎麼會突然有這麼大的反應?
「是說對了。」他愛憐地撫著她的臉龐,一會,強迫自己坐起身,並順道將她拉起。「去梳洗一下,將-所需的東西打包好,咱們要出遠門.」
「上哪?」她抱著被單發呆。
他回眸性感地眨眨眼,「去找-想找的記川。」
他……是不是有點變了?
在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後,郁壘招來睡在門旁的伴月開門走至屋外,她愣愣地目送,總覺得,他似乎在一夜之間,就變得很不一樣,不但風流倜儻得讓人難以招架,眼底也少了昨日所見的那份飄泊與滄桑,就連眉宇間掩藏著的傷心,似乎也被朝陽給照融消失了。
「還是很奇怪的門神……」她邊搔著發邊下榻,照著他的吩咐開始收拾上路用的行李。
當鳳舞將行李打包好後,方走出門,兩匹一黑一白的馬兒,就靜拴在屋外的竹籬笆前,她雙眼煥然一亮,沒去想郁壘是打哪弄來這兩匹馬兒代步的,直拎著包袱興匆匆地走向前,但在與其中一只白馬相處半晌過後,她又板起了小臉。
她一手指著馬兒的鼻尖,「你是馬,馬兒就是給人騎的,明白?」
不給面子的白馬,再次不屑地睨了她一眼後,自顧自地低下頭啃嚼著地上枯黃的落葉.她捧起長長的馬臉,一鼓作氣地向他-開示,「我知道你不明白,但只要我明白你該明白的明白就夠了,你根本就不需明白,明白?」
頻頻亂轉著兩顆大大眼珠的白馬,一改冷漠的前態,直對她點頭和搖頭.郁壘好氣又好笑的聲音在她身後出現,「-在對一匹馬說些什麼?」
「誰教-不讓我騎嘛。」被拒絕而感到自尊受創的鳳舞,不依地扭著自己的衣角。
「既是如此,那麼……」郁壘長指一指,直指向又湊到她面前想討好她的伴月身上。「騎-如何?」相信當他們出現在大街上時,她會很威風的。
然而,沒有出聲同意的鳳舞,卻是在思考過後,神神秘秘地來到他的身邊,朝他招招手要他低下頎長的身子。
「你……」她拉長了音調在他耳邊小聲地問,「有沒有听過一句話?」
「哪句?」郁壘也學起她對四下提防戒慎的模樣,壓低了音量小小聲地反問著。
她再嚴肅不過,「騎虎難下。」
怔愣了一會兒,當場爆笑出聲的郁壘,也不管她是不是還板著臉,徑自捧著肚子笑得不可自抑。
「郁壘!」在非常自願給她騎的伴月撲上來時,鳳舞急忙地向他求救,「伴月又要幫我洗臉了!」
「這可不成。」他當下笑意一收,不但把他們拉開,還把伴月隔得遠遠的。
遭人強行驅離的伴月,忙不迭地亮出兩根大白牙抗議.郁壘伸出食指朝-搖了搖,「只有我才能吃她豆腐,明白?」
又是明白?一旁的鳳舞听了,忍不住皺起柳眉,覺得……這種情形怎麼跟姓燕的明白模式這麼像?
「我知道你不明白,但只要我明白──」有樣學樣的郁壘才叨叨說了一半,直抖聳著兩眉的鳳舞,玉掌迅速捂上他的嘴。
「夠了。」這里不需要有三個燕吹笛。
☆☆☆鳳舞不解地看著將她拉來小巷里的郁壘,又看看那名擋在他們面前的白衣男子。
自他們出發上路尋找記川後,按著守川人所給的卷軸西行,一路上,他們沒遇上什麼風波,旅途平安順利,但就在來到京兆附近的這座城鎮後,才入城不久,就有一名面色不善的白衣男子擋住他們的去路,而郁壘的反應則是看了四下一會,朝對方挑挑眉,對方便配合地跟著郁壘來到無人的小巷里.「你居然找到她了……」同樣也是收到嘲風給的情報後,尾隨找上郁壘的神荼,此刻正大口大口拚命換息吐氣,兩眼直咚咚地盯著跟在郁壘身旁那個眼熟的女人。
「你似乎不為我感到高興?」把他的反應觀察完後,郁壘淡淡地問。
兩眉不斷抽動的神荼,說得簡直是咬牙切齒.「高……興?」在被他害得那麼慘後,他還有臉說這句話?
「郁壘。」鳳舞好奇地拉拉他的衣袖,「他是誰?」
郁壘低首看她一眼,想了想,「同僚。」
「就快變成以前的同僚了!」再也忍抑不住的神荼,氣急敗壞地朝他大嚷。
「你是不是欠過他錢?」鳳舞拉下郁壘的手臂,小小聲的問。
他撇撇嘴,「這個嘛……」
「都是你……」新仇舊恨全都選擇在這時刻爆發的神荼,抖顫著兩手,恨不得能將這個換帖的兄弟掐死一百遍。
「你其實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吧?」眼看對方眼珠子里都快噴出火來了,鳳舞又挨在他耳邊探問。
郁壘撫著下頷一陣沉吟,「嗯……」
「為什麼要把我拖下水?」整整挨了一千年後,神荼現下只想問這句話。
郁壘挑挑眉,「你不是說過,兄弟,就是該有難同當?」
神荼邊磨牙邊問︰「有難……是只有我當吧?」
就為了郁壘要留在人間尋魂,千年前沒有適時阻止他的神荼,這千年來,無一刻不恨自己該多嘴的時候為什麼不多嘴。
首先,是郁壘沒蹲完的百日天牢……同是門神的他,在眾神的連坐法下,由他代蹲。
再來,是守衛人間的門神之職……既是少了郁壘一個,那麼就全都由任勞任怨的他不分日夜來守。
接著就是發覺姻緣天機被郁壘偷看的月老,一狀告到天帝那里去,因此郁壘逆天道而行之罪……既然郁壘不在神界,那麼也就由他代受,害得他在當門神之余,還得挪出時間替月老編織紅繩,順便打掃整座星宿山。
累了整整一千年,本想等到千年時限一到,找不到鳳舞的郁壘就會乖乖回神界,沒想到,郁壘竟在時限期滿之前找到了……要是這回沒把郁壘給帶回去,往後,門神豈不是就全由他一人來當?
開、什、麼、玩、笑?
再給他在人間混下去還得了?
「你還有時間在這耗?再不回神──」說什麼都要把他帶回神界的神荼,話才說到一半,一只疾快扔來的包袱,準確地擊中他的臉。
不想讓他在鳳舞面前多話的郁壘,在扔完包袱後甩甩手。
痛得齜牙咧嘴的神荼兩手捂著鼻,「居然砸我……」
「你一定欠了他不少錢.」這是鳳舞所下的結論。
「是啊。」郁壘很識相地配合。
「郁壘……」不死心的神荼,才要開口,郁壘便朝他伸出一掌,接著轉身向一旁的鳳舞交代。
「-先到街上逛逛,我和他聊聊便來。」不把這煩人的家伙打發走,他們就哪都別去了。
「嗯。」也覺得他們似乎有很多話要聊的鳳舞,微笑地頷首,隨後走出小巷來到大街上。
縷縷白雪隨風飄飛,一縷新雪,停棲在鳳舞的掌心里.薄薄覆在樹梢和檐上的積雪,帶來冬日的消息,冷冽的空氣里,則是有著冬日的氣味。眼前人潮如川的大街,人聲沸沸揚揚,為過冬準備的家家戶戶,都趕在即將來臨的大雪前,來到街上采買過冬的食品和貨物。
漫無目的走在人群間的鳳舞,忽停下腳步,看著原本擁擠的大街,人們在官府下人的開道下,紛紛讓出道來,好讓官府的大轎經過.被擠至道旁的她,靜看著由轎夫抬著的四人大轎自她面前走過,總覺得……眼前這個陣仗好熟悉。
不,在她的印象里,規模應該更大、更氣派,開道的不應只有那些人而已,應當是有身著黃衫腰際配刀的六十大漢走在前頭,而後方的轎子,也不應這麼樸素,應該是在轎頂四角都雕有翹鳳,轎窗窗欞應該雕滿了四色喜獸,黃澄澄的紋鳳轎廉則在行走間微微拂動……
她恍惚地看著,指尖不自覺地來到發髻上,想調整沉甸甸的發飾,免得她的頸子又會酸硬得抬不起頭來。
圍觀的人們不慎撞了她肩頭一下,被震醒的鳳舞回過神來,訥訥地看自己的指尖。
她在做什麼?
那片段片段如海市蜃樓般的光景,又是什麼?
來不及想清楚那偶然出現在腦海里的東西,鳳舞再次被往來的人群擠撞著,受不了擠攘的她頻往後退,一回首,發現自己退到一個販售婦女妝飾的攤子前。
雪光下,攤上梳、篦、簪、釵、步搖、翠翹流閃著陣陣光彩,一些婦女用以鬢發上所貼的花鈿也羅列在旁,再加上耳-垂珠等的飾品在一旁閃爍著光彩,讓她看得目不暇給.目光在攤上各式飾品上瀏覽了許久,她的目光止定在其中一柄鳳頭簪上,某種深深顫動的感覺,指使著她朝它伸出手,忍不住非要去踫踫它不可,但指尖方觸抵鳳頭簪,她又飛快地縮回,感覺那柄簪子像是燙著了她般,令她指尖微微地疼痛。
胸腔里的那顆心,跳得飛快,令氣息難平的她忙離開那個攤子,未走數步,迎面見著了一個算命的布招。
在飛雪中迎風飄飛的布招,布招上所書的命字,一前一後地在風中搖曳晃蕩著,她看著看著,目光不禁朦朧了起來,腳下的步子如同受到招引般,一步步地走向算命攤後那名正對她笑著的男子。
「姑娘想問些什麼?」右眉上有一顆痣的算命攤攤主,在龜殼里放進了幾枚銅錢,邊搖邊問著她。
「啊?」大夢初醒般的鳳舞,愣愣地呆望著他,再看看四下所處的地方,完全不知自己是何時走來這個算命攤,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坐下請人算命。
攤主申屠令釋出職業式的笑容,「姑娘想尋物是吧?」
「嗯。」她隨意地應著,只當打發時間,並沒把他放在心上。
「-是不是要找……」他拉長了音調低吟著,「某條河流的水來喝?」
所有紛亂的心緒,當下全都沉澱下來,鳳舞迅速回過頭,錯愕地瞪著他直瞧。
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竟能準確地說出她想做之事為何,這是哪門子算命的?未免也太過神準了吧?
「就這卦象來看,找得到。」他自顧自地以指尖在桌上擲出的銅錢上數算了一會,再抬起頭對她溫和地笑笑。
鳳舞戒慎地盯著他的表情,「真的?」雖說是開口迎財,笑口常開是較易有生意上門沒錯,但怎麼這人的笑……卻讓她覺得頭皮發麻?
「只是……」他勾起墨眉,揚眸一望,「落花零落如許,舊恨千千縷.」
「什麼意思?」這個男人拐彎抹角的想跟她說什麼?
「意思就是……」他又是說得神秘兮兮的,「就算真讓-找著了,-真的要喝嗎?」她要是喝了,那可就精采了,到時他非得去湊湊熱鬧不可。
她不動聲色,「喝了,會有什麼後果?」
「-真想再次愛恨交織嗎?」他再次說出讓她大大起疑的話。
愈听愈覺得不對的鳳舞,已經在心中確定,眼前這個算命的,絕對不會只是個普通擺攤人,她不著痕跡地看了看旁邊,開始在心中估算著這里離郁壘所在的小巷有多遠.以為她將話听進去的攤主,眼中綻出精光,「不用那麼麻煩的去喝什麼記川水,只要-點頭,我可以立刻讓-把過去的一切記起來。」
小小一個算命之輩,有這麼大的能耐?壞了,她是撞了邪,還是不小心在這遇上了同類?
「姑娘我不算了。」謹遵燕吹笛教誨,不輕易相信人間之人的鳳舞,說著說著便打算起身遠離此處。
「慢。」申屠令隨即探出一掌擒住皓腕,「-還沒付錢呢。」
「多少?」她不悅地回頭瞥視著他緊捉不放的大掌。
他朝她攤出另一掌,「舍利一顆.」要不是吞食了舍利,她這只鬼怎可能以鬼命牡丹身之姿存在人間?
「什麼舍利?」她一頓,完全听不懂。
「再裝就不像了。」他低低笑著,隱隱在手中使上勁。
「我听不懂你說的話。」隱忍了許久的鳳舞,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還有,放手。」
「把東西給我。」申屠令懶得再與她虛與委蛇,冷笑一斂,動手硬將她扯過來。
她想也不想地當頭賞他一記巴掌,「放肆!」
挨了一巴掌的申屠令,呆愣愣地掩著頰.「-,打我?」她知不知道他是誰呀?不過只是只鬼而已,竟敢甩他巴掌?小小鬼輩竟騎到他頭上來了。
「說,你是什麼人,又有何企圖?」她又是七手八腳地亂打一陣,直將想靠過來的他給逼退兩步。
「我是──」臉色一沉,正欲對她發作的申屠令張開嘴,但又忙不迭地把嘴合上,迅速退至後頭的牆壁上貼靠著。
鳳舞看得一頭霧水,「喂,你怎麼了?」他怎麼看起來好象很害怕似的,她有這麼嚇人嗎?
曾經被咬過一回的申屠令抖著手,直指她身後,「那只大貓……是-養的?」
「咦,伴月?你怎麼過來了?郁壘呢?」她順著他的指尖回頭看去,就見蓄勢待發的伴月亮出白牙,正朝申屠令低低嘶吼。
申屠令听了,急忙轉首探看四下,「連他也來了?」不會吧?他肩頭上的傷都還沒好呢。
「喂,我話都還沒問完哪!」鳳舞在他拔腿開溜時,站在被他遺棄的攤前對他的背影喊著,但他卻連頭也不回地,直跑至人群里躲藏了起來。
鳳舞皺皺鼻尖,還是沒弄清楚狀況,「怪人。」
不過,他說的話倒是挺古怪的,尤其是那句愛恨交織。
帶著滿月復解不開的疑惑走向小巷的鳳舞,在轉過屋角準備去告訴郁壘這件事時,耳邊傳來的話語,讓她及時止住腳步,並就地閃身躲在巷旁的民宅角落里.「你不該留在人間.」
勸了老半天,還是勸不動他的神荼,口干舌燥地垂下頭,邊嘆氣邊打算進行最後一回合的勸諫.郁壘根本就沒把他的話听進耳里,「管你的正事就行了,少管我的閑事。」
「你要帶她上哪?」神荼在他想走人時,一掌拉住他。
「找記川。」他沒隱瞞.「你有沒有想過,當你停留在人間的時間到了,她該怎麼辦?」神荼又開始不斷搖頭了。「若是她找著了記川,當她想起從前的一切,而你卻不在她身邊,她又將有何感受?」
郁壘不語地撇過臉。對于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他遲遲沒有做出個決斷來。
神荼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就讓她回去她原來的歸處吧,她不該在這的。而你,你就跟我回神界吧,別繼續在人間流浪了。」
「神荼。」沉默許久的郁壘,忽然聲音很輕柔地喚著他。
他歪著一邊的眉毛,「你想通了?」不好,這種聲音听來就像個壞預兆。
郁壘笑咪咪地拉開他的手,一副任重道遠地重重拍著他,「往後,你得繼續一個人站在門上了。」
「我就知道。」他自憐地一手掩著臉,「為什麼你的腦筋過了千年還是這麼死……」每當郁壘下定決心就不改,而他這個做朋友的,就準備要跟著倒霉。
「嘲風也問過我類似的話。」郁壘仰首看著不斷落下的雪花,「他和你一樣,也希望我在時限來臨前回神界去。」
「你怎麼答?」
他微微苦笑,「我問他,情字是什麼,你懂嗎?」
在听了這句話後,神荼當下放棄所有勸說他回神界的念頭,只因為,眼前郁壘的這副表情,像極了當年在未央宮里抱著鳳舞尸身那副絕望的模樣。
「情字是什麼,嘲風慢慢懂了,但你永遠也不會懂。」自認把該說的都說完的郁壘,不放心地準備走出巷外去找鳳舞。
「我們不該有七情六欲的。」神荼攤攤兩掌,無法像他一樣敢犯下神規做出那些不該做的事,也不願因此而產生那些情緒.他回過頭來,眨了眨眼,「那生命不就太無趣了嗎?」
在他轉身欲走前,站在原地的神荼最後一次地問。
「郁壘,你快樂嗎?」為何他會願意舍棄神界,留在這平凡的人間,在這里,他真過得比在神界好嗎?
郁壘腳下的步子頓了頓,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輕吐。
「很痛苦,也很快樂。」
☆☆☆在她身邊,很痛苦,也很快樂?
听了這席話後,走在郁壘身旁的鳳舞,心思如飛絮,游絲無定。
「今晚咱們就在這落腳吧。」在鎮上找著了一間外觀看來不錯的客棧後,郁壘在客棧前停下腳步。
跟在他身後一徑想著心事的鳳舞,走著走著便撞上停下來的他。
「鳳舞?」他忙回身扶她在雪地上站穩,多心地看著她斂眉沉思的模樣。
「啊?」她茫然抬起頭來,看了看客棧大門後隨口應了應,「好。」
郁壘不語地多瞧了她一會,挽著她的手臂踏進店內,迎面而來的店小二,馬上涎著一張大大的笑臉朝他們招呼。
「老爺夫人是要用膳還是要住房?」
听到這個稱謂,原本心思不在這里的鳳舞,心神全都回籠.她黛眉輕蹙,「老爺夫人?」
自認識人無數的店小二,狐疑地看著他倆親昵的模樣,「難道不是嗎?」
「是。」郁壘笑笑地代答。「勞煩給我們一間上房。」
「這邊請。」店小二再度笑逐顏開,揚掌往樓上一指,在櫃台邊拿了一大壺熱水後,動作勤快地領他們往里頭走。
郁壘瞥了店內正在用膳的眾客一眼,發覺他們的目光皆放在外貌相當招人注目的鳳舞身上後,他隨即將健臂環上她的腰際,快步帶她上樓。
「您倆歇歇,晚膳隨後就送過來。」店小二在桌上的茶壺里注滿熱水,順道為桌邊擺放的火盆點著了火後,回頭對他們說.「先給我們一桶淨身的熱水。」郁壘看了鳳舞沾滿細雪的長發,吩咐道。
「馬上來!」朗朗的應喝聲轉眼間消失在門邊。
房門一合,鳳舞隨即來到郁壘的身後。
她兩手環著胸,「他們以為我們是對小夫妻。」
「那又如何?」將他倆的行李放下後,郁壘來到門邊朝門扉敲了敲,總是藉由門扉當信道的伴月,隨即自里頭跳了出來,他彈了彈指,為伴月施了隱法讓外人看不到後,才走到桌邊為兩人各倒了杯茶。
「我是不介意。」她的心里有個結卡得她不上不下的。「但你呢?」
「嗯……」郁壘撫著下頷思索了半晌,隨後對她-了個媚眼,「我對老爺這個稱呼還滿感興趣的。」
這個答案……到底是介意還是不介意?
坐在他對面的鳳舞,兩手端著因盛著熱茶而熱烘烘的茶碗,感覺掌心因此而暖和了起來,而店小二的那句稱呼,則是讓她的臉龐緩緩飛來兩朵艷艷紅霞。
好吧,她承認……每每想到總是有外人將他們倆想成是夫妻一事,她便會暗自在心底歡喜個老半天,她更愛听人們說他們倆有張夫妻臉,或是天造地設這一類的話語.只因為,在她身旁的這個男人,一日復一日下來,她愈來愈不能抵抗他那誘人的吸引力。
他這個門神也許是對自己的外表不在意,也從沒注意過其它女人看著他時的眼神,當然,他更不會知道在這一路上,曾有過多少女人以艷羨的眼神盯著她瞧,時常穿著黑色勁裝的他,神采舉止,原本就與凡人不同,在他那張俊逸非凡的臉龐上,時常勾著一抹看似又邪又壞的笑意,總是讓看過他一眼的女人,心神就這般茫茫地被他牽著走了。
而她,也是被牽著走的一個。
郁壘呷了口熱茶,一手撐著臉頰,兩眼半是帶著研究半是帶著欣賞,好笑地瞧著為了一句話而臉上表情千變萬化的鳳舞。
廂房房門遭人輕敲了兩下,郁壘出聲應了應,方才的店小二打開房門,讓合力扛來注滿熱水的大木桶的店內三名下人,將他們所要求的東西搬至廂房的角落。
「客倌,不知您還有何吩咐?」將他們的晚膳擱上桌後,店小二笑咪咪地站在他面前討賞問。
郁壘給了他幾枚打賞的紋銀,「暫時就這樣,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多謝客倌!」眉開眼笑的店小二,很快地帶著其它人走出房外。
「-累了一日,也冷了一日,洗個熱水澡讓身子暖和起來吧。」將她的包袱放在浴桶邊的小桌上後,他繞回桌邊坐下。
鳳舞先是看看毫無屏風也無遮避物的房角一會兒,再轉首淡淡瞅看著他一副沒事的模樣。
遲疑的音調在房內拖曳著,「你……不避一避嗎?」杵坐在那里,他是想觀浴不成?
「咱們是老爺和夫人呀。」郁壘邊說邊將店小二帶來的熱水壺,擱至火盆上保持溫度,還很刻意地回頭對她大剌剌地笑了笑。
她默默地瞪視著他邪惡的笑臉。
這男人……還真的想看她淨身。
她微微握緊粉拳,想起了他在這一路上老是擅作主張地替她打點好一切,不會來問問她的主意,更不會像其它人一樣,看她的臉色行事,就算她的姿態擺得再怎麼高,氣焰再怎麼嚇人,卻老敵不過他勾在嘴角的笑意,因此他總是為所欲為,並且老擺出一副穩操勝算的模樣。
好,就洗給他看!
決心挫挫他銳氣的鳳舞,不發一言地走至浴桶邊,背著他開始褪上層層厚重的衣物。
這不在郁壘的意料中。
手執茶碗的郁壘,訝然地看向她腳邊,緩緩堆積了她的外衫內衫湘裙衣帶,而後在衣物堆里,出現了雙玉白色的小腿,正當他的視線往上挪移時,她已跨入浴桶將整個人侵至里頭,露出一對香肩並伸出一截藕色的粉臂。
「咳!」想喝茶鎮定一下的他,很快就被嗆咳到。
絲絲的笑意偷偷溜出鳳舞的嘴角,但她很快地壓下,儼然像個沒事人似的,拆散了頭上的雲鬢發髻,抖落一片黑澤閃亮的長發,讓它們飄浮在熱氣氤氳的水面上,而後慢條斯理地洗起發來。
耳邊傳來又急又快的步伐聲,並附帶了一句對伴月低沉的威脅.「給我去門里待著不許出來。還有,閉上眼,不然我就親自幫你封起來!」
很如意,也很得意的鳳舞,在洗淨了長發後,以掌心掬水拂過手臂,愉快地聆听著房內急促的換息聲,一點也不同情那個自作孽的男人。
在蕩漾不定的水面間,她瞧見了自己因熱而通紅的臉龐,掬水渥臉後,恍然間,一道男音鑽進她的心底。
落花零落如許,舊恨千千縷……
那究竟是怎樣的過去?
止住了動作的鳳舞,眼眸也跟著水面一樣波動不定。對于她想尋回的遙遠過去,在踏上了尋找記川的旅程後,她愈來愈想知道,也愈來愈害怕去知道。
知情後,真會如那個算命所說愛恨交織嗎?憶起了往昔後,郁壘還會似現在這般待她嗎?他會不會變?眼底會不會又出現那種每次回憶起過去時,就會深藏的心傷?現下她能以這副模樣留在人間了,那條記川水,真有必要去喝嗎?
而郁壘,為何跟她在一塊會是痛苦又快樂?
當他看著她時,他是在看些什麼?是在看著以前的她,抑或是現今的她?而他的痛苦是否是因以前的那個她而造成的,現在的她,是否為他帶來了些許快樂?不知為何,她就是會忍不住去想這些,想些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小鼻子小眼楮愛妒的女人,想些……該怎麼讓郁壘只專注地看著現今的她的方法。
「鳳舞,水都涼了,快起來。」已經煎熬過一回合的郁壘,在她久無動作時,在她身後淡聲提醒。
「嗯。」她漫不經心地應著,兀自坐在桶內一手托著香腮沉思。
驀然探出的大掌自她身後抱住她,動作快速地將她抱離浴桶,並飛快地用干淨的衣裳將她包裹起來。
「這又是……」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耳畔,他撩人地問︰「在誘惑我嗎?」
倏然清醒的鳳舞,無法動彈地站在原地,感覺按放在她胸月復間的掌心,似股熱火,正源源不絕地透過薄薄的衣衫熨燙著她,他的掌心好熱,氣息好亂,而她,也一樣。
「鳳舞……」這回音調里多了份嘆息。
她沒敢回首,「什麼事?」
「不想穿上它嗎?」郁壘只手撈來她包袱里的衣衫,將它懸在她的面前。
「啊。」她這才想起全身光溜溜的自己,目前只用一件衣裳包著。
決定就忍受這麼多的郁壘,禁不住引誘,拉開披在她肩頭的衣裳一角,低首在她香肩上啃了一記,隨即引發她全身的顫抖,她連忙搶下懸在面前的內衫,正想套上時,卻發現他緊摟著她沒放手。
「你……」她紅著臉,慢吞吞回首看向身後的他。
「嗯?」郁壘調整了她的姿勢,讓她面對面地與他相視,兩人的身軀也完美貼合著。
「你的笑很容易讓人想入非非。」她直盯著他唇邊那抹看似邪惡的笑意。
「相信我。」他兩眉一挑,低下頭在她耳邊輕喃,「現下我腦子里想的,絕對不只是想入非非而已。」
美麗的紅雲在她的頰上炸開來,玩火自焚的她拚命壓低螓首,拒絕再看輕佻的笑意一眼,或再多听惑人的嗓音一句,並且開始想著該怎麼全身而退,但,只披著一件薄衣的她,眼下實在是無處可逃。
「別擔心,在-準備好前,我不急。」郁壘只消一眼就明白,他低首看著她拉扯著他胸前衣襟的動作,又壓低了嗓,「不過,倘若-繼續勾引我,待會我就不對先前說的話負責了。」
鳳舞馬上放開他,並抱著衣裳退離他三大步。
「快穿上吧。」他旋過身,背對著她走至妝台邊,而後朝身後的她勾勾指,示意她穿好後就過來。
七手八腳穿好衣裳的鳳舞,頂著一頭濕淋淋的發,來到妝台前的小椅上坐下,他隨即捧來干淨的布巾,擦拭著她的發。
端坐在妝台前,鳳舞直視著前方泛著黃銅色澤的銅鏡,在鏡里看他為她擦發的模樣。
「怎麼不說話?」擦完了她的發後,他拿來桌上的木梳,仔細梳理起那一頭直曳至地面的長發。
「你要離開人間嗎?」她幽幽地問。
「-听見我與神荼說的話了?」他手邊的動作頓了頓,馬上明白她為何會問這話。
「回答我。」她無心與他計較該不該竊听這回事,現下她只想知道,身後這個寵愛她的男人會不會離開她。
郁壘不語地梳著她的發,看著手中纏繞著他指尖的青絲,他想起了在未央宮里的那夜。
那夜,她的發絲也是這般依依戀戀地停留在他的指梢間,雖,時間很短暫,但他卻用一千年的時間來緬念,一千年來,他每日每日都在心底提醒著自己,絕不可輕易忘卻他們之間的任何點滴,只因他怕她會在他一個不注意中,就消失在他的回憶里.如此小心翼翼在心中珍藏了她千年,眼看著千年時限即將來到,她終于再次出現在人間了,珍視的回憶不但復活,且更加生動地呈現在他的眼前,這無上的喜悅,是筆墨也難以形容,言語也無法訴盡的,但在他嘗到無上的欣喜之余,時間卻不能等他,他知道,若他不听神荼之勸想強行留在人間,那麼,往後他將無法再回神界。
「不,我哪兒也不去。」他抬起頭,目光與銅鏡里的她相遇。
鳳舞的水眸卻猶疑不定,「但你的同僚說……」
郁壘將她轉過身面對著自己,取來她的一股發,再將自己頭上的發髻拆散,也取來自己的一股發,將它們合繞編纏在他的掌心里.「這是什麼,-知道嗎?」他蹲跪在地上,仰首看著她因沐浴而顯得紅潤誘人的臉龐。
鳳舞靜看著他眼底的深情,不知怎地,鼻尖有點酸。
「結發。」她用力頷首,試著想把匯聚在眸中的淚壓回去。
「無論發生何事,我會留在人間,留在-身邊。」他起身坐至椅上,一如以往地將她抱至懷里.「真的?」鳳舞患得患失地攬緊他的胸膛,很怕他所說的這些話,將會有不能實現的一日。
「-不明白。」他支起她的下頷,微微向她搖首。
「明白什麼?」她惶惑地看他在她唇間印下一個又一個的吻。
「這座人間,我本就只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