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物揉合又分離,人影飄遠又飄近……樂天的淚眼……宮垣盛怒的臉龐……馬秋堂眼中的錯愕……
一張張他所熟悉的面孔朝他壓下,壓得他幾乎就快不能喘息,細細碎碎的招魂鈴聲沉澱在他的腦海深處,離火宮飄揚的白紗,似乎也曾輕撫過他的臉龐……
他不是死了嗎?
猛然睜開雙眼的孔雀,腦中一片空白地直視著頂上繪有八十夜話故事的宮頂,在那八十幅皆被繪成圖畫的故事里,每一個人物,皆唯妙唯肖,仿佛隨時都可能自畫中走出似的。
他知道八十夜話這故事,進宮第一年,他曾在內宮的某具大型屏風上見著這幅,不知陛下是打哪找來高人所繪的八十幅巨畫,在這一幅幅圖畫里,講述著不同的故事,有的,是心願,有的,是風光,是悲喜憂傷,有的則是沙場光榮與深闔春怨……在這凡間里,人生百態幾乎都被網羅收進了這八十幅圖畫里。
他最記得的是,听人說,每一幅畫,都是在一個夜晚里快筆完成的,因此這八十張圖,又被稱為八十夜話,可其精湛度與在細節上的拿捏,又絕不遜于任何需花大把時日才能完成的畫技。
听人說,八十夜話這幅可以是意氣風發、也可以是兒女情長的畫作,是出自于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畫師,那位小畫師只畫了八十個夜晚,就將這世上種種近百相都給畫進去了,讓每個瞧過的人,在畫中找著了自己的影子時,莫不淚濕滿襟。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那畫師筆下的其中一夜里?
微微的刺痛感自背後與胸月復間傳來,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具石床上的他,側過首檢視自己。
嗯,手腳無缺,不過胸口有著一條長長的斧痕,想必這是馬秋堂當日留給他的紀念品,就如同背後的那一條斧痕也是。他試著坐起身運氣,訝異地發現身上的傷勢已好了大半.他還以為雨師那片箭雨一下,他就連生還的機會都沒有了,沒想到,天,還是無絕人之路。
只是,他在哪兒呢?
四下一片幽暗,看來不像是地獄也不像冥泉,他小心地下了床,在四處走了一會.沒看見什麼出口,也沒見著什麼大門,倒是在他的面前,有座以石砌成的迷宮,一路自此蜿蜒至黑暗的盡頭,偌大的地底中,人聲也無,陪伴著他的,就只有地底偶爾路過的風聲。
兩旁一座座照亮的宮燈安靜地提供著光芒,他回首看向方才所躺的床,在那上頭有柄與他的百鋼刀類似的大刀,他拿來手中握了握,覺得與他的那柄相差無幾,而在他覺得體力也恢復了七八成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揚刀掀起刀風,朝眼前的這片迷宮使出他的看家本事——破空斬。
大地文風未動。
除了氣息有些凌亂的孔雀外,地底的一景一物,絲毫未受他的破壞,他不信邪地再次揚刀再砍一次,這一回,雖是有動靜了,但那也只是迷宮的石牆上被劃裂了一小條裂縫而已。
這是什麼鬼地方!
救他的人是打算把他給困在這個鳥不生蛋、太陽不放晴的黑域里嗎?
粉色的裙-自眼角一閃而逝,孔雀立即回首追上,定眼一看,跑在他前頭的看來像是提著燈籠的宮女,他立即追上,可也不知是她的步伐太輕盈,還是他的傷勢未愈,追了好一陣就是沒法追上她,就在他已然接近她,即將要逮著她好問個明白時,那女人卻在一旁的石牆上一按,接著石牆便出現了個暗門,在宮女一走進里頭,石牆馬上恢復原樣,任他怎麼找也找不到什麼開關或是破綻。
他索性再拿起大刀,決心以蠻力戰勝一切,只是就算他連破空斬都使上了,眼前听見的一切,並沒有因此而受到太大的改變,仍舊堅持著它們原有的樣子。
深怕自己將會被困在這.孔雀忙著想找出離開這的方法,這時他轉身看見了一幢造型精美,燈火輝煌有若白晝的樓閣,而在底下的門外,則站了兩個男人,面色一黑一白,生得有點像來自陰間的黑白無常。
他的視線越過他兩人,落在房里坐在書案前,正執筆在抄些什麼東西的女人。
好像是發現了他的注意,里頭的女人轉首看向他,並朝他嫣然一笑,他才想上前問個清楚,門前那兩個黑白無常馬上堵住他的去路。
孔雀先是看了看他們的衣裳,確定他們也是帝國中人後,他頓時有些篤定。
「你們可知我是誰?」
「知道。」南斗掃他一眼,沒什麼表情地直述,「不就是陛下跟前當紅臣子、魅力超凡、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一雙桃花眼吃遍天下女人、全朝男人視為公敵的孔雀大人?」
「……你是在夸我還是損我?」
「都有。」另一個白無常則比較喜歡簡潔又誠實的說話。
孔雀打量了他們一會,以指比向他們。
「你倆是看門的?」
「好說。」
「我要離開這鬼地方。」
「那得問過我家主子再說。」兩人齊手指向屋內的自家主子。
「你家主子是誰?」透過窗欞看去,里頭女子的容貌雖不甚清楚,但他確定他這輩子應當沒見過這個女人。
「不便奉告。」南斗很爽快地打回票。
他拐了個彎再問︰「你們是誰,她又是何人?」
這一回連答都沒人願答。
「不能說?」家教這麼好?
南斗只是指向門口旁的水缸,「主子說,待你寫完那一缸,她再考慮要不要告訴你。」
「讓路。」他理都不想理那一缸水,就是要和這地頭的主人打招呼。
「待你寫完主子就會見你。」南斗還是很堅持。
他咧出一笑,「不寫呢?」
南斗與北斗相互交視一眼,在沒耐心的孔雀衣袍一掀,探出五指抓向北斗時,南斗隨即亮刀加入戰局,但即使孔雀連刀也沒用上,這兩名功力與他相差甚遠的看門人,不過一會就不敵地被揍倒在門邊。
哼,虧得他倆都長得跟頭熊似的,沒想到中看不中用。
得意的孔雀正欲推門而入,卻發現兩腳被他倆緊緊捉個正著,他不耐地揚起兩掌,正想朝他們的天靈拍下去時,屋里的女子淡淡出聲。
「你若殺了他倆,你就得一輩子留在這。」
他不以為然,「就憑這兩只三腳貓和-,也想把我留在這?」
南斗以一副幸災樂禍的眼神瞧著他,「只要她不點頭答應,別說是你,就算是陛下也休想走出這一步。」
「拿個女人想嚇唬我?」這家伙沒藥救了。
「是恐嚇。」北斗又再實話實說。
孔雀微-著眼,「她能有什麼本事?」他倒瞧不出那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人能有啥能耐。
軟綿綿的嗓音跟在他的話尾後,身形嬌嬌弱弱的她,半倚在門邊對他輕笑。
「我能讓你留下來陪我。」
孔雀瞧了瞧推開房門站在門邊的她,幾乎失笑出聲。
「憑-?」除了浩瀚與天下無敵的夜色外,若他不願,這世上還有人能讓他低頭?
她隨即朝旁一彈指,「北斗,先餓他個幾日。」
「是。」從命的北斗,長腳一跨,走至牆邊伸手按了某處後,身影即消失在開啟的暗門里。
「南斗,嚴禁任何人與他接觸。」
「是。」他也在下一刻離開孔雀的面前。
空蕩蕩的樓閣前,僅剩下與她對峙的孔雀不動如山。
「衣食足而後知榮辱。」她沉穩地向他保證,「西域將軍.你會明白這道理的。」
好狠心的女人……她還真狠得下心餓他!
空蕩的樓閣,不聞人聲不見人影,黑暗無止無境地蔓延在四下,就連呼吸聲也清晰可聞,仿佛這地底就只有他一人,唯有廊上從未熄滅過的宮燈與他淒清相伴。
當他百年後,他所躺下的地方,應當會與這兒很類似吧?眼下他已餓了四日,餓得就快想不起父母友朋,和他究竟是怎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在這里,無法分辨天日,無論白日或黑夜,這兒都是一樣的黑,也不知外頭的日子究竟是過了多久。隨著周遭無所不在的寧靜,某些在他死前和在他醒來後的記憶與虧欠,在這幽暗中,乘虛而入地在他腦海里寫的是那麼的清晰。
不必刻意去猜想,他大抵也知道樂天為他做了什麼,打從樂天頭一回要求要跟他一塊上戰場起,他就一直覺得樂天的舉止有些異常,像是要防備什麼的樣子。到頭來,樂天成全了她所想要的,而他這活下來的人,則不知要將這份後悔埋藏到哪兒去,才能讓自己好過些。
為何要救他?
樂天可知犧牲自己所換來的,究竟值是不值?
那時陛下要他親攜著聖旨至北域交給夜色,現在想來,是浩瀚要他藉此舉徹底對夜色死心。他不是不明白浩瀚這麼做的用意,而當時的他,也的確是真的對夜色死了心……那,問題究竟是出在哪?
出兵西域時,他是很有把握的,只是,一時的自私加上沖動,又沒對雨師設防,所以才造成了這個扼腕的結局。
現在的他,不想問夜色過得如何,他只想知道樂天在哪,最起碼,他要帶回樂天,這是目前的他僅能為她做的。
問題是,池沒有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
遠則忽燃起了一朵牡丹色的亮光,孔雀-著眼坐在原地,看著那朵搖晃的燈焰一路朝他行來,火光照亮了她的黃衣黃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盞燈。
待她走得夠近後,孔雀仰起面孔看向她,迎上的,是一張樸素的笑臉。
被關了這麼多日,別說是人,連鬼也沒見著半個,他發現,他從沒有這麼想念過人類,-此這個多日來頭一個出現在他面前的女人,即使她的姿色中等,此刻在他眼里咱則,她就像個披著彩帶的飄飄仙女,而就在這仙女手挽著的提籃里,正泛著陣陣食物的香氣。
他坐在地上動也不動,一是不想浪費體力,二是想看她還想搞什麼花樣。
「明白了嗎?」無邪歪著頭,唇邊有著甜甜的笑意。
「衣食足而後知榮辱?」夠刻骨銘心了。
「嗯。」
識實務點的,就該認命地向她低頭,可身為男人的自尊,又讓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笑了笑,「算了,不勉強。」
大驚失色的孔雀,在她自顧自地走人時,一骨碌地跳起來攬人。
「慢著!」她這一走,他得等到何時才能再見她一面?待他成了路邊的餓死骨嗎?
挽著竹籃的無邪回頭瞧他一眼,兩眼轉了轉,巧笑倩兮地向他提出個建議。
「不若我倆玩個游戲吧?」若對他玩嗟來食那套,自尊受創的他一定會對她翻臉,那也只有拐個彎好讓他吃飯了。
「游戲?」
「不過我怕我會勝之不武,所以你得先吃飽養足了體力才行。」她邊說邊來到他的身旁蹲下,自籃里取出小巾鋪在地上後,再將碟碟小菜往上擺,並替嗜酒如命的他斟上一杯酒。
壓根就沒听完她後頭說了什麼的孔雀,抄起一碗添得滿滿的白飯,不顧形象地就坐在地上吃了起來,在他吃得有點噎著了時,旁邊已有人為他遞上酒杯,他看也沒看地就灌下,並且還將空杯往旁一擺,無邪淡看了一會,只有再次替他斟滿。
秋風掃落葉而過,帶來的碟碟佳肴,遭他吃得一乾二淨,就連點菜渣也沒剩下,正當孔雀心滿意足地拍撫著肚皮時,一顆已剝好的葡萄遞至他的面前,他想也不想,就著她的手張口咬下這款他最愛的食物,等到葡萄已入口時,他才赫然想起他是在誰的手中吃葡萄,當下卡梗在他喉中的葡萄。險些讓他再次一命歸陰。
不介意伺候他的無邪,一手撐著面頰,好笑地看著他臉龐上千變萬化的表情.在他尷尬地瞪著她時,她笑笑地起身,一手指向遠方那座巨大無比的黑色岩門。
「那扇門,可看見了?」
「嗯。」到現在他還搞不清,這座門究竟是用何種材質做的,竟然連他的破空斬都砍不開。
「大門的鑰匙在我身上。」她拉起左邊的衣袖,細腕上系著一只銀環,而銀環上扣著一把鑰匙,「一炷香內,只要你能逮著我,鑰匙就歸你。」
「一言為定。」何難之有?
「若你逮不著呢?」黑白分明的大眼眸直盯著他。
「我自願抄完那缸水。」他也很干脆。
「成。」
伴隨著無邪而來的北斗、南斗,此刻正動作整齊劃一地靠在牆邊,以一副將他看得很扁的模樣盯著他。
不過是逮個女人嘛,而且還是看上去沒有功夫底子的女人,瞧不起他?哼,就逮給他們看!
矯若游龍的身軀,下一刻即沖向無邪,她也不伸手去擋或做出其他的動作,她只是輕輕一閃,避過他伸來的掌指後,兩腳朝地一點踏,在他的面前使出她獨門的輕功。
也用輕功追上去的孔雀,無論再怎麼加快速度,始終與他保持著一段距離的無邪,就是遙遙領先在他的前頭,好不容易就快要捉到她的衣角時,她卻將夾袖一抽,迅速側轉過身子,無聲無息地來到他的身後。
「要認輸嗎?」她笑吟吟的問。
他這才發現他太看輕她了,「是誰教-武功的?」
「我沒習過武功,我只會輕功。」兩肩一聳,她慢吞吞地往後退了兩步,免得會被他給逮個正著。
「-沒習過?」果然,隨即轉身想捉她卻撲了空的孔雀,難以置信地瞧著她……通常人們入師門拜師學藝,圖的,不就是名震天下的劍法,刀法那類的嗎?她卻只習了個入門功?
她吐吐舌,「嫌麻煩。」
總算有點認真心情的孔雀,聚氣凝神了好一陣子後,兩眼緊鎖住她的身軀再次朝她的方向撲去,差點就被他逮到的無邪忙往上一躍,直躍至樓閣的翹頂處,單腳站立地往下瞧,自她的行為中捉住重點的孔雀,一掌毀了屋頂翹角,並在她抵達下一個落地點前再毀一處,這時無邪眼中玩笑意味漸漸散去了,她轉眸一瞪,將目光放在北斗與南斗的身上,並在他倆明白之前已躲過朝她襲來的掌風,躍至北斗的肩上單腳站立著。
「將軍大人……」有苦說不出的北斗害怕地對他搖著手。
「算你倒楣。」孔雀才不管底下的苦主是誰,照樣就是要毀她的立錐之地。
早就逃之夭夭的南斗,則是蹲在遠處捧著還燃燒著的香炷,不斷使勁力吹,好讓它早點燃盡壽終正寢。
「到此為止,結束!」在南斗捧來已燃盡的香炷時,孔雀的面色登時變得陰沉異常。
「-究竟是誰?」她是沒習過武功,但她這輕功,恐怕天底下還找不出能有比她更行的,而他,在這炷香內,他竟連她的衣裳也沒沾到。
「你答應過的,西域將軍。」額際上沒流半點汗水,氣息也很自在的無邪,大方地拉著他走向她的書房,「寫完了那缸水,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
走至書房前,孔雀就再也不肯往前一步,備感警覺的他,直在心中分辨著眼前的女人究竟是友是敵,在他的眼眸里,甚至還藏有一抹肅殺,這讓一旁的北斗與南斗見了,趕緊拉開無邪護在她的面前。
她輕嘆,「你怎從個好男人變成了個無賴?」
好男人?他怎沒印象他當過啥好男人?
「我只想離開這。」在離開這辦好樂天的事後,他頭一件就是要辦她。
「不成。」她很堅持地搖首,「人需言之有信。」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他森冷地一笑,一掌擊飛守在她前頭的北斗,正欲伸手去捉她時,他赫然在她臉上見著了十足十的驚慌害怕,毫無作假,這令他怔了怔,正打算收手不嚇她時,忽然間,自四面八方整齊傳來的步伐聲,將地底變得吵鬧不已,他回首一看,一批批身著戰甲爐上繪有皇家紋飾的戰士們,自暗地真四處涌來將他團團包圍住,並小心翼翼地將無邪給護在後頭。
皇家的兵士?
他不禁有好氣,「讓開!」這些人是吃飽了撐著,不去保衛陛下的安全,卻跑來這做啥?
無人有動靜。
孔雀扯大嗓一嚷,「叫他們讓開!」
「你若動我分毫,浩瀚會殺了你。」無邪無辜到家的低語,怯怯地自人群中冒出來。
看她的樣子……在這節骨眼上,她並不像是說假的,他也不願和陛下手下的人動手,只是,他就是很生氣。
這女人憑什麼直呼陛下的名諱?
個子嬌小的無邪,辛苦地排開眾人走至他面前,先是對他柔柔一笑,接著拉起他的衣袖拖著他往里頭走。
「你已死過一回了,犯不著因我再死一回。」她邊勸邊將他給推進房里,「來吧。」
「-又想做什麼?」草木皆兵的孔雀,並沒有因此而放下戒心。
「你答應過的。」她以眼瞄瞄那缸水,很含蓄的提示。
他兩手環著胸,「孤男寡女同處一屋檐下,-不怕我會殺了-?」誰管那缸水?說不寫就是不寫!
「還滿怕的。」她用力點頭,還很配合地抖了抖身子,「但你是個忠臣,我想你還不至于會想害浩瀚傷心。」
「-與陛下是何關系?」又提到陛下……他非把這事問清楚不可。
她朝他眨眨眼,「你猜。」
「-……」他憤然地一把上前握住她的手腕。
「好痛!」豆大的淚珠隨即自她的角眼落下。
被那突如其來的淚水嚇了一跳,孔雀怔怔地松開手,這才發現他過大的力道,已在她的縴腕上留下鮮紅的五指印。
「我……我不是有心的……我看看。」在她紅了眼楮和鼻子時,他放軟了音謂上前拉開她的手。
「其實……這也不能怪你。」她以袖拭著眼角的淚,哽咽地對他訴說︰「我生來就很怕痛,就連蚊蟲叮咬,我也都覺得好痛……」
有沒有看過什麼叫金枝玉葉?有,這里就有現成的一尊,而他就好運氣的給遇上了。
「還疼嗎?」他放緩了力道輕輕替她推拿淤血。
她搖搖頭,臉上又是一派陽光燦爛,「不疼了,謝謝你。」
那種純粹的笑意,朝他的心房猛然地撞擊了一下,留下了些許的痛感,孔雀甩甩頭,試圖忘卻那些不該有的胡思亂想。
他打量了房內一會,納悶地問。
「-要我進來這做什麼?」一整屋子不是書就是佛經,再不然就是一迭迭像小山高的紙,看來也像是用來抄經的。
正在磨墨的無邪朝他一笑,「當然是找你進來抄經啊。」
「抄經?」他一手指著鼻尖,不敢置信地再問一次︰「我?-沒說錯人?」
一迭仰之彌高,望之聲……的經紙,砰的一聲,降落在孔雀的面前.在孔雀還在發呆沒回過神來時,南斗又抱來一堆佛經擺放在他的一旁。
「為什麼一定要抄經?」孔雀抬起一手,訥訥地間。
「客隨主便。我要抄,你就得眼著我抄。」無邪覺得她給的理由再正當不過。
他,拿筆,抄經?
孔雀呆愣愣地看著打從他手中握過一把刀後,就鮮少再握過的筆,她知不知道她命令的人是誰?是保衛帝國的四域將軍哪,他的職責是在沙場上揮舞著大刀為國效命,而不是躲在這昏天喑日的地方抄那勞什子的經!
在他還扭扭捏捏,怎麼都不肯認命下筆時,已經坐好在他對面抄寫起佛經的無邪,淡淡送了他一句。
「你知道嗎?大丈夫,是能屈能伸的。」
誰管他什麼是大丈夫,他情願當個痛快點的小人!
「-真不告訴我-是誰?」總該給他一個日後他向愛染借來草人後,針扎草人的對象姓名吧?
她以筆指指,「那缸寫完了嗎?」
孔雀揚手一靂,受了五指印的缸身,立即發出清冽的聲響破裂,缸里的水頓時流了一地。
她撫額輕輕嘆息,「你真的很沒耐性。」
「是-太強人所難。」
「看在咱們還得相處好一陣子的份上,你就別再對我充滿敵意了。」雖然她這綁架者沒資格說這話,不過她還是希望她的生活品質能好些。
「只要-改口就成。」他還是耿耿于懷。
「改口?」
「-直呼陛下名諱。」他以殺人似的眼神瞪向她,「-不覺得這對陛下太過不敬?」
「不覺得。」她再無辜不過。
孔雀憤而站起身,決定不再同她說上任何一句話時,她卻在他身後慢條斯理地添上一句.
「浩瀚不會介意我喚他什麼的。」
他隨即轉過頭,「為何?」
「因為,我是帝國的皇後。」她冷不防地扔出一個令他瞠大雙目的事實。
眼前的女人……早已名花有主?且這女人來頭居然還大上他一大截?
難以置信的孔雀,原本還懷疑著她的話有幾分的可信度,但在注意到她身上所穿的衣裳,雖不華美艷麗,卻紋繡著金色的鳳鳥時,他的腦海霎時變成一片空白。
「我是他的妻,我愛怎麼喚他,就怎麼喚他。」她自顧自說完她想說的。
「-……-……」說不出完整字句的孔雀。就只是張大了嘴,愣愣地瞧著她。
她甜甜一笑,「我叫無邪。」
連等了數日,在離火宮里始終等不到孔雀歸來的兩位四域將軍,在把耐性都耗盡了隆,索性兩腳踹破只澤宮的大門,拖了也不知在躲誰的日月二相後,就直接讓那兩個不願面對現實的人,與他們一塊去見還不知這事的浩瀚。
「被無邪劫走了?」才听完日行者的話,浩瀚原本寫滿期待的臉龐,霎時黯淡了下來。
「對……」攔不住無邪的日行者,羞愧得不敢直視他的眼眸。
果不期然,下一刻被拖來此地的月渡者,迎上的即是浩瀚責備的目光。
不知他們三人間究竟有何內情的石中玉,難以置信地望著浩瀚看起來似乎也顯得很苦惱的模樣。
「陛下?」該不會就連他也無法去要人吧?
浩瀚無能為力地攤了攤兩掌,「這事朕也沒法子,只好看她何時才願放人了。」真是,都叫那兩個家伙要提防著無邪一點了,沒想到他們居然慢了一步。
石中玉很懷疑,「萬一不放呢?」都等了幾日也沒見孔雀回來,誰能保證那人不會打算將孔雀搶了就不還?
浩瀚的眉頭因此而鎖得更緊。
阿爾泰忍不住要問︰「這個無邪究竟是何人?」
「她是朕的皇後。」他輕聲道出鮮少告訴他人的家務事,「她的閨名叫無邪,是朕的親表妹。」
「啊?」一模一樣的錯愕聲,整齊地回蕩在殿中。
過了好一會後,阿爾泰不解地以肘撞撞身旁表情顯得比他還要吃驚的石中玉。
「你沒听過皇後的名字?」他是新上任的西域將軍,沒听過還說得過去,但這家伙不是入朝多年了嗎?競連皇後是誰也不知?
石中玉一手撫著額,「從沒听說過……」他是知道陛下早早就冊後了,但他從沒打听過皇後的閨名叫啥,更沒見過那個不知躲在深宮里哪一處的皇後生得是什麼模樣。
搞了半天,整件事……就只是皇後在與陛下搶人?
阿爾泰愈想愈覺得荒謬,也不覺得這些人何須坐困愁城,就算陛下與皇後是夫妻好了,好歹陛下也是一固之君,沒道理皇後敢不把人給交出來……可眼下浩瀚這表情,看來卻不怎麼樂觀。
他邊問邊有了不好的預感,「難道就連陛下也無法自皇後的手上要人?」該不會真是他猜的這樣吧?
「確實不能。」浩瀚也不介意在他們面前承認。
放棄去理清浩瀚家務事的阿爾泰,在石中玉擺著張臭臉時,決定采取行動,就直接去把人給搶回來再說。
他扳扳兩掌,直接問向石中玉。
「喂,皇後住在哪?」日月二相不去,陛下也不去,那就由他去好了,他可不像他們有那麼多的顧忌。
「我也不知道。」在這問題前,石中玉臉上只能寫著茫然兩字。
阿爾泰索性看向一旁的二相,月渡者在以目光請示過浩瀚後,緩緩向他指引一盞明燈。
「娘娘也住在此地。」
石中玉和阿爾泰連忙左看右看,可來來回回在殿中以目光搜了半天後,也沒瞧見皇後的身影,阿爾泰馬上懷疑起這偌大的殿中是有著什麼密室,或是有著秘密通道;而石中玉則是以為皇後是居住在後宮里,才想親自上後宮找上一回時,日行者立即拉住他阻止。
「娘娘……」日行者感慨地一手指著地面,「在下面。」
他倆一起看向地板,異口同聲地問︰「下面?」
日行者在他倆湊上前來想問清楚時,不疾不徐地抬起雙掌要他們緩一緩,再清了清嗓子。
「娘娘居住在地宮中。娘娘乃中土神子與人子的後裔,她的血統是混血後裔中最高貴的一人,她的先祖在兩界之戰後,提供了帝國大筆財富穩定中土,而眼下,帝國的財富也有一半在她手上,她的存在,對帝國影響甚巨。她必須代陛下統御另一半河山,因無論是中土里神子與人子混血後裔在暗地里听命于她,朝中有著神裔血統的百官,也只听從她的號令.」
月渡者慢條斯理地再附上一句,「在中土里,她可是如假包換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結結實實被怔住的石中玉與阿爾泰,好半天,就只是站在原地呆愣著眼,一時半刻間還無法回過神來。
日行者任他倆去發呆,轉過身看向也對此事傷透腦筋的浩瀚。
「陛下。您說現下該怎辦才好?」
回想起上回下去見無邪,他就抄佛經抄得整只手臂差點斷掉的慘況,浩瀚就很不想再被關在下頭一回。
他決定就把這問題先擺至一邊,「放心吧,孔雀性命無虞,就由他暫且陪著無邪也好。」
「什麼?」回過神來的某兩人忙不迭地抗議。
「難道陛下不去向皇後索回孔雀?」石中玉很難相信浩瀚居然會對自己的皇後讓步。
浩瀚微微苦笑,「若是可以,朕真不想與她踫面。」
事前,他是猜過她所有可能的身分,可他萬萬沒想到,她的來頭居然那麼大。
且,大上他好幾截不止……
「娘娘。」很垂頭喪氣的音調。
「嗯?」
「放過臣吧。」已經有點像乞憐了。
「不成。」
「臣有要事得辦,能否懇請娘娘開恩,讓臣離開這?」兩手一拱,向來頂天立地的偉岸身軀,硬是因她而不得不彎腰低首。
「不好。」偏偏她還是對他搖頭。
「娘娘……」雖然很想露出咬牙切齒的真面目,但看在她的身分上,兀自忍耐的他再次忍讓地低喚。
「再開口閉口都是娘娘、娘娘的,當心你又會沒飯吃喔。」忙著抄佛經的無邪,這一回直接將沾滿了墨汁的筆尖點在他的鼻梢上要他住口。
纏著她整整一日,卻怎麼也無法打動她令她開口放人,一心急著想離開這的孔雀,在她又拿吃食大事威脅起他時,頭一回覺得她這塊鐵板,硬得讓他簡直踢不下去。
「尊敬-也不行?」虛與委蛇不管用,他沒好氣地在她身畔坐下。
「免。」她頭連抬也不拾。
望著她專注的側臉,才在想著該再如何對她下功夫的孔雀,忽地心念電轉地想了想。
來硬的不行,來軟的也不行……那,若是來個軟硬以外的呢?
非常懂得善用本身優點的他,先以一指勾起她的臉龐,桃花朵朵開的媚眼直朝她眨呀眨的,並配合上讓人酥麻到骨子里的感人嗓音。
「娘娘,咱們打個商量,放我出去成不成?」
她笑得很開心,「不要。」
「-真的……不能為我通容一點點?」桃花滿天飛的俊臉湊至她的面前,還性感地朝她輕呵著熱氣。
「不能。」無邪意志堅定地再賞一塊鐵板讓他踢。
連這樣也還是不成?瞪著她那似乎不為所動的表情,孔雀臉上的笑意頓時有點僵。
「-把我關這鬼地方做啥?」原本宛如天籟的男音,隨即往下低沉了八倍不止。
「與我作伴。」她還是一副天塌了也不能影響她的愉悅貌。
「-有那兩個黑白無常作伴還不夠?」他微憤地一手指向始終都盡忠職守候在她房外的兩只忠犬。
她輕嘆,「他們不懂情趣。」
「我也不懂啊!」他忙不迭地跟著降低自己的格調。
「你客氣了。」無邪微笑地以筆在他臉上畫了兩撇胡子,狀似恭維地開口,「情趣這方面,你的道行高深得很,你若不懂,那天底下就沒幾個男人懂了。」
就算他懂,那又怎樣?他再如何知情識趣,也不能把那些招數用在她身上!她也不瞧瞧她是什麼身分,她是想害他掉了人頭,還是被護兄心切的破浪拿刀追著砍?
「-就不能換個對象嗎?」耐性已快告罄的孔雀,暗自在心申告訴自己必須忍耐再忍耐,因他再多留在這兩天,他很難保證他還會顧忌著她是什麼身分,而不直接殺出一條血路回到上頭去。
「目前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無邪淡淡駁回他的提議。
他愈說臉色愈難看,「大不了-再去擄幾個男人回來供-玩樂,-就放我一馬成不成?眼下我是真的有要事得親自去辦!」誰有空同她留在這玩耍?身為一國之後的她閑著沒事做,不代表他也與她一樣有大把時間可在這耗。
「你在向我低頭?」她眨著美麗的杏眸,興味盎然地瞅著他那陰沉到家的面孔。
他想也不想地大聲應著,「當然不是!」除了那個曾把他打到趴下去的夜色外,這輩子要他向第二個女人低頭?作夢!
「那就算了。」她輕聳兩肩,說著說著就轉過頭去。
模不清楚她脾氣的孔雀趕忙想要補救。
「等等,我不是——」
「那就是你膽敢撒謊欺騙我?」她微微側首,兩眼滴溜溜地在他的身上打轉。
「我……」地頭蛇硬是再次壓過強龍一尾,生平頭一回,孔雀深刻地體悟到,身後若有座惡勢力強大的靠山,是如何的方便與管用。
在他抿著嘴悶不吭聲的這當頭,看準他很吃這套的無邪,笑吟吟地拿起搔在一旁的筆,沾滿了墨汁後,心情不錯地在他的臉頰上畫起圈圈。
虎落平陽……得罪她不起的孔雀,在涼涼軟軟的筆尖劃過他的臉龐時,也只能捺著性子任她玩弄。
「你有一雙鳳眼。」她畫著畫著,忽地扔開手中之筆,兩手捧住他的臉龐,先是贊嘆不已地瞧著他那雙招牌眼,接著拿超繡帕擦淨他的臉,再不客氣地以十指徹底模過他的臉。
方才她都沒有發覺嗎?虧他還朝她眨了老半天。
「天生的。」遭女人輕薄的孔雀,努力捺下想翻桌的沖動,「請-住手好嗎?」
「生氣了?」無邪頓了頓,無辜地縮回手問。
「豈——敢。」
「別當我是個娘娘,我會很不自在的。」她馬上又笑得春花燦爛,兩手也再次不規矩地溜回他的臉上。
「可-就是。」孔雀緊豎著眉心,冷眼看著她的十指這回竟一路自他的臉滑至他的頸間,再大方地溜過他寬闊的兩肩。
「在這兒不是。」她好奇地以指尖捏著他臂上的肌肉,很訝異他藏在衣裳底下的身材竟健美得與北斗有得拚。
「娘娘。」眼看青筋就快冒出額際,孔雀壓抑地朝她低喚。
「嗯?」
「請別再調戲我行嗎?」這女人總是愛模就模的嗎?她還有沒有廉恥心?也不想想她是什麼身分,還是她認為天高皇帝遠,陛下管不了她,因此她就可以如此隨心所欲?
她一手掩著唇,無辜到家地把罪名掛到他的身上去。
「抱歉,我很難克制自己,因你實在是太可口了。」說不定在外人見過四個四域將軍後,還會以為浩瀚當年挑選四域將軍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讓人垂涎欲滴的誘人美色。
「可口?」他險些被嗆到。
她點點頭,「可有人告訴過你,你比浩瀚俊上十倍不止?」雖說四域將軍個個都是色藝俱全,但真要比較起來,他可說是極品中的極品。
他淪為家妓了嗎?
「從——沒——有!」當上四域將軍以來,孔雀從未想過自己竟是如此容易動怒,他兩掌使勁重拍在桌上,令桌上的文房四寶集體往上跳了跳,而他壓抑的吼聲,則是殘存在室內形成了裊裊余音。
「說你好話也不行?」被他的吼聲嚇得結結實實,無邪怕怕地一手撫著胸坎,在南斗聞聲趕進來時忙不迭地躲至他的身後。
孔雀面色不善地瞧著她躲在其他男人羽翼下的舉動。
不將英明神武的陛下當成一回事、胡亂偷吃他的豆腐,這些他都睜只眼閉只眼算了,這女人現下在搞啥?她居然連外頭那兩尊門神也想染指?
「-要捧,當然行。前提是請-別又在口頭上侮辱陛下。」他跨步上前,想將她自南斗的身後扯過來,但沒料到她卻躲得更緊,而她身前的南斗也配合地將她藏得更好些。
「捧捧你也算侮辱他?」她怯怯地自南斗的身後露出一雙秀目瞧著他,隨後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真難討好。」
兩耳壓根沒听進她的話的孔雀,目光尖銳地盯著南斗此刻正安慰地拍撫著她肩頭的動作。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風尾掃到的南斗,莫名其妙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我?」可惜另一只手反應慢了些,還停在她身上沒收到他的警告。
孔雀在下一刻立即變臉,動作俐落地一手扯過他的衣領,再一腳不客氣地將他給踹出門外。
敢踫陛下的女人?再有一次他就代陛下砍了他!
無邪張大了眼站在原地,就連想探頭去瞧瞧南斗的機會都沒有,房門就遭人以一記掌風使勁關上。
「若娘娘允許,臣想盡快離開此地。」孔雀趁她還在發愣的同時,站至她的面前擋住她對外頭投以同情的視線。
無邪還呆站在原地,兩眼直不隆咚地瞧著上頭還殘著五指印的門扇。
「娘娘?」等她半天也沒見她應個一聲,他不耐地轉首看向她,這不看還好,一看,就見方才那個不讓他討價還價的女人,此刻面無血色芳唇微顫,像個遭人嚇壞的孩子,無辜又害怕地站在原地不敢亂動。
「啊?」被嚇出去的膽子還沒有全數返家,她訥訥地問︰「你想離開這上哪?」
已被她繡鞋踩至的裙-,在她又怯怯地想往後走時,再遭踩數步,無邪冷不防地身子往後一傾,眼看她整個人即將以背與地表做出最親密的接觸。
五指在她背後扶穩後,緊急去搶救的孔雀扶著她的美背,一掌將她扶起,在她站好後,他一手按住她的肩向她示意別再亂動,接著他就蹲在地上看著她這一襲美則美矣,但也會為她帶來不小災難的黃裙。在無邪很懷疑地地低下頭想看他想干什麼時,他已二話不說地撕去過長、常會害她踩到的裙-,留下的長度剛好可以蓋住她的繡鞋。
「你怎麼可以……」看過他的杰作後,無邪當下面色似雪。
「撕件衣裙總比-跌斷頸子來得強。」他一把握住站不穩的她,皺眉地問︰「-能不能站妥一點?」明明就是平地,這她也能跌?
「……你常撕女人衣裙?」動作看起來很老練哪。
桃花眼微微上揚,「不,通常都是她們主動月兌光了等我。」
「……」層次有差。
「娘娘,我得離開這兒去找樂天。」他面色一換,下一刻他又正經得像方才沒發生任何事似的。
無邪飄忽的眸子過了一會才回到他身上,半晌,她有些不忍地瞧著他。
「據我所知……」
他不帶表情,「我知道,她死了。」
「我很遺憾。」從他不想多提的模樣,她大抵明白樂天對他的重要性。
「我得去葬了她。」
「抱歉,無論你的理由為何,我不會改變初衷。」即使如此,無邪還是搖首婉拒,「況且,她現下也不在中土。」
他有些訝愕,「她在哪?」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不會是一覺醒來就忘得一干二淨了吧?
記得什麼?
「她在……我師父那?」片段的殘景在下一刻流劃過他的腦海,沒有仔細深想過的他,隨即月兌口而出。
「對。」她頷首,「我納悶很久了,自你醒來至今,我都不曾听你開口問過。」
「問什麼?」
「你怎都不懷疑你怎能再活過一回?」按理,常人都不該像他這般將能再次活得好奸好視為理所當然,他定是很久前就有過這種心理準備。
往昔樂天無憂無慮的臉龐,不設防地躍進他的腦海里,在那一張張樂天快樂的笑臉中,他記起了樂天曾經答允過浩瀚的諾言,同時也憶起了,在他最後一次出兵西域前,樂天緊緊跟隨在他身畔的身影……
「樂天曾對我說過……她有一項法寶,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會用上。」他喃聲說著,音調有些沙啞,「我從不知那是什麼,而我,也從不想讓她有機會證明給我看……」應天是怎麼死的,就算是破浪不說,他也知道,只是他沒想過,他竟也讓樂天步上了應天的後塵。
她盯著他懊悔的臉龐,「可你還是逼她那麼做了。為了你的私情,你逼得她不得不那麼做。」
「我並非有意——」無以言喻的虧欠感,沉甸甸的,有如塊大石用力壓在他的心坎上,他很想開口反駁,她卻揚手打斷。
「去對樂天說吧,對不起她的人不是我。」被挑起的傷口,連疼痛感他都還來不及細細體會,她就別過臉表明了她不願再繼續這話題。
「-不繼續壓著我的傷處打?」
「何必呢,你已夠自責了。」她將抄好的紙張整迭抱進懷里,「況且,欺負只落水狗,我能有什麼好處?」
不知該松了口氣,還是該感謝她高抬貴手的他,不解地看著她抱著整迭抄好經文的紙張往外頭走,他才跟她走到外頭花木扶疏的院子里,就看她將整迭的紙張放進火盆里,蹲在它面前點了把火放進里頭。
「-做什麼?」抄得那麼辛苦卻把它給燒了?
「這本就是要燒的。」她定眼看著遭火舌輕舌忝的紙張,轉瞬間煥發出妖艷的光彩,再化為縷縷塵煙。
他頓了頓,「燒給誰?」
「家姊。」她往旁一指,好心提點他目前他們身在何處。
孔雀側首望著豎立在一旁的墓碑,原先還不怎麼覺得那塊顯眼的石碑有何不對勁,但愈看,就愈有一股涼意直往他的背後直竄而上,尤其是當他的兩眼在四下都找不到半座墳墓或土丘時,他這才明白放眼所及的空曠與黑暗是因何而來。
地底流動的風聲掠過他的耳際,風兒穿竄過一座座美輪美奐的樓閣,與始終空無一人的廊院,放眼一片寂然,除了風聲之外別無音息。
「等等……」後知後覺的他,不確定地瞪著她若無其事的臉龐,「這里是一座墓穴?」
「你現在才發覺?」她反而覺得他很遲鈍。
他忍不住揚高了音量,「-住在死人墓里?!」怪不得這里不見天日,原來這個他打心底認為的鬼地方……實際上也真的是鬼住的地方!
「有必要這麼意外嗎?」無邪以火鉗撥了撥盆中即將燃盡的殘紙,對他的大驚小怪感到莫名其妙。
「-是帝國的皇後!」難以抑制的心火轉眼間又再往上揚。
「我是啊。」她不覺得這有什麼沖突,「那又如何?」
「以-的身分,-不該住在這等地方-該留在陛下的身邊,」有些氣急敗壞的他,忙在四下尋找著出入口,只想在下一刻將她給打包好送至浩瀚的面前。
「會住在這,只是因我想陪她罷了。」備受萬人景仰那種事,有浩瀚一人去做就成了,她湊什麼熱鬧?
「陪誰?」他百思不解,「令姊?」不是死了嗎?
「對。」
「陛下……允許-住在這陪她?」他愈問愈覺得不可思議。
「他不得不答應。」她仰首看向他,唇邊綻出一抹羞澀的笑意,「因我很堅持。」
毫無防備的笑容,有片刻蓋過了他在不知不覺間被挑起的疑心。雖說她的行為頗有點任性,但她看來是那麼的嬌弱與單純,因此她再怎麼善用她的身分,他也覺得情有可原,只是,生性多疑的他就是覺得……
不對勁。
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微-著黑眸,「陛下為何願答允-此事?」
「因我手上有他想要的東西。」有話答話的她,不似他想得那麼多,依舊落落大方地滿足他的好奇心。
在她手中能握有陛下的把柄?這怎可能?
「什麼東西?」
「一塊石片。」無邪盯審著他的臉龐許久,一字字地道出,並等著看他接下來該會有的反應。
霎時,孔雀的表情果然在她的眼下丕變,他將寒眸一-,轉瞬間即擒握住她的掌腕,毫不客氣地將她自地上一把扯至他的胸前。
「看樣子,你也知道那玩意。」在他的五指握疼了她時,她蹙著眉心看他過于激動的反應。
「交出來。」孔雀刻意不控制力道,在她腕間留下了深深的五指印。
「不要。」她邊說邊輕輕拉開他的手,往前靠了一步抬起螓首大方地面對他,「你是個好男人,你不會為了那玩意而不擇手段吧?」
「我可不殺。」他的聲音冷漠得令她忍不住抖顫了一下。
「憑我的身分,你恐怕也很難動我一根寒毛。」她皺眉地推開他,低首瞧了瞧自己的腕間,而後嘆息地以衣袖蓋住腕間的淤青,「這回就算了,以後可不要再犯了喔。」
「把東西給我。」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她的孔雀.在她想離開時再次攔阻在她的面前。
「你要雛玩意做什麼?」
「交給陛下。」雖說他在死前尚未將地藏的石片手到擒來,但那可不代表,他會放過她手中的這塊。
無邪挑了挑秀眉,在他還是無意讓開,仍是執意要拿到那塊石片時,她無言地看著一臉忠貞不二的他,而後,嫣然一笑。
「那就得看你怎麼討好我了。」
討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