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淨不知道她是怎麼回到家的,整個人的反應完全木然。
她走出房間,攔了車,說了住址,然後就回到家中。
原本頹喪的精神,在見到父親之後,神智整個回歸,知道她沒有喪氣的權利,至少,得讓父親知道情況不對。
她鼓起勇氣走到父親身旁,將今早的沖突逐一說清楚,水峰大驚失色。
「怎麼會這樣?你說言炎會抽手?你們昨天不是還好好的?」
水淨只是搖頭,她無法對父親解釋他們之間的事。
「爸,你必須再想其他的辦法。」水淨只能這麼提醒他。
「這……這……」水峰突然又想到。
「言炎那小子不肯幫忙沒關系,但是,他爸跟我是多年好友,他不可能袖手旁觀。」水峰對好友有信心。
水淨還是搖頭。
「言炎說了,他這兩個月已經接手了公司大部分的工作,股權也完成移轉,伯父只怕是有心無力。」水淨咬牙,怎麼也沒想到,言炎在憤怒的時候,可以這麼無情地對待她。
水峰一下子也慌了手腳,不過畢竟是老江湖,很快就鎮定下來。
「好,這小子敢這麼要我,難不成真以為我老了、沒用了……」水峰雖然束手無策,但不願妻女因此而擔心,只能故作無事狀。
「我到書房去打幾通電話,你們不用擔心。」水峰還不忘安撫水淨。「淨兒,爸不怪你,言炎那小子不是個好東西,不嫁也罷。」
水淨很感激地向父親點頭。
她有一個好父親,縱使沒有血緣關系,縱使只是養父,他仍舊對自己極好,像個親生女兒一樣。
或許,這就是她所能獲得的全部。
擁有親情已經是上天給的福氣,她……沒有資格享有愛情。
奢求的結果,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心,一次比一次更深的痛。
那痛像是刻在骨子里,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個動作,都能拉扯那道傷,痛,不停重復。
「炎……」水淨低喚著這個名字,她痛極、恨極,卻也……愛極。
***
經過一個晚上不停的撥打電話,拉下老臉的水峰,終于找到了救星,拉著老伴淑芬的手,一臉的如釋重負。
「赫辛?」淑芬微皺起眉。「你說的是專門進口咖啡器具的那個赫家?他父親不是早已經去世,赫辛還認得你?還肯出手幫你?」
水峰用力的點頭。
「起初,我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沒想到赫辛一口就答應了!」水峰對這年輕人真是欣賞極了。
「可是……他一個進口商,能幫得了我們嗎?」那是一筆多大的資金,淑芬心里清楚。
「這就是我欣賞這小子的地方,沒想到青出于藍,而更勝于藍。」這時,水峰笑得更開心了。
「進口商只是他的副業,其實他事業版圖做得很大,不但在瓜地馬拉種植高山咖啡豆,進出口量驚人,也在貿易界小有名氣……嘖嘖嘖,真是個好小子。」水峰贊賞溢于言表,只差沒拍手叫好了。
「真的?」淑芬訝異極了。「赫辛這麼成功,還沒忘記你這個小時候老到他家泡茶的老頭子?」
「就是這樣才值得欣賞,他看好我的事業,所以決定伸出援手,我真的是……真的是……」水峰已經激動到說不出話來。
淑芬也同樣感受到老伴的心情,拍了拍老伴的手背,欣慰的點點頭。
還好,他的心血並沒有因為這個突發狀況而受影響,要不然老伴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而崩潰,這才是她最擔心的事。
「我決定了。」水峰突然冒出一句話。
「決定?」淑芬一臉疑惑,沒頭沒尾的,他是要決定什麼?
「我決定介紹淨兒跟赫辛見見面,我相信依淨兒的條件,赫辛絕對會喜歡。」水峰一廂情願的打定主意。
「這是赫辛的要求?」淑芬開口問︰「淨兒不會同意的,我看她很傷心,我想言炎傷她很深……」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淨兒認識赫辛,那是我自己決定的,我要我的女兒嫁個好男人,而不是個渾小子。」水峰對言炎的好感,已全然抹滅。
「可是淨兒……」
「她會听我的,她一向都听我的。」水峰自認這是對水淨最好的安排,固執的個性再度浮出台面。
淑芬輕嘆了口氣,雖然對言炎此時抽手的行為很不諒解,但總覺得女兒欲言又止,像是有許多隱情,更別說那心碎的模樣,就知道她用情很深……
這樣的淨兒,能跟另一個男人見面,甚至,滿足老父未說出口的要求,與赫辛發展出另一段感情嗎?
淑芬心存滿滿的疑惑,但老伴的脾氣她清楚,只怕她要阻止也沒有辦法了。
淨兒啊淨兒,你可要自己找出路了啊!
***
猛地睜開了眼,言炎在沙發上驚醒。
已經幾天了?
他每天沒日沒夜的埋頭在工作里,用無盡的專注,讓自己隔絕父親的責備,說他罔顧道義,竟然對長輩的死活置之不理。
他用更多的工作來麻痹自己,告訴自己那是他們應得的下場,商場無情義,他是最徹底執行的人。
只是,當他倦極,當他閉上眼時,他就能隱約听到一個虛弱卻堅決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輕訴。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但是我還是想說,我真的好愛你,真的……
天殺的!
他又不是傻了、癲了,怎麼會相信她說的話!
他還記得父親用斥責的眼神看著他,問他這麼對水家、對水淨,難道心里不會愧疚嗎?
他當然不覺得愧疚!
因為那是她自找的!
只是,他仍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關于他的牽掛,關于水淨的眼淚,關于他們之間的那些曾經……
一切都復雜得可以。
但,現在的他不想去厘清那些,他不要想她!無論是任何的事,他都不願想到她!
只是,有許多事往往事與願違。
行動電話響起,他訝異地發現竟然是父親來電。
原本想不予理會,但父親卻一通又一通的試撥,像是非聯絡到他不可,他索性接起電話。
「爸,你不用說了,我說不幫就是不幫,我累了,要休息了。」言炎把話說得很白,打算講完他想說的話就要掛掉,卻不意听到電話里傳來的是母親的聲音。
「等等?」言母詫異地開口。「你還是決定不幫水家?」
「爸要您來當說客?」言炎在沙發上躺下,輕閉上眼楮,隱約又見到那雙含淚的眼。
「不是,我听你爸在客廳講電話,好像是水家打來的,說財務危機已解除,我還以為是你伸出援手,才急著拿你爸的手機打給你……」她的手機擺在二樓的房間里。
「解決了?」言炎一愣。「是誰處理的?」
「我一直以為是你……」言母一臉疑惑。「我听你爸談到要見面,要吃飯那些事,還說‘他’會是個好女婿……」
憤怒的情緒像是火焰,隨即在言炎的周身燒起,狂猛的妒火夾雜著怒意席卷而來。
她說愛他的話還言猶在耳,今天就傳來她要嫁給別人的消息?!
真是荒謬!
真是太荒謬了!
言炎暴怒的想著,萬分火大,卻又不肯去細思自己究竟在氣什麼。
「言炎……」言母輕喊了聲,覺得情況愈來愈復雜。
「媽,有什麼事改天再說,我要去忙了。」言炎直接就掛了電話。
水淨……
輕念著這個名字,言炎幾乎咬碎了牙。
她想嫁人?
她想嫁給別人?!
有他在,她一輩子都別想!
***
事情的轉變出乎水淨的意料,父親的財務危機解除了,但是,她的危機卻出現了。
「爸,我不想……」她知道父親的打算,但是她不願意配合。
「他救了爸爸的公司,我們請他吃個飯也是理所當然,這是禮貌。」水峰義正辭嚴,一句話就讓水淨將拒絕的話吞回去。
「那就這麼決定了,你去換個衣服,我們待會兒一起出發……」
水峰話還沒說完,門口就傳來一句冷冷的聲音。
「要吃飯,你自己去,水淨沒空。」言炎簡單地說道,銳利的目光跳過水峰,饑渴的打量著她,沒有放過任何一處。
已經幾天了?
他已經幾天沒見到她,而她……卻仍舊該死的美麗。
「誰讓你進來的?」水峰挺身擋住他銳利的視線,不悅地看著外面的奴僕。
「我曾經是你的座上賓,很顯然你把我視為拒絕往來戶,忘了通知下人們。」言炎冷冷開口,沒有讓他們知道,就算有千軍萬馬攔在門口,也別想擋住他。
「你來做什麼?」水峰的態度冷硬,不歡迎這個差點讓他陷入險境的家伙。
「我來……找她!」言炎伸手直指著水淨,黑色的眼楮聚攏滔天的憤怒。
水淨的一顆心格外忐忑,接觸他那雙冰冷的黑眸,不由自主從內心顫抖起來,知道他的出現,絕不會是因為想念她……
偏偏,她還是壓不下情緒,眼里涌現了藏不住的渴望。
而那樣的眼神,教言炎震懾。
為何,她還會有那樣純真炙熱的眼神,像是她很想念他,很不想離開他,甚至想投入他的懷抱里……
該死!他的心又動搖了。
「你必須跟我走。」言炎冷笑著,表情陰鷙。
水淨整個人一震,不知此時心口涌上的究竟是什麼感覺。
她還在細思,水峰就直接替她給了答案。
「她哪里都不會去,她又不是笨蛋。」水峰強硬開口。
言炎的眼楮緊盯著她,嘴角有著最殘酷的笑容。
「這個答案,你最好自己問問你的女兒。」
水峰冷哼一聲,倒也不是想順言炎的意,只是想讓言炎死心,于是便開口。
「淨兒,這個渾小子叫你跟他走,你肯嗎?」
這問題問得水淨猝不及防,她整個人一震,臉色蒼白地看著言炎。
言炎沒有說話,只是緩慢地移動腳步,來到她身邊,用他那雙深邃的眼楮,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看得她心慌意亂的。
水峰再遲鈍,也知道淨兒與言炎的關系非比尋常,一下子竟也忘了要阻止。
「跟我走。」言炎的問句變成了肯定的命令口氣。
「為什麼?」水淨啞了半晌,掙扎了好一會兒,決定問出心里的話。「因為你想我嗎?」
「你想太多了……」言炎看穿了她的期待,帶著惡意微笑,來到她的身邊,一字一句地毀滅她的希望。
「我來,只是因為你欠我。」言炎低沉的聲音里充滿控訴。
一句話教水淨受不了的閉上眼,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想鎮定下來,卻止不住顫抖。
終究,他還是恨她。
她實在是渴望他的愛,渴望到傻了……
他是那麼恨她,那麼憤怒著她的離去,她怎麼還能對他有什麼期待?
水淨不停地嗤笑自己,但是卻止不住奔流的淚水,一滴一滴的落下。
還是那麼愛他呀!像傻瓜一樣的自己……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站在面前的言炎,心痛得不能自已。
她完全沒有頭緒,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要怎麼做,她覺得自己就要崩潰了。
然後……她看見他那雙冰冷的眼里,閃過一抹不知是什麼的情緒。
接著,他伸出了手。
沒有半點強硬的逼迫,只是溫柔的邀請。
就那麼簡單的一個動作,她看見他對自己伸出了手……
剎那間,她心中原本就不堪一擊的高牆,頓時崩塌掉落。
水淨喉頭一哽,想也沒想,身體已經自主做出了反應,小手直接放進那雙寬厚溫熱的大掌中。
「淨兒……」水峰憤怒的聲音響起,水淨已經無暇去理會。
正如言炎所說的,她的確欠他。
父親的財務已沒有燃眉之急,現在,該是她償還言炎的時候。
「爸,對不起……」水淨對著水峰愧然的點了點頭,跟隨著言炎的腳步,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
***
「你狠,你果然夠狠。」言炎帶著水淨一到車邊,隨即松開了手,額冒青筋,鼻翼翕張,冷漠以待。
「我沒有……」水淨胸口一窒,幾乎無法呼吸。
「你不但背叛了我,而且,你還想嫁給別人。」言炎的聲音冷硬,宣布了她的罪狀。
「不是這樣,那是我爸的決定……」水淨臉色蒼白,震懾地看著他,嗄啞地反駁。
「是,只要是你爸說的話,你什麼都听,他叫你陪我吃飯、相親,你便乖乖照做,現在,他如果要你爬上赫辛的床,你是不是也願意爬上去?!」言炎怒極吼道。
在來的路上,他已經透過小道消息,把一切的來龍去脈全弄清楚,只要想到水峰想把水淨嫁給赫辛,他就氣得無法思考。
「你在說什麼?」水淨愣住了,無法置信地看著他,一股難以忍受的疼痛直襲她的胸,碎心裂肺。
「你難道想否認?水峰沒有把你嫁給赫辛的打算?!」言炎大吼。
「我……」水淨氣一窒,臉色更加刷白,不自覺地調開視線。
她的反應證實他心中不安的猜測,狂猛的妒火夾雜著怒意席卷而來,燒毀其余縴細的情感,他在絕望與憤怒中無法思考。
「那你跟個傀儡、跟個妓女有什麼兩樣!」沖天的憤怒教他失去理智,不禁口出惡言。
水淨怔了、傻了!
她戰栗地側著頭,小手捂著唇,不敢相信的看著他,像是終于看清了他。
水淨緩緩地搖著頭,無法相信自己愚蠢至此,想起剛才在屋內,看著他伸出手時,她還以為他終究是要她的,終究是在乎她的。
原來不是,從來就不是,在他的心里,她是個妓女……
心,好痛好痛,椎心刺骨的痛。
水淨不停的搖著頭、再搖著頭,卻怎麼樣也無法把他的影子搖出腦海中,更別說要把傷害從心口剝除。
言炎看著她的反應,心口泛出一陣說不出的慌、說不出的痛。
她為什麼出現這樣的表情?為什麼像是承受不住某種打擊?為什麼像是……很後悔認識他一樣?!
「該死!你那是什麼表情?!我說錯了什麼嗎?我誤會你了嗎?」言炎低咆著,捧著她的臉,不讓她搖頭,不愛見她掉淚。
一股沒來由的恐慌充塞心胸,他既憤怒又驚恐,他直覺自己就要失去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阻止。
「不要踫我、不要踫我……」水淨虛弱的搖頭,小手握住他的手背,想將他的手推開,卻掙扎不出他的掌握。
她的心好痛,她沒有辦法呼吸,她覺得她就要死掉了……
「不準拒絕我,我不準你拒絕我!」言炎更火,臉色黑沉而難看,反鉗住她的手,俊臉貼得很近很近。「你是我的,是我的。」
他霸道的擁她入懷,感覺到她胸腔因啜泣而傳出的震動,他驚慌的吻住她,卻嘗到她的淚,他好慌、好慌……
「該死的,你別哭!」言炎捧住她的臉,無法抑止的愛憐情緒蔓延。
「我停不了……」水淨輕咬著下唇啜泣。
他劃下的傷,好深,深到她無法控制的地步,淚,自己流下,她無力制止。
言炎輕嘆了口氣,輕吻細細落下,吻上她頰邊的淚,有著濃濃的心疼。
「炎……」她不由自主的輕喊著他的名字。
不同于以往的狂野霸道,這個吻,溫柔得讓她無法反抗,他不停地吻著她柔女敕的紅唇,細細地親咬她的嘴角,逐漸加深,吻得更溫柔、更霸道,也更激烈。
「水淨、水淨……」他不停低喚著她的名字,像是對她撒下一道無邊的網,她無法掙月兌,也不想掙月兌。
她的順從,像是給了他鼓勵,他逐漸吻得激烈而徹底,霸道地需索,在她最沒有防備的一瞬間,輕易闖入禁地,也侵入她的心。
水淨眼眶蓄積的淚,再度從眼角滑下,她再度察覺到一件事,五髒六腑全絞在一起,陣陣抽痛著。
他恨她,他要她,卻……不愛她。
她愛他,她也恨他,卻……離不開他。
她懷疑,自己這一生都會是他的禁臠,這或許是她擺月兌不了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