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自黃泉國邊境的關防發現,帝國派出了六器中的赤璋與白琥兩位將軍,駐防在帝國邊郡後,這讓平靜了一陣子的黃泉國,再次全國上下緊繃成一片。為此,馬秋堂趕在因戰事而起的耳語,開始在宮里宮外四處流傳前,先行派出六旗旗主趕往關防以安定民心。
這陣子下來,無論是帝國與黃泉國,兩者只是這般對峙著,皆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也沒有半點興戰的預兆,據潛伏在中上的探子說,帝國的西域將軍孔雀在得知赤璋與白琥私自進入他的西域後,直接找上了皇帝興師,並要求皇帝下令,若黃泉國無半分威脅西域的舉動,赤璋與白琥兩位將軍亦不得前往侵犯,不然,孔雀將不顧帝國內部的和諧,親自率兵將兩位六器將軍給趕回京都。
馬秋堂不知是該因此而感激孔雀,還是該為仍在等著他神功大成的孔雀而暗生心火。
孔雀會這麼做,是否等于在明白地告訴他,他根本就還不成氣候,依舊還是沒能讓孔雀看進眼里?
在馬秋堂還未理清孔雀究竟對他存著什麼心態時,察覺到戰事可能在不久後將發生的族中長老與朝臣們,為心煩意亂的他,再添了道他不能拒絕的難題。
長老與朝臣們紛紛在朝中進諫,王上應當在三道興兵前完成大婚,並為黃泉國留下子嗣,以免在戰中若有個萬一,黃泉國將後繼無人。
對于這些再合理不過的諫言,馬秋堂沒有任何可拒絕的理由,但這消息听在花詠的耳里,卻有著無限的失落。
站在殿後聆听著朝臣們一聲聲、一句句進諫王上盡早完成大婚的言語,本站在殿後等著馬秋堂下朝後,就陪他去練斧的她,忽地失了所有練斧的興致,近來一幕幕她與馬秋堂獨處的情景,一直飄繞在她的腦海里,怎麼也揮之不去。
他溫柔的聲音,總是在人後單獨為她提供的擁抱,日後,或許再也不會只屬于她了,在這一日,她從沒那麼清楚地察覺到他倆身分的分野,他是黃泉國的國王,而她,不過只是個百年前女媧的婢女,若不是冥斧,他們原本就不該有任何交集的。
只是在她胸臆里,那份悵然若失的感覺又是什麼?她並不想去承認,在乍听這個消息時,她的心,為此而隱隱感到刺痛。
幾道不平靜的氣息出現在她的前方,原本沉陷在自己心事里的花詠猛然抬首,戒備地微-著眼,在火炬下緊盯著來者,當來者們小心翼翼地走近她時,她有些不快地斂緊兩眉。
「你們還敢來此?」
「先祖……」三名仍有傷在身,卻硬是闖進宮的旗主,有些懼怕地看著一臉防備的她。
「我說過我不會讓你們動王上一根寒毛的。」以為他們又想再反一回,花詠眼中頓時冒出殺意。
「您誤會了!」黃旗旗主忙不迭地揮著手解釋,可說到後來,聲音卻愈縮愈小,「我們不是……不是……」
「不是什麼?」
白旗旗主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今日我們會來此,是想求得王上的饒恕,王上若願開恩,我們希望王上能痛快的賜我們一死……」
自他們闖入宮中揚言要反後,這陣子來,馬秋堂只是將他們圈禁在自家家中,派重兵看守著他們,既沒告訴他們何時將會執行死刑,亦沒讓他們造反的消息傳至其它九位旗主的耳里,這反而讓他們等待得無比煎熬,既擔心馬秋堂可能會在下一個明日砍了他們的人頭,或是會派人在夜里默不作聲地殺掉他們。
與其這般提心吊膽,心神緊張得快崩潰地過日,他們情願闖出圈禁的自家,冒死再來宮中一回,以求得一個痛快。
一只大掌攔在花詠的面前,阻止了花詠再對他們多說些什麼,她側首看著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旁的馬秋堂。
「你不是在忙?」
「忙完了。」已經下朝的馬秋堂將她推至身後,兩眼直視著眼前這些闖進宮中見他一面的旗主。
「王上……」見他出現在他們面前,三人忙不迭地伏跪在地。
「相信你們應當也很清楚,造反,即是死路一條。」馬秋堂先把話說在前頭。
殿廊上安靜無聲,早已知道這下場,仍是冒死前來的三位旗主,沒人敢出聲求情,相反的,他們反倒情願親耳听馬秋堂賜他們一死。
「誰是主使者?」馬秋堂並不急著處置他們,心底所掛記的,是那個幕後的主使者,因他知道這三位旗主,不過是馬背上的英雄,是些不懂得耍心機或玩手段的武人,他們之所以會做出這種事,定是有人在耳根軟的他們耳邊教唆了些什麼。
「是海道的人。」黑旗旗主首先供出。
那個自稱來自海道,長相也似海道的人,在積極地煽動他們拉馬秋堂下台時,不斷地告訴他們,與其把黃泉國交給一個接替先王的幼主,他們這些勞苦功高,並替黃泉國打下天下的舊臣,還不如就把那個只是憑血脈就當上國王的馬秋堂拉下,改由他們聯手治國,並共同分享這個富裕的黃泉國。
「海道?」馬秋堂皺緊了眉心,「哪一島的人?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我們只知,他的主子想一統三道,再開創另一個神子的國度。」黑旗旗主愈想愈覺得一時利欲燻心的自己,現在想來實在是很愚蠢,那麼簡單就被個陌生人給利用。
得了這個令人詫異的消息,馬秋堂一手撫著下頷深思著,素來安分且只待在東域里,不與其它兩道往來的海道,竟會做出這等事,而他更加沒想到,現下的三道里,某個野心分子,恐怕不只是想挑起黃泉國的內亂,還可能早已在三道眾國里種下不安的種子,日後將繼續挑起更多各國的動亂。
「王上?」他們既怕又緊張地看著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龐,全都等著他在下一刻宣判他們的死刑。
他忽然把話題一轉,「帝國屯兵在關防外的事,你們知情了嗎?」
「知道。」
「我不殺你們,我願再相信你們一回。」在他們皆有一死的心理準備時,馬秋堂卻給了他們一個意外的答案。
三位旗主不解地抬首,一旁的花詠也訝異地看著他,不知他在想什麼。
「先王在世時,曾對我說過,十二旗旗主,皆是我黃泉國鐵錚錚的好漢,也皆是我黃泉國不可或缺的支柱。」他徐緩地說出他的心情,「我情願教自己相信,你們只是一時受了迷惑,才會辜負了先王的期待,因我還記得,當年你們助我復國時,你們為了黃泉國是那麼的奮不顧身,並置生死于度外,你們不但助我復國,更助我穩穩地站立在黃泉國上,因此,即便我馬秋堂再不懂得何時該適時的法外開恩,我也懂得做人當知恩圖報。」
「王上……」因他的話,三位旗主紛紛紅了眼眶。
馬秋堂沉穩地說著︰「當年我欠你們的,現下,我還給你們。」
他們皆為此深慟不已,「罪臣罪該萬死……」
「別把生死看得那麼輕賤。」他不同意地搖首,「與其因一時的迷惑而死,你們還不如給自己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正缺人手的馬秋堂,將希望放在他們的身上,「若你們真有悔心,那就立即前往邊關助其它六旗旗主守住黃泉國。」
「王上……仍信得過我等?」黃旗主顫顫地問。
「我正等著去相信。」他反而將答案留給他們,「你們會讓我相信嗎?」
「臣等萬死不辭,定不辜負王上的期待!」淚水盈眶的旗主們,整齊地向他叩首,並大聲向他回答。
馬秋堂朝旁一望,「藥王。」
「都跟我來吧。」一直站在殿旁看著的藥王,不情願地扯了扯嘴角,將那票冒死進宮的旗主都給領走,準備先治治他們身上未愈的傷再說。
當他們走後,廊上還有個解決完了家事的馬秋堂,以及一直站在一旁沒有插手干預的花詠。
「沒事了。」馬秋堂走至她的身邊,一手輕推著她的肩,「走吧,咱們去練斧。」
「還是先別練了吧。」花詠扯住腳步,並將他的手自她的肩上移開。
「為何?」都已經練得只剩兩套斧法而已了,她卻要在這時半途而廢,她不是一直很希望他能早點練完嗎?
「你有選親的事得忙。」她小聲提醒他。
「我已將它擱著了。」方才他在退朝之前,就已向長老與朝臣們說過改日再議了。
「擱著?」花詠不解地重復。
他很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我得先處理完帝國駐軍的事,至于選親的事,日後我再叫長老們作主就是。」
她氣息猛然一窒,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你要讓他們替你安排?」他的人生大事,他要與之白首一輩子的人,他要由他人來替他決定?
「是他們要我成親不是嗎?」馬秋堂理所當然地應著,仿佛這只不過是一種常態。
「他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為了他的習以為常,為了他那一副絲毫不在乎的模樣,她不禁揚高了音量。
他愣了愣,「花詠?」
「你究竟在想些什麼?」看不下去的她氣急敗壞地問︰「還是說,就連成親這等人生大事,你也把它看成是一種責任而已?要是他們隨意替你挑來個陌生女人,你也會照他們的話把她娶進門嗎?」太過分了,難怪藥王會在酒後為他感到那麼的傷心。
從沒見過她生氣的模樣,馬秋堂怔站在原地,看她忍抑得雙肩都在顫抖。
「為黃泉國留下子嗣,只不過是你身為王上的責任?」花詠將話一句句擲至他的面上,「你到底把自己置于何地?你究竟還想再怎麼漠視你的人生?」在他十歲那年,他已經為了他人而改變了自己,而現下,他又想再做一回?他怎麼可以這麼不理自己的心,從不去告訴他人一句拒詞,就順著他的心去做一回他想做的事?
「就如-所說過的,-有-的職責,我亦有。」馬秋堂冷聲應著。
「但你的職責里並不包括這個!」她忍不住上前一把揪緊他的衣襟,就盼他能夠清醒且自私一點。「這是你一輩子的事啊!他人憑什麼替你安排或選擇?長老也好,朝臣也罷,他們都沒有那資格,因為他們又不是你馬秋堂!」
馬秋堂緊抿著唇,並不答話,他只是牢牢地將她此時的模樣深植在眼底,眼前這個美麗笑顏不再的花詠,為了他,眼底寫滿了心痛,這般地為他激動難平。
得不到他半句回答,花詠放開了他,邊搖首邊不住地往後退,半晌,她止住了腳步,難過地側首凝睇著他。
「我可以不把你當成女媧來看待,那你呢?你可以不要繼續把自己當成先王的替身嗎?」
他攏緊了劍眉,「-听誰說的?」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怎麼對你自己的?」在今日之後,她總算明白,對他,藥王為何會感到那麼無力,因為現下的她心情就與藥王一模一樣。
不願去承認的馬秋堂,硬生生地強迫自己別開臉,不去看她眼眸中那個早在多年前就已被他遺忘的自己。
「在我來到這個世界後,我自你身上明白了一點。」花詠一臉淒然,「沒有誰可以當誰的替身,更沒有人有權利要求誰去代替誰,你不就是這麼告訴我的嗎?」
「花詠……」他迎向她,想向她說些什麼,可這時,她卻向他搖首。
「我以為你明白的。」
焰影下,轉身離去的花詠,行走在風中發絲飛揚如焰,一步步地走進殿廊上的黑暗處,站在原地的馬秋堂,看著那抹總是跟在他身旁的小小火焰,頭一回,主動地背過身子離開他。
現下……到底是什麼狀況?
捧著茶碗的乾竺,呆坐在花詠的房中,看著花詠又擺出了那副初來時的模樣,一言不發地坐在角落里,而她每每一坐,就是一整日。
他實在很納悶,近來突然變得寡言少語的她究竟是怎了,她既不再每日高高興興地去陪馬秋堂練斧,也變得不太搭理他們這些特意來這想陪她聊聊、哄她開心的人,而那個可能就是害她反常的主因馬秋堂,這些日子也反常的沒來此找過她一回。
接連著好些天沒有見他倆在一塊,宮中人人都為此感到古怪不已,可每個人都不敢問,因他們只要在她面前提到馬秋堂這三字,就會換來她一副落寞又失望的模樣。
「外頭什麼事這麼吵?」一早就覺得外頭很吵的花詠,在外頭吵雜的音量愈來愈大時,忍不住出聲問向那個一早就跑來她這的乾竺。
「喔。」特意跑來她這躲的乾竺瞄了窗外一眼,對這種情況很是習以為常,「因為天宮的人來了。」
「天宮?」她起身走至窗邊,一頭霧水地看著下面兩票人正轟轟烈烈地吵成一團,「他們在吵些什麼?」
他干干地笑,「也沒吵什麼,只是……有些過節而已。」
「很大的過節還是很小的過節?」她偏著頭,看他那副寫滿不自在的詭異模樣。
「這不是大小的問題,而是無不無聊的問題……」他一手掩著臉,每回提到這個,他總覺得既尷尬又丟臉。
「有多無聊?」悶了好些天的她,總算又找到了件讓她感興趣的事。
他嘆了口氣,「我問-,百年前,天宮與地藏處得好嗎?」
她大大地搖了個頭,「徹頭徹尾的不和。」別說是天宮與地藏,就連海道也如此,當年的兩界之戰,可說是三道史無前例的合作,在那之外,三道皆因一些細故而互不往來。
「百年前百年後都一個樣……」備感無力的乾竺,除了嘆息外還是只能嘆息。
她皺眉地看著下方那兩票加起來都快上千歲的長老們。
「我以為這情況在三道被逐出中土後會有改善。」都被趕到外頭來了,原本是一家人的神子們還這麼不團結。
「哪有什麼改善啊?」乾竺朝天翻了個白眼,「天宮依舊瞧不起地藏,地藏也還是唾棄天宮,天宮嫌地藏是奸商,從地底挖出的所有東西都貴貴貴,地藏嫌天宮住得高,眼楮也長在頭頂上,處處瞧不起人,所以這百年來,兩族的神子平常不往來就算了,要是見了面,就是像下頭的情況。」
「今日天宮是特意來找架吵的?」看著那些老得差不多的長老,個個面紅耳赤,吵起架來活力無比的模樣,她又好氣又好笑。
「不,他們是為了帝國而來的。」他頭疼地向她搖首,「天宮與地藏的長老們,本來是打算放下過往的成見,大伙坐下來一塊商議人子因諭鳥出現而欲滅三道的事,他們原本是打算讓天宮與地藏兩道結盟的,可因天宮兩城的城主都因故不到場,所以地藏一火,干脆不要與他們商議,結果天宮也回過頭反咬著段重樓不也沒誠意的沒出現在這里……」
她順勢接完他的話,「接著就在下頭吵了?」
「都因這事,害得王上的親事都被拖延到了……」負責張羅馬秋堂選親之事的他,不知該怎麼辦地皺緊眉心,「每回一扯上天宮,族內的長老們就啥事都忘了,只記得不可以輸給天宮而拚命生氣。」
那日馬秋堂不語的模樣,淺淺地浮印在她的眼前,笑意不自覺地在花詠的面上散去,她撇過臉,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但又有種反而跌得更深的心情。
馬秋堂說過,她有她的人生,他不能左右她的。同樣的,要不要依長老們的話,任他們安排他的婚事,那也是他的人生,她不能左右他的,那她何須去干預或是為此悶生心火?這明明就與她無關的。
她只是不想再見他那麼不在乎自己而已。
她只是不想再為他感到心疼而已。
她只是……不想見日後在他的懷抱里,擁著一個不被他所愛的女子,可他卻願為他人這麼做,而非是為了自己。
「大人?」乾竺在她又發起呆時,訝異地看著喘著氣跑來的藥王,「你怎麼也來了?」他不是得負責招呼那些貴客嗎?
「受不了……」同樣也逃難逃到這來的藥王,大剌剌地一在他們面前坐下,「虧得王上有耐性去應付那兩票固執的長老們。」
「也借我躲躲……」無法招架樓下那陣仗的幽泉緊接著報到。
「你躲什麼?」藥王在他想坐下時一腳踹開他,「還不快去辦事?」
「辦什麼事?」花詠好奇的問。
「王上要我去查清海道的事……」幽泉苦著一張臉,「王上說,最好是在三道各國相繼跟著內亂之前,先揪出禍首好把三道穩定下來。」
「你要親自去海道查?」乾竺滿同情他的,海道那麼遠,就算親自跑到那兒,也還不知能不能找到那個什麼禍首。
他倒情願跑一趟海道,「不,那些旗主說,指使他們的人並不在海道,而是在迷陀域里。」迷陀域有多大呀?王上根本就是想讓他一年半載不能回家嘛。
一直都待在黃泉國地都里的花詠,對于這些以往曾經熟悉,可現今卻已截然不同的地域,始終沒有機會離開這里去親眼一見,她不知道百年後的三道是何種情況,亦不知他們口中的迷陀域究竟是在哪,她只是一直跟在馬秋堂的身後,從沒機會去看看那個對她來說是個全新的世界,也從沒機會離開過他。
「我和你一道去。」沒有多加細想,她便沖動地開口。
「-?」包括幽泉在內,一屋子的男人全都被她嚇得不輕,紛紛對她張大了嘴。
她兩手環著胸,「你們覺得我不夠格?」
回想起她那時在大殿上一口氣擺平眾人的事,三個自認都打不過她的男人便無言以對。
「那還有什麼問題?」
乾竺頭一個高唱反對票,「當然有問題,-是我國的國寶,-要出了一點點小岔子,我們就完了。」下場很簡單,不是被長老們煩死,就是得去面對把她當恩人看的馬秋堂。
她還是很堅持,「我想找點事做。」
「可王上和長老們要是知道這事……」幽泉開始覺得自己躲錯地方了,要不然也不會在一個麻煩之後又跟來另一個麻煩。
「就說是我要求的。」
「但-不是要教王上練斧?」幽泉趕緊朝她伸出一指提醒。
她再將他微弱的反對踢掉,「他已經學得差不多了。」
「好,-去!」三人中,唯一沒出聲的藥王,在他倆都掛著一張苦瓜臉時,大聲地拍掌同意。
「大人?」他倆瞪大了眼,不知他是哪根筋反常了。
藥王笑咪咪地撫著下頷,「也該是時候讓-去看看這世界變成什麼樣了。」
乾竺猛拉著他的衣袖,「大人,咱們會被長老和王上宰了……」
「到時再賴到她頭上就好了嘛。」藥王聳聳肩,不但沒有半點危機感,反而很期待她離開這後會發生什麼意料外的狀況。
「可是……」
花詠與藥王連成一氣,「就賴在我身上吧,你們的長老們不敢怪我的。」那些把她當國寶般供著的長老哪敢拿她如何?
幽泉瞥她一眼,「那王上呢?」長老們是一回事,但馬秋堂,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頓了頓,動作飛快地別過臉,「到時候再說。」
三個大概知道他倆發生何事的男人,心底有數地互看彼此一眼。
「咱們何時出發?」急著想離開這里的花詠,邊問邊準備去收拾行李。
幽泉無言地看了出餿主意的藥王一眼,胸有成竹的藥王只是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膽去做,反正後果會有別人來承擔,總覺得自己倒霉定的幽泉,百般無奈地嘆了口氣後,認命地垂下頸子。
「今晚出發。」
被逮到了。
天涯晾高了一眉,萬萬沒想到,離家遠游數月,全雁蕩山沒半個人能找著他,他家表妹所派出的各路人馬,也從沒人能順利地將他給綁回家過,偏偏今日在迷陀域的這片林子里,他卻被只身形類似肥得可以煮上桌的母雞、還飛得不怎麼高的笨鳥給逮個正著。
他滿心不痛快地兩手環著胸,看著那只嘴里叼著信筒杵站在路中間,無論他再怎麼想繞過-,-就是不肯讓路的自家笨鳥。
「拿來。」他沒好氣地伸出一指朝-勾了勾。
身形笨重的鳥兒,慢吞吞地一搖一擺走至他的面前,將口中的信筒朝他腳邊一放後,拍了拍雙翅,還半側過身對他翹高了鳥尾。
他邊撿邊瞪著眼前這只童飛所養的愛鳥。
「下回我定會叫童飛把你煮上桌當年菜!」都說過別把鳥養得那麼肥了,瞧瞧-,哪像只鳥啊?根本就是只過胖的母雞好不好?
負責傳信的鳥兒瞥了他一眼,眼神似有些不屑,而後-轉過身,拍拍兩翅起飛準備回去向主人復命,只是拍了老半天,兩只鳥爪好不容易才離地數寸,以偏低的高度向前飛行了一會,-就迎面撞上前方的大樹。
天涯一手掩著臉,「家丑……」這種視茫茫的笨鳥究竟是怎麼找到他的?
聆听著自家鳥兒在林中一樹撞過一樹的糗音,天涯邊搖首邊打開手中的信筒取出急信,在看完上頭童飛所寫的一長串抱怨,兼霓裳要童飛所轉達的訊息後,他無奈復無奈地朝天大大嘆了口氣。
「她為什麼就是不肯乖乖嫁了就算了?」臭霓裳,又想捅樓子,上回他命人介紹的駿伯侯到底是哪里不合她的意?她究竟還想換幾個未婚夫才甘心?
想起那個行事作風他皆捉不住準頭的表妹,天涯就一個頭兩個大。
唉,說起那個由他一手扶養到大的自家表妹,不是他天涯自夸,他家表妹不但長得國色天香,在他的親自指導下,她的金鞭功夫可說是打遍天壘城無敵手,而身為副城主的她,治理城務更是穩當得沒話說,按理說,像他家表妹這麼完美、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第二個的女人,應當是很容易就能嫁得出去的呀,只是自她到了適婚年紀起,他就發現,事情並沒有他想的那麼容易。
其實,她會嫁不出去,也只是因她有個小毛病而已,而那個小毛病,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她只是……性格有點不太好而已。
就像這封信里寫的,她說他要是沒法替長老們去與地藏談成結盟一事,待他回天壘城後,她不但會把他吊起來抽他一頓鞭子,她還會把那個他替她找來當未婚夫,都已經把聘禮扛到天壘城的駿伯侯,給伺候得連聘禮都不要,連夜就逃回天馬郡去。
「還威脅我再找不到天孫就跟我沒完沒了?」他邊彈著信紙邊抱怨,「臭小妮子,-以為天孫這麼好找嗎?這麼好找-不會自個兒來找啊?」打從那個諭鳥來諭之後,他就一直在外頭找那天宮急著想供回去的天孫,可任憑他找遍了中土,也找遍了三道,就是找不到那勞什子天孫,無計可施之下,他只好來這還未找過的迷陀域里繼續再找。
風兒滑過葉片的低語聲,在林中徐徐漫開,天涯驀地止住滿嘴的抱怨,留神細听了一會後,將信往懷里一塞,立即朝上方的枝頭一躍,循著風音中所透露的訊息趕往他處。
在林間的另一頭,花詠一掌擊退一名蒙面男子,在另一名手中拿著繩索,擺明了就是要綁她的男子湊上前時,她再蓄勁探出一掌,不意這回卻撲了個空,在男子身後的樹干上留下了個掌印——
的草音中,數名同樣也蒙著臉的男子陸續冒出藏身之地,意圖與前兩名男子相同,這令她有些不解。就在方才,與她一同來此的幽泉,要她在這等等,他得先去找線人探一下消息,而幽泉才走後沒多久,這些來意不善的人即包圍了她,她不明白這些她才剛進迷陀域,就等著逮她的人,究竟捉她這個百年前的人有何用,而他們又是如何得知她會離開黃泉國來到迷陀域?
她的雙眼在林間搜索著幽泉的身影,在還是沒找著他時,她意外地在一棵樹旁,瞧見一名遠站在那瞧著這一切的男子,她微-著眼將他打量過一回,發覺這人可能就是指揮這些人的頭頭,而後她將兩眼定在那一雙似曾相識的眼上,半晌,識人不多的她,心頭緩緩浮上了一個人名。
她直盯著他,「別以為蒙著臉我就不知你是誰,我認得你的眼。」
因她的話,對方的身子明顯地震動了一下,朝眾人彈彈指後,飛快地再躲身至樹後,收到他命令的眾人,很快地朝她一擁而上。
若是往常,要對付這些人對她來說根本就不是個問題,但不過一會,花詠一手掩著有些喘不過氣的胸口,發現孔雀那一記破空斬為她帶來的內傷,遠比她所想象的還來得重了些,令無法施展殘像步法的她,只能近身一個個擊退靠向她的人。
顆顆汗珠在不知不覺間布滿了她的額際,愈是運氣一分,花詠愈覺得在體內四竄的氣紛亂得很,令她有些力不從心。就在這時,像是看出了她的窘境似的,自樹梢上紛射下的飛箭,一箭箭意不在殺人而是傷人退敵的飛箭,正中她身畔的黑衣人們的手與足,花詠立即揚首尋找發箭者,只見一名不知何時已蹲在樹上的男子,在解決了她四周的男人們後,再一鼓作氣挽起三箭,三箭同時射向遠處的主使者。
正中樹干的三箭,令藏身在後頭的男子忙不迭地離開此處避箭,而下頭那些受了傷的男人,在見頭頭一跑後,也跟著撤離。
眼看戲都散了,躲在樹上多管閑事的天涯,覺得有些無趣地撇撇嘴,躍下樹梢走至花詠的面前,盯著她雪白的臉蛋瞧了一會後,歪著腦袋問。
「-受了內傷?」她那一掌烙在樹干上的手印可真教他訝異,若是她身上無傷的話,恐怕他連出場的必要都沒有。
花詠感激地向他頷首,「多謝相救。」
「甭謝了,一群大男人欺負個女人本就不該,我只是看不慣而已。」他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再瞧她一眼,「-是黃泉國的人?」光看她一身的衣著,就知道她是對頭冤家那國的,只是,那個男人國哪時起有出產這麼美的女人了?他們不是一向與鬼伯國的女人聯姻嗎?而鬼伯國的女人嘛,則是長得……水準沒這麼高。
她想了想,「目前算是。」
「目前?」天涯皺著眉,「那以前呢?」
花詠沉著聲,在思考著該不該告訴這個救命恩人她的來歷時,腦筋轉得快的天涯突然對她瞪大眼,還伸出一指顫顫地指著她。
「慢著……-該不會就是黃泉國的那個國寶吧?」現下她這個黃泉國的國寶可在全地藏和迷陀域出名了,而他不會好運到就在這撞上了吧?
花詠沒否認,「他們是這麼叫的。」
天涯听了難以置信地張大嘴,「馬秋堂那家伙是在想什麼啊?居然讓自家的國寶出來四處亂逛?」那家伙是嫌她不夠珍貴,不會被人搶走嗎?把她放出門,就等于是在告訴四方她正等著被人搶嘛!
她愣了愣,「你認識他?」這麼巧?
「豈只認識?」他無力地一手撫著額,「自小到大,在我耳邊听過最多的名字就屬馬秋堂這三字。」
「你是誰?」當下花詠所有的好奇心都被他給挑起了,她忍不住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池。
他擺擺手,一點架子也沒有,「天壘城城主,天涯。」
「你是天宮的人?」她更是訝異,「你怎會和馬秋堂有交情?」這兩道不是不和到見了面都可以吵到快打起來嗎?
「-別搞錯好不好?誰同他有交情?」他老兄馬上板起俊臉撇得干干淨淨,「有空-不妨回去問問他,他自小到大最常被拿來比較的對象叫什麼名字。」
「比較?」
「。」天涯一手拍著額,「我沒事同個陌生人說這做啥?」
「說給我听好嗎?我很想知道你與他的過往。」花詠張亮了一雙眼,忙不迭地湊至他面前,也不管她才剛認識這個人沒多久。
「此事一言難盡啦。」他皺著一張臉,實在是很不願再去回想那段慘綠的年少。
「我很有興趣也很有耐性。」她在他擺出不耐的模樣時,雙手合十地向他拜托,「若你不介意的話,請你告訴我好嗎?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可以,我想知道任何有關于他的事。」她所知道的馬秋堂,僅限于她所見,以及藥王他們所說的而已,可在這人身上,她似乎發現了另一個她不知道的馬秋堂。
他撇撇嘴,「真要听?」
「好想听。」她朝他大大地點了個頭。
天涯怪異地瞅了她一眼,這輩子還沒見過哪個比她對馬秋堂更感興趣的女人,看著她充滿期待的雙眼一會後,他轉身走至樹旁坐下,再朝她招招手。
「坐坐坐……」
在花詠跟著他坐下後,他清了清嗓子,首先來個開場。
「我這輩子的苦難,姓馬的那家伙要負一半責任。」
「苦難?」坐在他身旁豎著兩膝的花詠,兩手撐著下巴問。
「還不就是責任那兩字?」他愈想愈覺得往事不堪回首,「想當年我當上城主時,還是那票長老七催八請,在發現我軟硬都不吃,並在繼任大典的前晚連夜逃走後,火速派人把我找著,並五花大綁的綁回國,硬是把我給架上去當的。」
「這麼慘?」盯著他事隔這麼多年,卻還是不甘不願到了極點的臉龐,她開始有些同情這個跟馬秋堂完全相反的男人。
「還有人比我更慘呢。」天涯苦哈哈地晾著笑,「不就那個十歲就當國王,十五歲就復國的那家伙?」他是十六歲才被架去當城主的,他還比馬秋堂足足逍遙了六年之久。
她不解地抬起一掌,「他與你,還有責任,這三者間有什麼關系?」說來說去說的全是他自己的事,而她想听的重點就是遲遲沒听到。
難得找到一個可以吐苦水的對象,為此已郁悶很多年的天涯,已經把重點給忘得差不多了。
「-知不知道什麼叫比較的對象?」他一徑地向她抱怨,「我與那家伙不但同年,還都是繼承人,打他十歲起,他就害我害得一塌胡涂,他沒事干啥扮無所不能啊?要不是他,我家那票長老哪會成日在我耳邊說,你看看人家馬秋堂做了什麼,你絕不可以輸給他等等等……」
她總算是有點進入狀況,「他們……拿你們兩個來比?」
「就從我們十歲一直比到現在。」他恨恨地瞪著她,非要她了解他的痛苦不可。「都怪那家伙,他沒事干嘛那麼愛逞強,老是負什麼責任?搞得我從小就被族內的長老訓誡,絕對不可以輸給跟我同齡的馬秋堂外,還得比他更上層樓,而天曉得,我家爹娘在生我時,獨獨忘了生給我一顆負責任的心。」
「他有苦衷的,他也是不得己……」雖然很明白他的痛苦,但花詠還是站在馬秋堂那一邊,也覺得自己有必要替馬秋堂解釋一下。
他最恨的就是這一點,「我就是知道他有苦衷,所以才沒去宰了他呀!」
「冷靜、冷靜……」在他氣呼呼時,她忙不迭地轉移他的話題,「听你這麼說,你似乎很了解馬秋堂?」
天涯一臉的無奈,「-說我能不了解他嗎?」要嘛,他也去了解一個女人嘛,他沒事那麼懂個男人干嘛?害他說有多嘔就有多嘔。
「在你眼中,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家伙呀……」他一臉鄙視的模樣,「除了武功比人晚學了點外,可說是樣樣都行,不過腦子就是呆了點。」
「他哪會呆?」她想也不想地立即反駁,聲音之大,把他給嚇了一跳。
天涯白她一眼,「所謂的責任,就是能推就該盡量推,推上推下、推左推右,推給任何人都可以,可那小子卻不,硬是啥人都不推,全都留給自己消受,再把自己給累得半死,這不叫呆叫什麼?」
他與馬秋堂最大的不同點就是,他完全不認為自己該去負他人硬是壓給他的責任,因此,打他掌管天壘城起,他就是責任能推就盡量推,若是推不掉,他就干脆三不五時來個遠行闖蕩天涯去,把城務扔給他那個雖然聰明,但完全不可靠的表妹,倘若馬秋堂也像他這樣,或許馬秋堂就會輕松些吧?
只是最近他那個專門替他消受責任的表妹,似乎又到拒婚反抗期了,他把責任推給她,她竟把責任再推給別人……真是的,一點也不懂得要替他分憂。
在花詠沉默地思考著他的歪理時,他以肘撞撞她,「哪,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或許……」她還覺得滿有道理的。「你該親自去見見他,並勸一勸他,這樣的話,他或許就不會那麼累了。」
「現下就算我再怎麼不想去見他也不行了。」他一臉的不情願,「再過幾日,我會親自去黃泉國一趟,去與他商談天宮與地藏結盟的事。」
她一手撫著胸口,慶幸地深吁了口氣。
「太好了……」她還真怕馬秋堂會繼續逆來順受下去,若是這個天涯能與他談談的話,也許還會有點希望。
已經觀察她很久的天涯,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很在意馬秋堂?或者-對他很有意思?」
「有嗎?」她頓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問。
「一個剛來到百年後世界的人,不好奇這個新世界,也不擔心自己該何去何從,從頭到尾話里都繞著馬秋堂轉,還想叫我這個被比較的對象去勸勸他那顆萬年不通的死腦袋……」天涯扳著手指一條條說給她听,末了,還以似要看穿她的雙眼睨她一眼,「這不是在意是什麼?」
真的……是這樣嗎?
像個毫無準備就被逮到的現行犯似的,明明白白呆怔在原地的花詠,那個自與馬秋堂翻臉後,就一直藏在她心中的心結,一下子突然遭人解開,她反而不知該怎麼接受這個困擾她已久的答案。
「瞧,我說對了吧?」他以指彈彈她的額際,「-這表情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怔怔地捂著額,整個腦袋被他所砸下的大石,給壓得無法思考反應。
「不能在這看-發呆了,我還有事得辦。」天涯起身拍拍衣裳,順道拉起她向她叮嚀,「多活了百歲的老姑娘,-可別繼續在迷陀域瞎逛,這兒不是個安全的地域,早些回去黃泉國吧,不然那姓馬的小子肯定會著急的。」
她垂下臉龐,「你怎知他會著急?」他已經有好陣子沒來看她,也沒同她說過話了。
天涯給了她一個理所當然的答案,「因為我很了解那個從未謀面的死對頭呀!」
道別完的天涯,在發現遠處有人來後,縱身朝上頭一躍,動作俐落地攀上枝頭,轉眼間,身影就消失在綠蔭里。
過了半晌,回來此地與她踫頭的幽泉,在來到她面前時,不解地看著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花詠,-怎了?」
「沒什麼。」她深吸口氣,擺出無事的笑臉,「你打听到消息了嗎?」
「嗯。」花了點金子,總算是打探到點頭緒了。
「那咱們走吧。」她輕聲催促著他,試著把紊亂的心事都留在此處。
可走不過一會,當她抬首看著走在前頭的幽泉,那與馬秋堂截然不同的背影時,她卻發現,那些她不想糾纏或弄得太明白的心事,卻緊跟在她的身後,如影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