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北武王想象中的父子相認場面。
至少,氣氛就不對。
半躺半坐在榻上的北武王,先是瞧了瞧站在他面前的鐵勒,再看看鐵勒身後那一票全都擺著一號表情,也就是沒任何表情的鐵騎兵,再把眼楮挪至站在榻旁,流著冷汗的北武丞相和大臣們,他嘆了口氣。
他都已投降示誠,並且還負傷在榻,鐵勒不跟他來個賺人熱淚的父子相認場面就算了,不對他的傷勢稍微關懷一點也就罷了,這個一臉陰沉的鐵勒,沒必要在這時候還是草木皆兵地防著他吧?他又沒露出什麼馬腳。
鐵勒微-著眼,低首直視著這個即使是投降,也還是在背後留一手的老狐狸。
「北武國其它的兵力在哪里?」現下他沒心情跟北武王談什麼父子情,他只對背後那幾根還未拔掉的芒刺感興趣。
北武王挑挑白眉,「不是都已被你擊潰?」糟糕,馬腳好象已經被人發覺了。
「我再問一次。」鐵勒慢條斯理地重復,並且動作徐緩地抽出腰際的佩刀,「北武國其它的兵力在哪里?」
北武國有幾分底,他和北武王再清楚不過,北武王的麾下怎可能只有孟圖、孟戈那兩個草包大將?此役攸關一國存亡,北武王卻八風吹下動的安坐在王城里,若非有詐,北武王哪來的自信?他們各自花幾分力氣來打這場仗,他們父子倆心底皆有一份譜。
「王上!」一旁的丞相在驚叫之余,也為北武王的安危捏了把冷汗。
北武王沒理會旁人的叫聲,只是不滿地指著貼在脖子上的涼涼佩刀。
「這是你對親生父親該有的態度嗎?」哪有人認父認得這麼沒誠意的?
鐵勒冷著一張臉,「少在這時跟我攀交情。」沒誠意又在暗地里藏著大軍準備復國的人可不是他。
他不會真的動手吧?
北武王懷疑地看看抵在頸間的短刀,在感覺鐵勒微微用上勁時,他開始懷疑,當年那個偷溜回國向他報訊的侍女是不是說錯人了,所以才害他挨了一箭還認錯兒子,但鐵勒那張與他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又讓他很難否認這個先派大軍撂倒伯父、堂弟的人馬,再踹破自己家門返家認父的陌生人,的確是他的親兒子沒錯。
「都藏在北方邊境。」不想挑戰鐵勒耐心的北武王深吁口氣,老老實實地道出他不怕北武國被破,也無所謂于棄降的主因。
「召他們回國,並要他們對我棄降不許攜械。」
「否則?」他倒想看看鐵勒會有什麼作法。
鐵勒輕扯嘴角,「你下會希望我親自鏟平北武國所有兵力的。」
「傳詔各境武侯率軍棄械返國。」下一刻,北武王馬上朝榻旁的丞相吩咐。
「王上?」丞相難以置信地問。
「快去。」他不以為意地揮揮手。
「是……」
「你是怎麼知道的?」打發完了旁人後,北武王變得很有心情與他閑聊。
鐵勒不屑地睨他一眼,「你以為我是誰?」這種把戲也好拿出來在他面前耍?他又不是初入營的新兵。
北武王緊皺著眉,「世宗把你教成這麼自大嗎?」早知道就早點把鐵勒帶回國了,看,世宗那家伙虐待他兒子就算了,還把他兒子教成這種德行。
提及世宗,鐵勒臉色微微變了。
他是一只過于自由的鳥,也因此,從來沒有人教過他什麼,他所能得到的,全靠自己模索得來,相較之下,太過不自由、被拘禁在太子之位上的臥桑,雖說擁有一切,甚至擁有了他所渴望的全部父愛,可是臥桑卻情願-棄這一切,父皇的給與不給,為何會有相同的結果?他不懂。
「我一直很好奇……」察覺到他瞼上表情變化,北武王刻意拉長了音調,「這些年來,你為何不進犯北武?」
他一怔,不想面對這話題地別過頭去。
「你早就知道你的身世了?」北武王嘆口氣,在榻上換了個姿勢,想更加看清他那些寫在臉上卻說不出口的心事。
「知道。」多年來一直深埋著的心事,一下子被人挖出來,鐵勒覺得有些難以面對。
北武王的臉色趨于凝重,「天朝的人也都知道嗎?」這些年來,世宗對鐵勒做了哪些事,他都一清二楚,這使得他不得不認為,世宗會如此,是刻意要向西內娘娘報復。
「不。」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不把它當成秘密永遠藏下去?」要是他繼續藏下去,說不定他這個刺王還有機會成為天朝下一任的新帝。
鐵勒轉轉眼眸,把目光定在他身上,「你是想說我對你有父子之情嗎?」
他擠擠眉,「你對我沒有嗎?」
「沒有。」在他眼中,他的父皇是天朝世宗,不是北武王,畢竟多年父子一場,某些早已存在的情感總是很難割舍。
「那昨日為何又要對我手下留情?」對于他的矛盾,北武王只是狡猾地揚高嘴角。
鐵勒氣息一窒,僵硬地別開視線,「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吧?」想起昨日種種,他也知道那時目光空洞,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鐵勒心里在想些什麼。
鐵勒無法否認,也下知該怎麼對這個在當時把他看得那麼清楚的北武王否認,于是他選擇了合上嘴不置一詞。
「駐守北狄的這些年來,你一定很為難是不是?」又要遵照聖意,又要提防著自己的親父,他是怎麼挨的?
「我沒興趣回顧過往。」鐵勒對這類的話題失了耐性,也不想再拿那些早就想忘了的過去再來折磨自己。
北武王不疾不徐地叫住他欲走的腳步,「你拿下北武的理由是什麼?」
「為了我自己。」
「不是天朝世宗逼你的嗎?」他們天朝為了下一任新帝的事,八王奪位鬧得舉國沸沸揚揚,世宗的一舉一動,所有的外族可是都盯著在看。
「不是。」他只是順水推舟罷了。「我無法將北武國視為敵方,因此,我只好趁此機會退一步將它成為我的。」說起來,還是父皇給了他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返回北武。
「你想成為北武國下一任太子?」北武王繞高了兩眉,愛笑不笑地瞅著他,彷佛他說的是件笑話似的。
「北武太子之位本就是我的,我將它拿回來有什麼不對?」鐵勒緊盯著他那刺眼的笑意,「更何況,我已殺了你的王弟以及你的王佷,北武國目前除了我之外,後繼無人。」
北武王笑咧了嘴,還笑得兩肩一抖一聳的,「搞了半天,原來你這麼怕我不傅位于你?」
「我只是很討厭再費一次力氣而已。」被他惹得有些毛的鐵勒,陰冷地直瞪著他,「我先把丑話說在前頭,倘若你不將太子之位傳予我,我會采取另一個法子讓北武國對我俯首稱臣。」
他一點也不意外,「你想殺光所有不服你的人?」刺王的大名,北狄人盡皆知,而刺王是怎麼治軍的,只要是听聞過的人就很難以忘懷。
鐵勒哼聲冷笑,「別忘了,歷史上用得最多的一字,是殺。」
「你不是不用叛徒?」要是北武國的兵士懼于他的殺威,因此而投誠于他,豈不成了北武叛徒?
鐵勒不以為意的挑挑眉,「他們本就該是我的人,何來叛徒之說?」
北武王邊皺著眉心邊努著嘴。真是霸道……都還沒說會把太子之位傳給他呢,這麼快就視為己物,還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我若不把太子之位傳給你的話,你會如何?」還是先試探一下底細好了。
「那麼……」鐵勒徐徐彎下了身子,「我會替天朝鏟平北武國,就當是為世宗完成遺願。」
北武王听得白眉倒豎,「狡猾。」心機這麼重,他干嘛不跟那些天朝的皇子一塊去搶皇位?
「客氣。」鐵勒朝他眨眨眼算是還禮。
他沒好氣地問︰「告訴我,你刻意在我面前殺了孟圖父子的目的是什麼?」
「怎麼,你心疼?」鐵勒根本就不相信他會對那對想自他手中奪位的父子有過同情。
暗地里借刀殺人的北武王緩慢地搖首。
「那倒不是。」雖然他老早就想找機會除掉那兩個王親了,只是一直苦無機會,不過就算鐵勒幫他完成了這個心願,他還是很難向國人交代。
「我只是要向你和北武國所有人民證明,我才是下一任新王的不二人選。」就憑那兩個草包王親也想跟他搶?是他的,就是他的,誰也別想從他的手中偷走屬于他的東西。
「用這種手段,不怕國人會反叛于你?」殺了下任繼位的王儲人選,再聲明王儲這個位置是他的?只怕那些反對聲浪淹都會淹死他。
這點鐵勒倒是自信十足,「他們不會有機會動這念頭的。」
北武王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將以何種方法來對付不利于他之人,只是他或許不知道,整個北武國承認他這個攻破北武國的人是他們的下一任太子之人,為數並不多,相反地,國內反他之心可是壯大得很。
他壞心眼地轉轉眸,「太子之位是你的了。」就看鐵勒能使什麼手段好了,他很期待鐵勒怎麼對付那些文武大臣。
鐵勒的眸心里清清楚楚地映著他不良的居心。
先給得這麼爽快,再放個陷阱等在後頭?這家伙,跟世宗簡直是半斤八兩。
他朝冷天色彈彈指,「天色,去把交代的事安排一下。」太子之位,北武王敢給,他就敢接,他就讓北武王看看他是怎麼個接法。
「是。」在一旁旁听他們父子對話,听得直搖頭又嘆氣的冷天色,邊晃著腦袋邊往外頭走。
「鐵勒。」在他也跟著要離開時,北武王忽然叫住他,音調里一掃先前的玩鬧意味,顯得沉肅得很。
他不解地回過頭來,看向眼眸里蓄滿了後悔與不舍的北武王。
「這些年來,你一個人……過得好嗎?」北武王問得很猶豫。
他怔了怔,不習慣的溫情在心底流淌,暖融融的,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我不是一個人。」鐵勒深吸口氣,坦然迎上他關懷的目光,「我曾經個妹子和八個兄弟。」
「那就好。」
***
「本王將立鐵勒為本國太子。」
在北武王的話一出口後,朝殿上左右羅列的文武百官瞠大了眼眸不語,眾人萬萬沒想到,在鐵勒率鐵騎大軍攻佔北武國,且北武王負傷後,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北武王,首先向他們宣布的,就是他要擇立太子的消息。
坐在北武王身旁的鐵勒,淡看著殿下無法接受這消息的北武眾臣的表情,回想起當他將他欲成為北武太子一事告知鐵騎大軍時,鐵騎大軍的反應也是和他們差不多,只不過,他麾下的鐵騎大軍,除了點頭听令外,無人敢有第二句話,但這些人……「諸位愛卿是否同意?」在殿上失去音息後,此刻北武王的話,听來根本就是明知故問。
「當然不同意!」當下朝殿上爆發出陣陣翻騰的反對聲浪。
「天朝刺王與本朝有著國之仇、族之恨,王上豈可立他為太子?」殿上的左僕射,挺直了腰桿,字字鏗鏘地大聲質問,並把反對的目光直定在鐵勒身上,彷佛恨不得能將仇敵碎尸萬段。
北武王懶懶應著,「他是本王離散多年之子。」
「同時也是欲滅北武之敵!」尚書令喝聲接口,說得慷慨激昂,「更何況刺王乃天朝之臣、世宗次子,臣以為王上萬萬不可立敵為王儲!」
北武王狀似困擾的白眉歪了一邊,不予置評地閉口收聲。
因北武王的沉默,殿上又再度哄哄鬧成一團,坐在北武王身旁的鐵勒側首看他一眼,誰知北武王的反應竟是兩手環著胸,大有不插手幫忙之意,那張臉明明白白地寫明了,他北武王雖是認了兒子,但並不代表其它人也承認他的地位。
「臣,懇請王上三思——」對北武國忠心耿耿日月可表的左僕射,端跪在殿上才想再叫北武王重新考慮,但他的話卻遭人打斷。
「你話挺多的嘛。」坐在椅里的鐵勒終于出聲,雙目似冰地瞠睨著這個在殿上喳呼最多的左僕射。
在鐵勒一開口後,朝殿上頓時安靜了下來,隨侍于朝殿兩旁的鐵騎兵,紛紛往前跨進一步,人人皆手握著刀柄凝視著殿內的文武朝臣。
在鐵勒身畔的冷天色看了他的表情一眼,有些同情地在嘴邊喃喃。
「禍從口出……」這些人在反對之前,都不先探清鐵勒的底細嗎?
「王上,臣——」在左僕射被鐵勒嚇退之後,不屈不撓的尚書令重振士氣地接口,但更快的,一陣尖銳的箭嘯聲飛快地劃破殿內的空氣。
眼尖的冷天色,動作飛快地一手推開鐵勒,一手接住直朝鐵勒臉上飛來的弩箭,並立刻回首吹了聲口哨,待在殿上的鐵騎兵隨即拿下行刺鐵勒的人。
短短不過片刻間,眾人的反應,由深深驚喘、暗自欣喜,到失望明顯地寫在臉上,那遺憾的嘆息聲,淡淡繚繞了整座殿堂。
鐵勒的表情絲毫無改,他只是微微-細了黑眸,看向那名站在殿上武官群里被鐵騎兵架住的發箭人,在他的視線所及處,人人下意識地閃避開他的視線,唯有那名發箭的武官,敢作敢當地挺起了背脊,毫不畏懼鐵勒的氣勢。
冷天色拎著手中的弩箭,緩慢地步下殿階來到那名武官的面前。
「膽敢行刺王爺?」他壞壞一笑,笑容里帶著無比寒意。「你太不了解王爺的為人了。」
「天色。」位在殿上的鐵勒冷聲啟口。
「在。」冷天色邊應著,邊好心地向朝殿上眾臣彈彈指,「學個借鏡吧,都豎起耳朵听好了。」
「殺一儆百。」
「是。」接令的冷天色朝架住行刺者的鐵騎兵努努下巴。
「慢。」鐵勒還沒把話說完。
冷天色一點都不訝異,老早就揚高了兩眉在原地等他其它的指示。
「連誅九族,再將他的首級置于城門示眾。」鐵勒一手撐著面頰,慢條斯理地說完後,再對另一人開口,「佐將軍。」
「在。」
「把剛才在殿上出聲的全都拖出去。」既然北武王敢放手讓他去做,北武王以為他會對這些人客氣?鐵騎大軍軍中人才濟濟,無論文武將官,皆可隨時代替這些不對他叩首稱臣,還有反他之心的北武臣子,他一點也不介意北武國少了幾個頑固老臣。
「遵命。」佐將軍搔搔發,伸出食指很認真地點算起人數來。
「王……」飽受眾文臣眼神的請托,仍是驚悸難平的北武丞相,試著想向北武王求援,但他才開口,話就在口中打結並全縮回肚子里。
因為,北武王……只是袖手旁觀。
眼看著殿上的北武王只是坐在位上打了打呵欠,完全放縱鐵勒,也沒有對他們伸出援手之意,恐慌飛快地在眾人眼中流竄,朝殿上原本齊心攻向鐵勒的文武眾臣頓時像盤散沙人人自危,有的是識相地立即閉上了嘴,有的則是不忍同袍和同僚就將因此喪命,紛紛壯大了膽子想拭著挽回。
「冷將軍……」朝殿上的一些武官飛快地包圍住冷天色,直拉著他的衣袖,希望他能代為開口替那些反對鐵勒的人求求情。
冷天色愛理不理,「別開口啊,誰開口誰下一個倒霉。」
「佐將軍……」被冷天色打回票的武官們,又改把正在點算人數的佐將軍當成下一棵浮木。
佐將軍揚著食指警告,「少說一句是一句,不然不小心把你點進去,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求這個不對,拜托那個也告無效,眾人在求救無門之際,忍不住將視線偷偷溜回遠在殿上,從頭至尾身形動也沒動過的鐵勒身上。
情勢急轉直下。
鐵勒淡淡環掃兵荒馬亂的殿內一眼,「還有誰反對?」
眾人霎時鴉雀無聲面如上色,殿上靜默一片,心驚膽跳的眾臣們皆屏緊了呼吸,大氣也不敢喘一下,若是鐵勒走下殿來靠近傾听,他或許能夠听見在每個人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房所制造出來的轟轟心音。
面對此情此景,鐵勒滿意地點點頭,但當他調回首睨向那個置身事外的北武王時,他的笑意凝結在臉上。
安穩待在座上看戲的北武王,非但對鐵勒的作法沒有怒意,反而自嘴邊咧出一抹笑意,而後那笑意漸漸擴大,最後演變為無法收拾的仰天長笑。
寂寂的笑音回蕩在殿上,眾人眼珠子差點掉出來。望著坐在王位上破口大笑的北武王,冷天色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頻以雙掌搓著兩臂,感覺全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站起來了。
這對父子……實在是太詭異了。
北武丞相頭皮發麻地問︰「王……王上?」他兒子在他面前,大刺刺地拖了他的人出去,他還笑得出來?
北武王沒理會他,笑得合不攏嘴地頻揉著臉頰。
「夠了。」對北武王有些受不了的鐵勒,皺緊了一雙劍眉,在北武王笑得東倒西歪沒半分儀態時,忍不住出聲叫他克制一點。
北武王收斂了嘴邊的笑意,滿眼期待地直盯著臉色難看的鐵勒。
「你會叫我父王嗎?」他實在是太中意這個兒子了,不用幾句話就把文武大臣全收拾得妥妥貼貼,更不消說鐵勒在治軍方面多有實力,北武國要是有他,別說往後稱霸北狄的大業已是指日可待,就算是想拿下天朝國土也是反掌之易。
鐵勒抬眼-目微瞪,冷冷地對他打了個回票。
「算了,我不急。」受挫的北武王並不氣餒,他轉眼想了想,不一會,又雙眼燦亮亮地問︰「對了,關于那個命人射我一箭的天朝小公主……」就不知那個被他保護得緊的戀姬公主,對他是否很重要?
鐵勒語氣陰寒地向他警告,「你若敢動她一根寒毛……」
「我會後悔?」找到鐵勒罩門的北武王愈听愈是興奮。
「我有很多種方式可讓你後悔。」鐵勒森栗的雙眼緊緊地鎖住他,絲毫不掩一身的戾意。
瞪著他那雙不像是在開玩笑的眼眸,北武王收拾起玩笑的心情,赫然發覺,他們這種父子關系,似乎……有點危險。
「改天為我引見引見那個也很危險的小公主吧。」覺得背後有點冷的北武王,識相地模模鼻尖。
鐵勒揚高了劍眉,在心中估量著他又在打什麼主意。
北武王嘆口氣,「丑公婆總要見媳婦的不是嗎?」他也只是想看看能讓兒子做出天朝人無法容許的情事的小公主而已。
「離她遠一點。」他還是不放心地把話說在前頭。
北武王邊說邊站起身,「是是……」改天他要去向那個天朝小公主討教一下,她是怎麼收服他這個兒子的。
鐵勒不明所以地瞧著他的舉動,見他在一旁隨侍的攙扶下,捧來御案上的國印,在將國印交給他後,握緊了他的手。
「今日起,你就是北武太子了。」
***
「為何我不能見他?」戀姬躺在榻上,半側著身子問著眉心打了好幾個結的冷天色。
冷天色萬分無奈,「王爺有令,不許任何人見離蕭。」他就知道被叫進來絕不會有好事。
她愣了愣,原本她只是想向離蕭道謝,感謝他救了鐵勒一命,但她沒想到,鐵勒竟還將他囚禁著。
也不知外頭是發生什麼事了,這幾日來,虎踞宮宮內鮮少有人走動,就連鐵勒也少來探視她,她就連想找個人問問是怎麼回事都找不到人,而被鐵勒找來服侍她的北武掖庭,又個個像人偶似的不開口,或是不敢開口說些什麼。
她遲疑地問︰「二哥他……已經是北武太子了?」她再怎麼想,也只能想到這個答案。
「是的。」
她心頭猛然一驚,「那,天朝那方面是否已經……」
「王爺已命人全面封鎖消息,目前此事天朝應當還無人知曉。」目前是可以瞞住這個消息,只是這事遲早都會眾所皆知的,日後,一旦鐵勒不想瞞了,或是鐵勒準備帶兵返國,這事恐怕將會掀起天朝一陣大風大浪。
戀姬一手撫著心口,感覺胸膛底下的那顆心怎麼也無法安寧。
萬一這件事被天朝知道了,那鐵勒不就要和自己的皇弟們……到時,是霍韃還是野焰?她想不出哪位皇兄敢與鐵勒交手,也想不出天朝有哪個人可以眼睜睜坐視鐵勒叛國投敵,若不是父皇已殯天,只怕父皇早已命人前來討伐鐵勒這個亂臣賊子了,就不知下一任新帝會不會對鐵勒……下一任新帝是誰?
她從不曾像現在這般想知道父皇屬意的下一任新帝是哪位皇子,扳指算算,除去已失格的臥桑下算,和父皇絕無可能讓外人來佔領天朝天下這一點來看,鐵勒也已失去資格,那麼目前仍有可能性的皇子還有七位,那七位兄長中,是誰會登上九五?又唯有讓誰登臨天下,鐵勒才可以免去殺身之禍?
戀姬緊張地看向冷天色,「二哥見過七哥的手諭嗎?」朵湛會助鐵勒,不就是因為想讓鐵勒登上天子嗎?那麼那張手諭里所寫的人名,有沒有可能是……鐵勒?
面對手諭這個不解之謎,冷天色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他攤攤兩掌,「沒有。」以他來看,鐵勒八成對那張手諭半點興趣也沒有,不然他早就叫朵湛把手諭交出來了。
「你呢?你有見過嗎?」他在朵湛身邊這麼久,總有機會接觸到那張握有下任新帝人選的手諭吧?
「王爺只是命我前去保護襄王,至于手諭里寫了什麼,襄王說什麼也不讓人看。」他也想知道啊,但朵湛簡直是把那張手諭當寶藏似的在藏,讓人想看也不知道該去哪挖來看。
戀姬憂心地咬著唇辦,「七哥到底是在藏什麼……」
「公主,你還是先把傷養好為要,用不著為了那張手諭煩惱。」將她為鐵勒的擔憂心情都看在眼中的冷天色,滿足地揚高了嘴角。「反正王爺都已是北武太子了,無論手諭里寫的新帝是何者,這都對王爺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不會有影響?」她難以置信地張大了水眸,「難道二哥不打算回國嗎?」鐵勒是想就這麼放棄他在天朝所有的一切不成?
他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
她的視線緩緩游移至他的瞼上,「你是不是也已經和二哥一樣,都已是北武國的人了?」死心塌地效忠鐵勒的他,不會是也……冷天色朗朗一笑,「公主也知道,無論王爺是何等身份,我只听命于王爺一人。」在這點上,他沒有半分猶豫,也沒有困惑,而他也不會與自己過不去地擔個背不背叛的罪名,自始至終,他還是忠于自己。
驅之不散的憂愁攏聚在戀姬的眉心。若是他也已經隨著鐵勒背叛天朝了,那麼在鐵勒手底下的鐵騎大軍,想必也是不說二話地追隨鐵勒而去。
恐怕任誰也沒想到,素來是天朝最為倚重的鎮國大將軍,如今成了叛徒,而三支大軍中最為剽悍的鐵騎大軍,搖身一變,也已不再是護國之軍,反成了隨時都有可能危害天朝大業的敵軍。
是友是敵,僅在一線之間。
站在這道看不見盡頭的邊界中,對這突來的改變有些難以接受的她,處在搖擺的地位上,左右不定地看著兩端,若是兩者只能擇其一,非要她揀選個立場不可,她會怎選?
「公主呢?」低首看著她猶豫的神情,冷天色忍不住想代鐵勒問一問,「公主的立場是否也變了?」
她不加考慮,「我仍舊是天朝十公主。」若是不要去看選不選擇,光就身份這一點,是永不變的。
「不,我是說……」冷天色意味深長地繞高了話尾,「公主還認為王爺是你的兄長嗎?」想從前,他們就是卡在一個名分上,一旦失去了橫隔在他們倆之間的那個阻礙,她還會像以往一樣對待鐵勒嗎?
戀姬一怔,忘了改變的不只是敵我的身份而已,愛恨,也變得僅有一線之隔。
一味顧念著鐵勒與父皇之間夾雜的愛恨,鐵勒與北武王的新父子關系所帶來的情勢演變,她全然忘了,她與鐵勒糾纏多年晦暗不明的情事,她都忘了他已不是她的二哥,只是,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那個一夜之間,與她失了血緣關系的男人。
無論過去是什麼,只要淚水一洗,雙眼一合,那些昨日就不存在了,現在的她,對什麼都沒有把握,她不知……鐵勒是否還記得當時的話?他是否還會伸出雙臂擁抱她,並且對她說,我們重新來過?
該怎麼重新來過呢?失了兄妹這個身份後,他們只是兩個陌生人。
密密麻麻的不安在她的心底穿竄,鐵勒那些深藏在她心中的溫存話語,匆匆吹掠而過,鐵勒在大明宮宮閣上執意離去的背影,朦朦朧朧地再度來到她的眼前。如今他們的身份已經不同了,雖然他們再也沒有那道鎖住他們的血緣枷鎖,但他們也有了一道新的隔閡,那道,隔著國界的高牆。
「你曾對我說過,握住他的手。」戀姬沒有信心地垂下眼睫,扭絞著素白的十指,「那時我沒有握住他,所以他走了,現在他還會希望我握住他的手嗎?」
冷天色沉思了半晌,彎看著她的眼眉。
「為什麼公主不去試試看?」她恐怕不知道,她這個表情,他也曾在鐵勒身上見過。
戀姬抬起螓首,靜靜凝視著他鼓舞的笑容。
「別怕,每個人都是膽小的。」他含笑地向她點頭,「在『情』這一字面前,沒有什麼人是絕對勇敢的,你會害怕,王爺也會,他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去試試吧。」
「你在這里做什麼?」低沉的問句自冷天色的身後傳來。
「糟了……」冷天色吐了吐舌,瑟縮地回過頭,入夜的盛月銀輝投向花菱宮窗,在鐵勒身上形成了飛繞交錯的暗影,他定立在殿中,不知听了多少。
「該辦的事辦妥了沒有?」有時間在這打擾戀姬的休息,他還不如快去把那些還未徹底擺平的人搞定。
「我這就去辦!」冷天色在他的冷眼掃過來時,忙著腳底抹油。
戀姬的雙眸凝定在月下鐵勒模糊不清的面容上,在冷天色步出殿外後,鐵勒環視幽暗的殿內一眼,為她捧來擱在角落祛寒的炭盆,隨手又把殿內的燭光點亮,燭焰燒得很紅,逐去冷月帶來的清寂光粼,也照亮了他的臉龐。
恍然一看,這張面容和她以往所見的並無二異,但看得真點,卻已在她的不知不覺中變了。
讓他改變的是誰?北武王嗎?啊,一定是的,他終于和他至親的血親重逢了,他的眉頭當然不再和以往一樣深鎖,可是,北武王待他好不好,會不會也和父皇一樣將他以敵視之?北武王能夠解開他的心結嗎?能不能給他父皇從不曾給過的父愛?
看著鐵勒的過去,想著鐵勒的未來,那些在鐵勒身後已消蝕的過去,她雖參與其中,可是她卻不知他深藏在心底的那些,他再受傷、再掙扎,她也全然不知,而他還未來臨的將來,里頭可會有她?
「傷勢好些了嗎?」沒留心她在想些什麼的鐵勒,在她發怔時在她的身旁坐下。「讓我看看傷口。」
戀姬任他扶坐在榻上,深深地看著他,她開始懷疑她在他心中的身份為何,「戀姬?」正在解開她衣衫的鐵勒注意到了她纏鎖不放的雙眼。
她在唇邊喃喃,「你可以告訴我的……」
雖然她的細語說得很微弱,但鐵勒還是听見了,他止住手邊的動作,不回避地迎上她的眼。
「無論你身後背負著什麼,你都可以告訴我的。」是他不信任她嗎?所以他才連說也不說。
他明白地輕聳劍眉,「我的身世?」
「你若早點告訴我,我也不需……」他可以說的,若是他願說,她可以為他分擔,而不是各自傷懷。
分不清是怒還是怨或者是別的,在她心上盤繞不去,想想這些年來的種種,因為他的不說,因為他的隱瞞,她覺得冤枉,也覺得浪費了太多時光,可是他不能說的理由,又阻止了她想責怪他的沖動。況且,就算他只告訴了她一人,使得她毫無顧忌地響應他給的愛,但在不知情的他人眼中,他們還是,也仍舊是背德,到時,她不也還是要承受著同樣的責難和相同的目光?
鐵勒拉來她的小手,攤開它細撫著柔女敕的掌心,低首看著她掌中織錯交雜的掌紋。
「因為我無法確定。」他將掌心貼上她的,密密地,與她十指交握。
「確定什麼?」戀姬低首看著他的動作,下意識地,她反手將他握緊,深怕他又將如同上一回般地放開她的手。
「你的心。」他沉沉地道,炯亮的黑眸望進她的眼瞳中。
她的愛,他從隱隱約約地察覺、證實、但又不確定、肯定了、到又再質疑,在這可能有,可能無的交錯中,他已不再能夠緊捉住什麼真實,他不知道她的心在哪,是在他身上,抑或龐雲身上?她一日搖擺下定,他也就一日跟著擺蕩,這使得他無法開口說明,他不知到底該不該告訴她,但他又不想佔著身世這一點來贏得她,他希望的是,無論他是誰,她都不會在意,願意傾心。
只是她被壓在所謂的道德之下,愈遠愈冷清,當他總算是想放棄時,她卻又追到北狄,在渾身浴血時,緊捉住他告訴他,她想一起廝守。
到底哪個才是她的真心?
「它不是一直都在這里嗎?」看著他眼底的不確定,戀姬拉著他的掌心按向心口,讓他感覺溫熱的體溫和鼓動的心跳。
若是他們兩人一定要有個人先走出去,先打開那道鎖上的心房,那麼就由她先來吧,因為他就像冷天色說的,也和她一樣不勇敢,上回在大明宮宮閣上,她沒有積極地留住他,這一次,就算他會逃走或是不屑一顧地離開,她一定得把想說的先告訴他。
鐵勒的眼眸閃爍著,「里頭……有我嗎?」就是因為怕得到的失落會是加倍的,故而他不去看清,不願去弄明白。
「沒有你,我怎會來?」他竟連這點也看不穿?他們真的是把心鎖上分隔彼此太久了,若是無他,她當年怎會想嫁龐雲?又怎會與在他北狄待了那麼多也不想回京?
「你說,你只是想一起廝守。」他的掌心隱隱顫動,隱藏的期待懸在他的問句里,「真的?」
她側首凝睇著他,「這會是個你無法實現的願望嗎?」
他緩緩靠向她,將額抵在她的額間,「即使實現你這願望的我是北武國的人?」
她有些哽咽,「你是什麼人都好,只要你還是你就好……」他所應允的,是她這些年來只能在夢中所做的奢求。
聆听著多年來求之不得的話語,鐵勒修長的指尖撥開她胸前的衣物,露出她的傷口,感覺她因冷而泛過一陣顫抖,他俯低了身子,首先在她的傷處輕柔地吻了吻,再移至她的心口印下一吻,算是他的回答。
「二哥,別……」紅雲泛在她的頰間,冰涼肌膚上驟落下的熱吻,讓她不自在地想閃躲。
他抬起頭來,「叫我鐵勒。」
「鐵勒。」她怔了怔,試著讓這不習慣的名自唇邊逸出。
「再叫一次。」彷佛等待太過多年似的,他渴望地央求,將唇懸在她的唇邊。
「鐵勒。」她輕輕啟口,他隨即將她的呢喃收進他的唇里。
鐵勒小心翼翼地吻著她,似怕這一切會像易碎的瓷一樣,太過急躁或不小心就碎了,但那些積蓄已久的熱情,怎麼也掩不住,正在他心頭熾烈地燃燒著,在感覺她低吟一聲將身子靠向他時,他-去了所有的顧忌,動作狂放地與她交頸而吻,兩人的雙手急切地在彼此的身上游走,再將對方收緊至胸懷里,誰也不想放開。
溫熱的暖意在她的胸口徘徊不去,終于,她可以好好捧著他的臉龐,這麼喚著他的名,沒有束縛,沒有壓抑,這麼自由自在地喚著她一直想喚的名。
彼此交織的氣息中,戀姬捧著他的臉龐,再次重復她的夢景,與他最想在她心中得到的身份。
「鐵勒……」
***
冷天色首先清了清嗓子,再拉長了音調。
「不為己用者——」
「殺。」佐將軍若無其事地接完他未竟的下文。
「不從者——」冷天色接續再道出下一個成規。
「殺。」佐將軍懶懶地應和。
「叛徒——」冷天色刻意掃視台下眾人一眼。
「殺。」對于這些早就習慣到不能再習慣的成規,佐將軍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但,其它听者則是……很、有、感、覺。
狂嘯的北風在殿外颼颼吹過,有片刻,殿中的氣氛完全呈現死寂。
站在台下听講的北武眾將官,每當台上的他們倆開口說上一句,下頭的人們臉色便益發慘淡一分。
果真是親父子,鐵血治軍的北武王已經夠不近人情了,沒想到鐵勒還更勝一籌,原來鐵騎大軍就是在高壓集權統治下建立起來的,怪不得鐵勒手底下的人個個都忠心耿耿,一旦將來他們也被納入鐵勒麾下,要是有個不慎,恐怕就將成為這三戒的戒下亡魂。
被鐵勒派來擺平這些北武國武官們的冷天色,為緩和殿內所彌漫的恐懼氣氛,趕忙在威嚇過後端出利誘以收攏人心。
「別緊張、別緊張。」他笑咪咪地朝面無血色的眾人揮揮手,「除去這三點成規不看,咱們刺王可是相當知人善任的。」
眾人動作一致地挑高眉峰,皆很懷疑這句話的可信度。
「刺王在治軍方面,首重功過分明。」冷天色搖頭晃腦地說著,「哪,咱們就說說功這方面。」
「論功拔擢,每逢年半考核職等,每至秋末、仲春上職依例提拔下屬。」接口的佐將軍,在倡揚之余,還不忘對底下的人小聲說明,「鐵騎大軍的升遷管道是非常暢通的。」
「還有,有功必賞也是刺王的原則之一。」威脅利誘雙管齊下的冷天色,再接再厲地把苗頭導向人性的弱處。
「在賞這一方面,王爺從不吝嗇。」佐將軍邊說邊亮出腰間價值連城的佩劍,再眨眨眼示意他們看向冷天色身上那柄鉅闕名劍。
原本在听到賞這一字時,眾人便已紛紛拉長了雙耳,再看到冷天色身上那柄自古流傳下來的寶劍後,許多人的眼神馬上變得不一樣,但還是有些許存疑派的人,仍是持保留態度,一顆心搖搖擺擺的。
「怎麼,不信?」冷天色手擦著腰瞪向他們,「不信的話,隨意去天朝找個當兵的人問問,在鐵騎大軍中當兵數年,可勝過在其它大營里當兵十數年,不然你們以為鐵騎大軍為何如此壯大?天朝三大軍中,就屬鐵騎大軍里的人,當兵當得最是情願!」
「正所謂風險大,利益也大。」一搭一唱的佐將軍又壓低了音量,刻意說得曖曖昧昧的,「王爺不會虧待你們的。」
靜默再度降臨,好半天,殿上無人出聲。
听進去了?還是听不進?難道,真沒半顆心浮動?
冷天色與佐將軍不安地交換一眼,然後不動聲色地,靜待後效。
「不能再稱刺王了吧?」忽然間,殿中有人冒出打破寂靜的一言。
「喔?」殿上的他們倆異口同聲。
「該改稱太子殿下。」站在較前頭的武官,說得一臉嚴肅,還頻頻頷首。
「太子殿下……」冷天色愈听愈是覺得順耳,這個頭餃挺新鮮的……」難得素來只能在臥桑身上听到的名號,今日竟會用在鐵勒的身上,真是再動听不過。
心中放下一塊大石的佐將軍,撫著胸坎深深吁了口氣,定眼看去,不知何時起,殿中的人們已嘈雜地討論起稱謂的問題,或者絮絮叨叨地談起北武王父子的長相和生性有多相似,也有人交換著口中的北武大業、登上青雲的仕途大夢,雲雲等等。
趁著殿上談論得更熱絡時,他們倆退至殿旁,交頭接耳地說起他們另外一件受托的大事。
「關于大軍返京……」冷天色以肘撞撞他,「你手底下的人怎麼說?」
「他們說,他們原本就只效忠鐵騎大軍的主帥,何來叛徒之名?」想起屬下們一致又理所當然的表情,佐將軍就覺得他們鐵騎大軍有默契得好笑。
冷天色錯愕地瞪大眼,「都不怕被逐出天朝?」原來除了他們兩個之外,鐵騎大軍中還有那麼多不怕無家可歸的亂臣賊子。
「會怕,就不會留在北武了。」佐將軍邊笑邊搖首,「他們和朝中那些人不一樣,他們不是權勢的人偶。」
相較于天朝裹的那些政客,他就覺得還是他們武人較為可愛,骨頭也較硬,不會風兒一吹就隨處倒,想想京中那些審慎選擇勢力投靠的文武大臣,以及各自想要為皇的人,或是在時機來到時紛紛選邊站的皇子,他們的感情朝夕可變。而他們這些一根腸子通到底又不知變通的武人,感情最真也最不變質,在看穿鐵勒嚇人的外表,熟悉了鐵勒之後,他們皆不想回到京兆那個充滿變量和背叛的地方,與那些永遠也不能月兌身的人,繼續在那大染缸里攪和到無止無休。
「這次揮兵中土,對手可不是什麼外人。」雖然是很高興,但冷天色還是要把話先說清楚。「去告訴他們一聲,想退出就趁早,我可以睜只眼閉只眼,但要是上了船,就別想反悔,若是讓我知道有人想暗中造反……」
佐將軍有自信地聳聳肩,「放心吧。」
「糧草都備齊了?」冷天色在心底估算了鐵勒給他的時間後,對鐵勒交給他打理的這個任務有些頭疼。
「北武王在打點了,應該很快就會備妥。」那個北武王一听鐵勒要揮兵返京後,早就樂得忘記身上有什麼傷了,興奮地指使了一大堆人去幫鐵勒辦這件事。
冷天色只擔心一個人,「有沒有寰王的消息?」現下只希望野焰千萬不要半途殺出來攪局。
「探子是說……」想到這個,佐將軍就一個頭兩個大。「寰王並沒有返京。」
「沒返京?他不幫翼王了?」他低聲怪叫。
「看樣子,寰王可能是要與王爺一戰。」听說寰王在率雄獅大軍東進後,並未一如所料地返京助翼王一臂之力,而是不顧翼王之命前往北向的返京道。
「呼……」冷天色深深吐了口大氣,復而疲憊地搔著發,「叫底下的人乘機多休養生息,再過不久,他們就又有得累了。」幸好鐵勒並未動用鐵騎大軍所有的兵力,不然才打下一個北武國,眼看又要再次出征上陣,換作其它大軍,恐怕累也累死了。
佐將軍憂心忡仲地撫著下頷,「你認為王爺與寰王交手,何者會勝出?」
「別忘了寰王可是王爺一手教出來的。」這點連想都不需去想,野焰有幾兩重,鐵勒再清楚不過。
「也有可能會青出于藍啊。」听人說太阿兵書落在野焰的手上,士別不只三日,說下定野焰會讓所有人都刮目相待。
「青出于藍?」冷天色嘲弄地揚揚眉,「你認為這個機率有多大?」
他考慮了許久,最後嚴肅地皺著眉心,「不大。」無論是年資還是戰歷,怎麼看都還是鐵勒的勝面較大。
「現下我只擔心,王爺有沒有法子對寰王下手。」保護野焰那麼多年了,如今兄弟要在戰場上相見,鐵勒能夠狠下心來嗎?要是鐵勒真能夠的話,那野焰會不會更加心碎?
對于這個問題,佐將軍除了也是一臉的茫然外,同樣也很難想象那個局面將會有來臨的一日。
「這個……就很難說了。」但願,到時可不要兩敗俱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