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鋪,風動,天幕微雨晚來風。
已過谷雨時節,卻始終滴雨未降的春雨,在這日向晚,總算是在龍王伴著雨雲在夕空中翱翔的時分,翩然再次降臨人間,重新潤澤了干涸多時的大地。在前去找龍王套過交情,並請龍王出手幫忙的聖棋,此刻高站在城西祭壇上,雙手合十,低聲念咒,依照城民的心意擺出祭天作法的模樣……其實誰也不曉得,站在上頭做做樣子的聖棋,根本就沒有在施什麼法,緊閉著雙目口中念念有詞的他,正在與用雷聲跟他抱怨的布雨龍王,對日後他該怎麼還這個人情而在討價還價。雨勢綿綿地落下,晶瑩的雨珠悄聲地滑過玉琳仰望的臉龐,她一眨也不眨地望著站在上頭,衣袂迎風籟籟飄動的聖棋。他又站得那麼高,站離她那麼遠了……
眼眸顯得很空洞的玉琳,在身旁那些細細碎碎,愈來愈有壯大之勢的靡靡雜音,再次強行排開她紛亂的意緒,不顧她反對地鑽進她的耳里時,終于忍不住撥出心神注意一下周遭的景況。她首先將兩眼瞄向緊緊靠站在她身旁的鄰府夫人,就見已嫁做他人婦的夫人,抬起一張臉蛋,含情脈脈的直朝著上方的聖祺眨著眼。
「真是俊美……」雖然鼻尖上多了一個齒印,不過那一點也不影響他無與倫比的外觀,和他相較之下,全城的男人都成了陪襯他的風景。另一名婦人也暈陶陶的撫著頰,「是啊,倘若仙君能一直留在城里就好了……」站在那票圍繞在台下,不時對著聖祺發出贊嘆的女人之中,玉琳不說不笑的冷眼瞧著他們臉上迷戀不已的神情,半晌,她僵硬地扯著唇角。「原來我有這麼多情敵呀……」她實在是太低估聖棋的搶手程度了。
「仙姑真有福氣。」一名渾然不知玉琳就站在她身後的婦人,同樣也是心花朵朵開地瞧著上頭的聖棋。「就是說嘛。」某家大娘開始在心底替自個兒的女兒盤算了。「不知道仙君缺不缺個伺候他的人,或是願不願再多收房小妾…玉琳朝天翻了個白眼。她有福氣?真能像她們說的那麼有福氣就好了,而那些自願嫁做聖棋小妾的閨女,不知道……她們的有沒有像她的這般耐打?話說回來,依聖棋如此受歡迎的程度來看,她是不是該有點危機意識,或是也學學凡人來個醋意橫生?唉,這又是一門她不太熟練的課題,目前仍學不來。
心事重重的玉琳,意興闌珊地自瞻仰的人群中擠身而出,默然地退至遠處一角,靠站在城邊遠望著那具害她在神界待不下去的身影。這些凡人不明白,就算聖棋真有他們想像中的那麼好,她也沒那份福氣,他們不知,聖棋根本就看不上她,幾千年來,她只是他眼里的負擔,他引以為恥的同類,就算是她有了人身也一樣。聖棋的心池,永遠都似琉璃般平滑如鏡,不多染一絲塵埃,也不見半點瑕疵,可她的不是,在經過了不該有的七情六欲燻惹後,她的心變了色澤,再也不能似以往那般單純,它變得既多彩斑斕,也有他不會有的晦暗如墨。這一點,他看不見,即使是見了,也不會懂。
回想過去,他們一直是這樣,他走在前頭,她跟在後頭,他昂然挺胸的大步往前走,她卻心事重若千斤的低首邁步,只要他不回頭,她追尋他的腳步就會在灰心下放慢了些。以往在神界如此,現下來到人間後,景況依舊無半點更改,他們似乎又走上了一成不變的老路子。紛落在她面上的雨絲,匯聚成淚,她伸指撫著冰冷的雨淚,想起上回聖棋不明白地側著臉龐,低聲問她自她眼中流出的東西是什麼,那時她就知道,雖然聖棋在某方面是超越了她許多,令她永遠也趕不上他,可她也有他追不來的,至少,在七情六欲這方面,他就遠不及她這個凡心在千年前就已不安分躍動的女人。千年懵懂、千年開悟、千年寂寞,往後的數干年,又將是一成不變的寂然而過。倘若,這就是居處在神界不變的宿命,是不會改變的永遠,那她情願不要什麼聖名,也不要尊貴地待在那永遠都是冷冰冰的殿堂之上,她寧可只要人間短短數十載的歡笑。胸口好難過……
撫按著胸坎的她,愈是看著聖棋在雨中孤然而立,似是永遠也不需依靠的挺拔身影,她就覺得再次隱隱絞疼的心房,恐怕在短時間內不會放過她了,這份由來已久的感覺,已經纏著她多少年了?五百年,或一千年?它的時間長到連她也記不清。眷戀的指尖,在空中輕輕描繪出遠處聖棋的身形輪廓,她悄加施上一點神法,讓它在手中成形,形成了一尊人偶形狀的白煙,再將它輕輕按在胸前,好讓它貼近她鼓動的心房,聆听她的心音,也解解她可能永遠都不會痊愈的心病。一直追尋著一具背影的感覺是很糟糕的,雖說他偶爾會回頭,但他卻從不停下腳步,只會愈站愈高、離她愈來愈遠,當她流下不該有的淚,而他卻不明它是何物時,她總算明白,他們永遠也不會站在同等的一處,這時她才徹底體悟,不該強求的,再怎麼強求……也不會是她的。站在祭壇上,總算听完龍王羅羅嗦嗦的怨詞,並且談好日後償還人情的價碼後,聖棋重新張開雙眼,抬首目送藏于雲端的龍王在布完雨後打道回府。此時,自祭壇下傳來一片熱絡的慶賀與贊美之聲,令他不得不收回目光,低首看去,總覺得受之有愧的他,不好意思地勉強向那些正朝他報以感謝的眾人頷首致意,但在這一張張不熟識的面孔中,他卻找不著玉琳的身影。揚首四下探看,在找了一陣後,聖棋在城牆的角落邊找著了沒再偷跑的玉琳,同時,他也瞧見了她那張看似落寞的容顏。她怎了?
淋著細雨的她,看來有些陌生,在她面容上孤寂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一雙水亮的大眼不再閃亮如昔,更找不著她素日愛撒嬌、愛鬧性子的嬌蠻模樣,一手緊按著胸坎的她,縮躲在角落,像是想把自個兒藏起來………藏到,一處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去。不知怎地,他忽然有點害怕——
「不是叫你把頭發擦干了再出來嗎?」坐在她的身畔,兩手拿著綾巾替她擦干濕發的聖棋,邊對她抱怨邊皺著眉。「我餓了嘛。」手中拿握著不太會使用的竹筷,肚子餓得慌的玉琳,在怎麼夾也夾不起盤中之物時,有些不耐地以筷戳了戳食物。「瞧你,就連一身濕衣都沒換下,萬一著涼了怎麼辦?」他拉拉濕貼在她身上的衣衫,擔心之余,索性月兌上的外衫將她包裹起來。「別把我包起來,這樣我會不能吃的……」她努力把小手自衣物里伸出來,很執著地對著盤中的美食奮戰。眼見她把食物以筷切戳得四分五裂不見全尸,接著企圖用竹筷插起它們送進口里,聖棋再次對她板起了臉孔。「都說過幾回了,給我留點吃相。」不知教過幾回了還是不會用,是她的資質駕鈍,還是他的教育失敗?玉琳氣餒地倔著小嘴,「我學不會怎麼用這玩意嘛。」難用死了!為什麼不可以直接用手拿?這些凡人老是愛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我來。」看不過去的聖棋接過她手中的竹筷,夾了塊香噴噴的魚肉喂向她,「張嘴。」「我還要吃那個……」接受喂食的王琳,嘴里的食物還沒咽下,又伸手指著其他也想吃的事物。「嘴里的吃完就夾給你。」身為飼主的聖棋,邊拍撫著她的背,邊再度將手中的食物喂向身旁的寵物。「慢慢嚼,別噎著了。」現場一片寂然。
因祈雨成功故而特意在府中設宴慶賀的馬員外,此刻,與其他的座上客一般,動也不動地呆坐在席間,目不轉楮地看著這兩名完全無視于他人在不在場的小夫妻。渾然不覺所有人正用羨慕的眼光瞧著他們,幾千年來默契十足,且相當容易陷入兩人世界的一男一女,還在人們的面前繼續上演著,他們倆認為只是非常普通的相處模式,但在他人眼中看來,卻是十分令人眼紅的恩愛戲碼。然而,就在這麼瞧著他倆甜蜜的模樣之時,在場眾人深存在心底的某道疑問,又被眼中的景象勾引出來。這兩人……真的是昨日拆了馬員外的客房,轟轟烈烈大打出手的那對夫妻嗎?怎麼這下他們又鶼鰈情深得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臉紅?「這個好吃。」聖棋剝了只鮮蝦送進她的口中後,玉琳開心雀躍地拉拉他的衣袖。「是嗎?」很少吃人間食物的聖棋揚高了眉,也送了一只入口。「嗯,味道是不錯。」「我還要。」她眉開眼笑地挽著他的手臂。
「等會,我再剝給你。」他哄孩子似地應了應,在注意到四下過于安靜時,不解地抬起頭看向眾人,「咦,你們怎都不動筷?」「啊……」回過神來的馬如常連忙偽裝忙碌,站起身不斷對座上嘉賓勸菜。「請用、請用,大家別客氣……」表情呆滯的眾人,雖是照馬如常指示別看得那麼明顯了,可他們茫然吃著碗中食物時,兩眼還是一刻也沒離開那兩人身上。開開心心享受大餐的玉琳,在身為主人的馬如常敬了杯酒。擱放在她面前時,她好奇地將它拿過,湊近鼻尖嗅了嗅。「不準喝。」眼尖的聖棋,隨即一掌壓下她手中的酒杯。
「為什麼?」一肚子好奇的玉琳,不解地看著酒杯中琥珀色澤的瓊漿玉液。他睞她一眼,「叫你背的神規又全忘光了嗎?」
「反正都來人間了,你自在些行不行?成天開口閉口都是神規、神戒的,你累不累啊?」玉琳受不了地嘆了口氣.拉開他的手,不待他阻止即將杯中物仰首飲下。「酒乃穿腸毒藥。」在她想斟第二杯時,聖棋面色嚴肅地將她扳過臉告誡。玉琳天真地搖著頭,「可是它喝起來不像是毒藥啊。」
「真的?」他頓得了一會,實際上他也跟她一樣,從未品嘗過此等會違反神規的人間產物。「嗯,不信你也喝喝看。」打算有福同享的玉琳,勤快地替他斟了一杯,並將它湊至他的唇邊。就著她的手喝下杯中物的聖棋,在回味口中美妙滋味之時,不得不同意她的說法。「真的不像毒藥……」怪了,這等如此可口、喝下去還覺得通體舒暢的美酒,為何上頭會將它視為會破壞修為的惡物,嚴禁他們踫也不許踫?豎著眼端詳他們許久的馬如常,有些意外地瞧著他倆一副新鮮的模樣。
「仙君、仙姑。」他試著推論,「你們……不曾喝過酒?」
「不曾。」兩只同樣單純可愛的聖獸,整齊對他搖首。
熱情過度的馬如常,當下命人去搬來府里珍藏的所有美酒,-一端上桌開壇請他們喝個痛快。「可以嗎?」望著那一壇壇已開的酒壇,玉琳在消受不起之余,忍不住瞥看向管她管得甚嚴的聖棋。「不行。」他沒得商量地板起俊臉。
她一手指向棒著酒杯敬他們的人們,「你確定不給他們面子?」
「仙君……」失望之情盡現眼底的馬如常,討好地朝他舉高了酒杯。
「一杯為限。」盛情難卻,飽受人情壓力的聖棋,也只能順應民意。
「一杯恐怕不夠吧?」在席間其他人紛紛靠過來打算各敬他們一杯時,玉琳開始懷疑等這些人都敬過他們一輪後,他們恐將醉得不成人樣。不待聖棋回答。充滿感謝之心,輪番上陣朝他們敬酒的眾人,一杯杯勸飲地催他們將美酒飲下月復,就算是聖棋有心拒絕,也抵擋不了他們的熱情攻勢。轟——酒過數巡,只覺月復里像遭人放了把盛火的聖棋,漲紅了一張臉,口鼻間充斥著濃濃甘美醇郁的酒香,腦際則像有股漩渦不斷地在打轉,當他發現滿面酡紅的玉琳,定力遠比他的還要不行後,他甩甩頭,力圖清醒地睜大眼,伸手將搖搖欲墜的玉琳摟至懷里。他在她耳畔壓低了音量,「穩住心脈,你可別在凡人的面前做出什麼事來。」「什……麼?」醉眼原防的玉琳,朝他憨憨傻笑,「心、心脈?」
「我們先告辭了。」眼前已開始打轉的聖棋,深怕他倆隨時可能因酒之故而當場出丑,于是強打起精神,在向眾人致意後,連忙拖抱著四肢軟綿綿的玉琳,趕在連他也被醉意打垮前離開宴席。遭聖棋踢開的客房門扇,搖搖晃晃了幾下,復再遭踢上。
醉得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的聖棋,勉強將玉琳扛回房內後,費力地將已醉倒的她給扔至床上,他則是雙目無神地坐在床邊,一聲接一聲地打著酒嗝。一只溫暖的玉臂自上方滑下,擱落在他的胸前,昏沉沉的聖棋,將它撥回原處,接著受不住酒勁的他也爬上床榻。「睡過去一點,我得躺一下……」他將佔據了整個床面的玉琳往里頭推了些,隨即重重地在她身旁躺下。「好難受……」不舒服得緊的王琳,翻過身埋首在他的胸前,「聖棋,我的頭好暈……」「別亂動。」無力推開她的聖棋,伸出兩手環摟著她的腰際,免得她再制造出任何會使他更加不適的動作。「嗯……」埋首在他頸間的玉琳,將面頰貼在他的頸上,紛亂的氣息,與他的交織在一塊再也分不開。不分你我的融融體溫,與宛如野火四竄的酒意,令聖棋的耳際一陣酥軟,醺醺然的醉感,使他覺得整個人似浮沉在搖搖蕩蕩的湖面上,迷茫與清醒,緊緊相連,又忽遠忽近,而貼合在他身上的柔軟身軀,環手緊抱的感覺,像是正抱著一團軟綿綿的雲朵。他側過面頰,將它貼靠在玉琳的額上,在吸嗅之間,從不曾覺得夜晚的氣息是如此芳靡迷人。他有些迷惑。
在侵擾的醉意擄去他的意識之前,他只記得,生平首次體會到的這份感覺………不壞——
怎麼辦?
喝酒,真的會誤事。
清晨刺眼的朝陽,透過窗欞光彩人室,躡足而進的光束映在榻旁兩處垂下的紗簾內,有如面瑩瑩亮金色的照妖鏡,而紗簾內兩名坐在榻上發呆的男女,則是被打回原形的受害者。一縷冷汗滑下聖棋的額際,而抱著被單坐在他身畔的玉琳小臉上也是一片慘白。今早,在他倆醒來時,他們先是對彼此過于靠近的臉龐呆視了許久,就在他們分開彼此緊抱在一塊的身軀,並且拉開一段距離坐起身後,這才發現另一個令他們霎時忘了宿醉頭疼,且讓他們醉飛至不知何處的元神,火速回歸至他們身上的嚴重問題……低首看去,他們兩人都是一副衣衫不整的德行,雖說玉琳的身上還穿了件內衫,但在她把它給攏上拉緊前,它可不具什麼遮蔽功用,而他呢,赤果著上半身倒也罷了,最要命的是,他渾身上下竟月兌得只剩一條穿得不太牢靠的褲子。昨幾個夜里,他們……他們-…-到底是做過了沒有?
始終在他們腦海里索繞不去,且具有相當嚴重性的問題,令呆坐在床上苦苦思索的男女,愈想愈是動作一致地斂緊了眉心。在屋內沉寂到一個頂點時,一直保持著不動姿勢的兩人,動作緩慢的望向對方,不約而同的紅暈,公平地一塊出現在他們的臉龐上,他們忙不迭地撇過頭去,但在輾想了一會後,他們又不死心的偷偷看向對方,接著,他們開始不自在地在對方的眼神下躲躲閃閃。「你……」奈不住這種氣氛的玉琳,才一出聲,正巧聖棋也撿在這時開口。「你……」欲言又止的他,在她的話音中斷時也馬上收口。
窗外啾啾的鳥鳴聲,成了靜到極點的房內唯一的聲響。
「你先說。」再也憋不住的玉琳,抬起一手恭請他發言。
「不,你先說。」相當禮讓的聖棋,將燙手山芋丟還給她。
「好吧,就是昨夜……」她張大了嘴,說了一半,又驀地止住。等了很久很久,遲遲等不到下文,屏息以待的聖棋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她。「昨夜,然後呢?」
「這、這叫我怎麼問得出口?」臉蛋紅得會燙手的玉琳,兩手掩著頰,水亮的眼眸幾乎無法直視他。「反正……反正你知道我想問什麼就是了!」’「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麼,但問題是……」眉心已成千千結的聖棋,苦惱地一手持著下頷,「我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她有些愕然,「連你也不知道?」對于昨夜的記憶,她是徹徹底底沒半分印象,沒想到,竟然連他也……聖棋淒慘地扯動嘴角,「記得嗎?我也喝醉了。」早知道就不喝那個穿腸毒藥了,這下那玩意可把他給害慘了。「但你總記得些什麼吧?」焦心無比的玉琳,以不放棄的眸光望向素來就比她謹慎的他。「嗯………」沉思的尾音宛如黃河之水天上來,綿延不絕。
她開始慌了,「不然,總有一些感覺吧?」
「感覺這方面是要問你好嗎?問我哪會知道?」好笑又好氣的聖棋,半轉過身子一手指向她的鼻尖。「問我?我哪知道我該有什麼……」她不平地想抗議,但話沒說完,又因後頭那幾個字眼而尷尬得無法述盡全文。看她羞成那種百年難得一見的模樣,深遭她感染的聖棋,也難為情地以一掌掩著微微泛紅的臉皮,實是不知該拿眼下這等情況如何是好。過了許久,一模一樣的嘆息,不約而同地自他們口中逸出。
「受不了……」誰來幫幫他們吧。
靜下心來細想許久後,默契深厚的兩人,再次轉過頭凝視著彼此的眼眸。「我想,我們需要找個專家來為我們解惑。」這是他們一致的結論。
自從讓他們吞了小丸子,就一直在暗地里監視他們的申屠令,此刻,正橫躺在窗外的樹上,在將房里的男女反應與舉止皆看進眼里後,他先是深深地嘆了口氣,接著,朝天翻了個白眼。「兩只呆獸。」——
該說是有如芒刺在背,還是說有若魚刺硬卡在喉?總之,那根不知該歸類為什麼的「刺」,不但扎得令聖棋與玉琳頭疼,同時它帶來的後果,更是令他們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那根刺的名字,叫做房事問題,也稱閨房之事,最要命的是,他們都沒有這方面的臨床經驗以及解決之道。這事若是拿去請教凡人,別說什麼,首先他倆假扮夫妻的事就會見光。既不能求教熟人,更不能隨便拉個路人來問問那麼,他們也只好厚著面皮,有請其他眾生來為他倆解惑。經過再三討論後,頭一個被他們找上的,不是別人,即是住在棲霞山上的同僚,門神郁壘。在這日,打從進了同僚郁壘的家門後,玉琳口中絮絮叨叨的抱怨就沒停過。她負氣地伸手推了聖棋一把,「都是你啦,什麼人不問,偏偏跑來問同僚?」嫌他們還不夠丟臉嗎?「難不成還真照你說的去問晴空?」聖棋眯著眼把話頂回去。「這種事問個和尚他哪會知道?」閨房之事,去問晴空?她是想叫晴空陪著他們一塊發呆不成?「那你也別選同僚啊!萬一他把這事張揚出去怎麼辦?」她的面子丟得干干淨淨還無所謂,反正她在神界早已惡名昭彰,但他不一樣啊,若是他因此而無顏見江東父老,或是被貶、被罰,那…聖模煩悶地重重一哼,「你做過的窘事已經夠多了,再多一樁上頭也不會意外!」「我是為你著想你還凶我?」累積過久的憂心終于進一步成為悶燒的怒火,她將黛眉一擰,一掌拍向桌面。「真要為我著想,昨兒晚上你就不該破戒去喝什麼酒!」他也擺出要算大伙一塊來算的姿態,頭一個就把箭頭指向始作捕者。玉指直指向他的鼻尖,「醉成一攤爛泥的又不只我一個!」
默然無言地坐在他們兩人之間,地理位置處于戰火交烽點的郁壘,一手撐扶著下巴,不時左看看愈吼愈大聲的這只,右瞧瞧快把桌掀了的那只。「兩位……」決定只忍受這麼多的郁壘,心情惡劣地清清嗓子。「可以停戰了嗎?」搞什麼鬼?他干啥要吃飽撐著的看他們斗嘴?「哼!」停戰令下達後,他們倆二話不說地把頭撇向一邊去。
「哪,方才我沒听清楚你們找上我的原因。」十指交握的郁壘不懷好意地分別掃視他們一眼。「現在,請你們再把那個問題重復一回給我听听。」既然擾得他不得安寧,那就拿他們倆來殺殺時間好了。「就……」實在不願吐出那幾個字的聖棋,支吾了半天,就是沒法把問題擠出口,尷尬之余,他索性以眼瞪了瞪對面的玉琳。「就是……就是……」接口結巴的玉琳,困窘地紅透了一張臉,「就是那個嘛!」郁壘壞壞地挑高墨眉,「哪個?」真是有趣。
「別太過分了……」面皮較薄的聖棋,冷肅著殺人似的黑眸,不客氣地瞪向這個不但不趕緊想法子幫忙,還忙著取笑他們的門神。「「我明白了。」最討厭受人威脅的郁壘聳聳兩肩,下一刻,更加惡毒地開口︰「簡而言之,你們不知道你們到底做過那檔事了沒?」「咳!」藏冬被梗住而換不過氣來的咳嗽聲,響亮地自外頭傳來。「咳咳咳!」郁壘冷然一哼,刻意地走至窗邊,揚手朝外頭大聲叫道︰「那個住對面又愛偷听的,我知道這種閨房之事很有趣,但你若要偷听就當心點,小心別又噎著了!」還故意說得那麼大聲……急著想找個地洞鑽的一男一女。紅霞滿面地一塊垂下頭來。倚在窗畔暗自悶笑在心底的郁壘,愈看那兩個羞成一團的來客,愈是感到好笑。光是看眼前這兩只耍寶的模樣,說真的,他完全可以理解那只魔為啥會再次作怪,換作他是申屠令,恐怕他也會忍不住想玩玩他們。「別那麼壞心眼。」對兩名來客的處境感到非常同情的鳳舞,站在郁壘的身後拉拉他的衣袖提醒他。郁壘回首瞧瞧她,頗不滿她打斷了他的小小樂趣,而鳳舞則是伸手指向那兩名深陷水火的來客,要他馬上想法子解決。「好吧。」謹遵妻命的郁壘,老大不情願地再次坐回他們的面前。「讓我弄清楚,你們今兒個會來這,不為別的,就只為了那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問題?」「對……」什麼微不足道的小問題?事情可嚴重了。
郁壘面色一改,墓地拉大了嗓門,「這種事,問我我怎會知道?」當時他又不在事發現場!「那……」他們期期艾艾地抬首望向他。
「關于那個令你們皆難以啟齒的問題,上頭都沒教過你們嗎?」只想速速打發他們的郁壘,放棄再對他們的愚蠢感到嘆息,直截了當地戳向他們會來這的重點。他倆把頭垂得低低的,「沒有……」七情六欲都不允許存在了,誰會教這種事啊?郁壘挑高了眉︰「你們當真對昨夜的記憶半點也無?」沒用的飯桶,才喝了幾杯就不行,在來人間前他們怎都沒先去特訓一下?「沒有……」他們又把腦袋瓜搖來搖去。
「反正現下解決問題最要緊,也顧不得丑不丑惡。或什麼臉不臉面了。」耐性漸失的郁壘氣悶地抹了抹臉,伸手分別指著他們的鼻尖。「哪。三杯黃湯下肚後,你們哪個還有點記性的就快點招出來,別再玩了,再同我玩花樣,或是想裝傻扮愚浪費我的一時間我就將你們踢下山去!」「我真的沒有……」話實說的他們倆,怯怯地把頭壓得更低了些……
「好吧.沒經驗、沒知識,那總有些常識或是听人說過吧?」左右都無法攻克的郁壘,頗感挫敗地一手撫著額,「別告訴我、你們就連人身都有了,卻還是不知那件事的做法,以及做後該有的種種反應。」「不、不知道……」他們羞愧得幾乎要把臉貼平到地面上去。郁壘終于忍不住拍桌仰天長嘆。
「家教不嚴………」現下,他總算是明白當初藏冬會把他們踹下山的心情了。「哇哈哈哈哈——」藏冬笑得快氣絕的笑音,又自窗外的鄰山傳來。
「那個……我去看看對山的鄰居。」相當擔心藏冬會笑到斷氣的鳳舞,在走向門口時回頭看了那對有著相同苦瓜臉的貴客一眼,」至于你們………呃,慢慢想。」「郁壘………」在鳳舞帶著白虎伴月出門後,深怕郁壘也會拋下他們的兩名男女,一左一右地圍在也想跟著愛妻出門的郁壘身邊。「閃邊,讓我靜一靜。」遭纏上走不開的他.煩躁地揮手趕開這兩只吵死人的聖獸。兩際隱隱作疼的郁壘,在兩道渴盼的目光注視下,在屋里來來回回地踱起步子,不一會,他眼中閃過一陣惡作劇的星芒。「麒。」收藏起笑臉,擺出端肅神態的郁壘,朝他勾勾指,「過來一下。」上前听示的聖棋,在郁壘附耳說了一陣後,不時地瞪大了眼,訝異地偏首看向忙著傳道授業的郁壘,而神情相當認真的郁壘,只是肯定地對他點點頭,又再附耳繼續對他說下去。「明白了?」交頭接耳了許久後,兩眼閃爍著邪惡精光的郁壘,愉快地勾揚起嘴角。「大概……明白。」一臉茫然的聖棋拖著遲疑的音調,有點懂又不太懂地朝他點點頭。他大功告成地伸了個懶腰,「既然明白了,那就兩只都給我滾出去。」一切搞定。「但我們的問題仍是沒有解決。」個性執著的聖棋,一把拉回想要走人的他。郁壘冷哼了一聲,無所謂地朝他擺擺手,「那個問題不重要啦,重要的是該如何善後,了解?」聖棋听了,一雙濃眉不自覺地緊蹙。
「我一定得善後嗎?」根本就不知他們是否有過……在真相未明前他就得全盤負責?郁壘斜睨著他,「你是不是男人?」誰管他到底做過沒做過?只要是有嫌疑,他就得負起全部的責任。「我是獸。」這一點非說清楚不可。
心情甚是不佳的郁壘馬上亮出一只拳頭,「再說一次。」
「我是男人。」不想挨揍的聖棋飛快地順著他的風頭轉。
「那還不滾?」沒有半點同僚情誼的郁壘,立即不客氣地將兩名莫名其妙跑來他家踹門的不速之客給踢出門外。探視過笑到閃了腰的藏冬一回後,晚了一步返家的鳳舞,在宅子里找不著那兩位客人時,納悶地瞧著獨站在窗邊竊笑的郁壘。「他們走了?查出結果了嗎?」昨夜……他們究竟是做過了沒?
「無解。」郁壘聳聳肩,帶有壞意的笑容在臉上徘徊,「不過……我傳授了聖棋幾招絕活。」也好啦,反正日子過得無聊,就學申屠令一樣打發一下時間吧。「什麼絕活?’太過了解他的鳳舞,光看他的那種笑容,就覺那兩位剛離開的客人,十之八九被他給騙了。郁壘笑得很得意,「馭妻之道。」他最喜歡欺騙神界那些呆呆憨憨,又好騙得不得了的獸了。鳳舞柳眉一挑,「你說什麼?」皮在癢嗎?
「更正,是愛妻之道。」他連忙摟過她的縴腰,補償性地吻了吻她的眉心,並改口更正。「這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