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炷的清煙裊裊上升。
坐在佛前的解神仰首看著殿上的佛,他的眼神是那樣專注,像是希望能自佛的眼中得到一個答案。
蒲團旁有只以金盤盛著的書信,解神取來再看一回,未久,又將它放回去。
是時候了。
天宮的天孫打算聯合海皇,召集所有神子再次為神效力,身為神-的子孫,人人都有義務參與另一次的聖戰,身為迷陀域之首的他,自然是不能避開這個責任。
身為神子的他,自認在迷陀域里找不到對手,遠住在西邊的宮垣,雖是人子,但他那散慢不認真的性子,絕非人子所能倚托的對象,且宮垣也從不理會神子與人子這血統方面的問題,因此,按理來說,神子若想守住迷陀域不讓帝國染指,應當不會有困難。
唯一棘手的是,那名剛被帝國下放至迷陀域的夜色。
憑夜色的名氣、武藝,拜在夜色門下之人與日俱增,夜色的勢力迅速地在迷陀域里成長茁壯,他人或許會以為夜色仍戀棧著權力,故而才會有此舉,但憑他對夜色的了解,夜色為的不是自己,而是在她心中始終都沒有改變的主子。
她定會為帝國守住迷陀域。
二十多年了,至今他仍不知該不該後悔當年他在指下放過夜色一命。
當年在初見夜色時,表面上,他要黃琮殺了夜色,或是將夜色交給他,是為了黃琮夫妻著想,其實,實際上,他為的,並不全是黃琮一家人著想,他有私心的,因他在那一晚,親眼見著了一頭長大後將會噬人的猛獅。
因此,即使後來夜色拜于他的門下,他仍無一日不是活在恐懼里,明明他就是她的師尊,他卻始終有種恐懼感,怕她克死了黃琮後,她下一個將刀指向的對象就會是他。因此,本門絕學,他只傳給了旬空,次要的絕學,他傳給了截空,至于夜色,他則傳給她與其他門徒都相同的刀法,他不要她成長。
可就算是如此,他還是沒能掩住夜色的光芒,也許星子是注定要耀眼于天頂的,無論雲朵如何阻礙,天色一清,它又將統治大地。
對于夜色,他只能說,他是又愛又恨。
他愛的是她天縱奇才的奇佳練武資質,若他將絕學全數傳與她,這世上絕無人能與她匹敵,當夜色武功大成後,恐將無人殺得了她,就算是他,若是遇上了夜色,也將會有辛苦的一戰。他同時也恨她,他恨的是,這世他再也找不到比夜色更適合繼承衣缽的人選,偏偏,這世上又只有一個夜色。
他是懷著什麼心情養育她的,她會明白嗎?
他想,或許她永遠也不會明白吧,因此時在夜色心中,所效忠的只有浩瀚一人,更何況,夜色身為帝國之人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正如同他身上所流的神子之血,也不會改變。因此,夜色永不會知道,他是多麼希望夜色繼承他所有的武藝,成為他的驕傲,可他不能作這個夢,因他自見到襁褓中的夜色起,他就已知道,若她不死,他就必須培養一名可怕的敵人。
「師父。」站在門外的旬空敲了敲門扉。
解神將信收入懷中,起身時,再多瞧了座上的佛一眼。
「師父,咱們該出發了,天宮派來的人在山口等著呢。」
窗外天色未大亮,院里的花草樹木仍沐浴在一片迷霧之中,解神推開禪門走進展霧里,直在心底回想著,當年他第一次教夜色用雙手握住雙刀時的情景。
他不知這些年來對夜色懷有敵意的他,是否也對夜色懷有父女之情……就算本是同根生,也有相煎的一日,那麼,父女呢?
或許在與夜色一戰後,他就能得到答案。
「狂風寨,黑風寨、胡狼寨……怎麼每個寨名都取得這麼明白?」這根本就擺明了在大門上掛著「我要搶你」這四字嘛。
坐在馬車里的無邪,在這條山道上第三次路經土匪山寨時,忍不住大皺其眉,開始唾棄起那些比鄰著山頭而居的土匪寨子。
孔雀見怪不怪,「寫得明白點也好,至少搶人時省事。」這樣只要直接在山路上跳出來報出寨名就可行搶了,省得再——唆唆解釋半天。
「你確定真不去這些地方逛逛?」她趴在車窗窗口,一副好不惋惜的模樣。
「我非常確定。」她以為那是名勝還是古跡?那是土匪窩啊。
「可惜了……」她依依不舍地看著心目中的觀光景點慢慢遠去。
「娘娘,喝水。」孔雀將水袋遞至她的面前,試著轉移她多余的注意力。
牛皮制的水袋,一路上她雖已用過了好幾回,但水袋袋口太小,且重心也不易拿捏,她不是常把水倒得滿臉,就是張大嘴等了老半天也不見有半點水滴出,孔雀在她這回又喝不到水時,適時地提高袋尾,甘冽的泉水一路自袋中滑進她的小口,在她來得及叫停時,不少泉水又沾濕了她的臉龐。
車廂里的光線並不幽暗,自外頭照進來的陽光映亮了她臉上的水珠,有些滴落在她烏黑發梢上的水珠,看上去,就像是清晨草葉上瑩瑩的晨露,而沾亮芳唇的水珠,看來甜潤可口,似正誘人一親芳澤。
不知怎地,他忽然很想吃葡萄。
汁多味美、芳香甜女敕……一口咬下去……
「孔雀,你餓了嗎?」她不解地看著他一副嘴饞的模樣。
「……晌午了,娘娘該用飯了。」忘掉、忘掉!剛剛胡思亂想的統統都忘掉!
表面上裝作鎮定沉著的孔雀,拍了拍前頭示意南斗停車,接著他先行下車觀察了四下一會,確定很安全後,這才扶她下車。
「將軍大人,前頭的路況不是很好,無法讓馬車通過。」負責探路的北斗,將馬騎至他們的面前停住。
「沒有替代的路?」
「水路。」北斗指向他們面前的大湖。
「也好,這樣較省時,且這附近的山頭風評也不是太好。」孔雀向他頷首,「你去雇艘船來。」
「是。」
「我……我不要坐船……」正在用膳的無邪,一听到他們要經過眼前的大湖,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前頭的路不好走,坐船穩當些。」孔雀沒注意到她的異樣,邊對她解釋邊去車上拿下他們攜帶的東西。
「我不要坐船……」這一回她就說得比較大聲了。
「為何?」拿好行李的孔雀走至她的身旁,見她說不出個理由來,于是拉了她就往小坡下走,「船雇來了,走吧。」
不顧她的反對,孔雀拉著她走向已在岸邊靠好的舢舨,拎著她上了舢舨後,他將她置于舢舨正中央,而他與北斗、南斗則護著她圍繞著她坐下。
竹枝插入水中推動,又高高拔起再插入的聲音,是舢舨上唯一的聲響,今兒個天候很好,遠方的綠竹迎風搖曳,像一排排的綠浪,片片竹葉隨風飄至湖中,留下了風與葉的足跡。
孔雀是在她完全不出聲時察覺她的不對勁,則首一看,原本紅潤的臉蛋。此刻已變得雪白異常,且她還緊緊絞握著十指。經常出現在她臉上的笑容,則不知已隱居至何處。
「娘娘?」見她一徑低垂著頭瞧著自己的黃裙,他忍不住湊至她的身旁。
在他將指尖拾起她的下頷前,她像是再也不能忍受般地站起身,登時舢舨搖晃了一下,他才想將她拉下坐好,她卻一把撇開他,不顧這湖面有多寬廣,她將兩腳重重一暗,直接以輕功橫渡湖面。
大驚失色的孔雀連忙追在她的身後,躍在他前頭的無邪,每當就快因無立足之地而墜湖時,她總會利用飄落在湖面上的竹葉,藉那小小立足之地再起,當跟在她後頭有樣學樣的孔雀追上她時,她已在湖岸的另一端。
居然一聲不吭的就在他的面前玩命?被她惹出滿月復火氣的孔雀才走上前想好好訓斥她一頓時,卻發現已站在岸邊遠處的她,臉上毫無表情,眸子里顯得空洞洞的。
她不笑了。
總是在臉上帶著笑靨的她,不笑時,看來一點都不像是她,仿佛笑容天生就是她的一部分,少了它,就不像她了……他赫然發現自己很不習慣面對這張沒有笑容的臉龐。
他不是早已經習慣夜色給他的冷臉了?怎麼在她身上他就適應不良?
「若我討好-,-能不能笑一個?」在他意識到他說了些什麼時,他已把話說出口。
「你想怎麼討好我?」
「讓-吃豆腐如何?」他一手扶住她的肩頭,看她的樣子就像快站不住了。
無邪深深吁了一口氣,顫抖地靠著他坐下,兩手還緊捉住他的衣袖,渾身乏力的她身子往前一傾,整個人就倒進他的懷里。
「我想歇一會……」說著說著她眼楮就閉上了
孔雀不知她發生了何事,也從沒見過她這麼害怕的樣子,他將視線調至湖面上還未過來的舢舨,再低頭看向她,見她像是累壞了,他也不好吵醒她,只是當北斗與南斗也上岸時,被吵醒的她又推開他獨自坐在一旁,一徑地瞪著湖面發呆。
將北斗和南斗打發去弄個過夜的地方後,孔雀踱回她的身邊坐下。
「-在想什麼?」
「男人。」
「不許亂想!」他額上的青筋差點爆出。
「你怎那麼專制?」她柳眉微蹙。
「別忘了-已是人妻!」他一把將想要溜遠一點的她用力扯回原地坐下。
「我一直都知道這一點……」受不了他手動的無邪忙要拍開他,「你弄疼我了!」
「抱歉,是我——」他忙著想補救.卻登時一愕。
她在哭。
一顆、兩顆……晶瑩的淚珠無聲地滑下她的臉龐,事前毫無半點警訊或預兆……他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可是……沒有哭聲、也不抽噎,眼鼻完全不紅,臉上也全無哀戚之情,偏偏掛在她臉上的淚水卻再貨真價實不過,她就只是靜靜的掉眼淚,而且淚勢看似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可以……他還真想向她討教討教,她是怎有本事練成這等說哭就哭的絕活?這該不會是刻意演給他瞧的吧?若是如此,那她的火候可與戲子相比了,只是,演給他看有什麼好處?她是在耍什麼心機?
他搖搖頭.疑神疑鬼太多年了,他竟連陛下的妻子都懷疑。
「娘娘?」他小心地探問。
她不領情地別過臉,一顆滴落的淚珠墜跌在她的黃裙上。
「無邪?」他換一個叫法再試。
「我說過我不要坐船的……」她委委屈屈地說著,兩手在衣袖里尋找著繡帕。
「好,下回就走陸路。」他直接拿他的汗巾上呈給她。
「以後不許又吼我……」她順便指控剛才的事。
「不會了。」
「你要學會控制力道。」她可憐兮兮地指著自己又留下淤青的手腕。
「我會小心的。」他認分地拉起她的手腕替她推拿,「現在-能笑一個了嗎?」
「嗯。」她輕輕勾揚起唇角,霎時就像一朵含苞的花兒正在綻開。
總算又見到她的笑臉了……孔雀在放下心的同時,再也忍不住地回頭吼向另兩個快把他的背瞪穿的人。
「你們的視線太刺人了!」
南斗咬著牙,「此地無銀,剛好就那麼三百兩!」
「心虛!」北斗的臉,黑得像涂了炭。
兩記專克他們的掌風,再次把他們掃到天邊去消音。
回過頭的孔雀,見她還一直瞧著遠處的湖水,他想了想,忽然有些明白。
「-怕水?」
「嗯。」
「為何怕?」
「姊姊就是溺水而死的……」當年曾親眼目睹的她,眼底有著赤果果的傷心。「那日她為了要救浩瀚,明知自己不會泅水,她還是跳下去了……等日月二相趕來,就只來得及救起浩瀚……」
孔雀不語地瞧著她沾著淚光的眼角,而後他再想起她所居住的墓穴,以及她抄經又燒經的舉動。
「皇後這個位子……本來是姊姊的……」她修長的十指輕撫過黃裙上所繡的鳳鳥,「就因她死了,所以我不得不代替她……」
她突然透露的消息,令他腦中泛過了好多問題。
他有好多話想問浩瀚,他是為帝國而娶,還是因想報答一份恩情?而她嫁浩瀚,是否就只是為了李代桃僵頂替親姊而嫁……或者,她與浩瀚情投意合……
浩瀚待她好嗎?不知為何,他忽然很想知道。
浩瀚向來都是這麼冷落她,任她一人孤零零的待在那種不見天日的地方嗎?女人是要人疼、要人愛的,浩瀚知不知道,在她的聲音真,藏著絲絲的倦怠、難以言喻的憔悴,以及深深的寂寞?
他原不想知道這些的,但,他靠得太近,看得太仔細,听得太分明,于是,避無可避……
「往後,咱們不走水路了。」極力平撫下激越的心緒後,為免再挑惹起她不快的回憶,他下定決心。
她感激地朝他笑笑,整個人終于放下心後,她的臉上有掩不住的疲憊。
「-累了,再歇一歇吧。」他一手扶住她的肩頭,讓她側躺在他的腿上以腿充枕,再取上的披風為她蓋上。
「不怪我又吃你豆腐?」他以前不是叫她不要隨便調戲他嗎?
孔雀自傲地問︰「-是皇後,本就無人可拒絕-,更何況,我的豆腐不吃,-要吃誰的?」
「咳咳……咳咳咳!」某兩個男人為他大言不慚的話,頓時咳成一堆。
「你們的腦袋是裝飾用的嗎?」
兩位黑白無常一語不發地並肩而立,四顆眼珠子直定在眼前這個雖然桃花長滿臉,可是神色卻有如寒霜的男人……因他正在磨他手邊的大刀。
孔雀的拇指大剌剌地往旁一指。
「這就是你們找的過夜地點?」觸目可及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將軍大人,這附近到處都是土匪窩。」北斗首先發難。在這種窮鄉僻壤,搶匪到處橫行的地方,他要上哪變出金窩銀窩給娘娘住?
孔雀雨眼一-,「你就不會直接挑了整座山寨?」不會應變,沒用!
「……」
「將軍大人,這附近到處都是長滿蟲蛇的密林,您夠本事,您去找別的地方過夜。」南斗也忙著抱屈。
他再冷嘲,「你連驅蟲抓蛇都不行?」也不會動動腦子,四肢發達!
「……」
「娘娘……」兩名苦主馬上轉身看向救星。
「又看她做什麼?信不信我砍了你們?」磨完刀的孔雀,毫不客氣的兩拳咚咚敲在他們的頭頂上。
端坐在平坦的草原上,頭一次領會到隨地而安的無邪,有點同情地替他們說上兩句。
「其實……露宿在外,也挺好的。」風大,又冷,狼嗥聲听得好清楚,近得就像在耳邊似的,而吵死人的蟲聲更像是無所不在,這……這也挺新鮮的啦。
孔雀干脆連她也一塊罵下去,「-少把他們給寵過頭了!」就是有這種無能的主子,才會寵出這等無能的下屬。
「我沒有啊。」她趕快扮無辜的路人甲。
「-沒有?」他惡聲惡氣地指著她的鼻尖數落,「睡在這好?放眼四處平坦,要偷襲再簡單不過,-以為-的命不值錢是不?-擔心-不夠行情沒人會搶是不?-知不知道這里到了夜半,露氣會凍得連個大男人也會發抖?還是-以為-的身子骨健旺得絕對不會染上風寒?」
小小的身軀馬上顫抖,「我、我本來就沒有什麼見識嘛……我怎麼可能會知道這些……」
「少瞪我!」腦後像多生了雙眼似的孔雀,吼完前面的,接著又轉身再吼後面的那兩個,「她今晚得睡在這都是你倆的錯!」
秋日的風兒滑過草原,帶來了夜晚的寒意,為怕有敵來襲,堅持不肯生火取暖的孔雀,像趕牛羊似的,趕著他們三個來到草原較高處,可以近眺整座草原的地方。隨後他拿出了行李,將可以保暖的衣物全拉了出來,先將無邪包里上一層又一層後,他在地上以披風鋪了個簡陋的床。
「我……睡這?」被包得像粽子似的,她只能任他給擺在那張床上。
「我知道這與皇宮內院相差甚遠,但-得委屈一晚就是。」孔雀坐在她的身旁,將手中的長刀立地一插,用自個兒的身子替她抵擋夜風。
「那你呢?」
「我無所謂。」比這更惡劣的環境他會沒見過?小意思。
無邪轉頭看向另兩個睡在山坡後方的男人,而後小聲的朝他低叫。
「孔雀、孔雀。」
「嗯?」他懶懶地輕拾眼皮。
「你要不要跟我一塊擠一擠?」瞧,北斗和南斗最是怕冷了,他們現下就都臭著臉擠在一塊睡。
他面無表情,「我是奉命保護-,可沒奉命陪睡。」他很堅持他是賣命不賣身。
「可是這樣我還是很冷啊,你又不肯生點火讓我取暖……」她在他的披風上滾來滾去,覺得就算是被包成這樣也還是于事無補,照樣凍得她直發抖。
「生火會引來麻煩的。」孔雀一手按住她。
「可是——」
「說來說去-就是要吃我豆腐……說,-是不是貪圖我的美色很久了?」他俯子,就著明亮的月光看向她的大眼。
「對啦,我居心不良,我貪圖你的美色,我要吃你豆腐,拜托你就讓我吃一下成不成?」冷到手腳都在打顫的無邪拚命向他點頭。
感覺到她的顫抖,孔雀在心中天人交戰許久,忍不住清了清嗓。
「我先說清楚,我只是在代陛下守護。」
「知道、知道,你對浩瀚最忠貞不二了。」她冷得不斷點頭,看他滾躺至她的身旁,手腳俐落地拆開她身上包里的毛毯後,再將兩個人蓋在一塊。
舒服到讓人不禁想嘆息的暖意,很快即從他溫度較高的身子悉數傳至她的身上,孔雀捉住她不知該往哪擺的冰冷手指,往自個兒的背部環住,再用兩腿將她的雙腿夾在其中溫暖她的小腳。
柔軟的胸部就近抵在他的胸坎上,他極力不要發揮想象去聯想那是什麼形狀,他將一雙大掌摟在她的腰際,讓她冰冷的身子貼近他的,一踫觸到她後,他這才發現自個兒的身子火熱得緊,而她的身子,就像是隆冬里的霜雪。不忍見她猶在顫抖,他徐撫著她的背脊,試著讓她溫暖也讓她放松下來,不過一會,她舒適地吁了口氣,微揚超唇角,心滿意足地將臉靠在他的胸坎上。
他相信,要是突然有人拉開毯子……絕對不會有人相信他是清白的。
那股熟悉的甜味再次自她的身上傳來……他一直很好奇,為何她整個人聞起來香中帶甜?平日里也不見她有涂抹些什麼,可她的味道,就是甜得讓人很想嘗上一口……停停停,他只是負責陪睡的,沒事想這麼多做什麼?他管她的身子有多軟、有多契合他的懷抱,她抱起來的感覺又有多好……
見鬼的。他為什麼要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當個什麼柳下惠?
「明兒個還要趕路呢,快睡。」見她眼楮還看著天頂,他放低了音量催促。
「孔雀,你見過八十夜話是不是?」盯著滿天的星子,她突如其來地問。
那一大幅可說是鬼斧神工的畫作?
「嗯。」見過兩次。
「那是我畫的。」
「什麼?」他一愣,「這不可能。」按理說,繪者應當走過千山萬水、看盡人生百態,才有可能畫出畫中人物的嗔喜憂傷,和人間的歡愉……她畫的?她一個被關在地底的皇後哪有機會瞧見過那些?
她淡淡說著︰「那些,都是出自于我的想象,都是我錯過的,和無法實現的。」
她說,她錯過了人生,原來她想要那種多彩繽紛的人生?
「我並不想當皇後的……」她嘆了口氣,被冷風吹得有點冷,小臉忍不住往他溫暖的懷里鑽。
「那-想當什麼?」他再將毛毯拉高些遮住寒風。
「我想當個小畫師,畫我想畫的,畫我的心願……」
她要的就只是這樣?浩瀚知道她的心願是這樣嗎?
將臉頰貼在他心口上的她,在沉默了很久後,試探地問。
「你要我替你畫一幅夜色嗎?」
他頓了頓,飛快地回絕,「不了。」
「那日……你有照我的話把小舟順水放走了嗎?」她的聲音里帶著淡淡的睡意。
「放了。」
「那……」她以掌心拍拍他的心房,「這里,是不是輕松多了?」
若有所悟的孔雀,就著明媚的月光看著她,許久都沒有言語。過了一會,他將她摟緊。
「快睡吧,-不是累得連眼楮都睜不開了?」
無邪毫無異議地窩進他的臂彎里,枕在他肩上不過一會就睡著了,孔雀側首看了那兩個不睡覺還在偷窺的男人一眼,接著拉起毛毯遮住無邪全身上下,不讓他們有機會用眼楮她吃豆腐。
甜甜的香味,盈繞充斥在他倆的這片小天地里,他忍不住深吸口氣,將屬于她的芳香,盡數吸進肺葉里,再緩緩地在他的心頭沉澱。
因天頂清澈無雲,已圓滿的月兒將大地萬物照得好清晰,就連她的眼睫他都可以一根根的數清,他的目光顯著月光的軌跡,走過她濃淡適中的眉,微翹的唇……此刻在他眼中,她就像是幅月下朦朧的美畫。
仍按在他胸口的那只屬于她的掌心,好小好溫暖,溫暖得讓他以為在情死之後,里頭只剩下的灰燼,又重新開始緩慢地燃燒起來。
雖然懷里的女人真的很美,也很無邪,但……她不會是他的。
他只是在代陛下保管皇後而已。
草原上沙沙的風聲竄耳而過,听來像嘲笑,也像自欺。
海道
「真的不能打死他?」
「真的不能。」
「打斷他的手腳行嗎?」
「-行的話就上啊。」
磨刀霍霍的觀瀾,在一踏進宮內所見著的,就是又泡在女人堆里的北海,正左擁一個右抱一個大享美人恩。
這小子不是與漣漪雙宿雙棲,扔下他們這些神子獨自逍遙去了嗎?他沒事又跑回來人間染指女人做什麼?而那個漣漪呢?她是怎麼教夫的?居然還讓北海爬牆爬到她家來!
「全都滾出去!」觀瀾臉色鐵青地對一眾女人下令。
花容失色的女人們,在觀瀾快把刀拔出來時,連忙離開橫躺在椅上,英俊到很沒天理的男人身上。
觀瀾直接把刀指向北海,「你不是睡覺去了嗎?沒事你又起來做什麼?」
「難道我就不能有睡醒的時候?」他打個呵欠。
「你——」當觀瀾手中的刀已經在抖抖抖的時候,一旁的滄海見狀,忙拿下她的刀並把她推到一旁消火去。
滄海掏掏耳,準備聆听神諭,「不知海皇大人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狀似優閑的北海,伸出食指,繞來繞去了一會,將指尖定在滄海身上。
「我要你跟我走一趟天宮。」
「天宮?」滄海古怪地應著。
「臨淵自海道里盜走了一塊石片,我想,那塊石片應當已經落到浩瀚的手里了。」他邊說邊起身伸了個擷腰,「眼下就剩天宮、地藏與迷陀域的石片浩瀚尚未得手,天宮的那個天孫要趕在浩瀚之前完成石片,顧道要我去湊湊熱鬧。」
「什麼石片?」他倆從沒听說過這個東西。
他眨眨眼,「這你們就不需懂了。」
殿廊外,一名身著湖綠色衣衫的女子,正迎風而立,遠眺著被陽光照耀成一片碎金的海面。北海走至她的身後,伸出兩手將她摟進懷中,站在他們後頭的觀瀾,隱約地,似乎瞧見了漣漪的笑。
她還以為漣漪永遠都不會笑呢,原來那個男人還有點可取之處。
一只大掌掩住了觀瀾的雙眼,不讓她繼續看,觀瀾皺眉地想拉下它,只見滄海一臉尷尬地清清嗓子,她再將目光看向前,就見他們家向來就不怎麼理會他人感受的海皇大人,正毫不顧忌身在何處,一手撥開了漣漪的衣衫將大掌探進里頭,並低下頭熱烈地與她唇舌交纏。
觀瀾一手捂著額,對那個不但多情,又可處處發情的男人完全沒轍。
其實,只要漣漪快樂就好了,她……可以勉強忍受北海的小缺點。
當夕日將墜落在海平線的那一端時,北海將漣漪帶回了屋內。
「天宮有意團結三道嗎?」面色已經恢復正常的滄海,在整裝完畢後,站在他的面前問。
「嗯。」北海一手輕擾起漣漪的發絲,仔細品味著它的光滑。
「海道要與天宮合作?」
他卻將責任一推,「這是你們的決定,不是我的。」
「若兩界之間戰事再起,這一回,你是鐵了心要參戰?」打心底希望他能加入戰局的觀瀾相信,只要有他,那麼這一次的兩界之戰,勝者就非神子莫屬。
「再說吧。」他說了句很值得玩味的話,「我的友情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