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了一個很甜的夢!
夢里,水淨又回到過去,那甜蜜的日子、那相依相偎、互相取暖的日子,那個離幸福很近很近的位置。
突然,夢就碎了,她回到現在,迎向一雙不復溫暖的眸子。
「醒了?」言炎用極近冰冷的語氣開口,黑眸里有著成功壓抑的情緒,看不出任何波動。
「Simon……」水淨急切開口。
「叫我言炎。」他冷冷打斷她,不想再听她喊著那個名字,那代表他曾被欺騙的過去,那段被假情假愛蒙蔽雙眼的日子。
水淨頓時啞了口。
知道說什麼也沒用,她索性垂下了眸,不願他看見自己眼中,被他無情言語鞭撻的傷心。
氣氛頓時沉悶,言炎就在她床邊,目光沉沉地盯著她,不說話,卻也不離開。
他持續瞪著她,目光莫測高深,以冷寂的靜默延長對她的凌遲,就算她閉上了眼,還是能感受到他的怒氣。
「那麼生氣,為什麼不轉身離開就好?!」水淨有些賭氣地說,揚眸迎上他的。
一句話,教言炎的怒氣更盛。
他也想知道,他為什麼不轉身離開就好,就像她對自己做的一樣?!
但,該死的!
看到她昏倒在他的面前,看到她一臉慘白的臉色,他就是走不開!他就是做不到!
氣氛持續僵凝,接著,言炎听到自己問出了口。
「你為什麼會昏倒?」他的臉色很難看,以平靜的聲音隱藏心中翻涌的怒火。
「你還會關心嗎?」水淨無奈地說道,企圖維持著冷靜的態度,將真正的情緒隔離在靈魂的最角落,怕被他再一次傷了心。
「那是外頭兩個急于娶媳婦的人叫我問的,他們一點也不在乎,縱使他們娶進門的是個騙子,但是我做不到。」言炎眼眸一沉,開口說出更傷人的話。
胸口竄過一陣刺痛,水淨知道他不會原諒她。
「我去告訴伯父、伯母,說水淨無福消受……」水淨一時氣惱,也沒想到父親的處境,只是不想繼續看著他傷人的臉孔,直接就想從床上起身。
而她因暈眩仍在,急于起身的她,腳步無法平穩,腳才落地,又差點要往床後跌去。
「你在做什麼?!」言炎眸色一驚,伸出手來,大掌用力一扯,想也不想地將她納入自己的懷中。
撲鼻而來的熟悉男人氣息,卻不再帶著溫暖,水淨只覺得一陣鼻酸。
從今而後,她能得到的言語,大概就是這般冷漠責備的語氣了。
她的胸口好痛,因為他的眼眸好冷,而她,真的不想再看到這一雙眼。
「我去跟他們說清楚,說你對這樁婚事沒有半點興趣,說你……」水淨氣惱的對著他開口急言,一把推開他,無奈氣血上沖,她的雙膝又是一軟。
天地在旋轉,等到她真正能夠穩住身子時,她已經再度回到他的懷抱中。
「該死!」言炎雙臂一收,將她縴細的身子嵌進他的身體里,胸口有一股無法宣泄的緊繃情緒。
他黑眸一黯,無法明白是怎麼回事,都已經這個時候了,她居然還可以影響自己的情緒。
「如果你以為這樣,就能獲得同情,那你就錯了!」低沉的聲音接近咒罵,灼熱的呼吸吹拂在她蒼白的頰上。
水淨緊閉雙眼,痛恨著自己此刻的軟弱,卻又無法推開他。
幾個深呼吸之後,她揚眸望進他的眼里,努力裝出堅強的模樣。
「我不打算獲得同情,現在,你可以放開我了。」雖然已經收拾好心情,但她的心就是忍不住疼痛。
他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
言炎凝著她,似乎想確定她話里有幾分可信。
半晌之後,他還是拒絕相信她!
他幾乎是半扶半架著,將她「擺」回床上,水淨還想開口抗議,他劈頭就丟下一句。
「不準動,等我回來。」言炎極具威脅性地傾向她,鼻尖幾乎就要踫觸到她,下一秒霍地抽身離開。
水淨不知道他有何打算,只是頹然的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她該怎麼面對他。
她的思緒一團亂,她不知道他沒走的原因,是因為不想讓兩家長輩生氣,還是他只想留下來折磨她。
「吃掉。」
言炎端來了一盤飯菜,上面雞鴨魚肉都有,層疊在盤子上,份量多得像是在拜神。
水淨微蹙起眉,看著他一臉尷尬的將那盤飯菜往小幾上一擺。
「起來吃掉。」言炎開口命令道,語氣凶惡,大手往她伸來,動作卻意外地輕柔。
水淨怔怔地看著他,腦中空白,難以呼吸,無法確認他的溫柔。
像是察覺她的目光,言炎開口替自己解釋。
「伯母說你最近吃得不多,叫廚娘準備的。」言炎強作鎮定,轉身拿起餐具。
水淨怔愣的將目光移向那盤有如小山的飯菜,心里涌起一陣暖意。
廚娘從小看她到大,知道她食量小,更知道她不愛魚肉,這盤「豐富」的晚餐不是廚娘準備的,而是……他。
他還關心自己嗎?
就沖著這一點,再怎麼吃不下的水淨,也要吃下去。
于是,她接過餐具,端起餐盤,開始囫圇吞咽起來,一邊吃,眼眶竟忍不住濕潤,感動于他的溫柔。
「怎麼了?又不舒服了?」言炎察覺到她的異樣,只是她一直垂著頭,他沒能看到她盈眶的淚。
一句問候,代表他睽違已久的溫柔,卻讓她更加想哭,胸口的感動,幾乎要逼出她的眼淚。
「怎麼了?很不舒服?」言炎的臉色顯露出他忘了隱藏的擔心,大掌忍不住撫上她的額,想知道她的體溫是否正常。
水淨揚起被淚氤氳的迷蒙雙眸看著他,朦朧之間看見他好看的臉上,浮現出久違的溫柔神色,她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
她的淚,像針一樣扎著他,而她一再地擺出無辜的表情,那虛偽的眼神還是能夠刺痛他的心,言炎危險的眯起了眼。
明明知道眼前的她擅于欺騙,他卻仍舊無法對她的淚釋懷。
「不是說過了不想博取同情嗎?那這些淚是什麼?」言炎咬牙切齒的低咆。「還是你的話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水淨因為他的話而瑟縮,心中的疼痛愈來愈尖銳,她再次垂下眸,不願意去看他眼里殘酷的鄙夷神色。
她覺得無奈,也覺得心碎。
現在的她,只怕是做什麼都不對了……
她擱下餐具,用手背拭去臉上的淚,他的溫柔……只是她的想像,盯著這原以為是他替她準備的餐盤,淚水卻愈擦愈多、愈擦愈多。
看著她的淚不停的落下,言炎眼里有著憤怒的火焰。
他的理智與情感在拉扯,他甚至氣怒得想要勒死她,因為她是如此地善于偽裝無辜,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幾乎要逼瘋了他。
「你不要哭了!」他的心因為她的眼淚而疼痛著,想伸手抹去她的淚,卻只是緊握,將情緒緊緊壓下。
水淨因為他的惡吼而瑟縮,小手持續抹去淚,靜靜地搖頭。
她也不想哭,不想在他的面前流露出弱勢的姿態,但是她的淚就是不听使喚,落不完。
「你不要哭了!」言炎惡狠狠的命令道,卻知道她根本不會听。
「我也不想哭,但是我做不到,我就是做不到!那你想怎麼辦?!」水淨咬著下唇,滿臉淚的握拳抗議,氣得連說話都發顫。
見她大眼閃著淚光,定定地看著他,兀自沉默,眼里有著不服輸的倔強。
言炎抿著唇,臉色僵硬。
怎麼辦?
她這個罪魁禍首,竟然還問他想怎麼辦?
如果他知道該怎麼辦,那他就不會一方面氣得想殺人,一方面又想把她揉進骨血里。
房里,一片沉寂,兩人的視線緊緊膠著,在天秤的兩端維持恐怖平衡,誰也無法取得優勢。
只是,當水淨的淚再次落下時,她的身子隨即被擁進熟悉的懷抱里,好緊好緊的抱著。
「你這該死的家伙,你听不懂中文嗎?還是要我跟你說英文,我說別哭、別哭了,你就是听不懂嗎?」言炎用力的抱緊她,用著能吼聾人的音量,在她的耳邊大吼著。
「你該死的……想要……氣死我嗎?!」言炎氣一窒,壓抑的表情有些破碎,粗聲粗氣的語氣里,卻也揉入了一絲無奈。
當下,輸贏立見!
她的淚沒停,直接沾濕了他的衣;她的心則柔了、軟了,卻也酸了。
***
走在淡水河邊的漁人碼頭,華燈初上,戀人儷影雙雙,不時有嬉笑聲音傳來,教水淨覺得好諷刺。
「我不知道在我們大吵一架之後,你怎麼還會听他們的話,帶我出來散步。」水淨看著別人笑意嫣然,更覺心情沉重。
「我們沒有吵架。」言炎糾正她的話。「基本上,是你失控了。」
她哭倒在他懷里,用盡全力的捶打他,雖然他自始至終,都沒制止她「施暴」的動作,卻驚動了外面的長輩。
他們對于兩人「初識」,卻有如此大的情緒轉折十分不解,但同時間也十分欣喜,認為原本不樂觀的聯姻,可能大有轉機。
畢竟,還沒見過言炎對哪個女孩抱得那麼緊過……
于是,長輩們眉來眼去,心中有著共同的默契,直接把兩人推出門外,大門一關,叫他們吃自己去……呃,是叫他們出去走走。
「就算我失控了,你也可以不用理會我,你讓我哭個夠,不行嗎?」水淨嘆了一口氣,不明白他明明惱怒著她,為何卻又不肯放過她。
言炎沒有回答她的話,大步的往前走去,不回答她這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問題。
只是,雖然心里氣極,但是她的傻樣,還是教他有些忍俊不住,不自覺想起初識的那一天,她傻傻被吻,還一臉陶醉的矬樣……
心里涌起甜蜜,言炎隨即驚覺,一腳將過往的甜蜜踢開,重新設想她的行為,猜測著,是不是那時候,她就用她清純的假相在蒙騙他?
是的,一定是的!
而他,怎麼能任她暗地里嘲笑,直到需要他伸出援手時,她繼續演戲下去?繼續欺騙他的感情?
好!既然她要這麼裝,那他就將計就計,一定要她付出代價!
心雜亂而無緒,言炎知道接下來該做的事,就是陪著她甜蜜,陪著她演著以前那段虛假愛情的游戲,陪著她談情、陪著她說愛,以為兩人可以天長地久……
然後,他會冷冷撇下她,教她後悔莫及!
是的,這就是他的打算。
與她和平相處,甚至甜甜蜜蜜,都是他的計策之一,絕不是因為他還眷戀著她什麼。
絕對不是!
水淨在原地駐足,看著他寬闊的背影大步邁去,她又是一陣心酸。
從來,他都不會丟下她一個人,他總是會回頭,向她伸出手,兩人攜手走過大街小巷,走向日落、走向黃昏。
「還不快來?!」
她的思緒還在回憶,突在言炎就停下腳步,像以前一樣,對她伸出了手。
水淨像是被下了定身咒,怔愣地看著他伸出來的大掌,像是他的手指頭沒來由的多長了一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傻瓜,快來,還在想什麼?」言炎催促著她,決定將自己的打算付諸行動。
她用假情假愛欺騙他,那他,就加倍奉還,讓她以為上了天堂,之後再一把將她推入地獄里。
「你怎麼……」怎麼突然改變了態度,水淨感到訝然。
言炎望著她,久久不語,最後只是將眸光凝望遠方,輕輕說了一句。
「今天,我們已經吵夠了,現在,我只想像以前一樣慢慢地走,有什麼恩怨,以後再說吧……」
看著言炎的側臉,听著他無奈的語氣,水淨察覺到他的改變,看出眼前的他似乎與今晚稍早時有顯著的不同。
「你不生氣了?」水淨望著他,著迷于他夕陽下的側臉,金黃色的光灑在他的身上極為迷人,就算讓她看一輩子都不會厭倦。
「如果我說我不生氣了,你會相信嗎?」言炎轉過頭問,盯著她澄澈的眸子。
水淨啞口。
雖然她很希望他不要生氣,但是這樣的轉變未免也太快了。
看出她的疑惑,言炎也不急進,只是輕嗤一聲。
「不告而別的不知道是誰,想要嫁人的也不知道是誰,還懷疑起我來。算了,我們還是回去吧!」言炎作勢將伸出去的手背在身後,一副不信就算了的模樣。
這麼一來,心慌的變成水淨,她三步並做兩步,趕忙追了上去,小手直接塞進他熟悉溫暖的大掌里。
「好啦好啦,不要生氣了……」水淨小聲地說道,看著他如同雕像般立體的側臉,表情純摯而充滿歉意。
「是我不對,都是我不對,可是你如果肯听我解釋……」她想他們的關系,一定能回到以前。
「好了,你別說了。」言炎打斷她的話,溫柔和緩卻也果決。
他告訴自己,現在的溫柔,只是為了以後的報復鋪路,而他,不願听她的任何解釋。
他不願承認,她的話對他極有影響力,他有可能會因此而心軟,他給自己的理由是,他不願浪費任何的時間,只是這樣而已。
就僅只是這樣而已。
水淨迎向他的眼,發現他的神情專注,黑眸中有著不明的火焰,似是在計畫著什麼,她心里浮現些許不安……
水淨猛地搖了搖頭,打斷自己的猜測。
自己真是做賊的喊捉賊,他都不想跟自己計較,她竟然還懷疑起他來了。
「只要你肯相信我一次,這樣就好,我什麼都不說了!」水淨對著他保證。
水淨澄澈的眼楮里,情感單純且專注,一心一意地看著他。
看著那雙眸,言炎的心里有種奇異的騷動,他連忙將目光移開,不想對她有太多的情緒。
假的,都是假的,他不能再次受騙。
「怎麼了?」水淨以為自己的多話,又惹他不高興了。
她知道自己不對,在兩人感情正好的時候,她不告而別,接著,他一回到國內就看到正要相親的她,任誰也無法接受。
只要他肯原諒自己,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會用全部的心思來好好對他,再也不讓他傷心難受了。
「言炎……」小手又輕推了推他,無辜的大眼眨了眨,撒嬌似的搖搖他的手,清澈的眼里逐漸浮現了淚水。
言炎看到她又要哭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言炎靜靜瞅著她,忍不住伸出手,擦去她眼眶旁的淚,伸出另一只手,撩開她粉頰上的發絲。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哭了?」無法否認,她的淚對他還是有極大的影響力,縱使極力控制,心還是忍不住擰了起來。
「從離開你以後。」水淨給了明確的答案,一臉認真。
這話,教言炎一怔,黑瞳中閃過一絲光芒,神情添了幾分若有所思。
如果說她是騙子,那她真是個最厲害的騙子。
在听到那句話的當下,他的心被撼動,幾乎就要信以為真了。
不行,他一定得讓自己清醒,要認清她的本質,否則,怎麼守得住這顆幾乎要陷溺在她偽裝溫柔眼眸中的心?
「那你……以後就不許再哭了,因為我已經回來了。」言炎徐緩地說道,伸手撫著她滑潤的黑發,他告訴自己,這只是計策之一,絕不是因為他心疼她的緣故。
那樣溫柔的表情,是水淨曾經見過的,在雪梨的小屋內,他總是這樣溫柔地理順她的發,輕吻她的唇角。
她的Simon回來了!
不……現在該說,那個疼愛她、寵溺她的言炎回來了!
水淨原本擔憂的神色一掃而空,精致的臉蛋上盡是歡喜的笑。
心中的大石落地,她一下子忘了羞赧,撲進言炎的懷里,雙手攀著他的頸子,好用力、好用力的抱緊他。
「言炎、言炎、言炎……」水淨激動地直呼著他的名字,腦子里除了他之外,再也裝不下其他。
只是,言炎沒有回應她的熱情,大掌輕撫著她的腰,神情夾帶著某種倦意,還無言的嘆了一口氣。
是你先對不起我的,別怪我,我只是把我曾經受過的痛,還給你而已。
這就是她所能得到的,一個類似愛情的幻象。
這也是他唯一願意給的,虛偽、短暫的溫柔。
當說再見的時間點一到,他會毫不猶豫地戳破這些假象,狠狠地傷害她。
他一定能做到!
一定!
在淡水河畔,夕陽西下的余光里,言炎對著自己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