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天曦,在她頸間,有道綾巾造成的明顯勒痕,若不是風破曉在派人送天曦回城後有命人看著她,也許天曦就不能及時被救下來了。夜色心痛地看著那道刺眼的痕跡,在想起黃琮也是這麼死去的時,她就忍不住要感謝老天,這一回,她的另一個親人並沒有因此而死去。
她不該沒體諒天曦的心情的,在天曦身上,她又犯了一回自以為是為對方著想的錯,在她自認為她作了對天曦最好的決定時,她不知,天曦多年來的等待全成了泡影,黃琮的死已經讓天曦傷心欲絕,是因為她的存在,才讓天曦願意繼續留在人世間的,她這一走,失去了所有希望的天曦,才會想尾隨黃琮的步伐,去與黃琮夫妻團圓。
坐在床畔的夜色,一手緊緊握住天曦的手,她怎麼也沒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天曦,竟會在萬念俱灰之下做出這種事來,在自責之外,看著天曦熟睡的臉龐,她這才想起她在天曦面前,從沒給過天曦半點母女之情,或許除了這些年來時間與距離造成的差距外,在黃琮之例之後,她害怕再一次擁有過後再失去,只是這一回,她連試都沒試,也沒給天曦機會擁有,就直接避開了天曦多年來的渴求,與她可能會面臨的傷心。
她怎麼會這麼膽小?
這一點也不像她,當時的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明明她就對黃琮的不言不語感到遺憾的,她怎麼可以讓天曦步上黃琮的後塵?錯一回,就已太夠了,她不該再錯一回的。
「大夫說她沒事的,-歇會吧。」被風破曉找來幫忙的霓裳,在她又在天曦的床畔坐了一日後,輕聲地在她身後勸著。
沒答腔的夜色動也不動。
「歇著吧,-可別累壞了。」也不管她反不反對,霓裳強行將她拉離床畔,來至一旁的小桌邊壓著她坐下。
在霓裳倒了碗熱茶給她時,一顆心都在天曦身上打轉的夜色,這才憶起自己已有多久沒喝水進食了,她抬首看向窗外漆黑的天色,再看向一直都沒醒來的天曦,一種恐怖的失去戚直在她的心頭徘徊,就如當初她失去黃琮時一般。
她怎會認為血濃于水的親情,是很容易就能夠撇得開的呢?就算二十多年來她沒見過天曦、沒與天曦當對母女過,可是當天曦躺在那兒時,她這才發覺,其實母女之情不需要敬任何事,或是花太多的時商來培養,只要像這樣靜靜的看著天曦的臉龐,她就可自天曦的身上模到自己的影子,那斬不斷的母女之情,自她來到人世的那一刻起,就已緊緊系在她倆的身上了,然而她卻一直都沒有發覺這點。
「我可以……告訴-幾件事嗎?」不想讓她因天曦之事太過自責,霓裳在她的身邊坐下,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夜色還是沒說話,也不怎麼想理會她。
「我自小就認識破曉哥哥了,也一直知道他從小就想見一個人。在他二十歲那年,他不顧一切冒險進中土去見-與黃琮,在回來後,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人雖還在天宮,但心卻不在天宮了。」
被拉走注意力的夜色,在听見風破曉這三字後,立即緩緩轉首看向她,這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風破曉口中唯一知道他暗戀情事的人。
「身為織女城城主,他有責任守護天宮,在我知道他所愛的人是誰前,我猜過所有能想到的對象,卻從不知那個人竟然就是-,所以每當我問他想不想去見他的心上人時,他總是對我點頭又搖頭。」霓裳愈說表情愈顯得不舍,「我看得出來他很迷戀-,也知道他很痛苦,好幾次,我都想叫他把-給忘了,可我說不出口。」
「為什麼?」她語調有些哽澀地問。
霓裳無奈地朝她苦笑,「因為他在作夢。他在作一個美夢,想到-時,他會笑得很開心,會抱著一絲期待,或是一種只有他才會明白的快樂。如果將他喚醒就代表他將失去那些,那麼我情願看他繼續作夢下去。」
沒有看過風破曉為愛忍抑與痴狂的人,是不會懂得風破曉活在怎樣的一個世界里,但她看過,她看過老實可靠、全天宮長老最信賴的風城主,會為了他的心上人,手足無措、臉紅心跳得跟個孩子似的,想起心上人時,他那遙望遠方的目光,看起來孤單又落寞,連她這個局外人都為他而感到不忍,甚想就這麼成全他,或就讓他一圓美夢,可是他總是對她搖頭,也不肯多透露些關于他心上人的事。
「他是個沒心機的老實人,也是個為他人著想過頭的笨好人,他永遠都只給人看他最真的一面,為了天宮,他從沒有自私過。」霓裳凝睇著她那張讓風破曉只願長醉不願醒的臉龐,「可現下,我卻希望他能自私一點,因為我不想再看他只能遠遠的思念著。」
如果愛情是雙方的,且在這條情路上,兩人注定一路都得跌跌撞撞,那麼風破曉的愛情就只是單方的,他甚至沒有奮力一搏的機會,他只能遠遠的想著、念著,再心痛著,就只是因為他的心上人是夜色,一個,本來就與他這黎明距離很遙遠,且不該有所交集的黑夜。
夜色怔怔地看著代風破曉說話的她,很明白只能袖手旁觀的她,為了風破曉而感到多麼心疼。而沒在夜色臉上找到什麼表情的霓裳,自覺已經將好人給做到底了,就不知能不能打動這個血液好象天生就是冷的女人。
「-早點歇著,天曦不會有事的。」她捶捶酸澀的肩頭,邊走向外頭邊抬起一手指著鄰門,「還有,破曉哥哥在隔壁睡著了。」
在她走後,坐在小桌邊的夜色深思地看了天曦許久,而後她悄然起身,嗅著飄浮在空氣中的藥味走至鄰房,她無聲地看著在鄰房為天曦煎藥的風破曉,本是坐在藥爐旁守著爐火的他,此時一手拿著蒲扇,側首靠在牆邊睡著了,看著他眼楮底下的暗影,她知道他已有很多日沒睡了,或許打從她進織女城以來,深怕她會突然離開的他,就一直不敢睡,不然在那日清晨,他也不會那麼快就追上她。
站在門邊的她,回首看了看房內,去取來一件大衣後,小心地將它蓋在他的身上,不想吵醒他,然而風破曉幾乎是在她一踫到他後即睜開眼,擔心地首先看向鄰房的天曦,發覺天曦依舊沉睡著,有些放心後,他再抬首看著她。
「-沒事吧?」
在他醒來所說出口的第一句話,抵達夜色的耳里後,夜色只覺得以往在她心頭里所有的不舍、不確定與不知該怎麼接受,全都在他的這句話里化為烏有,她彎身將已煎好的藥盅拿離藥爐,走至他的面前坐下,目不轉楮地看著這個把人生、把所有的愛,全都給了她們母女的男人。
「這回不要臉紅。」她兩手捧住他的臉龐,「看著我,就這樣看著我。」
不明所以的風破曉,在她的目光注視下,努力控制住每每在接觸到她後的下意識反應,如她所言地一直看著她,過了很久,他輕聲地問。
「-需要我的肩膀嗎?」
「嗯。」她點頭承認,在他敞開了臂膀時主動投進他懷里,側首靠在這具她此刻最想倚靠的胸懷里。
收攏雙手擁住她,風破曉覺得,她從不曾這麼深深依偎他過,她的樣子像是累了,像個夕陽下不想再征戰殺伐,只想返家的倦累武士,他輕撫著她的發,知道她因天曦之故,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因黃琮就是因此而死的,天曦這麼做,無異是在她心情已經夠脆弱的時候,在她的心上再劃上一刀。
「-知道嗎?」寂靜的夜色里,他壓低了音量對她說著,「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有種搶定了原本該屬于-的幸福的感覺。」
「搶定?」將貝耳貼在他胸前的夜色,聆听著他的心跳之余,也听著他在說話時胸腔所發出的震動聲。
「因天曦視我如己出。」他的聲音里藏著愧疚,「她把原本該給-的愛全都給了我。」
夜色仰起頭,看著他自責的臉龐。
「給我機會,讓我把-失去的親情還給。」
她伸出手環住他的胸膛,「你太為我著想了……」她雖沒有天曦的母愛,可她有黃琮所有的父愛,她並沒有他所想象的那麼不幸福。
「我喜歡-呀。」他兀自苦笑,「從第一眼見到-起,就無法自拔了。」
夜色不語地拉來他為她受傷的右手,指尖在他的傷痕上撫了許久,過了一會,他的指尖纏住她的,與她交握。
「其實,我要-留下,並不只是為天曦,同時也是為我自己,但我知道我無法留住-,所以只好拿天曦當借口要-留下。」他老實地承認。
「我知道。」
「我明白當個強者的感受,在-出現之前,我一直都是天宮的強者,站在這個位置上,我不能示弱,也不能展現另一個自己,可是我在-面前,我不需要偽裝,因為我沒法在-面前騙自己和騙。」他絮絮叨叨地說著,「-也是個強者,我知道-明白我的感受的,因此-盡管在他人面前繼續當個所向無敵的夜色,可-若受了傷,或是需要倚靠時,-可以來找我,我會守口如瓶,不讓他人知道-脆弱的一面。」
夜色在他深吸了口氣,想繼續說更多時一手掩住他的嘴。
「你今晚話很多。」
「我怕日後沒機會說。」他怕,在天曦醒了後,他將再也留不住她,而她,也將不會再出現在他與天曦的面前。
夜色鼻酸地閉上眼,伸出兩手摟住他的頸項。
「夜色?」他訝異地問。
她的聲音悶在他的懷里,「你說過你會守口如瓶的,是不?」
「嗯。」他心跳加速地應著,感覺她在得到他的保證後將他摟得更緊。
摟住他後,夜色就不想再移動自己半分了,那些以往在她耳里听來,只是些盲目的情意,現下都成了深烙在她心版上的珍貴記憶,她一直回想著當他在大雪之日出現在囚車旁,頭一回大聲向她訴說情衷的臉龐,那時的她,還深不以為然,之後陸陸續續又再出現,那些對她剖白的心衷,在今晚听來,全都成了纏繞在她身上的情絲,她在想,若是這片天空是因他的深情構築而成,她這只遭人割斷了線的風箏,在飛向天際後,如今已是無法再返回地面。
「能不能……在倚靠我之外,也試著愛我?」一室無聲中,他摟緊了她,低啞地在她耳邊問。
听著他渴求的聲音,夜色覺得他那顆一直捧在她面前的真心,縱使他再如何小心翼翼,在他捧得太久,兩手太過酸澀後,仿佛就快掉至地面碎裂了。
「我在試了。」她將雙手環得更緊。
風破曉怔愣了許久,不敢相信美夢能成真般地拉開她,迫切需要她承認地看進她的眼匠。
「真的?」
她坦然承認,「不管是你或是天曦,我都在試了。」
其實,要愛上這男人,很容易的,因他固執的深情,總是能夠融化她用冰霜冰封起自己的保護外殼,他的無私,在天曦和她的身上總是毫無保留,他那說不出口,卻讓她感到心痛的等待,更是讓她忍不住想挽回他七年的時光,奸好的也還他七年,而不是讓他為了她而活在一個沒有希望的深淵里。
她只是不願意承認……他的耐心比她的還多,且深深打動了她而已。
或許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傻更呆的男人,也再找不到,如此對她一往情深的男人。
風破曉緊屏住呼吸,捧起她的臉龐顫動地看了她許久,在她澄淨的眼里,首次看見了她不隱瞞的真心後,他忍不住一掌覆住她的雙眼,在她還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時,他一手摟近她,低首吻住她的唇。
他的吻,是那麼珍惜與小心,像是再沒有這種機會般,呼吸很急促的他,明明就像等這一刻已經等很久了,但他卻不想嚇到她,只是珍愛地來回輕吻,雖不能滿足,卻一圓了多年來所有的美夢。
為什麼就連吻她,也要替她設想?
「下回……」夜色在他離開她的唇上時,認真地看著他,「不要蒙上我的眼。」
他款款一笑,「如果你允許還有下回的話。」
「你不該太小看你自己的。」這位風城主恐怕還不知道,在他這種痴心的目光下,就算是百煉鋼,也會因他而化為繞指柔,更何況她還是個不懂得該怎麼抵擋他這款男人的女人。
「是嗎?」他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夜色靠回他的懷里,緊握住他的手後,與他一同看向鄰房正睡著的天曦。
「答應我,和我一塊守著她。」
「好。」
那些在門外來來去去,卻不敢進來的天宮長老,還有一些她弄不清身分的人,又在門外吱吱喳喳地討論著,到底該派誰進來同她說一說,接著在一陣爭執過後,所有人又整齊地嘆了口氣,再次離開門前。
坐在房內看著那扇房門的夜色,很清楚那些人聚在外頭的理由,他們想拉攏她這名帝國的武將,請她為天宮效力,但,又沒人有勇氣敢在她的面前提起。
被逐出中土後,她從來沒有想過背叛這宇眼,也沒有再為任何人效力的念頭,她不允許自己背叛曾深深倚賴她,且重視她的陛下。
下一刻,打開房門進來的,不是那些人,而是來與她換班的風破曉,在他身後,跟著個加入他們照顧行列的霓裳。
「換人、換人。」霓裳一進門就將她拉離床畔,一骨碌地把她推給風破曉,「-,去歇著。」這女人當自己是鐵打的啊?都說不會有事還看得這麼緊,再不休息她就替風破曉敲暈她。
「走吧。」風破曉在向霓裳點頭致謝後,牽著夜色的手往外走。
「上哪?」
「去了就知道。」他沒多說,只在途中自架上撈了兩件御寒的衣裳,套在他兩人身上。
在那票眼巴巴望著她的長老目送下,風破曉視而不見地將她帶出主城,命人牽來一匹馬後,先行上馬前進,她不解地喚來曙光後,也騎著曙光跟上,不知目的地在哪地跟在他後頭。
一路出了織女城,在蜿蜒的山道上奔馳了許久,直至原本還高掛在西方的日頭,已快沉陷在山頂,將天際渲染成一片霞色時,他才勒住馬兒止蹄。
下了曙光的夜色,不明地理位置地看著四下,而後看著前頭這幢規模不大的別業。
「這是我的別業。」風破曉邊說邊點亮大門前的燈籠,「這地方不屬天宮,屬迷陀域,-可安心住在這。」
她不語地看著把話說完後,就進去里頭把燈都點亮的他,過了一會後又走到外頭牽著她的手進去。
他邊走邊解釋,「我明白-的感覺,若我是-,我也定在天宮待不下。」
夜色挑高黛眉,他知道那些長老說的話,對她帶來了什麼感覺了?她原以為他會站在那些長老那一邊,也希望她能為天宮效力,沒想到她錯估了他不說。他竟還在她打算開口澄清前,先她一步替她打點好了一切。
「這房子是新的。」看著院落里新植的花草,與看來才砌好不久的院牆,她止住腳步拉緊他的手,「你特意蓋的?」
「嗯。」他點點頭。
「何時蓋的?」
他別過目光,「我離開織女城去找-前……」
該說他是太有把握能把她找來這,還是說這是他在放棄一切希望後的盡力一賭?夜色嘆息地看著這個為她想太多也做太多的男人。
「好吧,今晚我就對你說清楚。」她決定一勞永逸解決這個小問題。「我知道你們天宮的長老都想叫你拉攏我,但我必須告訴你,我是不會背叛帝國的,我守護帝國這麼多年,我不會因任何人而背叛陛下,所以你可以去叫那些人死了那條心。」
「我知道。」就是知道她的性子,所以他才從沒有這麼要求過她,他也對那票長老說了不知多少回,但那些人就是不信。
她繼續說出她的打算,「我不想知道你們天宮的事,也不想參與其中,我雖已被帝國流放,但我仍不希望帝國對我有任何誤會,因此待天曦好些了,我就帶她來這,再過陣子,我會先到迷陀域里打點打點,再帶著天曦離開天宮到迷陀域里落腳。」
風破曉沉默了一會,朗眉攏得緊緊的,直對她搖首。
「-漏了一人。」他不滿地指著自己鼻尖,「我呢?-不帶我一塊去?」為什麼她的名單上沒有他?
「你是天宮的城主。」能帶她就帶了,問題是她總不能把人家的城主也給搶走吧?
他一臉不在乎,「我說過我可為-放棄一切。」
眼看他的驢子脾氣又上來了,夜色靜靜地看著他那極力想爭取的模樣。
怕會被她給甩下,風破曉忙不迭地想把自己賣給她,「-若想在迷陀域里開宗立派,或是想當個山寨頭子,我都可以當-的幫手,或者-想隱居的話,我也可以當-的管家,我治城多年了,這方面我很拿手——」
沒把話听完的夜色,抬起一手捂住他的嘴,中止了他那些讓天涯听了可能會氣到吐血的話。
「把眼閉上。」她輕聲吩咐,在他狐疑地挑高眉時又再下令,「閉上。」
在他乖乖閉上眼後,夜色瞧了瞧四下他為她打點的一切,而後有些不習慣地靠上前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胸口,遭她怔住的風破曉,偷偷張開了眼,過了很久,他才將她抱緊。
「你說過我是你所有的美夢。」喜歡他心跳聲的她,靠在他的胸口問︰「真的?」
「嗯,真的。」
「不恨我傷過你?」她有些不安地問。
他笑了笑,「-覺得我像恨過-嗎?」他可能是全天底下被她砍得最心甘情願的一人。
「雙手自他背後模至他臉龐上的夜色,在看了他許久後,以指敲著他的額際。
「你不但呆,還傻得可以。」換作是他人的話早就恨她入骨了,更別說會像他一樣,不計前嫌,繼續暗戀著她,並為她找回另一個親人。
他搔搔發,面色微微緋紅,「因為-的魅力太大了……」怪了,怎麼最近常常有人說他呆或傻?他記得以前都沒有人這麼說過啊。
夜色拉下他的臉龐,眼對眼地對他叮嚀。
「這回別閉上眼。」
他听了忙屏住呼吸,雙眼連眨也不眨一下,她笑笑地側首吻上他的唇,在他的大掌放在她身後按向他時,她把主導權還給他,任他在她唇上輾轉吻了一會後,不滿足地吻上她的眼眉,和她的耳際,在她耐不住耳邊熱烘烘且微癢的感覺,縮起了身子時,他才重重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傻人還是有傻福的,是不是?」一臉心滿意足的他,咧笑著嘴問。
臉蛋泛紅的夜色,清了清嗓子,一手指著他的腦袋。
「因為你這里的問題太大了,根本就無藥可救,為了不讓你到處丟我娘的臉,所以我只好委屈一點。」
「是。」他拉開她的手,抬起她的下頷吻向她,「謝謝-的委屈。」
素來熱鬧的西域將軍府,自夜色被逐出中土起,大門就未再開啟過,這陣子來,無論登門造訪者是何人,孔雀一律不見,為此,石中玉已踫了一鼻子灰不說,就連前來踫運氣的破浪也在日前踢到了鐵板。
也不知孔雀是為何不出府門,深怕他的西域若是有事,他恐會繼續窩在府內置之不理,天生勞碌命的石中玉,已借口巡視迷陀域前往西域代他去看著地藏了,一時之間無法回到東域的破浪,則繼續待在離火宮內打理四域的大小事,以及朝里朝外的各方耳語。
府內花園里已出現春日的蹤影,枝上的女敕芽,帶來了一園亮眼的新綠,坐在園子里飲酒的孔雀,在樂天憂心的目光下,又喝空了一壇酒,剛返回府內的紡月,則是換回男裝,一臉嚴肅地跪在他的面前,向他稟報剛采來的消息。
「她在天宮?」孔雀邊問邊再倒了一碗酒。
「據聞,她的娘親天曦是天宮的神子。」紡月所知甚詳,「當年黃琮將軍是在先皇令下,才不得不將天曦逐出中土,這事,六器將軍們皆知情。」
面無表情的孔雀,就著碗再喝一口酒後,冷聲地問。
「她投效天宮了?」回想著夜色可為了黃琮放棄一切的神情,孔雀邊問邊握緊了拳心。
「不清楚,但……」紡月擔心地看著他,對這事欲言又止。
「說完。」
「很可能會。」在孔雀的神色愈來愈恐怖時,紡月忙不迭地澄清,「主子,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他擺擺手,不想再多听,「你可以下去了。」
「主子……」以他的性子,他該不會……
「下去。」
「是。」紡月在離開院里前看了樂天一眼,而樂天只是朝他搖首。
趕走了紡月後,一徑沉默望著園子的孔雀,仰首喝盡碗中酒,猛然站起身,眼見情況不對的樂天,忙跟在他的身後。
「主子,你要上哪?」在他提著百鋼刀走向大門時,樂天急忙想攬下他。
「找人。」他看也不看樂天一眼,徑自開了府門走向外頭。
「主子!」辛苦地追在他身後的樂天,在追不上他疾快的步伐時,忍不住朝他大喊。
然而孔雀沒有回首,執意走向大街人海里的他,身影漸漸消失在其中。
「主子……」大抵猜到孔雀想做什麼的樂天,忍不住一手掩著口鼻,止不住的淚水滑出她的眼眶。
獨自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走了許久後,孔雀在一座鐵制的府門前停下腳步,兩掌推開沉重且熱燙的門扇後,迎面而來的,是陣陣燠熱炙人的熱風,門里各自在火爐前揮汗打鐵的鑄將們,只是看了他一眼,並未停下手中的動作,孔雀也沒理會他們,自顧自地往里頭走了一陣後,在來到一座巨大的煉劍爐前時,他兩眼緊盯著帝國第一鑄將的背影。
正在為煉劍爐鼓風的老人,回首看了他一眼,而後抹去額上遍布的汗水走至他的面前,孔雀立即將手中的百鋼刀扔至一旁的桌上。
「不合用嗎?」老人看了看那柄他才用沒多久的百鋼刀,有些不解他今日會來此的原因。
「我需要一柄足以與神器媲美的刀。」對付他人,這柄刀可說是完美無瑕,但在那個人面前,它則一點用處也沒有。
老人一手撫著下頷,「何用?」
「殺人。」
「殺誰?」
一絲痛苦自孔雀的眼中一閃而逝,飛快替換上的,是不容回頭的殺意。
「心愛的女人。」
自天曦醒後,原本一直苦苦等她醒來的夜色,卻不敢站在床邊看天曦一眼,她不是躲在鄰房煎藥,就是忙著打點要遷居到風破曉別業的事。在這日天曦已正常進食後,看不下去的風破曉將她拉至門前,要她進去里頭面對現實。
夜色寫滿不安的眼眸,再一次滑過風破曉的臉龐,他則鼓勵地對她微笑。
「勇敢一點,她不會吃人的。」
原先已在腦海里想過不知多少說詞的夜色,在這當頭,卻是一個字也記不起來,她面帶猶豫地看著眼前的門扇,還是不知該怎麼進去面對天曦。
「我就在外頭。」風破曉在她身後說著,並幫她推開她推不開的門扇,再將她推進里頭後,朝她點點頭,再把門給關上。
坐在床上的天曦,沐浴在一室的陽光下,她看起來臉色紅潤多了,人也精神些了,不似前些天奄奄一息的模樣,此刻在她眼中,寫滿了不敢置信,與深感歉疚的眸光。
夜色一步步地走近她,一直屏住呼吸的她,在坐至床畔後,深吐了口氣,在天曦凝視她的目光下,她伸手握住天曦細瘦的掌心。
「往後,別再這樣嚇我了。」想留住她,不要用這麼激烈的手段,她禁不起的。
「夜色……」才一開口,淚水即自天曦的眼眶落下。
夜色拿出繡帕,為這個天生好象水做的女人輕輕拭淚。
「我哪都不會去的。」為免天曦又想不開,她沉穩地向天曦保證,「日後若我要走,我定會帶著-走。」不管上了年紀的天曦還能活多少年,只要天曦活著一日,她就當一日的女兒,她沒來得及給黃琮的,至少她能給天曦,無法為黃琮盡孝約她,有把握能在天曦的膝下盡孝,就算她一時之間學不會,那個搶著當兒子的風破曉也會教她。
「對不起,是我的錯……」知道自己嚇到她的天曦,一手掩著口鼻哽咽地向她致歉。
「怪不得。」想了好些天的夜色淡淡說著,「等了那麼久,卻只等到一場空,-會傷心也是當然的,都怪我只考慮到-的安危,卻沒考慮到-的心情。」
燦眼的朝陽照亮了夜色的臉龐,天曦怔望著她,像是看見了當年那個年輕的黃琮。
思念的淚水泛在她的眼眶,「-的性子與黃琮好象……」
「我沒他那麼溫柔與善良。」像黃琮的,是天曦教出來的風破曉。
「不,-只是說不出口而已。」天曦不斷向她搖首,「-和黃琮一樣,都是會為他人著想的人。」
一想起老父,她就有掩不住的難過,「是嗎?」
「不要自責。」天曦輕撫著她的臉龐,「他的死不是-之過。」
「-真這麼認為?」為什麼解神怪她,天曦卻不怪她?解神只是失去個師弟,而天曦,則是失去了等待多年的丈夫。
天曦拉過她的雙手,將它攤在陽光下低首看著。
「或許這部分真如解神所言的成真了。」她先指著夜色的左川掌,再指向她那與他人無異的右掌,「但這部分,它不會成真的。」
「-……可以不要讓它成真嗎?」在黃琮死後,所有孤獨的感覺,在天曦溫柔的目光下,自夜色的心底一涌而上,她音調顫抖地問。
天曦輕輕拍撫著害怕的她,「為了-,我不會再做傻事,我不會讓它成真的。」
「-保證?」不想成為孤兒的夜色,執著地要她親口允諾。
「保證。」
忍住了藏在眶異的淚水後,夜色靜靜看了她好一會,然後她清清嗓子,努力把這輩子從沒叫過的陌生稱謂給說出口。
「娘……」
天曦驀地瞠大了眼眸,看著當年被她抱在懷中,還不會說話就必須與她分開的女兒,在隔了那麼多年後,終于親口叫她一聲娘。
「給我時間……」夜色不自在地解釋著,「總有天,我會順利叫出口的。」
「不急,我一點都不急……」天曦又哭又笑地將她擁進懷中,緊緊摟著這個又重回她懷里的女兒。
懸著心站在門外沒移動過腳步的風破曉,在里頭沒什麼交談後,微笑地揚起唇角,他往旁一瞥,就見那個不知是何時就已經來了的鳳凰,正歪著頭,滿臉好奇地看著他。
「里頭的,都沒事了?」鳳凰伸手指指門扇。
「她們會沒事的。」他很有信心。
「那就好。」像是放下一件心事的鳳凰,大大伸了個懶腰。
這般看著這名天宮的天孫,風破曉愈想就愈覺得他令人模不透。
「那日,你為何肯讓我去找她?」為什麼在人人都不許他去找夜色時,鳳凰會獨排眾議的讓他去?先前他想不出個所以然,至今也仍是想不出來。
「因她需要你。」鳳凰朝他挑挑眉,「所有的黑夜,都是等待著黎明的。」
有些呆住的風破曉,訥訥地看著他那副看似早就心里有數的模樣,而沒空留下來看他發呆的鳳凰,則是朝他擺擺手。
「我去天壘城哄哄天涯,免得他又來這找你麻煩。」里頭的問題是解決了,但另一個問題還沒完沒了呢。
當鳳凰走在廊上的背影,被朝陽照得刺眼發亮時,風破曉靜靜地看著好象個發光體的他,突然覺得他一身散放出的光芒,似乎遠比那顆天上日,還來得燦眼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