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終歇,月光從厚厚的雲層灑滿大地,她睡了一個好沉的覺。
伸伸懶腰,慕容姬在木床上悠悠轉醒,終于感覺自己一身的黏膩,與周身遍體的冷意——
哈啾!
冷不防地,她打了個噴嚏,卻也意外听到一聲低沉、滾過喉間的笑聲。
察覺身旁有人,慕容姬倏地睜眼,小手伸進袖中,準備隨即撒出「亡命散」。
她的反應很快,但對方的動作更快,一只溫暖的大掌,不偏不倚的制住她的手臂,阻止她的妄動,一個似曾相識的低沉嗓音,柔柔滑過她的耳蝸。
「慕容姑娘請手下留情,‘亡命散’的滋味,我可不想嘗。」司徒加澤帶著笑意開口,神態從容。
慕容姬美眸初瞠,借著窗外射進的月光,看清了立在身前的司徒加澤,語氣里滿是訝異,想起昏厥之前的事,容顏一怒。「你為什麼把我弄昏了?」
「我只是送進內力,你竟昏了過去。」司徒加澤不疾不徐說道,那語氣、那聲音,都讓人無法懷疑。
「胡扯!送進內力我怎麼會昏倒?」這個理由教她如何信服。
「這就是我要查出原因的地方。」司徒加澤神色自若,語音平穩,直直的望著她。
她中了毒,而且是致命而危險的情況,但詭異的是,她卻毫不自知。
「你?」慕容姬覷了他一眼,訝然同時知曉了他的意思,她露出一臉愉悅的左右觀看,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簡潔的小木屋里。
「這里就是‘放雲山’?」慕容姬沒想到,他竟然就這麼大剌剌的帶她回家了。
雖然之前他對她的美貌無動于衷,「疑似」有斷袖之癖,但此時他的行為,卻讓她不得不懷疑,之前的一切只是假象。「說吧!你將我帶至此處,究竟有什麼企圖?」
「我只是想弄清楚,你體內究竟有幾種毒罷了。」司徒搖頭。「你躺著再歇一下,湯藥就要熬好了。」
話音才落,他的大掌輕壓住她的肩,沒有讓她感覺到壓迫,卻讓她直不起身。
慕容姬的功夫不弱,但是她卻無法掙月兌他的壓制,頓時明白他是一個真人不露相的高手。
此時,鼻間傳來淡淡的藥味,似乎驗證了他適才的話。
「你真是藥神?」雖然已經確認過很多次,但她就是無法相信,那樣赫赫有名的傳奇任務,怎麼會是「他」?
不是說他相貌不好,或是其他的原因,純粹是因為他太和善、太親切了。
「我如果治不好你,這塊‘藥神’的招牌,就要砸在你的手上了。」司徒收回他的手,起身來到熬藥的小火爐旁查看火候,確定藥草都已發揮功效之後,拿出木碗,小心翼翼的倒出黑色的湯藥。
「趁熱喝了。」司徒把碗靠在她的嘴邊,聲音低沉而充滿堅決。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慕容姬伸出小手,推開那藥味濃厚的湯藥,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有些細節她忽略了。
「你需要盡快服藥。」他又把湯藥往她的唇邊靠過去。「你的體溫很高,氣血急涌,再不服藥會傷及五髒六腑。」
「只是淋了雨,得了風寒,哪有那麼夸張?」慕容姬反駁,充滿警戒的表情,仿佛他端來的不是治風寒的湯藥,而是致命的毒藥。
「信不信由你。」司徒輕描淡寫的回答。
他知道,她除了受風寒之外,身上還有種不知名的異毒,一如他們倆初識的那天,他也曾在她的脈象里察覺毒氣竄流的現象。
她說過,她使毒,自己多少會吸進一些,無傷身體,但,這一次也是如此嗎?
迎視著他疑忖的目光,看著他手里的湯藥、看著窗外的深山美景,這幾無人煙的偏僻小屋,慕容姬靈光一閃,突地想到此行的重點。
「喝下吧。」又一次,司徒將藥喂進她的唇,她終于听話的咽下,一雙大眼直直的盯視著他,絲毫沒有察覺入喉的湯藥的苦口。
藥湯才見底,慕容姬就心急的開口了——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這次是有求而來。」慕容姬急忙咽下湯藥,認為他連續兩次伸出援手,應該不會吝于再救她第三次。「我需要斷魂根,無論你要多少銀兩我都付得起。」
風襲來,吹進木窗,拂動她的發,也拂動他的心。
斷魂根這特殊藥草能救生,更能致死,哪樣才是她的目的?
「為了淬毒?」司徒的面色一冷。
「當然。」慕容姬並不隱瞞。「不過,也為了救人。」她要救的是毒郎君。
看著她堅決的眉眼,他發現自己多管閑事,惹上麻煩了。
「慕容姑娘。」司徒溫緩開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不能給你斷魂根。」
「為什麼?」慕容姬臉上笑容凝結,面容轉冷。「怕我付不出銀子?」
「不。」司徒肯定搖頭。「怕我承擔不起上千條人命。」
斷魂根能殺人于無形,亦能救人于苦海,能否善用,攸關個人善念,他扛不起這般沉重的責任。
于是,他轉身,收拾著烹藥的陶壺,不理會她臉上又是憤怒、又是不解的神情。
慕容姬撐著還有些昏眩的身子,下了床,朝他走近,腳步卻一個踉蹌——這惱人的風寒,未免太來勢洶洶。
司徒眼明手快的扶住她,卻顧不了手里的陶壺,「匡啷」一聲,藥草與陶壺的碎片散落一地。
「你不肯給?」她問,瞠目怒齜,無視一地的狼狽。
「我不能給。」司徒嚴重厲芒乍閃,十分堅定。
她的美,教人心魂俱醉,但,能做與不能做的事,他不會因為美色而動搖。
四目對峙,她眼中迸射出的光芒,有著置人于死地的狠絕,而司徒眸中縱然沒有殺氣,卻有著不厭可喻的堅決。
僵持的氣氛一觸即發,但處于憤怒之中的慕容姬,卻十分明白,她的功力敵不過眼前的司徒加澤,她只能智取,不能豪奪。
「開出條件來,我一定能幫你做到。」慕容姬按捺火氣,不願就這樣放棄。
「沒得商量。」他面色一冷,黑眸篤定。
「如果我非要不可呢?」慕容姬眸色更冷,語音越加輕柔。
司徒下顎繃緊,只是沉默。
「如果我非要不可呢?」慕容姬惱怒,真氣頓時急眾雙掌,準備與他拼命。
就算她要淬毒、要殺人,那又如何?關他何事?
真氣急眾,她周身頓時彌漫一種眩人的異香,嗆進他的鼻間,教他頓時氣血亂竄。
這是?
司徒眼中神色一變,心上的疑惑更深,眉頭聚起,他頓時退後了一步,暗自運氣,壓抑住恣意竄行的血液,不讓暗香竄入他的骨血。
這香氣很古怪,偏偏她似乎毫不自覺。
有了這層體認,司徒決定按下性子,把事情的始末弄清楚。
「真的想要斷魂根?」司徒打量著她,看見她氣得小臉都泛紅,氣得一雙眼兒在發光,教他幾乎轉不開眼。
他猜測,是那股暗香的關系。
那股暗香里,有著令男人瘋狂的迷幻,若不是他的內力深厚,只怕早對她做出冒犯之事。
「當然。」不懂他的退卻是因為她身上的香氣,慕容姬又傾近一步,小手急切的拉扯住他的衣襟,幾乎就要站在他的懷里。
司徒的眸色更深更沉,他知道,這個女人危險過頭了。
不只是她的美麗,也是因為她體內詭異的毒香。她的生命有危險,身為醫者,既然已經插了手,就不能撇下她不管。
「留下來。」他傾近她的臉,讓那股毒香包圍住他,蠱動他的血液,心在急速跳動著。
「什麼?」慕容姬呼吸一窒,因為他語氣的認真。
留下來——三個再簡單不過的字,卻隨即轉移她的怒氣。
以著嬌媚的姿態,在男人堆里打滾不少日子,她能輕易看出男人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但是他……
這個她說熟不熟,說陌生卻又格外有緣分的司徒加澤,她弄不懂他心里的想法。
「想要斷魂根,就留下來自己找。」司徒淡淡的說,察覺她的情緒能左右藥效的濃淡,只要她不要太過激動,那股暗香就能轉淡。
「我趕著要斷魂根救命。」慕容姬咬著唇,直視著他爽朗直率的黑眸。
「我說了不給,就是不給,你如果要,就自己找。」司徒仍是不疾不徐,緩緩的對她揚了揚眉。
慕容姬一派從容慵懶的態度,被他激得有些惱,既心煩又氣躁,想到不能馬上拿著斷魂根離開,就氣得不知該如何最好。
只是,她仍舊沒有忘記屬于女人天生的本錢,也是她最擅長的部分。
「司徒。」慕容姬目光閃動,小手搭上他的胸口,紅唇軟軟喚出一句,啞道。
「幫我。」
她的輕喚,確實觸動了他的心,教他的眸光都燒灼起來。
這只是因為暗香的關系——他告訴自己。
「我不能幫,也不會幫。」他再次拒絕了她。
慕容姬眯了美麗的眼楮,察覺他比她認識的男人都要來得固執,看來,除非她真的留下,要不然怕是拿不到斷魂根了。
「我先警告你,我可是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毒姬’,你好大的膽子敢要我留下來,難道你不怕死?」慕容姬報出自己的身份,希望能嚇阻他。
無奈,他仍是一副從容自在的模樣,不知是膽子大過頭,還是根本沒腦袋。
「好!如果你不怕我趁機下毒,不怕半夜里大刀架上你的脖子,我就留下來。哼!這小小一間破草屋,斷魂根還能藏在哪里!」慕容姬激動的怒斥。
相較于她的激動,司徒反倒笑了,只要她肯留下來,那她的命就有延續下去的機會。
她體內的毒,引起他的興趣,一個使毒為生的「毒姬」,一個致力于救人的「藥神」,他很好奇他們之間,最後獲得勝利的人會是誰?
秋風迎面吹拂,深水池塘邊,綠藻擺蕩,一葉輕舟御清風,司徒加澤悠然的蕩著舟,找尋池里的特殊藥草。
慕容姬立在池畔,看著一葉輕舟緩緩隨風飄蕩,她握緊小拳頭,望著他不知何來的從容愜意,竟無視她一臉怒容。
他不肯給她斷魂根,那她自己去找。
她腳跟一旋,往破草屋里去,翻箱倒櫃的找了老半天,地上滿是他平常慣穿的灰袍與單衣,數不清的藥罐被一瓶瓶丟在地上。
慕容姬這才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她壓根兒不知道斷魂根是何模樣,就算她找到了也認不得。
慕容姬好生沮喪,覺得司徒加澤真是吃定了她。
他軟的不吃、硬的也不怕,完全無視于她的魅力,教她氣得頭昏,只能扶案坐下,一陣急喘著。
我究竟是怎麼了?
為什麼她這幾天總是一個心急就喘個沒完?周身的武功明明還在,但內力卻好像被人掏空?
正當她扶案思考時,司徒加澤已采好藥草,輕緩的推開木門。
慕容姬也不心驚,慢動作的回眸,坦然迎視他的眼楮,他眸光銳利地掃過遍地凌亂。
「敢情我的破草屋遭賊了?」司徒加澤好整以暇,自是知曉罪魁禍首不是別人,就是眼前千嬌百媚的慕容姬。
「還真是貨真價實的‘破草屋’,可惜那小賊什麼都沒偷到,白白浪費了不少工夫。」慕容姬嬌覷了他一眼。
她是做賊了,但是她可不心虛,甚至還覺得她偷得理所當然。
司徒听到她的嘲諷,不以為意的「呵呵」兩聲,從袖中拿出一顆透白的藥丸,走到她的面前。
「來,這給你服下。」
聞著鼻尖淡淡的香氣,慕容姬提防的看了他一眼。「我什麼都沒偷走,你就想毒死我了?」
慕容姬漂亮的眼楮略略眯起,笑容加深,美麗卻也狡詐。
「如果想毒死你,你早去見閻王去了,還能在這里跟我斗嘴?」司徒斜覷她一眼,有她在的日子顯得有趣許多。
「那你為什麼總是叫我吃些奇怪的藥丸?」慕容姬自是知道他沒有惡意,只是他的行為仍教她十分疑惑。
司徒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明知道他說了,她也不信,但是他還是不厭其煩的又重復了一次。
「你的體內有異毒,不解了它,你會沒命的。」司徒拿著藥丸靠近,試圖放進她的掌心里。
慕容姬覷著他,雖是冷哼一聲,但還是充滿懷疑。
他不是個壞人,這一點她很確定,只不過,她弄不懂他留下她的用意。
「我把藥服了,你就把斷魂根給我?」慕容姬不改其志,仍努力要說服他交出斷魂根。
「把藥服了。」司徒笑著,把藥又往她的掌心里放,但顯然不接受她的條件。
看著他的固執,慕容姬決定再接再厲,換個方式再來。
「要我心甘情願吞下這藥,實在有違我的原則,這麼吧,你來喂我,我自然會乖乖吞下。」慕容姬站起身,偏著頭走近他,像只小貓兒微眯起雙眼,本能的用身體磨蹭著他的肩。
入鼻的香氣裊繞,司徒能听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胸口怦怦激昂。
「慕容姑娘,你就別為難我一個鄉野村夫……」他還想游說她,但是她不許。
「我就要為難你!誰教你也為難我。」慕容姬臉上帶著無辜的淺笑,看似沒有半點殺傷力,卻格外執拗。
「看來,是沒有商量的余地了。」司徒淺嘆一聲,無奈的拿起掌心里的藥丸,輕輕往她口中一喂——
藥丸確實入了她的口,但是,他的長指卻也被她輕輕咬住。
司徒心跳一亂,沒預測到她的行為如此大膽,不但主動含住他的指尖,溫潤的軟舌還舐了它。
那濡濕、那柔滑……該死,他的心跳快得不像話。
「慕容姑娘?」他驚愕地想要抽回手,「你不會希望我一個蠻力,把你的牙齒給拔斷吧?」
不知是他的威脅產生效用,還是怎麼著,她總算是松開她的唇,讓他的長指恢復了自由。
只是那股熱燙由指尖傳到他的心口,他的體內有股莫名的情潮在翻涌,隱隱的騷動著,一點兒酸、一點兒麻,許多復雜無法解釋的滋味。
他體內的情緒,首次沒能完全隱藏在心底,怔愣的表情出現在他好看的俊臉上。
慕容姬笑了,眨眨眼,勾起美麗的唇角,唇邊稜角揚了揚,露出心花怒放的一抹迷人笑容。
再怎麼說,他也是個男人,她就不相信,他真能對自己毫無所動。
「感覺到了嗎?」慕容姬笑得好自負。「你的心,正因為我而悸動著。」
司徒看她媚眼如絲,他覺得他的喉頭像是被人給掐緊了,他無法否認,也說不出口不對心的言語,他的心在戰栗。
「慕容姑娘,請自重。」司徒退了一步,呼吸失去平日的沉穩。「你體內的毒香,會誘發男人的,那是我留你下來的原因。」
「自重?」這句話逗笑了她,表情十分淘氣,卻叫司徒看得全身發涼。「從來沒有男人叫我要自重,總是希望我再靠近一點,再溫柔一點。」
司徒又退了一步,滿心的不自在。
不曾遇過像她這樣的女人,大膽、狂妄,恣意地擾亂他的意志力。
「我只是想替你解毒。」他重申立場,不自覺清了清喉嚨。「你沒有必要這麼犧牲。」
「我不覺得是犧牲。」他越退,她越是逼近。「若真要談起‘犧牲’兩字,我覺得你的犧牲較大,畢竟,斷魂根是特殊而難得的藥草,一物換一物,值得!」
在見到他因為自己的美麗而失神時,她得意的。
至于他口中所謂的「毒香」,在她看來只是借口。
如果他對自己有意,那就表示她的籌碼頓時又多了許多,把自己當成誘因,對慕容姬來說不是第一回,根據以往的經驗,她總是戰無不利,何樂而不為?
司徒濃眉微挑,不確定她說的「一物換一物」是怎麼一回事,卻見她信步走來,眸光變得更加柔媚,她嬌羞靠近,摩擦著他溫暖的胸口,汲取著他好聞的氣息。
「慕……慕容姑娘。」司徒那俊朗的臉,因為她步步靠近,透著幾分窘色,健碩的身軀緊繃著,每寸肌肉都像岩石般僵硬。
「嗯?」慕容姬柔聲回應,蓄意用這副嬌美的姿態,擾得他神魂不寧。
「我不會給你斷魂根,你可以省了這些功夫。」他言簡意賅,認為她能清楚接收他的訊息。
慕容姬一怔,仿佛听懂了。
司徒松了一口氣,以為他的「危機」已經解除。
只是,他錯了。
她慕容姬不是一般人,她是不達目的、絕不中止的女人,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她必然全力以赴。
于是,她眸里帶著笑,像盯著獵物一般,大眼發亮仰望著司徒。
她伸出柔女敕縴指,從他太陽穴緩慢滑下,滑過他的頰,停在他的下顎,帶來某種異樣刺激,他的心口又熱了。
他不能由著她繼續下去,否則,他會因為控制不了自己,而傷害了她。
「真想拿到斷魂根,有個簡單的方法。」司徒決定換個法子。
山不轉路轉,她冥頑不靈,那就由他來導正她的觀念吧。
「什麼方法?快說,我一定做得到。」以為他改變了心意,慕容姬喜形于色,差點兒沒直接跳到他的身上去緊緊抱著他。
他扯出一記淡淡的笑。
慕容姬發現他眸中饒富興味的神情,他究竟打的是什麼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