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有名白發的大夫上門來為堇如接上月兌臼的手腕,但她沒多問什麼,心想毓豪既然已經定親了,實在沒必要為她多費心思。
蹲在園子里,堇如拿著小耙子耙土,背後傳來一陣車輪轆轆,她轉頭瞧去,卻因白燦燦的陽光而一時看不清來人,但是脆鈴似的笑聲已經響起。
「堇如,你在做什麼呢?」
「啊?格格!」
只見天星笑嘻嘻地下了馬車,然後吩咐馬車離去。
「瞧你!怎麼又喊我格格,我叫天星!」
堇如被她率直的個性感染了,她笑道︰「好,我就叫你天星。你怎麼有空來這兒?」
「我和豪哥哥約好上你這里玩的。」她東張西望,「咦?他還沒到嗎?」
「沒有。」堇如搖搖頭。
「那好!」天星雀躍地說道︰「我們兩人可以先說說體己話兒。」她有趣地盯著堇如手上的花苗和小耙子,「你在做什麼?」
「種花苗,這是紫陽花的花苗。」堇如看著天星一身華麗的打扮,「天星,你最好站遠些,免得弄髒了衣服。」沒想到天星反倒蹲了下來。「我來幫你好嗎?」她興致勃勃地卷起袖子。「種花苗好像很好玩。」
堇如望著她純真的模樣,臉上不由得展現笑容。這個格格真的不太一樣。
「你的手好了吧?」天星盯著堇如的右手腕瞧了一眼。
「啊?」
「那天大夫有來吧?」
「大夫……有,那大夫是你請來的?」堇如訝異地問。她一直以為是毓豪。
「是啊!」天星看了她一眼。「他的醫術很出名,我哥哥們有什麼筋骨扭傷之類的都是找他治的。他太老了,本來不想跑這一趟,是我硬拗著他來的。」
堇如感激地看著她。「謝謝你,天星。」
「沒什麼。」
天星隨口問起堇如和毓豪認識的經過,堇如亦是有問必答。
「對了,堇如,你有被喜歡的男人吻過嗎?」
「咳!」堇如因天星突如其來的大膽問題而嗆岔了氣。「咳……你為什麼這樣問?」
天星眨著翹睫毛,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告訴你,豪哥哥壞死了,他每次都趁沒人注意時偷吻我,好幾次差點被我額娘撞見呢!」
堇如聞言胸口突然悶痛起來。毓豪是這種玩世不恭的個性沒錯,她不是也領教過了他的隨性嗎?
悶悶地種完花苗,堇如看到天星雙手沾滿泥土,遂說道︰「後頭有水井,我帶你去清洗。」
不料天星卻搖搖頭。「我們去溪邊洗好不好?我剛才看到溪邊落下了好多桃花瓣,好美哦!」
「好吧。」
來到溪畔,只見落英繽紛,有的桃花瓣飄在溪面隨波浮沉,有的落在岸邊,把地上點綴得像鋪上一層花毯。
「啊!快看!」天星突然叫起來,「堇如,你看那溪邊有一朵完整的桃花!啊!它快飄走了!好可惜!今天沒帶丫環出來,不然就可以教她們撈上來給我。」
堇如奇怪道︰「枝頭上還有這麼多桃花,為何一定要撈水面上的?」
「多就不稀奇了嘛!能落到水里還能保持完整才是珍貴哩!」
看到天星一副想要又拿不到的惋惜模樣,堇如不禁笑道︰「這有什麼難的,我撿上來給你。」
「真的?」天星歡喜道。
她走到堇如身後,看著堇如蹲在溪岸傾身撈桃花。
「你看,我拿到了!」
「不!不是那一朵!是前面那一朵……」天星在後頭故意喊著、推擠著,卻在大笑問,趁堇如全神貫注撈桃花時,順勢推了她一把。
「啊!」
堇如傾身在溪邊,重心本來就不穩,被天星這一推,驚喊了聲,瞬時頭重腳輕地跌進溪中。
「哈哈哈……」
好在此處溪水並不深,只到半人高,堇如下水後,耳旁听著天星開心地大笑。
「哈哈……好有趣哦!堇如,你瞧瞧你的模樣兒……哈哈……」
這個時候,天星听到一陣馬蹄聲傳來,她轉頭,看到毓豪正策馬彎過桃花林朝此而來。
「堇如,把你的手給我,我拉你上來。」天星立刻道。
堇如在水中將手伸向天星,慢慢上了岸。
「你真是太淘氣了……」堇如嘴里嗔著,剛來得及站穩腳,天星卻突然「啊」地大叫一聲,也跌進了溪中。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啊!救命啊!救命……」天星胡亂拍著水,在水中載浮載沉,扯著喉嚨大嚷大叫。
堇如駭愕,想趕到天星身邊,卻被及時趕到的毓豪搶先一步。
只見他迅速跳進溪中,一把抱起嚇得毫無血色的天星,將她救上岸。
堇如愣愣地看著毓豪,見他月兌下外褂,細心地披在天星身上,再輕柔的將哭泣個不停的天星攬在懷中安撫著。
天星驚魂未定地嚎啕哭泣,「我……最怕水了……豪哥哥,我好害怕,我差一點就死掉了……幸虧你來了,不然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她偎在毓豪懷中抽噎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好了、好了,沒事了!」毓豪輕哄著她,「沒事了,別怕!」
堇如站在一旁渾身直滴著水,冷風吹來,讓她起了一身冷顫。
同樣是落水,待遇可差多了。天星得到毓豪的溫暖與安慰,而她呢?除了滿月復心酸和淒楚外,她一無所有!
濕透的衣裳讓她抖得像秋風中翻飛的落葉,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她也落水了。
是啊!人家是格格千金,而自己呢?沒任何身份地位的人要奢求什麼呢?
心底沉澱著苦澀,她慢慢轉身想回屋里去,耳邊卻听到毓豪問天星,「你怎麼會掉下溪里?」
「是堇如啦!」天星把臉埋在他溫暖的胸膛里泣道。
堇如聞言一愣,止住了腳步。是她?
「堇如掉下溪去,我好心要拉她上來,她知道我怕水卻壞心的把我推下去……」天星可憐兮兮地哭訴道。
啊?天星在說什麼?事情怎麼會變成她說得那樣?
堇如驚愕的抬起眸子,迎接她的卻是毓豪滿是冷峻犀利的厲眸。
只見毓豪濃眉緊蹙,疾言厲色地說道︰「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你這樣會鬧出人命的!」
「不是這樣子的!」她心灼地想解釋清楚,可是方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連她也模模糊糊的。「我沒有推她下水,真的!我沒有!我……」
毓豪鄙夷地睨著她,沉緩的聲調中帶有一絲冷意,「我不喜歡謊言,我想不會有人好端端地自己想溺水吧!」
「我只是要……」
「住口!」毓豪嚴厲地喝斷她的話。
天星在他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堇如在心里打了個寒顫,他輕藐鄙視的眼神讓她痛徹心扉。
他懷疑她的話?他認為她在說謊?
他輕視的眼神直讓她心碎,直讓她昏眩。
悲憤、受辱、委屈種種情緒一起在堇如的心底刮起狂風驟雨,荏弱的一顆心搖搖欲墜。
心碎神傷地盯著毓豪,一種說不出的、近乎麻痹的虛月兌不斷向她的四肢百骸擴散、蔓延。
她直盯著他呵護備至地擁抱著天星,直看著他睇向自己冷冽厭惡的眸光,她覺得心好痛、好痛……
突然間,堇如感到眼前一黑,身體一軟,暈癱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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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豪盯著窗外緩緩沉落的殘陽,遠處林間傳來群鳥振翅吱喳的叫聲。他站了許久,沉穩的眸光似乎穿過了雲層,定定地望著漸漸昏暗的天色。
他試圖自一團紊亂中理出個頭緒來。
許久後,他低咒了聲,轉過身去取了案上茶盞,心不在焉地一口接一口喝著。
隨即,像不勝煩悶似的,他突地將手中的瓷杯朝牆壁奮力擲去,「 啷」一聲碎響,惹得駐守門口的護衛蘇禾沖了進來。
蘇禾一腳跨進書房,恰巧看到毓豪對著空氣吼了聲「該死」。
「爺?」蘇禾驚愕地喚道。
毓豪倏地轉過頭來,遏抑不住地對著蘇禾又怒吼了聲,「她該死!」他打死結的眉頭傳遞了此刻煩躁的惡劣心情。
蘇禾想不透究竟是什麼事,可以惹得他一向從容落拓的主子這麼心煩。
「爺,發生了什麼事?」蘇禾開口問道。
毓豪卻對他擺擺手。
蘇禾只好瞪著粉碎的瓷杯,滿月復疑竇地退了出去。他心想,主子罵的究竟是誰啊?
毓豪知道自己嘴里罵著堇如,心底惱的卻是自己。
當他把她的身子抱在懷里時,一股強烈的眷戀讓他怎麼都舍不得放開手。
不管她的心屬于誰,不管她是否已經是李隆的人,她都強烈地吸引他。無論怎樣努力,他就是揮不去心頭那抹獨特的身影。
他清楚她,知道她的堅強全是偽裝,實則脆弱得不堪一擊。
令他感到好奇的是,究竟什麼原因讓她非得用偽裝的態度來隱藏地實際的柔弱?
那苦苦撐出的堅強,堇如何磨練出來的?
她對自己的家世向來三緘其口,提到爹娘時也是含糊其詞。
他知道她有一些他無從窺得的秘密,也深信他不知道的事情那個該死的李隆一定知道,而她與李隆親密的關系讓他非常不愉快。
毓豪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書案,思索著。
一般人在王孫子弟的面前,不是慌得沒處放手腳,就是畏懼得舌頭打結,可是這個出身民間的女孩,在面對他或天星時卻顯得落落大方,絲毫不顯懼色。
毓豪重新把沉思的眼光調向窗外,外頭天色已經全暗了,彎彎的月兒低低地垂掛在夜空,月影下,花園中一叢叢玉蘭、石榴、海棠樹影都瓖上一層模模糊糊的輪廓。
堇如……這充滿矛盾的女孩……
她到底有什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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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天星和毓豪一樣,同樣是想著堇如,心思卻截然不同。
那個賤丫頭一定是裝出來的!天星在心底暗為著。
不會有人這麼恰巧在那時昏過去,她裝得還真像!天星從鼻子哼出聲來。
想不到堇如會這麼厲害,懂得用昏倒這一招,自己之前倒小覷了她。
她憤怒的眯起眸子。
毓豪一見到那賤丫頭倒地,急得跟什麼似的,立刻把她撇到一旁去,真是可惡極了!
幸虧後來來了個叫李隆的人,瞧毓豪見到他轉身就走人的模樣,李隆和那賤丫頭一定關系匪淺。
況且據盯梢的人回報,李隆一直在堇如住處待到深夜……呃,這可有趣了。
毓豪……天星咬著紅唇,轉動心思。毓豪中那賤丫頭的毒太深了,無法一次就拔除她在他心中的分量,那個臭丫頭!
她憤怒地坐在床上,瞪著雕花床梁思忖,再過些日子就是她的生日,不過在那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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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通報,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小台子搔著頭,平時笑嘻嘻的一張圓臉顯得有點無措。「天星格格,您還是稍待片刻,讓奴才通報一下吧,這是貝勒爺訂下的規矩,不是跟您鬧見外。」
「狗奴才!知不知道我是這里未來的福晉?你敢擋我的路!」
「奴才不敢!」小台子跪了下去,額頭已微微出汗。「奴才這就……」
小台子話未說完,毓豪渾厚的嗓音從里頭傳了出來。
「讓她進來吧!」
「哼!」天星朝小台子瞪了一眼。
她一腳跨進書房里,卻發現里頭除了毓豪還有別人在。
「哥!」她驚愕地喊道。
易堯貝勒瞪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不悅地道︰「你又為難奴才了?」
「人家才沒有!是他擋著不讓我進來嘛!」
「胡鬧!在毓豪這里你也這麼放肆,你以為這里是恭親王府啊?能讓你來去自如!」
「好啦!我知道了。」天星小聲地應了一聲。
所有的哥哥里頭,她最怕的就是易堯,沒想到她一進來就被他數落一頓。
見毓豪悠哉地坐在一旁,也不替自個兒說說話,她臉上一陣燥熱,有些不悅。
「你來這里做什麼?」易堯問道。
天星噘著小嘴,來到他身邊。「怎麼?哥能來,我就不能來呀!」
「我跟毓豪是什麼交情?更何況我是男人,你一個女孩家一早往這里跑,不怕別人說閑話?」
「哼!他們敢!」天星哼了聲,「再說我跟豪哥哥都定親了,別人有什麼好說話的?像堇如啊,她連親都沒定,男人還不是照樣在她那里過夜!」說完,她特地拿眼偷瞄了毓豪一下,只見他淡漠的俊逸面容一如往常,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變化,可是眸中那一掠而過的戾光,恰恰給她逮個正著。
「天星!」易堯立即斥責了聲。
見妹妹說堇如此露骨的言詞,易堯有些歉意地瞟了毓豪一眼。他對這個被慣壞的妹子相當了解,能指婚給毓豪算是她的造化。
易堯訓道︰「女孩家怎麼講出如此不得體的話!」
「人家都敢做了,我只是講講有什麼關系!」天星理直氣壯地答道。
易堯皺起眉頭。「胡鬧!瞧你嘴里說的是什麼話!人家姑娘的名節豈可隨便亂講?真是太不像話了!你又無中生有了?」
天星不甘心地跺腳。「哥!你為什麼總是不相信我?我一大清早跑去看堇如,誰知道就看到那個李隆從堇如屋里走出來,那時天都還沒亮咧,我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掉頭走開。」
「堇如是誰?」易堯瞪著她。
天星把眼光調向毓豪。這個球該換他來接了。
「她是翩翩的好友。」毓豪淡淡地說了句,聲音似事不關己的雲淡風清。
「哦!翩翩啊!」易堯微笑起來。
他還記得第一次看到翩翩的情景,那時候她被瑞敏欺侮得好慘,現在情況好像反過來了,瑞敏疼老婆的名聲可響得很。
想到自己那時是和朝露格格在一道,他心頭不禁黯了黯。
「縱使是真的,也輪不到你來說嘴!」易堯朝天星道︰「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別人的事你少說。」
「可是他們的事附近的人都知道啊,這又不是什麼秘密,連豪哥哥都知道,不信你問他!」
毓豪眸底絲毫沒有笑意地揚唇一笑,「她的事我怎麼會知道?」
他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誰也沒看到他放在桌下的拳頭早已交握到青筋暴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