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夕陽柔柔灑入古色古香的茶室。
年逾七十、頭發花白的季銘海,一邊沏茶品茗,一邊等人。
幾分鐘後,一名高挺英偉的年輕男子拉開紙門進入茶室,歉意地頷首,態度恭卑。「抱歉,我來遲了。」
「不要緊,坐。」季銘海對男子笑了笑,倒杯上等的碧螺春茶,遞到他面前。「這茶口味特別清香涼甜,你嘗嘗。」
「謝謝。」左耀司淺啜一口茶,問︰「不知道董事長突然找我過來,有何要事吩咐?」
「左特助,我想請你去幫我把一個人帶回季家。」季銘海神情變得嚴肅,將一份用牛皮紙袋裝的資料推到左耀司面前。
左耀司從紙袋中拿出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和一張照片。照片中的女孩約莫二十出頭,長得明眸皓齒,甜美可人。
「她是?」
「她叫莫緹,我的外孫女。」
「待在董事長身邊三年,我從沒听說過您還有個外孫女。」左耀司微感詫異。
季銘海長嘆了聲,回憶往事,深感愧疚。「當年,我反對我女兒愛上一個窮酸小子,她竟選擇和那個男人私奔。後來透過征信社查到他們的下落,我派人去抓她回來,她卻寧死也不肯回家,我一氣之下跟她斷絕了父女關系。」
「唉,這麼多年過去,再大的火氣也全消了,我再次請征信社調查他們的下落……」季銘海突然沉默了下,眼眶微濕。「才知道他們夫妻倆早在幾年前車禍身亡,只留下一個女兒。現在,我打算接那丫頭回來,好好照顧她,以彌補我對他們一家人的虧欠。」
如果早知道當年她一走竟成了永別,他怎麼也不會反對女兒和那窮小子在一起啊!
「如果莫緹小姐不願意回到季家,那……」左耀司輕皺眉頭。
「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要讓她答應和你回來,我絕對不允許我季銘海的外孫女孤單地流落在外。」季銘海態度強硬。
他已經失去一個親生女兒了,不想再失去一個外孫女。
左耀司頷首,收起資料。「董事長請放心,我現在立即動身前往台中『美麗小鎮』,一定會將莫緹小姐帶回季家。」
「我讓季家的司機載你去,你們快去快回,千萬別讓我等太久。」
「是。」左耀司躬身離去。
當他們依循著地址到達莫家時,天色已經暗沈。
司機在門外候著,左耀司下車,撳門鈴。
一名頭上卷著發卷、臉上敷著泥漿面膜的胖胖婦人前來開門,見到門外站著俊俏帥哥,頓時眼楮一亮。「先生,你找誰?」
「-好,請問莫緹小姐在嗎?」
「原來是緹緹的朋友啊,進來進來。」林媚十分熱情地拉著左耀司進入客廳,「砰」地一聲用力甩上鐵門。「我是緹緹的嬸嬸,你就是她兩天前新交的男朋友吧?」
「不──」左耀司被用力推向沙發坐下。
「死鬼、死鬼,快出來唷,緹緹的男朋友來了。」林媚不听他解釋,扯開喉嚨朝廚房大聲呼喊,由于拉扯到臉上肌肉,干涸的面膜已有些龜裂。
廚房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接著身形瘦小的莫英雄拿著菜刀沖了出來,張大雙眼瞪著左耀司。「那丫頭還說要保密,沒想到他自己卻先跑來了。」
「這小伙子可真帥,皮膚白淨、五官立體,長得很像還沒被醬油鹵過的古天樂。」林媚捏住左耀司的下巴,仔細審視他的臉,她不知道在興奮什麼,拚命呵笑不停。
被妻子興奮的情緒感染,莫英雄也興奮得揮舞手里的菜刀。「緹緹的眼光還真不錯呢,小子,你到底叫啥名字?」
左耀司淡淡撥開下巴上那只肥手,從西裝口袋中挑出名片,遞給林媚。
「很抱歉,你們誤會了,我並非莫緹小姐的男友。我叫左耀司,是『季氏集團』季銘海董事長的特別助理,這次前來,是奉我們老板之命,負責將莫緹小姐帶回季家。」
「季銘海?!」
「緹緹的外公!」
兩夫妻驚呼,詭異地看了左耀司一眼,接著兩人走到一旁竊竊私語。
「請問莫緹小姐──」
「滾!」莫英雄轉過身,臉色已變,大喝了聲,將手里的菜刀劈進左耀司腦袋旁的沙發椅背。
左耀司黑眸一凜,無懼地迎向他怒紅的雙眼。「沒見到莫緹小姐,我絕不會離開。」
「唉呀,來者是客,你別嚇壞這名小帥哥。」林媚肥手使勁一揮,將瘦弱的老公打飛出去,望著左耀司興嘆。「你不是緹緹的男朋友啊?真是可惜-,條件那麼優秀的男人……」
莫英雄從地上爬回來,粗魯地揪住左耀司的領帶。「那個姓季的男人當年嫌棄我大哥配不上他的女兒,現在我大哥大嫂不在了,他才要把緹緹接走,他究竟是啥意思?」
左耀司輕松撥開他的手,站起身理理縐亂的西裝。「對于當年的事,季董事長已深感懊悔,如今他只想把外孫女接回身邊好好照顧,以彌補他的虧欠。」
「既然季董事長願意接受緹緹,那就好了,回到季家也對緹緹比較好,以後就生活無虞了。」林媚點頭贊同。
「屁啦∼∼」莫英雄吼,挽起袖子,打算好好教訓左耀司一頓,以發泄心中怒氣。
「你這個死鬼真是太沒禮貌了。」林媚啐罵,揪起丈夫丟了出去。
大門正巧開啟,一名蓄著褐色短發的美少女抱著一迭小說進屋,看到莫英雄整個人飛撲過來,敏捷地閃開。
「哇,嬸嬸,-又拿叔叔來練臂力啦!」
叔叔和嬸嬸兩夫妻平常感情不錯,但如果叔叔不小心做錯事,力大無窮的嬸嬸就喜歡把他當鉛球一樣丟來丟去,以示小懲。對于這種場面,她早就司空見慣了。
「莫緹小姐。」左耀司走至莫緹身前,發現她本人十分嬌小秀氣,身高只及他胸口,再搭配上精致小巧的五官,宛如一尊可愛迷人的搪瓷女圭女圭。
莫緹望向左耀司,眼中閃過一抹驚艷。「你是?」
嘩!好一個俊美無儔的男人!
五官輪廓深刻,一雙眼眸燦若星子,鼻挺唇薄,身材魁梧,渾身流露出冷峻尊貴的氣質,他根本就是希臘完美雕像的化身嘛。
「他叫左耀司,是-外公身邊的特別助理,特地來帶-回去季家。」林媚開口解答。
「我的家在這,為什麼要帶我去季家?」純真大眼堆滿不解。
媽媽還在世時,曾提過她為了嫁給心愛的男人,不惜和外公斷絕父女關系。她一直以為外公這輩子再也不會理會他們一家人了,怎麼他現在又派人來介入她的生活?
「沒錯,緹緹的家在這。」莫英雄從地上爬起,插腰大吼。
左耀司淡瞥莫英雄一眼,向莫緹要求。「我們私下聊好嗎?」
「去去去,你們去外面談,我不會讓這死鬼打擾你們。」林媚的肥臂夾住丈夫的脖子,阻止他作亂。
「走吧。」莫緹擱下小說,笑嘻嘻地拉著左耀司出門。
屋外,寒風凜冽,她拉緊外套。「其實我叔叔和嬸嬸人很好,就是說話嗓門大了點,希望你沒被他們嚇壞。」
「得知-父母親已經辭世的消息,董事長他很難過也很後悔,希望-能給他老人家一個彌補的機會,回到季家讓他好好照顧。」
「他願意原諒媽媽和爸爸私奔的事情就好了,我不需要他彌補什麼。嘻嘻,我相信如果媽媽在天上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很開心。」她真心說道,不停搓著冰冷的手。
「-孤單在外,他會擔心。」
「這里有叔叔、嬸嬸、還有一群朋友陪我,我不孤單。」她揚著笑臉,唇角的梨渦若隱若現。「呼,好冷喔,你等我一下。」
她徑自跑向隔壁的便利商店,一會兒後出來,手里多了兩罐溫熱的咖啡,她將其中一罐塞給他。「給你!」
「莫緹小姐──」
「叫我莫緹就行啦!」她坐在商店前的涼椅,拍拍身旁的空位。「坐啊!」
「莫緹──」左耀司落坐,才剛開口又被她打斷了。
「你知道嗎?生活在這里,我覺得很快樂,每天一邊幫人送信又能一邊和人閑聊,很有趣呢……啊,對了,忘了跟你說,我是郵差。呵呵,你很少看到女孩子當郵差吧?」
左耀司點頭,表示已經知道了。
征信社附上的資料有提到她的職業。
她拉開拉環,喝了一口咖啡。「我已經習慣這里純樸的生活了,你們那種上流社會的生活一定不適合我這個鄉下野丫頭啦。所以請你回去轉告我外公,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請他放心。」
「-不回季家,董事長會很失望。」
「等休假時,我願意上台北陪外公幾天,但要我搬到那住……」莫緹搖搖頭。
左耀司沉默不語,思索該如何讓莫緹答應搬回季家,否則他難以向季銘海交代。
莫緹忽然瞥見角落里一只流浪小黑貓凍得瑟瑟發抖,她走上前,月兌下外套將小黑貓裹住,憐惜地抱在懷里。
「哈啾……」這下子,換只穿單薄衣衫的她冷得不停顫抖。
「小心著涼。」左耀司起身,月兌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
一股清香穩重的男人香味漫入鼻腔,莫緹抬首對他笑了笑。「謝謝喔。」又帥又體貼,她對他印象真不錯!
她甜柔純真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風,左耀司不禁輕勾笑弧回應。
「我要回去了,很不好意思要讓你無功而返了。」她歉然一笑,緩緩步向家門。
這時,林媚開門走出,臉上恐怖龜裂的面膜早已洗去,問︰「你們談得如何了?緹緹,-決定回家了嗎?」
「『美麗小鎮』才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莫緹一手抱著小貓,一手摟著林媚撒嬌。
「這樣啊……」林媚卻愁眉深鎖。
本以為莫緹回到季家當千金大小姐後,有足夠能力幫忙償還她弟弟積欠下的龐大賭債,沒想到她壓根兒不想回去。
唉,算了,既然這丫頭不想離開,她就尊重她的決定。至于那件事,她只好另想辦法了。
「左……」莫緹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忘記他的名字了。
「左耀司。」
莫緹念了幾次他的名字,神情認真。「嘿嘿,我記住了,保證不會再忘記你的名字了。」
她的反應惹得左耀司輕哂。
只是簡單三個字,她卻還要反復念了念才不會忘記,看來她是個記性不太好的小胡涂蛋。
莫緹將他的外套還給他,揮手道別後,和林媚一起進屋。
左耀司走向在一旁等待的黑色房車,開門入座,接著他掏出手機撥給季銘海,將他和莫緹所談的內容全數稟告。
一會兒後,他結束通話,黑眉深擰。
季銘海仍然堅持要莫緹回家。
他究竟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讓莫緹乖乖跟他回去?
次日,星期天。
為了赴男友的午餐約會,莫緹特地起了個大早,忙著梳妝打扮,衣服換過一套又一套,只希望能將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展現在喜歡的男人面前。
最後,她不畏寒冷地穿了粉紅色高領毛衣搭配小短裙,再蹬著白色中筒靴,露出一雙縴長的美腿。
發現快遲到了,她急忙抓了皮包就往屋外沖,欲發動小綿羊機車,卻怎麼也發動不了。
「早不壞晚不壞,偏偏這時候壞,嗚,我怎麼那麼倒霉。」
一輛高級房車緩緩駛近,停在莫緹身邊,車窗緩緩降下──
看到左耀司,莫緹詫異地瞠大眼。「我還以為你已經回去了呢!」昨晚她已經拒絕得夠清楚了,今天他怎麼又來了?
發現她的精心打扮,左耀司眸中閃過贊賞。「任務尚未完成,我無法離開小鎮。」
「怎麼會……你沒把我昨晚說的話轉述給我外公知道嗎?」
左耀司頷首。
季銘海的個性十分固執專制,只要他下了決定,幾乎沒有人能勸服他改變心意。
「那他為什麼還硬要我搬去季家?」莫緹輕皺眉頭。
她該高興季銘海太關心她,還是該氣憤他一點都不尊重她的決定?
「-要上哪?約會?」
「是啊!」莫緹看表,緊張得皺緊小臉。「慘了,只剩下二十分鐘,我一定趕不及……」
今天是她談戀愛的第三天、第二次的約會,如果她遲到,一定會留給對方不好的印象,嗚……
「上車吧。」左耀司打開車門,移坐內側。
「你們真的願意載我過去?」水眸迸出亮光。
「嗯哼。」左耀司點頭。
莫緹快速上車,報上地址,司機開車。
「關于回不回季家的事情,希望-再考慮考慮──」
「安靜!」她突然大喝,把左耀司和司機都嚇了一跳。
見她坐得端正,雙手緊壓胸口,呼息有些紊亂,左耀司關心問道︰「-怎麼了?」
「不好意思,快要和喜歡的人見面,我……很緊張。」她尷尬一笑。
左耀司哂笑,點頭表示了解。等她戀愛經驗豐富一點,要和男友約會時,就不會那麼緊張了。
莫緹吁口氣,一臉苦惱,低喃。「我的手從沒被男人牽過,如果今天他要牽我的手,我該不該答應?如果他今天突然要親我,我又該不該答應?如果完全都不拒絕,會不會顯得我太隨便?如果拒絕了,會不會又顯得我太矜持、太做作了?」
左耀司額頭冒黑線,輕咳了聲。面對這種單純的小丫頭,他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巧手機響起,他迅速接听,避免回答這種尷尬的難題。
「唉。」莫緹嘆氣,努力平復緊張的情緒。
為了能讓莫緹準時赴約,司機一路 車,到達麥當勞時正好中午十二點。
莫緹道謝後下車,站在麥當勞門口等男友。左耀司肚子餓,選擇到對面的意大利餐廳吃飯。
過了一個鐘頭,左耀司踏出餐廳,見莫緹依舊孤獨地站在寒風中等待,他疑惑地走到她面前。「-怎麼還在這?」
「他還沒來,我打了好多通電話給他,可是都沒人接,不曉得他是不是出事了。」莫緹顰眉,有些擔心,鼻頭、臉頰被凍得紅紅的,模樣煞是可愛。「你可不可以讓司機載我到他家找他啊?」
「OK。」左耀司撥電話CALL司機過來接他們。
二十分鐘後,他們到了莫緹男友家門前,莫緹心急地拚命按門鈴,屋內完全沒響應,似乎沒人在家。
「再打他的電話看看。」左耀司建議。
「好──」莫緹撥打手機的動作猛然一頓,視線呆愣地投落前方。
左耀司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見一名戴眼鏡的斯文男人提著便當,和一名年輕美眉有說有笑地朝這邊走來。
「莫緹……」蘇永虎看到莫緹,也愣住了。
莫緹瞄了他身旁的女子一眼,又氣又委屈地道︰「你忘記我們今天有約了?」
虧她還擔心他是不是出事了,結果他竟然和這個陌生女人在這笑得那麼開心,真是可惡!
「-先進去。」蘇永虎將家里的鑰匙遞給年輕美眉,等她進屋後,他才走到莫緹面前,瞄了她身後的左耀司一眼,小小聲地說︰「莫緹,那個……我想我們還是分手吧。」
「對不起,你剛說什麼,我沒听清楚?」莫緹眨眨眼,搖晃頭。
「我們分手。」
「為什麼?」莫緹驚愕地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他們交往的時間還不到七十二小時,他竟然提出要分手?
「我媽看過-的照片,她說-又瘦又小,沒胸部也沒,一點福相也沒有,不適合當我們蘇家的媳婦。」
「所以你就因為這個原因,要跟我分手?」莫緹感覺胸口被人狠-一記。不喜歡她,也用不著這樣損她吧?真狠毒-!
「剛剛那個女孩子是我媽的朋友介紹的,我和她聊過以後,發現我還是和她比較適合。」蘇永虎低著頭,因為愧疚,不敢看莫緹的眼楮。
「……」莫緹盯著他,無語。
分手的原因明明就是他變心、不喜歡她了,不然就算他媽媽再怎麼反對,他還是會想和她在一起。
剛才她還像個傻子一樣,既期待又緊張他們感情會不會因為今天的約會而更進一步,結果,他早就計劃要退出了……
她真的那麼沒吸引力嗎?竟然讓一個男人和她交往不到七十二小時,就馬上喊結束?
嗚,她好難過,感覺好心酸喔……
「對……對不起。」蘇永虎轉身躲進屋里。
莫緹眼眶逐漸暈紅,垮下雙肩,感覺寒風吹呀吹,吹進她破了一個洞的心口,整顆心涼颼颼的……
左耀司邁步走到她身前,探指揩去滑下她面頰的一滴淚。
「你有見過哪個女生和人交往不到三天,就被甩的嗎?」她扁著小嘴,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如果知道這世上還有個和她一樣悲慘、倒霉的人,或許她的心情會好過一點。
左耀司抿緊唇沒回答,因為他的確沒見過像她戀愛運那麼差的女孩子。
「哇嗚嗚嗚∼∼」莫緹猛然撲進他懷中,放聲大哭宣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