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是京都衣笠
川崎千代子乘坐的是直通大阪和京都車站的JR東海道本線,穿著藍白相間的運動夾克衫,黑色牛仔褲的寺島真一就坐在她的對面,額頭抵著被午後陽光照射得格外暖和的玻璃窗,眼楮緊閉,嘴巴微張,雙臂交疊在胸口,隨著沉穩地呼吸緩緩起伏著,睡得非常熟。
「哎呀呀,這哪叫‘只打個盹兒’啊。」川崎千代子合上手里的LV工作日志,看著正自毀帥哥形象的寺島真一,有點哭笑不得。
「不過,他最近好像經常犯困,就連做早餐的時候都會站著睡著。」川崎千代子不禁想道,「是課業太繁重了嗎?還有家務活,幾乎都是他包攬下來的,除了事務所的工作,在外面還有其他的兼職,唉,也難怪他會這麼累了。」
總是能獨擋一面的樣子,適應力非常強,讓人忘記他只有十八歲這個事實,川崎千代子輕輕地嘆了口氣,心口隱隱作痛。
她和源賴忍都太依賴真一了,如果源賴忍能出門的話,真一也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吧?脊背深深地陷進座椅里,川崎千代子十分地苦澀無奈。
不覺八年了,認識源賴忍的時候,他比現在的真一還小兩歲,是一個擁有個不明靈能力的絕美少年,一頭黑色的卷發下,是一張天使般漂亮的臉孔,穿著花邊睡袍的身材像少女般地苗條,他赤著雙腳,腳趾上還沾染著花園里的泥巴。
「我在陽台上看到你了,你比預計的早到了一天,我真高興,但來不及換衣服了,所以失禮了。」他說著,翠綠色的眸子里盛滿溫柔的笑意,聲音也很好听,千代子不由痴迷了。
這個世界上,還真的有天使般炫目的美少年啊!
「對不起,你能進來一步嗎?」
「什麼?啊!」川崎千代子困窘極了,她竟然對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失魂落魄!忙向前一步,鞠躬說道,「我是新來的管家,川崎千代子,請多多指教。」
「我知道。」少年溫柔地微笑著,很紳士地伸出右手,「我叫源賴忍,老管家要回鄉頤養天年,我正愁不要又來個男人照顧我,結果是個大美女呀。」
「您過獎了。」握住那柔軟又白皙的手,川崎千代子怦然心動,恭維的話她听听得多了,可是由這個少年說出來,就像沾了蜜似的讓人高興,她不禁有些飄然了,不過總覺得哪里有些奇怪。
像看出她眼里中的疑惑,少年莞爾一笑,放開她的手,「很抱歉我沒有去接你,因為我出不去。」
「唉?」
「我听說你也是靈能力者?」少年的伸手向川崎千代子剛才走進來的地方,「這座房子周圍有結界,只要我這麼做的話……」
手指剛觸到鐵門外的世界,就看見一道劈劈啪啪作響的藍光,好像閃電一樣空間開始扭曲,根本無法把手伸出去。
「這是?」鐵門外的水泥地上,有一道血紅色的文字亮了起來,川崎千代子睜大眼楮辨認,失聲驚叫出來︰「禁之結界?」傳兩百多年的黑暗咒術,它禁錮的不僅是人的身體,還有人的的靈魂與能力,這是活生生的地獄,完全封殺了源賴忍,讓他像籠中之鳥一樣,只能在這圈子上的結界里生存。
時隔八年,再次想起禁之結界,川崎千代子的心里,更多的是無法破除這個結界的愧疚,她研究了數千條咒語,走訪了著名的陰陽師,可還是一無所獲。
到底是誰干的?布下這麼強大的結界,而且還是好幾年,這不是一般的靈能力者都能做到的!
它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設下的呢?為何只是禁止源賴忍出去?這一個接一個的疑問,源賴忍從沒有回答過,或者,他自己都不知道。
源賴忍和聘請她做女管家的源賴氏家族,都是一個難解的謎團,還有就是中途加入的寺島真一。
盡管以前在美國攻讀心理學碩士的時候,參與過一個類似少年兒童超能力研究的社團,也確實有隔空取物等不可思議的孩子,但是像寺島真一這樣,輕易地擁有淨化之火的,還是第一個。
「也許有一天,真一可以破除禁之結界也不定。」川崎千代子喃喃自語地道。
「千代子,路上小心,真一就拜托給你。」一想到結界,川崎千代子就想起中午出門的時候,源賴忍微笑著告別的樣了。
每次出門辦事,源賴忍都會送他們到門口,關照幾句,然後就是,「那就拜托你們了,路上要小心。」
雖然他今天的笑臉和平常看起來沒什麼兩樣,但為何就是「真一就拜托給你」?川崎千代子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但是什麼呢?她又想不出來。
川崎千代子思索著,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時——「啊!」
寺島真一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陽光燻染下,琥珀色的眸子折射出一種火焰色的光芒,就像血琉璃一樣美輪美奐,川崎千代子不覺低叫了一聲,心跳陡然加速!
「為什麼我會覺得這小子說不出的性感呢!雖然說他是很帥……完了,難道我也受了老板戀童癖的影響?!」她呆呆地看著寺島真一。自那天早上,瀨源忍抱過寺島真一後,她就在心里把他劃分為戀童一列。
「川崎姐?」寺島真一出聲叫道,臉上的神情十分困惑,喃喃地問,「我的臉上有醬油嗎?」
川崎千代子伸出食指,大力地戳了戳他的腦袋。
「疼疼!你做什麼啊?」寺島真一抱住額頭,不滿地叫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以後一定會成為公子,所以想教訓一下。「川崎千代子借此調整了一下煩悶的心情,壞笑著。
京都。美境之都,千年古城。
「真靜啊。」寺島真一突然覺得冷,雙手插進運動衫的口袋里,站在長長的,整潔得連一片落葉都沒有的小石板道路上,真有些不習慣。
雖然日本國民對千年古都熱情澎湃,但只要過了春秋賞櫻和紅楓的時節人潮即退,京都就像一座送走了香客的寺廟那樣沉寂。
「回去的時候,給老板買份抹茶京果子吧。」寺島真一看著招牌想道,高中畢業旅行時,他買了一罐西利醬菜回去,本來打算做料理用,結果老板喜歡得不得了,一頓晚飯就把酸蘿卜解決了,讓川崎千代子抱怨了好多天(她超愛吃寺島的料理)。
「不知道有沒有松茸賣,做成松茸湯或是飯的話……」寺島真一認真地考慮起來,夕陽斜下,把他的影子拉得越發地長。
「嗯?」就在他無意識地看著地上的影子時,一只大鳥的影子自他頭頂飛快地掠過,他反射性地抬起頭來,橙黃色的澈空,除了棉絮般的薄雲,什麼東西都沒有。
「京都有這樣在的鳥嗎?」寺島真一疑惑地望著天空。
「真一,是這里沒錯!」這時,前面五十米開外的大宅正門口,川崎千代子朝他揮了揮手。
「好。」
川崎千代子第一次見委托人是在咖啡廳,所以這次尋訪了一個多小時,才找到委托人的住址,寺島真一很快地跑了過去,完全沒有注意到地上奇怪的陰影。
那陰影像是扭曲的人的形狀,緊跟著寺島真一快速奔跑的步伐,觸手一樣的東西,想鑽進寺島真一的腳後跟里。
剎那的功夫,那陰影被大型鳥類的利爪撕成了碎片!
「哎?」寺島真一呆呆地回頭,川崎千代子在前面催促他,「真一干什麼呢?」
「沒什麼?只是好像听到烏鴉的聲音。」
「烏鴉?我沒听見啊。」
「可能是汽車輪子的聲音吧。」寺島真一也沒有多想,往前走去。
古宅氣派非凡,金棕色的唐門雕刻著鶴舞和松枝的圖案,一個穿著復古黑色僧服的年輕和尚,站在開啟的門後,短短黑發下的臉孔十分清秀,頂多二十出頭的樣子。
「和尚?」寺島真一愣了愣,雖然剛才就覺得,這麼宏偉的圍牆里面,可能是某座寺廟,但是看到這個沙彌後還是很吃驚,和尚廟也會鬧鬼?
「您就是小野先生?」川崎千代子也嚇了一跳,因為委托人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婦,沒想到她給的地址會是廟宇,不過無所謂了,賺誰的錢都是一樣的,更何況和尚可都大款喔!
(注︰在日本,和尚是一種職業,生活方式和普通人無異,而且作為一個特殊的階層,無需繳納任何稅款,除了作法事時要穿袈裟,平時穿著名牌服飾,開著賓士、寶馬車的和尚,說「觸目皆是」也不為過。)
「我就是小野信行,請進吧。」大概已經習慣了女施主們熱烈的目光,小野和尚禮貌性地施禮後,才帶領他們進去。
「小野先生很厲害啊,這麼年輕就在寺院里修行了。」川崎千代子從小隨父母移民美國,所以相比較日本女性的內斂含蓄,她要率直得多。
她在美國念大學時候,曾研究過日本的宗教,知道志願當和尚的人必須就讀佛學院,因此和尚的學歷普遍很高,甚至還有碩士。
從佛學院畢業後,還需經過一到兩年的艱苦修行,才能進入寺廟當住持,過著與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的生活。
眼前這個小野和尚年紀輕輕就在修行階段了,所以她忍不住夸贊他。
「您過獎了,比起住持,我實在不算什麼。」小野和尚微微一笑,風情萬種。
川崎千代子忽然覺得能來京都真是太好了,艷遇啊,對小野和尚的笑臉幾乎看入了迷,都沒有發現寺島真一落在了後頭
「這座寺廟好深廣……」寺島真一感嘆著,除了屋脊高聳,氣勢恢宏的主殿堂外,還有四座由渡廊連接起來的旁殿,房屋的構架都很高,木柱是深褐色的,歷經滄桑的感覺。
走在吱嘎輕響的西邊長廊上,看著左側庭院里茂密的樹林,以及林子傳來的鳥雀叫聲,恍若回到平安時代。
寺島真一停了下來,輕風乍起,帶著樹葉和泥土的氣息,這時,他听到了極輕微的 、 的聲音。
聲音雖然很輕,而且混雜在一切自然響聲中,但確實是什麼東西掉落在木地板上發出來的。
風止。
…… 。聲音越發地清晰,好像從很深的地方傳來一樣,帶著低沉的回音。
這種回音听起來十分熟悉,寺島真一猛然想起,就像是往井里丟石子的聲音,沒錯,有種深而空曠的感覺。
—— 咚!
突然一下響亮的,好像非常生氣的拍擊聲,讓寺島真一猛地回轉身,瞪著剛才走過來的幽暗回廊。
一個洋紅色的球體從長廊深處滾了出來,緩緩停在十步外的地方。
「皮球?」寺島真一眨了眨眼楮,確實是個皮球沒錯,他順著球滾來的路線,抬頭看去,在長廊的另一頭,深褐色的都有些發黑的柱子旁,站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她可能羞于見到陌生人,小小的身子幾乎都縮進了柱子後,寺島真一只能看見她齊肩的長發,以及鮮紅色的繡著喇叭花圖案的和服袖子。
今天不是七五三(注︰日本兒童節),孩子穿得這麼正式,大概是和家人一起來廟里祭祀的。
寺島真一這麼想著,見小女孩仍不敢過來撿球,向前走去。
「真一!」川崎千代子響徹長廊地呼叫,讓他瞬間停住腳步。
「川崎姐?」寺島真一轉過身,看著快步走來的川崎千代子和小野和尚。
「是這邊啦!你走錯方向了,真是的,一個不留神,你就走丟了。」川崎千代子用一種說教的口吻道。
「我才沒有走丟,我只是想……」寺島真一想要說明情況,一回頭,皮球已經不見了。
「想什麼呀?」川崎千代子問道。
「不,沒什麼。」寺島真一心里想,這孩子的動作真快啊。
「請稍坐休息,我去請住持大人。」十多分鐘後,小野和尚終于把他們領進一間佔有十五個榻榻米的寬闊禪房,他指了指一塊臨近外廊的地方,示意他們坐下等候。
「好的,辛苦您了。」川崎千代子鞠躬道,然後她把名牌手提包放在腳邊,以跪姿正坐。
寺島真一有點受不了這個姿勢,但也只能硬著頭皮跪坐著,表情僵硬地看著外廊,外廊連接著枯山水庭院,就是由石頭和白砂代替山和水,梳扒出來的自然景色。
漣漪紋路動感十足,像是水流的紋路,中央還有大小不一的兩塊圓石,後面則是草地和松樹,寺島真一覺得很有趣,可又看不出什麼寓意,認真思索起來。
川崎千崎代子從旁邊偷瞄著他,眼神有些焦慮,兩手的冷汗。
剛才真是太危險了,她怎麼能這麼大意呢?這幽深的古宅,走不完似的長廊和那個地方太相像了!只要一想起寺島真一深沉記憶中的片斷,川崎千代子就臉色發白,全身發抖,——那是多麼殘酷的生活啊!
根本不是人心能承受得了的痛!源賴忍一開始就提醒過她,「不要去探尋真一的能力」,可是她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想幫助真一找回失去的記憶,就偷偷地對他實施了催眠術,而後利用自己的靈能力,進入了真一的深層記憶中。
就好像踩入沼澤一樣,第一腳踩進去,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強烈的情感沖擊,撒破人耳膜一般的尖銳叫喊,讓她痛苦地蜷起了身體,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看到許多凌亂紛雜的畫面。
銀月,溪澗,穿著高檔和服的漂亮女人,庭院的木台階,折斷的染血藤條,一條髒臭的水溝,然後又跳躍到光線刺眼的庭院,穿著黑色西服的高大男子,看不清臉,所有景象沒有順序和關聯,只是不斷地重復跳躍出來,而這僅僅是打開深沉記憶的入口,在那下面隱藏的是什麼秘密?
她已經控制不住自己,腦部神經的劇痛,讓她痛苦得幾乎瘋掉!而突然地,她看到了兒童時代的寺島真一,在雪白的牢房一樣的地方,那雙火紅色的眼楮是那麼恐怖,流著血,而且正冷冷地盯著她看,這不可能!這是真一的記憶,記憶是不會有思考能力的,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而持續不斷的情感沖擊,又讓她生不如死!
她已經忍受不了了,四肢都出現了痙攣,胸口更是揪得緊緊地無法呼吸,她痛哭著,覺得自己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可是貿然中斷催眠,會讓真一的記憶受到損傷,說不定還會醒不過來!
正在崩潰的邊緣苦苦掙扎著,嗡嗡的耳邊突然傳來「啪啪!!」的兩聲脆響,屋內的燈光瞬間明亮起來!
「你瘋了嗎?」出現在面前的源賴忍,表情罕見地肅然。
「忍……是你!」川崎千代子的肩頭顫抖不止,花容盡失地癱軟在地上,滿面淚水。
「他沒事。」源賴忍看了看睡在躺椅里的寺島真一語氣變緩和了︰「倒是你,還好嗎?」
「為什麼會這樣?」川崎千代子情不自禁地撲進源賴忍懷里,不斷重復著,「為什麼會這樣?忍,這種痛苦太可怕了……」
「真一不是普通的靈能力者,」源賴忍很溫柔地抱著她,「具體我也不清楚,可是我的感覺告訴我,不要去探尋他的過去,他如果選擇遺忘,我們就要尊重他,否則我們只是在幫倒忙,給他太多的刺激,發生騷靈的話,你我都控制不了。」
騷靈是指無論力量覺醒與否,在承受壓力或焦慮時,能力不自覺地泄漏,從而引發靈異事件,寺島真一出現在事務所門外的那天,就是出現了騷靈。
「可是我們真的什麼都不做嗎?萬一……」
源賴忍輕拍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脊背,安慰道︰「放心吧,他的神經和電線桿子一樣粗,沒事的。」
「老板,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說的是事實啊。」
「人的神經能和電線桿子一樣粗嗎?」
「我只是比喻……」
「就算打比方也太夸張了。」
要不是寺島真一清醒過來,他們恐怕會就此爭論個沒完。
……
「對了,忍早上關照我照顧真一,不會是這個原因吧?不過他怎麼知道我們去的地方是寺廟?」川崎千代子正納悶時,突然听到「啪!」的一聲清脆的擊掌聲,抬起頭來。「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擊掌的人是寺島真一,一臉頓悟的表情。
「明白什麼?」
「枯水庭院的寓意啊,川崎姐,你看中央是一大一小兩塊圓石,周圍是水樣漣漪,」寺島真一認真地比劃道︰「這不就是水蒸包子的樣子嘛!」
「呃……」川崎千代子的嘴角在抽搐,半天才道︰「是嗎?」
「當然是了。」寺島真一信心十足地道︰「這個在早餐的時候,經常會做到的呀。」
「你肚子餓了嗎?」川崎千代子有些哭笑不得,差不多的景致下,他都不會聯想到悲慘的過去嗎?」
「沒有啊。」
「唉,算了。」川崎千代子揉了揉太陽穴,果然像源賴忍說的,電線桿子一樣粗的神經啊!
「對吧,是包子。」
「我說的才不是……」川崎千代子還未來得及指正,就听見走廊里傳來小野和尚「咳咳」醒聲,住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