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千娜都是昏昏沉沉的,像個行尸走肉一般。
但她依舊照著原有的行程,早上去騎腳踏車,順便買菜、買了水果之後,換上泳裝,然後在外面套上簡單的衣物,往海邊走去。
只是,當她走出門時,目光還是不由得往一旁有著綠草的涼亭里看去,正巧看到一對感情極好的未婚夫妻,正取暖似的相互緊緊依偎著,馮玉婷的縴縴五指,正在孟宸的胸膛上滑動著。
不知為何,這樣的畫面,還是讓千娜的心間一陣刺痛。
什麼都不能做的她,只能用最快的速度移開視線,期待著那陣椎心的痛楚能馬上消失。
她堅定的移動腳步,緩慢的呼吸,努力專注著繼續往前走去。
游泳!她要去游泳!
只要用盡所有的力氣游泳,徜徉在蔚藍的海水里,她一定能沖去心里的郁悶,回復之前的好心情。
她絕對、絕對不要再去想那些……不需要在意的事!
只是,惆悵的情緒一蔓延,就迅速佔滿她的心情,胸口涌上難言的苦澀。
未婚妻……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已經有了未婚妻。
看著她對他溫柔體貼的模樣,不難想像在他失憶之前,他們的感情一定非常親昵……
光是想到這一點,她的眼眶就熱熱的,胸口也覺得好痛,卻只能咬著粉唇,用力的甩頭,不讓自己哭泣。
只是,她仍有一點不明白。
未婚妻都出現了,為什麼他還不離開?還要這樣每日每夜的,在她的面前表演親密的戲碼。
嫌她的心還不夠痛嗎?
獻出一顆心,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狼狽。
眼睜睜的看著他擁抱著另一個女人,露出那麼溫柔的笑……
她的視線因為淚水而蒙朧,她咬緊唇,想以些許痛楚來維持理智。
說好了不想的,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她真是自找苦吃。
除了這樣自嘲之外,她想不出任何的法子來轉移她的心痛。
蔚藍的海水就在眼前,她大步的邁開,甚至用小跑步的方式想要逃離那紛亂的情緒,將自己浸入那沁涼的海水中。
用最快的速度月兌下衣物後,她直接沖人海水中,冰冷的海水嗆入口鼻,讓胸口一陣窒悶。
有那麼一秒……
真的有那麼一秒……她想放棄劃動雙手,讓自己被海水淹沒。
但無奈,她的求生太過旺盛,不由她糟蹋自己,很快的重新劃動雙手,在海水中悠游。
只是,泡在水中並沒有如預期般的舒服,水波輕拂在肌膚上,讓她想起那天救了孟宸的時候……
那天的他,身上什麼證件都沒有,大概是落在海水里了,那時他的臉上有著血水、海水,頭發也凌亂的貼在臉上。
縱使如此,他看起來還是很好看,當下她就迷上了他,以致于讓她接連做出一堆……不符合自己原則的事。
照顧他、收留他、喂飽他,甚至……還把一顆心都交給了他。
瘋了!瘋了!瘋了!
說好不想的,她是被下了什麼蠱?還是得了失心瘋?
整個思緒左轉右轉的,還是轉到孟宸的身上……
不!
不是孟宸,她該改個稱謂了。
之前以為他姓孟名宸,叫他孟宸也就算了,但是他的本名明明就是易孟宸。
孟宸、孟宸……
這兩個字怎麼听怎麼親昵,就是扎著她的胸口。
這個親密的稱呼,不該是由她來叫,她沒有那個權利這樣喊他。
只是,可能他自己也不覺得怎麼樣,畢竟他親愛的未婚妻,是「宸、宸……」
的直喊。
胸口傳來一陣窘迫的疼痛,千娜發現她不能在這樣的心態下繼續游泳。
到時,她雖無意要淹死自己,卻極有可能會溺死在這蔚藍的海水中。
她往岸邊游去,習慣游個幾下之後再探出頭來換氣,就在她換氣的途中,她訝然的發現前面巨大的黑影。
為了怕撞上其他人,她趕忙停下前進的動作想繞道而行,正意欲往一旁游去,卻訝異的發現那團「黑影」竟也跟著移動。
眼看岸邊就在眼前,千娜直起身,打算用走的離開黑影的範圍,卻不料才睜開眼,恰巧就看見那雙冰冷的黑眸正居高臨下的瞅著她。
「孟、孟……咳咳咳……」由于太過訝異,千娜「孟」了半天,也沒喊出他的名字,還因為驚嚇過度,冷不防喝了幾口水。
她過了一會兒之後才想到,該換稱呼了。
「易先生……」千娜邊咳邊說,慌亂的在水中站直身,叫著生疏的稱呼。
這人的動作怎麼這麼快,剛才還在涼亭里跟未婚妻卿卿我我,才沒多久時間,衣服沒換就直接下海泡水了?
還是因為未婚妻的出現,教他「肝火上升」,需要冷靜一下……
一想到這里,千娜的心又是酸澀又是難受,那些情緒逐漸累積成淺淺的怒氣,讓她迎視著他的眼,倒想知道他想干嘛。
孟宸的臉色一凜,因為听到她的稱謂而不悅,黑眸中的怒火一閃而逝。
「你叫我什麼?」他的雙臂環繞在胸前,但還沒被激怒。
「易先生。」千娜毫不遲疑的重復了一次。
「我叫您易先生,我知道您是新海紡織的業務經理、馮小姐的未婚夫,我一輩子高攀不上的高貴先生……」她很不希望自己的語氣流露出太多的尖酸,但是她太難過了,以至于說出口的每個字都沾染著她的心酸。
易孟宸的濃眉緩慢挑起,黑眸瞪著她,冷冽得如十二月的寒風。
「這些話是‘她’跟你說的?」這個「她」,指的當然是馮玉婷。
「的確是她說的。」千娜賭氣的回瞪著他。「難不成,這些事實有哪句話說錯了?
「錯得離譜了。」易孟宸徐緩開口,口吻讓人不寒而栗。
但是,在怒氣與心痛交雜之下的千娜,一點都不感覺到害怕,甚至還挑釁的重復著她的說詞。
「哪一句錯了?」千娜插著腰,怒瞪著他。「您是新海紡織的業務經理,您還是馮小姐的未婚夫,您更是我一輩子高攀不上……」
「閉嘴!」易孟宸惡狠狠的打斷她的話,目露凶光,只差沒有仰頭咆哮。「朋友就是朋友,有什麼高攀不高攀得上?-
聞言,千娜的唇辦顫抖著,想強迫自己微笑卻無法如願,最後只能擠出一個扭曲的弧度。
朋友。
他已經將他們兩個的關系,定義在「朋友」上。
他的話,說得一點兒也沒錯,也是她早就料到的結果,但是為什麼,她的心仍舊好疼、好痛。
那句話幾乎抽干她肺里的空氣,讓她不自覺的悄悄往後退,只想離他遠一些。
易孟宸的黑眸里閃動著光芒,他的眼掃過她蒼白的臉,沒有遺漏她的脆弱,更沒有忽略她的逃避。
「為什麼躲我?」銳利的黑眸注視著她。
聞言,千娜的心里涌上小小的酸、小小的疼,那種情緒好陌生,陌生到她不知該如何稱呼。
不躲他,難不成還要拿瓜子在一旁啃,看著他們在面前親熱,表面愉快,內心滴血嗎?
不,她沒有那種自虐的習慣。
「我要回去了,店里還有一堆帳需要整理。」千娜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直接閃過他,就要往店里走去。
她才走了一步,手腕就被他擒住。
「我幫你寫的住房作業系統,根本不需要月中作帳。」易孟宸眯起眼楮,黑眸中露出懷疑,更加證實她的確在躲他。
千娜先是一怔,察覺自己真的找了一個很蹩腳的說法,只能連連深呼吸,凝聚怒氣。
難不成他是存心跟她卯上,故意找她的麻煩嗎?
「反正我就是要離開,不行嗎?」千娜沒好氣的回瞪他一眼。
易孟宸驀地表情一僵,雙眸緩慢眯起,給了一個很肯定的答案。
「不、行。」他慢慢地說道,聲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緒,但手卻始終緊握著她。
千娜沒想到他竟然能惡劣到這個程度,連她要離開都需要他的同意?
「你會不會太過分了?」她握緊拳頭,瞪著他。
易孟宸那雙充滿復雜情緒的黑眸落在她身上,腦中思考著她說的那句話。
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答案很明顯,但是他不想承認。
被人利用了一輩子,現在換他利用他人,並不為過。
「為什麼躲我?」易孟宸伸手扣住她的下顎,筆直的看進她的眼里,沒打算讓她輕易閃過這個問題。
千娜的回答,是一陣很長的沉默。
「我在等。」易孟宸危險地眯起眼,下顎的肌肉繃緊,黑眸中隱約有著不耐。
他一向從容自得、一向穩操勝算,就連馮玉婷的出現,都沒讓他慌了手腳。
但是……千娜的閃避,卻讓他很不是滋味。
不曾遇過這樣的女人,竟然能讓他產生了激烈的情緒反應,更讓他負氣的阻止她的離開。
千娜的視線往上溜,瞧見他鐵青的臉色、銳利的視線,她的胸口也更加沉重,幾乎要不能呼吸。
他要答案……好,那她就給他答案!
也只有如此,她才不會給自己太多的冀望,認為他的追問是在乎。
她下希望自己還有一絲一毫那樣的想法。
「以一個未婚妻的心態來說,她不會希望見到我跟你走得太近。」為了不讓自己崩潰,千娜強迫自己正視問題。
「所以,你才躲我?」易孟宸微眯起眼。
對于他的問題,千娜無法回答,只能無助的搖頭。
她甚至不知道,她躲的是他?還是自己?
只是,她的回避讓他很不滿意。
「你考量的是她的心情?」易孟宸一臉嫌惡,濃眉緊皺。
「這難道不是你的心情?她是你的未婚妻,你難道不想多跟她相處一會兒,盡快讓自己恢復記憶?」她柔柔的開口,大眼中滿是無奈的神色,甚至還揉進一抹認真的心情。
說開了,她其實是擔心他的,縱使舍不得他離開,但她很清楚,他與她是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人。
既然無法在掌心里握牢,那她就得學習放開手。
痛到底,血就會止了吧。
聞言,易孟宸黑眸里的光芒,由嚴苛冷峻逐漸轉為復雜。
之前會選擇假裝失憶,繼續留在南部的原因,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他想靜待那些人出手之後,再做出適當的回應。
但是,事情卻出了錯-
那些人如預期的找來了,但是他卻發現自己似乎無法當下就抽手,他訝異且驚慌的發現,會不會在不經意里,已經讓這個女孩入侵了他的心……
心緒才起,就被自己狠狠的打斷。
不,絕對不會是這樣。
從來沒有任何女人能影響他的決定,馮玉婷做不到,更何況是程千娜。
他告訴自己,他不放開程千娜,是因為她還有利用價值。
他必須利用她的存在,讓馮玉婷嘗嘗被忽視的滋味,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他必須讓一切照著他原訂的計畫走,首先就是需要程千娜的配合。
于是,易孟宸低下頭來盯著她無助的小臉瞧,黑眸里那復雜的光芒,饑渴地吞噬她的身影,壓抑著他內心的渴望。
「我不想走。」他淡淡的開口。「我想留在你的身邊。」
只是,那幾個字才說完,他的心竟涌過一陣篤定,仿佛這才是他內心渴望的結果。
千娜的身軀微微一震,驚慌的情緒壓在她的胸口,她只能怔望著他的眼,因為那雙眸子里,有埋藏得很深的情緒,但她根本讀不出來。
是真?是假?
他說的是玩笑話?還是這才是他的真心?
她有滿月復的疑問,卻一個字都不敢開口問他,看著他那雙深邃難解的黑眸,她半點把握也沒有。
風吹來,帶來一陣陣的冷意,兩個全身濕透的人,就站在海水里對峙著。
像是過了一輩子,千娜長吁一口氣,軟弱地閉上眼楮,像是已經耗盡殘余的精神。
千娜揚眼直視著他的眸,受夠這樣的沉寂與僵持。
「你說……你想留下來?」她困難地逼迫自己開口。
「是。」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那麼……馮小姐該怎麼辦?」千娜淒楚一笑,笑容有些顫抖,不敢抱持著太大的希望。
畢竟,馮玉婷的強勢,在這些天的相處里,她看得太清楚。
馮玉婷不會輕易把他拱手讓出來,更別說……他還有其他的親人,不可以就這樣放棄一切。
易孟宸的手,輕柔的滑進她的長發里,將她看起來有些可憐兮兮的小臉拉近,直到兩人的額頭相抵,他溫熱的呼吸順勢的滑過她冰涼的肌膚。
「我不在乎她。」易孟宸不假思索的回應,原以為自己只是故意做做樣子,卻在這句話出了口之後,發現他確實是不在乎她。
千娜沒有避開他的接觸,任由他的呼吸包圍著她,逐漸迷惑她的思緒。
他的意思是什麼……難不成他在乎的人,是自己?
千娜在他的目光下不斷顫抖著,不敢想像如今自個兒是什麼模樣?
她是不是一只楚楚可憐的小狗,像是在向他乞討愛情?
她的黛眉緊揪著,心中煩亂到了極點。
易孟宸的雙眼閃爍著光芒,緊盯著她無助的模樣,第一次覺得自己可惡透頂。
他不是個會反省自己的人,尤其是在有利害關系的時候,他做任何事都不會有任何遲疑,但是……
當她用那雙帶著淚水的盈盈大眼瞅著他時,看得他的心一陣抽疼,竟然還涌起不曾浮現的罪惡感。
他從來沒有過那種感覺,但是眼前的他沒有第二個選擇,眼前奪回屬于自己的權利,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得幫我。」易孟宸使出哀兵之計徐緩地說道,筆直地看進她眼里,等待著她的反應。
千娜的的眼神慌亂,不安而困惑地看著他。
「我不懂……」她的心滿是茫然。「她是你的未婚妻啊!」
「我不管馮玉婷是不是我的未婚妻,但此時的我根本不記得她,我不能娶她,我甚至不想回台北,我不想離開你。」
一句一句,說得像是他的心聲,但只有易孟宸知道,這些都是他的推托之辭。
他只是要逼易興遠親自來到墾丁,對他開口承認他對新海紡織的貢獻與付出的心力,認同他的存在,真心把他當成兒子看待。
他明明能力較強,卻無法掌控大權,只能在一點能力也沒有的大哥之下做牛做馬……不,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听清楚他的話時,千娜不知道該感謝他的誠實,還是該怨恨他的自私。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用這種說法,要求她的幫忙?
是,在他尚未恢復記憶之前,他的確有可能想留在她的身邊,但是……那純粹只是因為他對自己不陌生,並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感情。
他以為他喜歡她,其實並不是。
但是這一點已經替他帶來困擾,他無法理解當他這麼說時,會讓她產生多大的錯覺?
更別說,他要是恢復記憶的時候,已經墜人情網的她,又該如何自處?
「千娜,幫我。」易孟宸握住她的縴肩輕搖著。「我只想留在你的身邊,你一定得幫我。」
他的催促,讓千娜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胸口有某種情緒不斷累積,壓迫得她不斷喘氣。
「不行、不行……我不能這麼傲……」千娜不斷地搖頭,此刻完全不能思考,只想離他遠遠的。
易孟宸的黑眸一黯,陡然發出一聲低吼,對她的拒絕終于忍無可忍,不願相信她竟然可以這樣無視他。
胸口突然涌起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那是一種異于憤怒的情緒,而是另一種更深刻、更細微的感觸,一種……不願被忽視的感覺。
他明明……就不該這麼在乎她的感情,但是此時的他,卻完全制止不了他出師無名的佔有欲。
在他的腦子還沒運作之前,他的雙手已經霸道又猛烈地將她抱入懷中,灼熱的唇覆蓋住她嬌女敕的唇瓣,制止她堅定的拒絕,吞沒她的抗議與喘息。
那一秒里,千娜是想推開他的。
只是,屬于他的氣息那麼強烈地環繞著她,他激烈的熱吻竄入她的腦海,柔軟了她的心,教她的雙腿軟弱得就快要支撐不住身子……
他收緊了雙手,讓她縴細的身子緊貼住他,千娜無可選擇的只能倚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
當她感受著他的體溫時︰心里隱約被放上了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得她再也喘不過氣來。
就在那一瞬間里,她確切的知道,她是真的愛上了他。
為了留在他的身邊,她竟然寧可讓自己喘不過氣來?這樣的自己,怎麼可能有辦法拒絕得了他……
就在她的低聲申吟里,他結束那熱切的吻,繼而低下頭來,將臉埋人她冰冷的頸邊,呼吸著她身上美好的香氣。
「幫我。」他再次向她開口。
這一次,千娜知道,她再也拒絕不了他。
就算會粉身碎骨,她也會在碎了的那一刻,才肯承認自己錯了。
現在的她,拒絕不了他。
現在的她,已經……愛慘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