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收拾好的行囊,葉緹的臉上一直是掛著微笑的。
村里的人送來許多紀念品,塞滿了兩人的行李,村民熱情的祝福與擁抱,都讓陸辰與王同感動不已。
好不容易等大家全都一一道別再見後,眾人都識趣的離開,留陸辰與葉緹兩人獨處。
四目相望,一幕幕回憶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從最初的針鋒相對,到最後的相知相惜,兩人無言,任沉默訴說一切。
「要好好照顧自己。」陸辰伸手輕拂她的臉,將她的發絲攏到耳後。
「我會照顧自己,別忘了,我可是大名鼎鼎的醫師。」淚霧氤氳了她的眸,她努力讓笑容看起來更甜。
他的心口在燒,離開的痛苦超過他所能承受,他心亂如麻、胸口發燙,緊握住她的手,像是想表達什麼。
「對不起……」陸辰腦中一片空白,找不到適合的詞匯。
「我最不想听的,就是你的道歉。」
葉緹阻止他接下來想說的話,她相信這些日子從他眼中看到的是愛情,雖然不夠深,但是,夠了。
每個人對愛情都有不同的解讀,她不該以愛為名,要求他做不想做的事,更別說是強迫他留下來。
「你該走了,再不走就趕不上飛機了。」反倒是葉緹看得開,她的表現出乎意料的鎮定,仿佛對離別一點兒也不在乎。
「有什麼事,記得告訴我。」看她表現的淡然,他倒覺得氣悶,心里有一絲冀望,如果她又哭又鬧的要求他負責,那他會走得毫無牽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顆心全系在她身上。
「嗯。」葉緹點頭應允,知道他說的事,該是擔心這些日子來的纏綿,是否已藍田種玉。
他其實擔心太多,無論她肚子里有沒有孩子,她都不會讓他知道,既然要讓他自由,就不可能讓他心有掛念。
司機走了過來,告知啟程的時間已到。
葉緹主動抽離他的掌心,將雙手背在身後,緊緊交握,感受他留下的余溫。
陸辰低頭看著空蕩蕩的掌心,不明的情緒在心中游走,有那麼一刻,他想緊緊擁住她。
但是他不行。
他知道那會摧毀葉緹好不容易偽裝起來的武裝,也會擊破兩人此時緊繃而曖昧的情緒,那後果不是他所能承受。
於是,他只是點點頭,最後一次深深凝望著她……而後轉身離去。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葉緹听到自己的心碎裂一地的聲音,噙在眼中的淚,正一滴、一滴的落下,無聲的掉落在心湖中,泛起一圈圈的疼痛,將她包圍。
自從陸辰離開後,葉緹生了場大病,連起身的力氣也沒有,身體里的某個部分像是被硬生生剝離,憔悴的讓人心疼。
珍娜走進房內,診斷女兒的病情,卻怎麼也查不出病因。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卻不敢輕易在她面前提起那個人的名字。
「葉緹,吃點東西。」珍娜舀起一匙清淡的粥,放在葉緹嘴邊。
葉緹搖了搖頭,揚手將唇邊的湯匙推開。「先放著吧,我等會兒吃。」
「葉緹……」珍娜又心疼,又不知所措。「你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你要我們擔心到幾時?」
葉緹咬咬唇,痛苦的閉上眼。
「我也不想這樣的,只是……」淚水終於滑出眼眶。
她想要忘記他,不想要跟他有任何瓜葛,但是……當她的心里還有他時,她怎麼能夠不想他?
就算現在知道,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堅強,那也太遲了,她的心已經遺落在他身上,跟著他一同離開。
「孩子,你必須堅強起來,你答應過我,要好好照顧自己的。」珍娜開始後悔了,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允許他們兩人交往。
「我以為我做得到!」葉緹無奈低語。當她發現,這一輩子或許再也見不到他時,她幾乎難過得想立刻死去。
「你必須做到,葉緹……孩子需要你。」珍娜握住葉緹的手,將診斷的結果告訴她。
葉緹收回無神的眸,轉向母親,紅唇張開又合上,半晌仍說不出話,直到眼淚涌出眼眶,一滴滴的落下。
孩子?
她有了陸辰的孩子?
她的掌心移向仍舊平坦的小月復,心里泛起陣陣悸動,唇邊的笑容逐漸揚起。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她應該雀躍萬分才對,但只要一想起有關陸辰的種種,胸口就覺得一陣空虛,空空蕩蕩的。
他已經離開了,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但是,她有了他的孩子,這何嘗不是件令人高興的事?
她不想再逼自己忘了他,她想要記得他,而且如今有了孩子,她想,她會一直、一直記著他的。
想著想著,淚水又涌了上來,她吸吸鼻子。
「媽,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她低著頭說道,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伸手接過母親手中的粥,逼自己一口口咽下去,和著流下的淚,心酸中帶著淺淺的甜。
回台灣後的日子,陸辰刻意將自己丟在工作的狂潮中,想藉此忘掉一些無法拋卻的記憶。
夜深了,他終於回到家中,冷清的屋子襲來一股沉悶的氣息,不但沒能讓他放松,還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直接走進浴室,月兌下一身的衣物,任冷水由蓮蓬頭直沖而下,卻依舊沖不去一身煩躁。
大手耙過發絲,他仰著頭讓水流過他的臉,強烈的水流刺激著他的皮膚,此時他渴望有一雙溫柔的手,拂過他的臉,輕吻他的頰……
又想到她了。
回到台灣已經一個多月了,心中對她的惦念非但沒有隨著時間消逝,反而愈加深刻。
見不到她的人,聞不到她的味道,照理說他應該會逐漸淡忘她的一切,但情形卻完全相反。
她已經忘了他嗎?
想起她說的話,她會用忘情草來麻醉對他的想念,幫助她忘了他的存在,他不禁想,他是不是也該帶一堆忘情草回來,妤幫助自己忘記她。
此時的他,相思泛濫成災,已經無法控制。
有人說,睹物思人……但是,他身邊並沒有任何關於她的相片、衣物,他不該如此想她才對。
他卻不知道……屬於他們倆的回憶,已被他小心收藏著,總在午夜夢回時,一次次闖出他欲封印住的思念。
王同曾經問他,為什麼不留下?
他說,那不是他出生的國家、不是他想生活的世界。
那里沒有你愛的人嗎?王同又問。
這一次,他啞口無言,無法說出否定的答案,卻又不甘心點頭。
他一向狂傲,從不肯為了誰而低頭、改變他的初衷,他不認為葉緹對他的影響力有那麼深。
他不敢貿然留下,因為怕傷害她,在還沒厘清自己的想法以前,他不能沖動行事,因為怕到時的傷害更深。
只是,當紛飛的激情歸於平靜時,思緒卻更加清晰。
他想念她。
思念不知何時已深入骨髓,在他每一個呼吸里,他渴望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藥香,只有在她身邊,他才能完全放松,一覺好眠到清晨。
拭乾身上的水珠,卻依舊拭不去想念,他懶洋洋穿上衣物,顧不著一頭濕發,就將自己丟進大沙發里。
該是眷戀吧!才會這樣一再的想起,他們曾有的過去。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他的思緒,他還來不及應聲,就听到王同心急的喊著。
「快開門,有位貴客來了,是不遠千里而來的貴客喔!」王同欣喜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
會是誰呢?
是誰會千里而來呢?
他的眼突然發亮,動作也跟著加快。
是葉緹嗎?
是她感受到他的思念,感受到他內心的掙扎,所以主動出現在他面前?
他迫不及待的開門,張口便喊。
「葉……」
尾音消失在空氣中,陸辰眉目間的興奮,被一股明顯的失望取代,握住門把的手竟有些發抖。
胸口的期望轉眼被刺破,陸辰吐了一口氣,呆愣地看著眼前同在孤兒院長大、沒有血緣關系,卻情同兄妹的方芷晞。
他的緊張與興奮驀地消失,心中覺得空蕩蕩的,像是某種深切的期待落空般,傳來微微的疼。
「哥,想我嗎?我從荷蘭回來了,意外吧?!」方芷晞興奮的抱住陸辰。
「結訓了嗎?時間過得還真快。」陸辰麻木的問著,心里被太多失望填滿,無法揚起任何喜悅。
「我到荷蘭的總公司待了好幾個月,為的就是要接受新的知識,學習怎麼樣能讓玫瑰長得更加美麗,你知道嗎?我現在是公司里最優秀的人才,主管們還說,我下一個任務,就是要到辛巴威去,非洲耶,我要到非洲去耶……」方芷晞熱絡的報告著近況,沒有察覺到陸辰的異色。
太復雜的思緒糾纏著陸辰,他幾乎無法分辨方芷晞到底說了什麼,直到听到一個熟悉的地名。
「非洲?你要到非洲去?」陸辰低頭,望進一雙水亮的眸底,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一絲驚詫。
「哥,你怎麼了?」方芷晞眨了眨眼,第一次看到他魂不守舍的樣子。
「你要到非洲去做什麼?」陸辰只是問著,沒有回答。
「總公司要在辛巴威投資玫瑰農場,我是他們屬意的人選……怎麼?你對非洲有興趣啊?」方芷晞偏頭問著,馬尾在她腦後晃啊晃的。
「他的興趣可大的呢!」王同見這兩人完全把他忘了,嘴里難得消遣著陸辰。
沒辦法,第一次對女人動心,就被這男人給搶了,搶了也就算了,還不知好好珍惜,這口氣他很難吞得下去。
陸辰瞪了王同一眼,頓時啞口,他指著沙發,要方芷晞好好歇歇腳。
「坐一下,我泡茶去。」陸辰往廚房走去,想藉此收拾翻騰的情緒。
磨蹭了好一下子,陸辰吸了一口氣,總算讓紛飛的思緒稍稍就定位,他端著茶盤出來,卻見到王同與方芷晞那若有所思的笑容。
「你跟芷晞說了什麼?」陸辰坐下,沒好氣的問著王同。
「你真的談戀愛了?」方芷晞單刀直入,不喜歡拐彎抹角。
陸辰瞪了王同一眼,一副「早知道你會這麼說」的表情。
「听說她是個巫醫?」方芷晞再問。
「她不是巫醫!」陸辰想也沒想就反駁。「她學的是中醫,用的草藥都有憑有據。」
「我還听說她是個又瘦又小又難看的女人?」芷晞努力忍住唇邊的笑意,繼續問著。
「她是瘦、個子不高,但是她可不難看。」
陸辰再瞪了王同一眼,懷疑他到底說了什麼。
「她有一頭很長的黑發,又柔又順,一雙水亮亮的眼楮,時時充滿生氣,脾氣很溫柔,但老是跟我吹胡子瞪眼楮……」陸辰怔怔的拿著茶具發呆,在腦海里勾勒著她的樣子。葉緹的影像還是那麼清晰,仿佛她隨時會在下一秒,就從他的想像中跳出來。
方芷晞與王同相視一笑,她湊到王同的耳邊,補了一句︰「看樣子,真的中毒很深了,我還沒見過他出現這樣的表情。」
王同點點頭,表示同意。
「葉緹昨天打電話給我。」王同瞅了陸辰一眼,漫不經心的說。
「她說了什麼?」陸辰趕忙問,手一個不小心,被熱水燙了一下,但他卻絲毫不在意。
「就一些應酬話嘛,說是謝謝我們到他們那里幫忙之類的。」王同故意賣著關子,一句話分成好幾段來說。
「還有呢?」陸辰傾近身子,動作間已無言表示出他的在乎。
「要我保重身體。」王同聳了聳肩。
「然後呢?」陸辰瞪大眼,一陣氣悶。
「她說她很想我……們。」王同惡意的將尾音說的極小聲,如預期般,見到陸辰慍怒的表情。
「她沒有提到我?」陸辰將身子拉回沙發椅背里,俊臉沒有一絲笑意。
「沒有!不過……她倒是提到了安德魯,說喬治已經原諒安德魯,讓他回到村里幫忙……」王同點燃第一條引線,果不其然看到陸辰跳腳的表情。
「安德魯?安德魯回到那里做什麼?」陸辰皺起眉頭,怒氣沖沖。
「誰曉得。」王同一臉無辜,企圖再點燃另一條引線。「听葉緹說,喬治還是很喜歡安德魯,還片面對族人宣布,要把葉緹嫁給他。」
或許是王同撩撥的意圖太明顯,陸辰先是氣得站起身,正準備咆哮時,卻在不經意間發現王同不懷好意的神情。
「你是故意的,故意說這些來刺激我?」陸辰收斂怒氣,但緊握的拳頭還是沒有放開。「喬治不會輕率決定葉緹的將來。」
王同手一攤,一臉無奈。「你要這麼說也好,反正,事情會怎麼發展,我一點也不在乎。」
話畢,他轉向一臉興味盎然的方芷晞。「我們走吧,看樣子,這茶喝起來鐵定很苦,我們還是別湊熱鬧,王大哥請你出去吃好料的,不要管你哥了。」
「好啊,我們吃好料去。」方芷晞從座位上跳起,心急的跟著王同,為的不是口舌之欲,而是她對陸辰的情史感興趣極了。
於是,兩人來匆匆、去匆匆,又消失在陸辰的視線中。
陸辰將浸泡過久的茶斟出,送入口中,那苦到發澀的茶,果然無法入喉,就像胸中那酸到幾乎要冒泡的思念。
他以為,一直以來纏繞在心中的是一種愧疚,是一種因對不起她而起的糾結,誰知……那糾結竟與日俱增,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思緒愈來愈清晰,他的胸口像是被挖開一個大洞,正空洞而麻木地疼痛著。
葉緹的愛來勢洶洶,讓他無法察覺自己真正的心意,對於她……他以為自己放得開。
「你最好想清楚,葉緹的婚期定在下個禮拜,她要是真的嫁了,到時你後誨也來不及了!」王同去而復返,決定再下一劑猛藥,雖然……那是一個天大的謊話,但為了陸辰好,他打算豁出去了。
「出去!」陸辰終於咆哮出聲,王同再也不敢多說,逃命去了。
陸辰頹然的坐下,將身子窩進沙發里。
她果真在他的身上下了情蠱,叫他日夜思念。
一切再清楚不過,他,的確是愛上她了。
深深、深深的愛上她了。
愛她的溫柔、愛她的輕笑,同時,也愛上她那怒氣沖沖的水眸。
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折磨,他終於明白,什麼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再斟了一杯茶入口,仍是苦澀,但入喉之後卻化作一種難以言喻的甘甜。
如同他的思念,在歷經千回百轉之後,終於讓他看清一切。此時他的心中,擴散出無盡的喜悅。
他怎會會這麼笨,到現在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葉緹啊葉緹,等著我!
我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