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窗事件過後,兩人關系有了極微妙的轉變。
丞風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茱敏退縮了,她在他們之間豎了一道牆,似乎在聲明,她只希望兩人的關系能維持在之前的模式上,不願超過某條界線。
他很清楚她為什麼會計下那條界線,而他尊重她的意願。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幾個月下來,自己會突然變得煩躁、不安,尤其在和她同處一室時,他會很想親近她,想與她多聊一些,可她總是會在聊到過度深入之前打住,將好不容易縮短的距離又拉遠……
這樣拉和扯,對心理和感情是一種折磨,尤其現在天氣轉熱,身體的感受格外不舒服,更教人郁悶。
啪!
好大一朵水花潑到他臉上,將他遠游的神思抓回。
看著那惡作劇之後,露出無辜笑容的小家伙,他揚揚眉。「好小子,敢趁你老爹不注意的時候偷襲,瞧我的厲害。」童心大起,拿起小水槍開始反擊,不過小小的水柱對上用手掌拍出的水花,仍是略遜一籌——
叮當——叮當——
丞風抬起頭聆听,在兒子格格的笑聲中,確定了那干擾他與兒子歡樂時光的禍首是自家門鈴聲。他嘆口氣,利落地從圓形浴缸爬起來,連帶也將杵在各式小船之間的崇祺撈出來。
「兒子,我們先去開個門,看是誰來了。然後再回來泡水喔!」現在正值盛夏,家里頭沒泳池消暑,就只有穿泳褲來泡浴缸了。
扯下浴中將孩子包住,再拿另外一條毛巾擦拭自己的身體。
這個時間會是誰來?郵差嗎?他一邊擦著頭發一邊想,只是今天是星期日,有送郵件嗎?
打開門,見到站在門外的人時,雲丞風呆愣了一下,過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張淨文!盧秀綺!」他露出歡迎的笑容大叫道。這兩位都是大學同學,也與茱敏一樣,同是丁月華的室友,當年,時常玩在一塊,但畢業後,已有好幾年都沒見過了。
站在大門前的兩個女人,則是被他只穿著泳褲的模樣給嚇到,全都掩嘴發出驚呼,兩眼睜大直瞪著他。
丞風不好意思地笑笑舉高舉起披著浴巾的兒子,暫時為他遮住半果的身軀。
張淨文和盧秀綺看到那跟父親同個模子出來的小帥哥也半果著,不禁笑開。
「雲丞風,好久不見了!沒想到你的身材還是那麼好!」一向直率的盧秀綺毫不客氣地吃起他的豆腐來。
淨文則沒那麼敢開雲丞風的玩笑,大學時,她也曾迷戀他一陣子,只是後來被另一個男子吸引,這份迷戀自然就不了了之,但乍見他光果的好身材,在大飽眼福之余,也只能抑制自己別發出花痴般的笑聲。
她倆完全沒預期會見著這樣的雲丞風,畢竟他們最後一次踫面是在丞風和茱敏的婚禮上,而他臉上的神色絕對可媲美極地底下的萬年冰層。
「真的好久不見了!」
丞風笑著輕搖兒子。「叫阿姨!」
崇祺呵呵直笑,叫了一聲姨後,便將臉埋進父親的頸窩,那害羞的模樣,逗得秀綺與淨文笑個不停,淨文伸手想要抱他,可小帥哥卻不理會,死命抱著父親的頸子。
丞風笑道︰「他沒穿衣服,不敢給美女抱啦!先進來坐吧!」他領著她們進客廳。
丞風的果背很吸引人,可趴在他肩頭的那個小帥哥,也不逞多讓,崇祺帶著害羞的表情看著兩個阿姨直笑,以前曾見過幾次面,但孩子只要超付幾個月沒見到,就不太認得了,不過那天使般的笑容,同樣叫人愛憐,秀綺看了心頭不禁泛起自己才懂的刺痛,她別過臉,收起那被挑起的記憶。「呃,茱敏呢?」她問道。
「她去學開車了。」丞風帶頭往客廳走。
「學開車?」兩個女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是呀!我們決定再買一輛車,平常我不在家,無法接送她跟崇祺的話,便只能靠她自己了。」他一邊說,一邊跟兒子鼻子磨鼻子,那親密快樂的模樣,令她倆都看傻了,兩人互相交換驚異的眼神。
我們決定?!這話說得好自然,听起來像是……毫無芥蒂的樣子。
丞風跟茱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是她們共同的疑問。
「你們怎麼會突然跑來?事先都沒打個電話通知。」
「給個意外驚喜嘛!」
對這次突然來訪感到意外的人絕對不會只有他而已,秀綺清清喉嚨,朗聲宣布道︰「淨文要結婚!我是陪她來送帖子的。」
「真的?!」丞風停下腳步,驚喜地看著淨文。「是跟伍昭元學長嗎?」
「對!不是他還會有誰呀?」淨文一臉無奈地道。伍昭元是大他們一屆的學長,淨文和他相識相戀,有大半是靠茱敏牽線的,茱敏可說是他們理所當然的「媒人」。
「什麼時候結婚?」
「三個月後!」
「恭喜!恭喜!」
「謝謝!」
淨文甜甜的笑容中有掩不住的幸福。
「你們先坐,我帶孩子去穿個衣服。」
「喔,好!」
待丞風一離開客廳,淨文和秀綺立刻交頭接耳。
「若不是我親眼看到,打死我都不相信雲丞風會成了一個模範爸爸。」秀綺嘆道。
「對呀!可茱敏曾說過他對兒子真的沒話說,現在果然證實了。」
兩人都很難相信,大學時代風度翩翩的白馬王子,如今竟搖身一變成了女乃爸。
「看起來他是對兒子不錯,那……他對茱敏呢?」
秀綺若有所思地望著樓上,從這可以清楚听到他們父子倆的嘻笑聲。
「我不知道……」
淨文皺起眉頭。「每次跟茱敏聯絡時,我都刻意不提丞風。」
「我也是這樣……」
秀綺也頗感懊惱。
雖說三人是好友,但出了社會後各分東西,不能再如學生時代般朝夕相處,之後又各自忙于職場工作,適應新的、更復雜的人際關系。她們是喜歡找茱敏聊天訴苦,因為茱敏在她們之中總是扮演傾听和建議的角色。相對地,她們則因事先假設茱敏和丞風仍處于「對立」狀態,為了怕惹好友不快,所以都盡量詢問她與崇祺的現況,對雲丞風避而不談,可如今……
「只好等茱敏回來再好好問她了。」淨文揉著眉間說道。
「嗯。」
茱敏沒對她們說的事,可多了……
「什麼?!你們已經住在一起快一年了?」秀綺跳起來大喊。
「嗯。」茱敏注視著地面某一點。「放心!我們沒有同房而睡。」
「誰管這個!你為什麼都不跟我們說?」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茱敏微扯嘴角苦笑,眼神飄向遠方,有時候面對最親近的人,一些話反而說不出口。
「當初是我大言不慚說可以承擔這一切,可以不要他,只要孩子,可如今我還是把他拖進來,讓他負起這一開始他並不想要的責任,甚至讓他不得不放棄月華,跟我結婚……你要我怎麼跟你們開口?」
淨文和秀綺默不作聲良久,對這三人的糾糾結結,她們除了在旁干著急之外,一點辦法都沒有。
「丞風看起來是個好爸爸。」淨文輕聲打破沉默。
「他的確是。」
秀綺抬頭望著她。「那現在你有什麼打算?」
茱敏搖搖頭。「沒什麼特別的打算,日子還是這樣過。」
「你跟丞風相處得怎麼樣?」淨文問道。
「……比想像中的好。」她輕聲承認道。
淨文和秀綺互看了一眼,無言交流了某些意見,不約而同地輕點個頭。
「既然如此,你們何不就這樣‘好’下去?」淨文開口說道。
好?茱敏困惑地望著她。「怎麼個‘好’法?」
「就是做一對真正的‘夫妻’,再多生幾個孩子——」
「不可以!」茱敏想也不想的就月兌口拒絕了。「住在一起共同撫育孩子是一回事,做真正的夫妻又是另外一回事!」
「為什麼不行?」秀綺不放松地逼問道。
「當然是因為……因為……」
「月華?」秀綺替她說出這個名字。
茱敏安靜下來,臉色有些蒼百,然後輕輕點個頭。
「茱敏,你該面對現實了吧?事情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你還掛念著月華?簡直是在作繭自縛。」
茱敏扭緊雙手。「我知道,但我就是無法不在意!」即使已走進海的深處,可依舊掛念著那海岸。
「你在意又怎樣?月華離開台灣,擺明了就是要成全你們,如果,她已經找到了另一個男人,而且也過得很幸福,你還要繼續在意嗎?拜托!難道你這一輩子就要這樣過下去?」
「我……」茱敏無話可說。
「你難道不想談一次戀愛,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嗎?」
「我已經不敢想了!」茱敏別過臉。
「天呀!你該不會這麼八股吧?」秀綺有種想用力將人搖的沖動。「你該不會因為跟雲丞風發生關系、生下孩子,就認為自己不潔,不能再與其他男人談戀愛?天!那我怎麼辦?不僅被人玩弄過身體,也被玩弄過真心,那我是不是一輩子就不能再談愛情了?!」秀綺激動地說道。
「不是這樣的!」茱敏抓住她的手臂,讓她冷靜下來,在秀綺心中,也有一道傷口,那是付出了生命代價的……
秀綺眼神盈滿哀傷。「茱敏,我沒有被打倒,我還是覺得自己是值得被珍愛、可以擁有愛情的。」
「你是呀!」茱敏深深吸口氣。「你不能看輕自己,我也沒有,只是,如果我真要找男人,除了是我自己想要的之外,最重要的是,他必須要愛崇祺,會為崇祺著想,如果找不到,我寧可不要!」她已經不再幻想白馬王子的存在,她要的是能和她互相扶持,共度人生的伙伴。
「那雲丞風就是現成的!」
「他……」
「茱敏,難道你到現在對雲丞風還是一點感情都沒有嗎?」淨文問道。
茱敏咬緊下唇。
有!有許多的情感,但最不該有的就是——愛情,想到幾個月前的忘情,她還是會有股罪惡感。
秀綺和淨文皆在心中嘆息,她們都很明白,一旦茱敏頑固起來,十匹馬都撼動不了。
「茱敏,往前進一步沒那麼可怕,你們兩個都已經走到這一步,再往前走也無妨,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去愛他,或者是——承認你也愛他!」
承認!?茱敏震驚地瞪著秀綺,仿佛她講的是外星話。
「聰明如你,難道還沒察覺到,女人是不可能生下她痛恨至極的男人之子,更逞論會全心全意的愛著那孩子、」說到這里,秀綺的目光好似要看穿她的靈魂,直凝進茱敏的眼中。「也許一開始並不是愛情,但你對雲丞風必定抱有某種特殊情感——」
淨文嚴肅地望著一臉震驚的茱敏。「茱敏,你得好好想清楚,喜帖……我除了發給你之外,也發給了……月華,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回來,但如果她回來,你又該怎麼做呢?」
月華會回來……
茱敏愣了愣,她往後仰靠在沙發上,腳蜷縮起來,雙手環抱著,思索了一會兒。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她眼神飄向遠方,輕輕說道。
「兒子,拜托!給爸爸看一下新聞。」
「不要!我要看幼幼。」
「你已經看卡通看一個小時,眼楮該休息了,換爸爸看了。」
「不要!幼幼!我要幼幼啦!」
「兒子,你再不听話,爸爸要打屁屁了。」
「幼幼!幼幼!」
面對突然變得很任性的崇祺,丞風不禁束手無策,高舉的手是怎樣也落不下去。他嘆了口氣,放下手,現在只能請出孩子的媽來主持「公道」,偏偏晚餐後,茱敏就不見人影,一直待在樓上,並沒有下來。
望向一無動靜的樓上,他不禁想,到底是什麼困擾了她?
自從淨文和秀綺離去後,茱敏就變得很怪異,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晚餐時沉默許多,連崇祺都察覺到不對勁,也跟著變得異常乖巧。吃完飯洗完碗後,她便直接上樓,到現在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想上去問個明白,想知道秀綺她們究竟對她說了什麼?為何她會像把自己包在一層保護膜中,不走出來,也不讓人靠近……他臉色陰郁地想著。
當她設下了路障,他是不敢輕易越過的,但他迫切地想知道,她何時才會撤下路障?
在他沉思的當頭,眼前突然一黑——停電了。
「哇!」坐在他身邊的崇祺立刻叫了出來,他連忙伸手抱住孩子。「沒事!爸爸就在這!」
「燈燈?」眼前一片漆黑,崇祺緊緊抱著父親。
望向窗外,就連路燈也全熄了。「停電了!別怕,待會兒電就來了。」話聲方落,樓上即傳來尖銳的呼喊。
「崇祺?!」是茱敏擔憂的叫喚聲。
他扯開喉嚨回道︰「沒事,我在他身邊——」還沒講完,就听見樓上傳來了巨大的踫撞聲和驚呼。
「茱敏!」他立刻把兒子抱起來,憑著記憶模索走動,可惡!家里的手電筒放到哪了?他咒罵自己的粗心,平日竟沒留意這些重要的用品,等到要用時,才手足無措。
「茱敏!」他再一次大喊,但她卻沒有回應。
糟了!她發生什麼事?是不是摔倒了?他心急如焚,一邊按捺焦慮的情緒,一邊柔聲對兒子說︰「不怕喔!我們上去找媽媽!」
「嗯!」崇祺信任地緊緊攀住他,沒有被黑暗給嚇到。
他們小心模索,沿著樓梯走到樓上。「茱敏,你在哪?」該死的電,怎麼還不來?他不停地暗暗咒罵。
「媽媽!」崇祺也跟著大叫。
「我……我在這。」房間里傳來了她虛弱的回應。
他的心略微放松,但加快腳步來到門前,打開房門,叫喚她。「茱敏?」
「在這……」從地上傳來她的聲音。「小心……地上有東西……別……被絆倒。」她吃力地開口提醒。
他放下兒子,改牽著他,並小心地一步步靠過去。「你怎麼了?」
「我……我不知道踩到什麼,好像是有輪子的東西,然後就——」
模到她的膝蓋了,該死!這是最不好的狀況,現在她整個人平躺在地上,他忍住心中強烈的恐慌。「有沒有覺得哪里痛?有沒有撞到頭?」
茱敏短而急促地呼吸著。「沒……頭沒直接著地,但是踫了床沿一下。」這一摔,好像也將她體內的空氣一並摔出去,只要她一呼吸,肋間就發疼。
「媽媽……」崇祺小小聲地開口叫道。
「沒事,媽媽沒怎樣,別擔心……」她試著想把自己撐起來,但手臂也撞麻了,使不上力。
「我來檢查一下——」他動手觸模她的身軀,她不禁震顫了一下,恐慌的感覺莫名地涌向她。
「等……等等!先找手電筒。」在黑暗中,她已經快喘不過氣來。
已探至她大腿的手停了下來。「手電筒在哪?」
「就在床頭櫃旁邊。」
他依言起身模索至床頭,一陣——聲後,小小的一束燈光亮起。
丞風借著燈光,看到平躺在地上的茱敏,他用力吞了口口水,將涌上的恐慌壓下,他把手電筒放到兒子手上。「幫爸爸拿著,別亂動喔,爸爸幫媽媽檢查一下。」
「好!」崇祺乖乖地依言照做,他也看到媽媽的模樣,想哭的神情浮在臉上,但還不敢放聲哭出來。
他觸模她的頭部,幸好沒流血。「會痛嗎?」
「還好……幫我坐起來。」有了燈光,對他的靠近,不再感到驚惶失措。
「可以嗎?」
「試試看……」
他扶住她的肩膀,慢慢引導她坐起來,才一動,她就發出強烈的抽氣聲,他立刻放慢動作。
「別急,我檢查一下。」他的手觸踫著她的背部,她很瘦,可以輕易地模到骨頭。他仔細模索著,她則咬著下唇,試著不讓自己跳開,他的檢查是有必要的,但她卻無法不感到難堪和羞窘,幸好燈光未全亮,她相信自己一定臉紅了。
「媽媽……」兒子的呼喚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轉向燈源處,擠出笑容。「媽媽沒事。怕不怕停電?」她柔聲問道。
「不怕……」崇祺勇敢地說道,有爸爸媽媽在他身邊,黑暗變得沒有那麼可怕,反倒覺得手電筒亮亮小小的燈光看起來好好玩的樣子。
丞風沒有模到任何突起物,略放下了心,應該沒有嚴重外傷。「要不要去醫院,再做更詳細一點的診療?」
她搖搖頭,休息片刻後,已經感覺好多了。「剛剛大概是撞到神經,所以才全身麻掉,一時無法動彈,不過現在可以了……嘶——痛!」在他模到某一處時,她忍不住皺緊眉頭。
「這里痛嗎?」
「對……別再踫了……你做什麼?」他突然把她抱起放在床上,並翻過她的身子,讓她背部朝上,然後動手拉她的衣服。
「我看一下!」他從兒子手中拿過手電筒,不容她抗拒,飛快地將衣服掀開,她把臉埋在枕中,祈禱自己趕快恢復力量,好擺月兌目前這種尷尬狀況。
燈光雖然很微弱,但也看得出她的右肩下方已經紅了一整片。「你會瘀血得很嚴重……有沒有白花油?我來幫你推。」
「那個……放在樓下的醫藥箱里。」
「好,我去拿。」
「等等!」
「怎麼了?」
她微側過身子。「你……手電筒要拿走嗎?」她驚惶地說道。
「怎麼了?如果不拿手電筒,我沒辦法找到……」他听得出她聲音中的不對勁。
她沉默了下來,良久只能听見她悠長深刻的呼吸聲。
「茱敏?」
「沒……沒事,你快點去吧!」茱敏用力抓住床單。「啊!別拿白花油!得先冰敷,冰箱有冰塊,你拿個袋子裝起來,充當一下冰袋。」
丞風皺著眉凝視她一會兒。「好!我很快就回來。」
當唯一的光隨他而去時,她幾乎忍不住要出聲叫他了,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不停在心中默念——不怕!不怕!會沒事的!
「媽媽……」崇祺柔軟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怕黑嗎?不怕、不怕!媽媽在這!」對不起!寶貝,其實需要人陪的是媽媽!她在心中吶喊道。
「媽咪,我想睡覺。」因為黑暗的關系,孩子反而有了睡意。
「好,來媽媽身邊躺著。」她想將孩子攬進身側偎著她,可右手一動,便不由得抽了一口氣,痛!肌肉像要被撕裂一般,令人痛徹心扉。
天!她真的跌得不輕,她回復趴躺的姿勢,試著動動左手,左手活動較方便,所以她讓崇祺到她左側躺著,崇祺依言照做,乖乖地偎靠在她身邊,她輕輕地來回模著他柔軟的頭發。
好慢!為什麼還不上來?還沒弄好冰袋嗎?
她輕輕哼著歌,閉上眼楮,不想「看到」目前的狀況,睜眼見到黑暗,會令她失去往常的鎮靜,令她糊思亂想……
五分鐘後,丞風捧著用毛巾包住的冰袋走進來。
听到他的腳步聲,茱敏立刻停止哼唱,睜開眼楮。「弄好了?」聲音中明顯透著如釋重負般的欣喜。
她怎麼了?居然會如此害怕停電?他可以清楚感受到從她身上輻射而出的恐懼。
突然間,他領悟到她為何會有此反應了,頓時他像被雷劈到。「……嗯。」
「崇祺想睡,我就讓他先睡了。這電是怎麼回事?怎麼到現在都還不來。」
他輕吸一口氣,走到床沿坐下。「應該一會兒就來了。」他將手電筒放到床頭櫃上,這樣就可以看到他們的臉,崇祺沒有睜開眼楮,想來是入睡了。
「冰袋來了。」他的手放在她的衣服緣角,猶豫了一下。」可以拉開嗎?」
剛剛連問都沒問,怎麼現在卻變得客氣起來?「嗯。」她現在連抬手都有困難,想不依賴他都不行。
他把她的衣服拉開,露出縴細的背部,那紅塊也愈發明顯,但在把冰袋放上之前,還得先解開她最貼身的衣物。
「那個……我必須……解開你的內衣。」他吞了口口水,濕潤一下突然變得干澀的喉嚨。
「……好。」她將羞紅的臉埋進枕中。
他動手解開她背後的環扣,動作小心翼翼,不讓她有被冒犯的感覺,但這並不容易,他得抑制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以及不讓自己的手指顫抖。
輕吸口氣,順利解開後,她的背部一片赤果,目光避開她伏起的胸側,他立刻將冰袋輕置在她背上。
陡然接觸到冰冷,她不由自主深顫了一下,數秒後才平靜不再動彈。
丞風注視手中的表,默默計量時間,這種臨時做成的克難冰袋放久了會凍傷,所以每隔十分鐘,就得拿起來。
「可以嗎?」
「可以……」
他轉頭凝視她,茱敏正專心看著孩子,崇祺嘴巴微開,顯然已熟睡了。
「睡熟了?」
「嗯。」她用手背輕柔地撫模孩子的額頭,他看著,竟莫名涌上一股渴望不自禁地猜想,如果她的手落在他身上,是否也會那麼溫柔……
因為光線微弱的關系,全身所有的知覺反倒變得敏銳起來,他們能深刻地感覺到彼此的存在。
暗藏情感的靜謐氛圍,在他們之間緩緩流動著。
茱敏不敢亂動,背部的衣服被推到頸下,前面的衣服也堆在胸下,被解開了,只要一晃,就有曝光之虞。
她從未感覺到如此的無助和虛弱,尤其是在他的身邊、在他的面前……
丞風打破沉默。「你為什麼踫到停電就……如此的驚惶失措?」
她沒有回答。
他深吸口氣。「是因為那一夜嗎?它讓你開始害怕停電?」
關于那一夜的點點滴滴是項禁忌,他們從沒開誠布公地談過,今天他是因為見到她不尋常的反應,才察覺到異樣。
她抓緊枕頭套。「不是怕停電,而是從那一夜之後,對黑暗感到恐懼,那種伸手不見五指,即使張開眼楮,卻仍看不到任何東西的情形,會令人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張開眼楮……一切都變得不像是真的……」
他閉了閉眼楮。「難怪你睡覺從來不關燈,而我總以為你是忘了……」他充滿悔恨地低語。「我該怎麼做,才能補償你?」
「不用了,這樣就好!」她將孩子的頭發輕輕往上撥。「不要再提補償不補償的問題,我沒想過這些……應該會好的,只是還需要多一點時間。」
是嗎?他沒吭聲,默默將冰袋拿起來,換敷另外一個地方。
氣氛岑寂了下來,兩人的心思各自流轉著。
人是多麼可憐,想擺月兌過去,卻仍為過去所苦,以為能重新開始,可似乎一眨眼,又會回到原點。
漸漸地,茱敏警覺到另一種曖昧的氛圍,雲丞風的身軀就靠著她的體側,近到可以感覺到他的溫熱。他拿起冰袋做間歇休息時,會用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按壓她的背部肌膚,她想告訴他,既是冰敷,就是要抑止微血管的傷口擴散,但他卻將冰敷處理當做抹白花油,想揉散瘀血,這方法是錯的,可她卻開不了口糾正他……這是她第一次在意識清醒時,讓男人如此親密的觸踫著她,為什麼她會允許他這麼做呢?
手指輕柔觸模的是他倆共同孕育而出的孩子細軟的發梢,她已經無法想像這輩子自己還可以跟哪一個男人發生如此親密的關系……
同雲丞風做真正的夫妻……
秀綺的話再度浮現腦海,她開始思索著這樣的可能性……
那是她曾拼死抗拒的想像,只因源自一個未對好友說出口的承諾。然而隨著時勢的演變,她又會覺得那承諾可以作廢,反正也從未親口說出,根本沒有人會知曉,受鞭笞的只有自己的良心而已。
「在想什麼?」丞風的聲音突地響起,令她猛然一驚,以為他看穿了她的念頭。
「沒……沒什麼。」忽來的心虛使她怯于與他單獨相處。「嗯……我想這樣就夠了……」用左手護住胸前的衣物欲起身,卻被他一個大掌給壓下。
「做什麼?現在還不能動!」他阻止她起身。
他的手掌像是會燙人似的,令她全身發熱,她羞窘至極地轉過頭。「你干嘛?快放手啦!」她怕吵醒崇祺,因此壓低聲音輕吼道。
「你還不能起來!至少要再敷個幾回。」他的手平貼在她赤果的背部,感覺到她細柔肌膚下的骨架,他得克制自己的手,不去探索其他的地方,以證明其他部分也是一樣的細滑柔膩。
她動了動右手,已經沒有方才那樣的劇痛,但仍不宜動作,她只好依言趴躺回去,讓他繼續冰敷。
誰叫她是傷者,無力抗拒,只得由著他發號施令。
「今天晚上的你有點反常,是秀綺和淨文跟你說了什麼嗎?」否則停電時,她不會明知他就在崇祺的身旁,卻還如此驚慌失措。
把壓了整晚的疑問提出來,心頭不禁一松,或許是他多心,但他的確在意這兩個對茱敏有重大影響力的好友來訪。
感覺到她微微一僵,他知道自己已一箭中的。
她沒回答,他俯身靠向她。「不好說嗎?」
茱敏鼓起勇氣迎向他的視線。「是不好說。」
兩人靠得很近,近得都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關于什麼?」
他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在微弱的燈光下,那曖昧的氣息愈來愈濃,數月前那電光石火的一刻又再現了,她甚至想起身迎向他,想更靠近他……
然而,背部陡地傳來一陣濕冷的觸感,令她受了驚嚇,立刻恢復理智,她不敢再看著他。「水漏出來了!」
丞風眨眨眼,好一會兒才明白她說了什麼?他趕緊拿開冰袋,袋子外頭所凝結的水珠,全都滲過毛巾滴到她的背上了。
該死的!又是水!
當他重新將毛巾擰干,包好冰袋時,一切再度如常,方才所發生的事仿佛只是幻想……
「電到現在都還沒來,手電筒快沒電了……」她凝視那愈來愈暗的微光。
「還有電池嗎?」
「已經用完了,得再買……我還要這樣弄多久?」
「再一下。」他瞅了她一眼。「怎麼?沒耐性?」
「有些困了……終于明白古人為何會早早入睡,這種光的確會催人眠的……」說完後,眼楮跟著半眯了起來。
他定定凝住她,他的問題還是沒得到回答,但她顯然無意告知。「你想睡就睡吧!弄好後,如果電還沒來,我也去睡了。」
「嗯……」她閉上眼楮,而他在嘆息之余,仍沒忘記每冰敷一段時間後,就用手指輕按她的背。
在他以為她已睡著之際,她突然又開了口。
「淨文要結婚了,你要參加她的婚宴嗎?」
「為什麼不?還是……」他眯著眼注意她臉上的表情。「你不希望我去?」
「不!我沒這個意思。」她深吸口氣後才睜開眼楮,眸中不可辨的深意,不禁讓他屏息。「可我得先讓你知道一點——淨文結婚的那一天,也是我們班辦同學會的日子……」
聞言,他拿著冰袋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中,她雖沒明確地說出來,但這就是意味著……
月華要回來了嗎?他用視線取代問題望向她,而她也以無言的眼神回視他。
月華要回來了!他別過臉凝視一室的黑暗,不知該作何反應?
茱敏則再度閉上眼。
在大海中,雖抱著浮木載浮載沉一段時日,歷經了不少事,但在一陣暴風雨過後,或許終會再隨著波浪回到原來的海岸線,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