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次不是翹家,我我是來嫁你的」
仿佛她宣布得了麻瘋病一般,三個男人全都像看怪物似的盯住她。
「什麼?」易堯怒吼出聲。
他的吼聲響徹雲霄,連窗格子上新糊的帛紙似乎都震了一下,朝露更是整個人全縮進椅子里。「你說什麼?」易堯不敢置信地再問一次。
端敏和毓豪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
「我皇阿瑪把我指給你了。」朝露怯聲補充。
他們的瞪視讓她十分難堪,而她在難堪中甚至還感到一絲羞愧。
這事本來就不正常,她一點也不指望別人會以平常心來看待。她知道自己之所以會坐在這里,完全是對愛的那份執著,它讓她拋棄了自尊與羞慚,讓她有勇氣坐在這里面對凶神惡煞的易堯。
一直被忽略的童品在這時候清了一下喉嚨,三個男人立刻轉向他。
「奴才稟小王爺,皇上下旨將朝露格格嫁進寶日郡王府」童品吞了一口唾沫,恭謹地哈腰稟道。
「嫁給我?」易堯嚴厲地打斷童品的話,倏地又轉向朝露,「開什麼玩笑!你給我滾回去!」他的眸底似乎隨時要噴出火。
「回回小王爺有有詔書」童品又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期期艾艾地說著,雙手剛捧起明黃詔書,即被易堯一把搶了過去。
上頭只有簡單幾個字︰著令朝露格格下嫁寶日郡王。欽此。
就這幾個字?
玄燁就這樣塞了一個妻子給他?
這幾個字像引信般,引燃了易堯胸中亂竄的怒火。幸虧詔書是上等綢緞做的,不然光看易堯手背上那一條條的青筋,也覺得出他仿佛能捏碎所有東西似的。
他冷冷瞥了朝露一眼,心中冷笑。妻子?這哪是妻子!大清皇朝有這樣嫁女兒的嗎?憤怒讓他的眼眸陰鷙地眯了起來
擺明地說,她根本就是玄燁安置在他身邊的另一個眼線!
走了一個又來一個!玄燁對這種游戲可真是樂此不疲啊。
他不屑地冷哼一聲,將詔書隨手一擲。
「我的爺啊!這是聖旨,不能隨便亂扔的」童品手忙腳亂地在落地前接住它,嘴里乖乖娘地叫著。
端敏和毓豪也大吃一驚,再看朝露身邊沒有任何細軟,沒有隨從奴婢跟來,更沒有舉行任何「正常的」儀式。
當真只用一張詔書嫁格格?這真是曠古未聞啊!
「哈!易堯,看來你有個老婆了!」第一個回過神的是毓豪。
「閉嘴!」易堯怒喝。敢在這時刻開口挑釁,他可真行!
「你那是什麼表情?又不是叫你上戰場赴死,只不過是多了個老婆嘛,臉孔干嗎繃成這樣?」
易堯听到這話,紛紛擾擾的思緒頓時從四面八方涌來,潛藏在內心的怒氣也像泥沼中的氣泡,不斷向上翻冒
玄燁竟然想再用這種爛方法控制他?!太天真了!
易堯的祖先原是外蒙古王公科爾沁汗,幾代以前,即與女真族因聯姻而保有良好關系。
女真一心想征服中原,最早從龍的蒙古大公就是科爾沁汗。
入關後,易堯的父親索科沁一為擁玄燁登位有功,二因他是科爾沁王汗的後裔,進而受封為恭親王一等公爵,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親王,擁有正紅旗的兵馬軍力。
按清制,王公晉位次序是貝子、貝勒、郡王、親王,最終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親王。
易堯是當今王公貝勒中少數懂得帶兵的儒將,年紀輕輕即精于布陣用兵,通六種夷語,所帶領的正紅旗軍是八旗中最剽悍精銳的一支。
他智高勇武,年少握兵權,不知羨煞多少阿哥權貴。
清海一役,大清皇帝御駕親征,御林中軍曾一度受困在松蟠之地。易堯以五千孤軍一路攻州破府,所到之處無堅不摧,所向披靡,最後在松蟠擒敵三萬,一舉解了帝帥中軍之圍。
易堯也因此由貝勒被晉封為寶日郡王,是現任恭親王索科沁指定的嫡傳世子,日後將接承親王爵位。
三年前,葛爾丹未經奏請即自行兼並準爾噶三部,並聚集數萬騎兵,侵犯漠北蒙古諸部。玄燁對葛爾丹的舉動大為震怒,令易堯為大元帥,率軍殲弭葛爾丹叛部。
易堯花了一年的時間,將葛爾丹重兵封鎖在烏蘭布境內的拉布倫山峰中。正當他欲結合蒙古兵力,一舉攻下葛爾丹大軍之際,朝廷突下密令,要易堯將兵權交給副將巴林,即刻回京面聖。
易堯馬不停蹄奔回京來,卻發現調他回京的理由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陣前撤將犯了兵家大忌,葛爾丹一役功虧一簣,易堯精心部署的兵陣在巴林的輕敵誤判下,遭葛爾丹突破,三軍因調度無方而潰不成軍。
七萬大軍活著回來的僅有三千余人。這支軍隊全是易堯訓練多年、一手帶出的。
消息傳來,他把自己關在屋中整整五天不吃不喝,終日酗酒。
玄燁對這消息也十分震驚,但是七萬精兵與他的萬代江山一比,也就算不了什麼了。
在社稷面臨被謀篡之虞時,任何人都可以被犧牲,任何事情都顯得微不足道。
易堯不屑地撇起嘴角,犀利的眼散放著幽幽的碧光。
說來可笑,這一切竟然只為了區區一幅畫。
一幅張鎮材的《霖雨圖卷》!
誰都知道蒙古人相信卜卦和巫術,他們在元代入主中原時就曾利用道教組織,幫助他們鞏固政治勢力。
張鎮材是前明道教第十五代天師,他的畫龍技術和他的祈雨、降伏「水怪」齊名。
宮中傳聞恭親王索科沁在入關前,即擁有一幅張鎮材所繪的《霖雨圖卷》。
在這幅圖里,張鎮材以自由的用筆及漸層渲染的墨色,創造出陰森恐怖的雷雨雲氣,潛伏翻舞的龍群以雷霆萬鈞之勢,變幻莫測地騰涌其間。
這原是件稀罕難得的藝術墨寶,可誰也沒留心畫中之龍竟繪有五爪!
這是非常嚴重的叛逆大罪。
龍是皇帝的象征,五爪龍紋只能用在皇室御用物品上,若潛取他用,必招死禍。
朝廷還曾因為龍的爪數問題,掀起一場暹邏之征。
蓋因暹邏向來為中國的藩屬,落王所用之龍僅能三爪。但是暹邏王竟然偷偷把五爪之龍繪于皇宮殿內的頭頂上。當時有一中國使節低頭行禮完畢,恰巧抬頭往上看,這一瞧,赫然發現五爪之龍蟠踞頂上。使節當場被暹邏王殺了滅口,卻也因此引發兩國之戰。
這幅《霖雨圖卷》據說已傳給易堯,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卻足以引起玄燁多方的揣測猜疑。陣前召他回來,怕的就是他與漠北蒙古諸部結合後,回來篡奪他的江山。
易堯心知肚明,君臣間既起嫌隙,任何形式的相處都是虛偽的。他辭去所有官職,玄燁也欣然應允,同時賜他「十代親王令」。
玄燁原本想用親王的頭餃永久綁住易堯一門。親王永遠只能是親王,不能再來覬覦愛新覺羅家的江山,否則將會落了個叛天違逆、不容于世道的千古惡名。
饒是如此,玄燁還是不放心他,派卓儀下嫁就是他的監控行動之一。可惜,卓儀這顆棋子在過門後不久即陣亡了。
種種不信任的舉動,讓心高氣傲的易堯大起反感。
認真講起來,一般人對他的認識並不深。他深信凡是人就或多或少有忌諱或害怕的事情,他擅長找出對手的弱點,再給予致命的一擊,狠狠的、絕情的一擊。他也絕不容許自己露出任何破綻給對方當談判籌碼。因此他在世人眼中一直只是冷漠高傲而已,與他交過手的人才知道,絕對不能以形諸于外的喜怒哀樂來判斷他的心思,當然也沒有人料到他竟然可以在短短幾年內,創建了商界頗具龍頭地位的「大鈺」銀號;京里有一半以上的飯館酒肆、賭坊花樓是他的事業。
除了嚴禁底下欺凌小民、禁械斗外,他對朝廷禁娼禁賭的明令視若無睹,勢力大到連漕幫、鹽幫等地方派系也不得不來向他輸誠。
朝廷私議他「豪奢揮霍」、「驕榮顯名」,這些他一點也不在意。他隱在暗處操控決策,公然向朝廷挑釁,仗的正是皇帝老兒不能辦他。
因為鐵帽子親王十代世襲既是玄燁欽定,誰也剝奪不了;君無戲言,連皇上自己都無法反悔。而那幅關鍵的《霖雨圖卷》始終未被尋獲,玄燁不能動他,也不敢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在京城里坐大,看著他在天子腳下一點一滴地凝聚出一股不容小覷的個人勢力。
有時候玄燁會懷疑自己做錯了。
他拿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或者是他根本不能這樣錯待一個人才!
易堯毋庸置疑是當今最讓他頭痛的人物!
而且玄燁心知肚明,易堯今天的所作所為是被自己逼出來的。
朝露完全清楚他的心結,卻仍舊大膽忤逆龍顏,才落得被逐的下場。
可不知道實況的易堯以為朝露是繼卓儀之後派來的奸細。他斜睨了朝露一眼,心中嗤笑。憑她就想來抓他的小辮子?還早咧!
不過,玄燁竟舍得派出這顆「宮中之珠」,確實讓他感到意外。
他瞟著一旁不安的朝露,黯眸泛起了危險之氣。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朝露格格既是皇上所賜,易堯在此謝恩。」易堯轉過頭,對童品笑道。
他的表情及聲音立即引起端敏和毓豪的高度警覺。
易堯雖然表情溫和,嗓音一派慵懶平緩,卻隱隱透著只有他兄弟倆才听得出來的詭戾。
可是朝露卻听不出來。見到易堯臉色和霽,她笑了。嘴角邊兩個可愛的小酒窩,泄漏了她的天真。
童品揮著大汗,也吁了一口氣,慶幸總算完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說真格的,跟這個小王爺說話比面對皇上時還緊張。
「三位爺,奴才告退了。」他打了蹌兒,跪稟告退。
這屋子里,只有端敏和毓豪注意到易堯的笑意根本沒有傳到眸子里,他的眸底閃著讓人發毛的寒意。
「賭局還算數嗎?」一直雙手抱胸旁觀不語的端敏瞅著易堯。
「為什麼不算?」易堯僵著聲音。
端敏兄弟心知肚明朝露鐘情的對象一直是易堯,但是冷眼瞧易堯的樣子,八成不會那麼快就適應這個天外飛來的妻子。再瞧瞧朝露那雙清澈的水眸一派歡喜地瞅著易堯的模樣他們不禁對她心生憐憫。可這念頭乍生,端敏和毓豪就不約而同把憐憫的眼神調向易堯??
他們有免費的奴才可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