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來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格格的眼楮為什麼看不見?」他疲憊地坐到朝露的位子上。金鈴將朝露在王府里受到的待遇一五一十地照實說了。
其實金鈴受傷這一幕也是滿容安排的。當時朝露如果沒有撞倒金鈴,她也會「自動」地從梯上跌下來。只是金鈴萬萬沒想到朝露的心地竟如此善良,她被朝露真摯的關懷給感動了。她不想傷害朝露,同時也因手傷,就干脆請了長假回老家探親。
在朝露離開寶日郡王府的那天,她剛巧要回王府,看到朝露步伐不穩地走著,上前幫助了她,同時將她安置在這間親戚廢棄不用的屋子里。
朝露因為後腦受到撞擊,頭兩天還能看到模糊的影像,後來就完全看不到了。金鈴天天從王府偷溜出來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同時答應朝露不向任何人泄漏。
「格格的眼楮有看過大夫嗎?」易堯陰沉的臉色在听到金鈴的敘述時,轉為令人膽寒的冷冽。
「奴才有請大夫來瞧過。大夫說格格的眼楮如果盡早治療是可以重見光明的。可是」
「可是什麼?」
「格格說她不想醫眼楮說是不想再看到這丑陋的世界」
金鈴沒有繼續往下說。瞧見易堯臉上痛不欲生的表情,她驚駭地住了口,同時也被深深感動了。
那麼沉重的哀慟,那麼令人心碎的悔恨這究竟是什麼樣的男子,用什麼樣的深情在愛著對方?
「爺?」
「你先回去吧。」易堯對她搖搖頭,要她不必理會自己。
直到此刻,他終于了解朝露離開王府前那聲奇怪的「謝謝」的含意。
那是在謝他讓她體會到人類隱藏在皮相下的虛偽,她透過他看盡了人世間的殘酷真貌。
「露兒」他心痛地低喃她的名字。
他靜靜坐著,放縱幾乎承受不住的心疼游竄全身,自虐地沉浸在金鈴的控訴中,一遍又一遍直到這份撕裂的痛楚慢慢將他生吞活剝侵蝕殆盡
許久後,他僵硬地端起面前的飯碗,扒了一口冷飯,挾了一著醬菜入口心底一酸,竟然紅了眼眶
這粗食在朝露眼中可能是山珍海味吧。
最起碼,她不用擔心會吃到白飯里的沙子和餿酸的菜
「嘖嘖嘖!想不到茶也可以使人醉成這樣。」毓豪猛搖頭稱奇。
易堯抬起頭,看到富察兄弟正大大方方地坐在自己前面。
毓豪伸手拿起易堯的杯子湊到鼻子聞了聞,夸張地叫道︰「是酒嘛!我還道是茶咧!原來你這間若芷樓不只賣茶,連酒都有得賣。」他叫住從旁經過的跑堂,「也給我你們爺兒喝的這種東西,我今天要陪你們爺兒不醉不歸!夠意思吧?」最後一句是對易堯說的。
「別鬧了!」端敏橫弟弟一眼,對易堯道,「你怎麼還有閑情逸致在這里喝酒?」
「怎麼沒有?我閑得慌。」易堯惱怒地瞪他們,兀自又拿起酒杯。
「你是不是喝太多了?」
易堯沒好氣地回答︰「我清醒得很。」
他這輩子從沒像這個月來這般清醒,烈酒似乎也麻痹不了他痛苦的神經。
為什麼別人可以一醉解千愁,而他卻是愈喝愈清醒?酒入愁腸,露兒那張帶著淡淡悒愁的美麗俏顏反倒更清晰。為什麼千糾百結的愁緒任他怎麼澆也澆不熄?
「听說小露子的眼楮醫好了。」
「嗯,似乎是這樣。」
「小露子回宮時,德妃昏厥了好幾次,哭得死去活來,連皇上都急得不得了,那些天上朝的氣氛恐怖極了。」
「幸虧她的眼楮有醫好,不然有人可就慘了」
端敏和毓豪自顧閑扯,話題總離不開朝露。
「奇怪,有人跑了老婆,怎麼像沒啥事似的?這種人的老婆跑掉也好,省得受罪。」毓豪挖苦道。「說夠了沒有?!」一直沒搭理他們的易堯冷冰冰地開口。
「奇了,我又沒有指名道姓,你嚷嚷個什麼勁?」毓豪怪道。
易堯瞪著充滿紅絲的眼眸怒吼︰「你如果還想完整地回到堇如身邊,就給我閉上嘴!」
「你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又不是我害的,你沖著我發火干嗎?」毓豪仍是一派的好整以暇,絲毫沒被易堯的恫喝給嚇到。
他的閑適讓易堯暗自恨得咬牙。
「不過話說回來,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宮大門怎麼進去,為什麼還不把她帶回來?」端敏徑自在自己杯里斟了茶。
他早就看出易堯對愛的猶豫。易堯想愛而不敢愛的矛盾讓他不敢正視自己真正的感情,拼命壓抑的結果就像皮繩一樣,陡然放松,反彈力大到一發不可收拾。
「找了幾遍,皇上不讓我見她。」易堯喑啞的聲音刻著頹喪與痛苦,神情顯得委靡不堪。
端敏和毓豪好笑地相望了一眼。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循規蹈距了?」端敏嘲諷地調侃。
易堯皺皺眉頭。
「以前有人壓根兒不把皇上看在眼里,一天到晚愛挑釁惹事,惟恐天下不亂,怎麼現在變得像家貓一樣溫馴?」
見易堯仍不回應,端敏繼續刺激他︰「依你的身手,皇宮內苑應該可以來去自如。如果你的身手退步了,我們兄弟倒可以從宮牆外推你一把。」
易堯不理會端敏的譏諷,把杯里的酒一干而盡。
「沒有用的。露兒不會跟我走的,找也沒用。」
「你沒試怎麼知道?」端敏睨著他自暴自棄的模樣,「話說回來,你又有什麼好損失的?充其量和現在一樣,什麼都沒有。」
這句話如當頭棒喝。
易堯心底驀地一震。沒錯!他不能就這樣放棄,情況再壞也壞不過現在,不是嗎?
他忽地站起身,也不同端敏和毓豪多廢話,朝外頭走了。
端敏和毓豪盯著他遒健的背影,剛剛分明還杵在這里醉生夢死的人,現在只怕十匹馬也拉不回他。
「我以前追翩翩時,性情有這麼古怪嗎?」端敏問。
毓豪聳聳肩︰「差不多。」接著他眼珠子一轉,興致勃勃地道︰「我們再來賭一局好不好?」
「賭什麼?」
「賭他多久能贏回小露子。」
「好。」端敏點頭答應,「你想拿什麼當賭注?」
「就拿易堯當奴才的使用權好不好?輸的人把使用權讓給對方。」
端敏一笑,點點頭︰「好啊,有何不可?」
一心只想找回朝露的易堯,根本不知道背後有人正在賊算他。
他幾乎壓不住直往心頭跳上來的狂熾。直到失去她,他才了解自己愛她有多深。
朝露的溫柔善良與似海深情,早已深深綰住他狂蕩自傲的心。他愛她的氣息,愛她的靈魂,愛她的意識,他愛她的一切!
他從不知道牽腸掛肚的滋味竟是這般難受,他不想失去她,他要找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