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女子哀愁的哭泣著……
雲沁倏地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她清楚的記得夢中女子淒惻的要求——把東西交給他。
雲沁抬頭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經亮了,她伸了個懶腰,下床來到樓下,走進了廚房。
裝滿一鍋水,雲沁在水中放了些許的鹽與六顆生雞蛋。
二十分鐘後,雲沁帶著小袋子出門,轉了兩班公車,在一幢大樓前下車。
走進大樓,雲沁上前詢問櫃台小姐。
「小姐,請問我可以見任恆任先生嗎?」
「請問你跟任先生有約嗎?」櫃台小姐和善的問道。
「沒有。」
「那就沒辦法了!任先生的行程很滿的。」櫃台小姐客氣的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我有東西想交給他。」雲沁指了指手中的袋子。「那我可以在這兒等他嗎!」
「那你隨便坐。」櫃台小姐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不
2
祭完墳,達人獨自往回程走去,來時還是天色迷瀠的清晨,去時已經接近晌午了。
日正當中,艷陽高照,他卻只覺得清冷,完全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自從失去雪綾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溫暖了。
他俊逸的臉上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憂傷,緊抿的唇角帶著淡淡的哀愁,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完全無視于街上姑娘愛慕的眼神。
「少爺,你回來啦!老爺正在花園里等你呢!」
一踏進衛府,看門的小廝便急著向達人稟告。
「知道了。」
他淡淡地應了聲,石板路兩旁的花朵依舊如當年他初到時所見的那般艷麗繽紛,只是人事已非,「斐府」已成了「衛府」,而他再也沒有賞景的興致了。
穿過庭院,他看見義父正坐在花園的八角涼亭里。
「爹!」達人緩步走向涼亭,「你有事找我?」
衛雄點點頭,「嗯!先坐下來再說。」
一坐下,達人才留意到石桌上除了幾盤小點心外,還有三個茶杯。
「剛剛有客人來嗎?」達人問。
「方才霍伯伯帶著香芹來拜訪,等了好久都不見你回來,這才先行離開。」衛雄回答。
達人冷冷的說︰「沒人要他們等我。」
「你——」衛雄雙眉糾結,有些不悅。「你去哪兒了?一整個早上都不見人影!」
「我去陪綾兒。」
聞言,衛雄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
「綾兒都已經死了八年多了,你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忘記她?」
「到死都不會忘!」達人冰冷的眸光與他交會。
衛雄沉著臉,「你這麼說,是代表你要恨我一輩子嗎?」
「我有資格恨你嗎?」達人淒然一笑,「當初若不是義父好心收養我,我早就凍死在雪地里了,我憑什麼恨你?我只恨我自己連求死的自由都沒有!」
當年斐家父女投河自盡,達人發了狂似的跑到莫愁河畔,想跟著跳河殉情,衛雄跟僕人硬是阻止了他,
並以領養他的恩情為由,逼他活下來盡孝,不準他求死。
「別說那些了!」一回想起當年的事,衛雄的頭痛又犯了。「你知道我不喜歡听到任何關于斐家人的事,不準再說了!」
達人站起身,手扶著亭柱,望向重新設計過的花園景致。
「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嗎?」好一會兒,達人才幽幽地問。
衛雄差點忘記最重要的事,「嗯!是關于你的親事——」
「親事?」達人轉過身,雙唇抿成一直線。「七年前我就已經跟綾兒冥婚了,雖然沒有親友參加,但我已經跟她的牌位拜過堂,她永遠是我的妻子!」
「胡說八道!一個牌位能替衛家傳宗接代嗎?」衛雄早料到他會這麼說,他使出撒手 ,「我已經五十兒歲了,還能再活幾年?你存心終身不娶,好讓我死不瞑目嗎?」
「爹!」
「達人,」衛雄抓住達人孝順的弱點,「我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我只能指望你替我們衛家延續香火,你卻連這個小小的心願都不願替我完成,枉費我扶養你長大成人!」
達人的下顎繃得緊緊的,臉色陰郁。
他幽黑的瞳眸透著一股冰冷寒氣,「我的心早在八年前就跟著綾兒一起死了,我已經無法再愛任何人,再娶也只是害了對方。」
又是綾兒!
衛雄按壓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他怎麼也想不透,達人和綾兒之間的感情居然如此深刻!
「唉!」衛雄長嘆一聲,「愛也好、不愛也罷,只要能讓我看到你成家立業就行了。我已經跟你霍伯伯談好,等明年二月香芹滿十六,我就派人去提親,你要是還顧念我們的父子之情,到時就給我乖乖地娶親。」
「霍伯伯就這麼急著把女兒嫁出去嗎?」達人冷峻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嗅!我忘了,他向來賭性堅強,對他而言,衛家可是個錢坑,送個女兒進衛家來賭賭看,如果能逼死我,衛家的家產就全是他的了。」
「達人!」衛雄輕斥,「你明知道香芹是真的喜歡你,而且人家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多少好人家上門提親,她都沒答應,就是在等你,你又何苦——」
達人打斷他的話,「隨便你吧!」
「達人!」
不理會義父的怒吼,達人轉身大步離開。
「靈兒,你在看什麼?還不快點跟上!」
「嗅!」
被紀嬤嬤這麼一喊,原本因為庭園的景致而看得忘神的靈兒,連忙快步跑到她身旁。
「沒見過這麼大的庭院,看傻了吧?」紀嬤嬤笑問。
靈兒甜甜一笑,「嗯!好漂亮幄!」
紀嬤嬤笑看著身旁這個長得比牡丹花還美的新來的婢女,打從心底喜歡她。
「靈兒,你今年幾歲了?」
「二十。」
「二十?!」紀嬤嬤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一遍,「不會吧?我還以為你只有十六七歲呢!」
「紀嬤嬤,您別哄我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李管家還笑我這把年紀不嫁人,卻跑來做婢女,有點嫌老了呢!」
現在府里的婢僕全換過了,沒一個她認識,當年她和爹投河自盡的事好像也已經被眾人遺忘了。
「依你這個年紀,的確是該找個好安家嫁了,憑你的姿色應該不愁沒有好對象,為什麼要賣身到衛家為婢呢?」紀嬤嬤好奇地問。
「因為我爹死了,沒錢下葬,所以……」靈兒垂首斂眉,那愁鎖伊人的荏弱模樣十分惹人心憐。
「別想那些傷心事了!」紀嬤嬤憐憫地拍拍她的肩,「放心吧!老爺和少爺待我們這些下人很寬厚,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紀嬤嬤環顧一下四周後才悄聲說︰「少爺有些忌諱,他交代你別去的地方、別踫的東西,你千萬別明知故犯,不然少爺平時雖然斯文和氣,可發起怒來保證把你嚇到腿軟,記得喔!」
「嗯!」靈兒用力點點頭。
紀嬤嬤領著她在府里內外繞上一圈,便帶著她去書房見達人,卻正好瞧見他由花園的方向走來。
「少爺!」紀嬤搪拉著靈兒走上前去,「這位就是新來的婢女,以後要代替黃絹伺候少爺,她叫做——」
「紀嬤嬤,婢女的事情有你負責我很放心,今天先讓她休息,明天再開始工作,我有事先走了。」
才剛跟義父吵完,達人根本無心管婢女之事,只想快快離開斐府,連看都沒看靈兒一眼便疾步離去。
紀嬤嬤根本沒發覺他的不對勁,徑自對靈兒說道︰「你看吧!少爺人果然不錯吧!還讓你今天休息呢,少爺待人真的是沒話說……」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一點也沒發覺靈兒蒼白臉蛋上的笑容有多勉強。
紀嬤嬤帶著靈兒來到達人居住的院落,在達人房間左邊的小廂房便是她今後的住處。
進了房,落了門閂,靈兒雙手微顫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斐雪綾,你真是沒用!」她怒罵著自己,卻怎麼也壓不下心中澎湃、激昂的情緒。
她看見衛哥哥了……
他變得更高大健壯、更有男子氣概,也更俊帥了。
他說話的聲音還是那麼好听,他的眸光還是那麼溫柔,依舊像是那個會摟著她、吻著她,叫她「小傻瓜」的衛哥哥。
「衛達人……你這個大騙子!」
她雙拳重重地捶在木桌上,滿腔的恨意讓她激動得全身發抖。
「八年了……衛少爺,你過得還真舒適,你大概早就忘了我這個︰死人,了吧!」
撫著已無傷疤的左頰,洶涌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潰決,也將她的思緒帶回了八年前……
吃完早飯,雪綾便蹦蹦跳跳地跑到西廂房的梨樹、下,懷里塞著一本詩選,手腳井用地爬上樹。
「綾兒?綾兒……」
才摘下梨子咬了-口,雪綾就听見達人扯開嗓門在喊她。
「我在這兒!」她把書冊放在大腿上,雙手圈在唇邊喊道。
達人不一會兒便來到了梨樹下,抬頭看見她坐在梨樹上晃著雙腿,冷汗立即冒上背脊。
「你又頑皮了!」他的語氣很無奈,「快下來,有哪家的千金小姐會爬到樹上玩的?待會兒老爺看見又要生氣了。」
她笑著揚揚手中的書冊,「我不是在玩,我只是選個最舒服的地方看書。爹他看見我這麼用功只會高興,不會生氣的。」
她的回答讓達人哭笑不得,「別拿看書當晃子,樹亡危險,快下來吧!」
雪綾搖搖頭,「人家想在這里多待一會兒,衛哥哥,你要不要上來陪我?你若上來我可以陪你玩親親喔!」
達人紅了臉,連忙環顧一下周遭,幸好沒被別人听見。
「別色誘我!」
「什麼是‘色誘’?」她佯裝不懂。
達人撫額笑嘆,看來只有用「美男計」逼她下來了,
「你再不下來,我就不娶你當我的新娘子-!」
「好嘛!好嘛!我下來就是了。」
果然,這招百試不爽!
「你先接我兩個梨子!」
雪綾摘了兩顆甜梨往下扔,這才把書塞回腰間,有些不甘願的往下爬。
「啊——」
突然,她腳下一滑,在尖叫聲中急速落地——
達人見狀,立刻將手中的梨子往旁一扔,張開雙臂準備接住她。
不過一眨眼的時間;雪綾落人他的雙臂間,將他整個人壓倒在地。
雪綾由驚嚇中回過神後,連忙離開達人的身上。
「衛哥哥,你怎麼了?」她瞧見他皺緊眉頭,不由得擔心地問。「你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
「我的左手好像被你壓斷了……」
「嗚哇……」听見他的手被她壓斷了,雪綾兩片唇抖著、抖著,不一會兒竟嚎啕大哭起來。
「綾兒,你別哭嘛!不要緊的,我一點都不痛……」
達人忍著痛,強顏歡笑地安慰她。看來想要她去求救還有得等了!
三更半夜,雪綾抱著自己的玉石枕,躡手躡腳地溜出房間。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她從沒這麼晚還在外頭晃蕩過,偏偏今晚只有微弱的星光,放眼望去,到處一片漆黑,她一邊念著佛經,一邊加快腳步,到後來干脆用跑的,直奔達人所住的西院。
門板「砰」地一聲被推開,讓因為手痛而在床上輾轉難眠的達人嚇了一大跳。
「誰?」
「綾兒。」雪綾小小聲地說。
听見她出聲,達人才松了口氣。
「你怎麼來了!」待她走近,達人就著微弱的燭光才發現她還抱著枕頭。「是不是作噩夢了?」他伸出手想將她拉坐到床邊,一動才想起自己手上還纏著繃帶,
雪綾走到他的床前,「不是,我是來陪你睡覺的。」
「陪我?」雪綾說得理所當然,達人卻听得面紅耳赤,心跳猛烈加速。
但是,雪綾可不管這麼多,鞋子一月兌,抱著枕頭便爬上床,將枕頭擺好,掀開棉被就往里頭鑽。
「綾兒?」
「嗯?」
達人笑問︰「你平時睡覺都抱什麼?」
她眨眨晶亮的雙眼,一臉迷惑。「什麼也沒抱啊!」
「那你干嗎把我抱得這麼緊?」
只見雪綾的小手緊攀著他的胸部,腳則跨在他的大腿上,很認真的說︰「我要把你牢牢抱緊,不讓黑白無常把你帶走!」
听她這麼一說,達人這才明白她是因為擔心他的傷勢,才會半夜抱著枕頭來守著他。
想到怕黑她竟然為了他,一個人抱著枕頭從東院走到西院來,他心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
他以右手輕揉她的頭,「小傻瓜,大夫說我是輕微骨折,只要固定住,好好修養一陣子就會康復了,黑白無常才懶得來找我呢!」
「真的嗎?」她貼近他的臉頰輕問,整個人幾乎趴在他身上。「你真的沒騙我?」
「真的。」他疼寵地看著她,「我還等著你穿戴鳳冠霞被嫁給我呢!任何人都休想把我從你身邊帶走。」
她嫣然一笑,開心地在他臉頰輕輕印下一吻。「嗯!我們說好了要一輩子在一起喔!」
他笑著捏她的鼻尖,「是永遠在一起吧?我可不許你下輩子不要我喔!」
「我才不會呢!」
她在他肩窩磨蹭了好一會兒,突然像記起什麼似的,從懷里取出一條面巾就要綁在臉上。
「你在做什麼?」達人拉住她的手,「都要睡了還綁面巾,想悶死自己呀?」
「可是……」她面霹為難之色,「小時候我有次做噩夢,偷偷跑去跟我爹和二娘睡,結果我二娘醒來,看見我的臉就嚇哭了,我怕你也——」
達人沒等她說完,便將她的頭按向自己,深情地一下又一下輕吻著她倆深淺傷疤的左臉。
「綾兒,你還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嗎?對我而言,你是完美無瑕的,你的臉在我眼里一點也不可怕。」他勾起她的臉,「我天天都在盼望你快點長大,好迎娶你,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嗎?」他輕撫著她微微泛紅的面頰,深情款款的凝睇她,「如果沒有你,我也活不下去了。」
雪綾覺得自己的臉熱了起來,她羞得想推開他,卻被他緊抱住。
「綾兒,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對不對?無論發生任何事,無論經過多少年,你最喜歡的依然是我吧?」
她靜靜地將臉貼在他胸前,就是不回答。
「你不回答,那我大概活不過今晚了!」達人捂著胸口,故作痛苦狀。
「是啦!是啦!我永遠都只喜歡衛哥哥,永遠、永遠都不離開你!」她果然中計,很認真的回答。
她焦急的表情讓他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
「討厭!你嚇唬我的對不對?你好可惡喔!」
看見他的笑臉,雪綾又羞又氣地掄起粉拳輕捶他的胸口,直到見他微微皺眉才連忙停手。
「打疼你啦?」她輕揉著他的胸口,「對不起……」
「不是你打疼的啦!只是早上你掉下來的力道太猛,現在我的胸口還有些疼,過幾天應該就沒事了。」比起手部的疼痛,這的確不算什麼。
雪綾腦中靈光一閃,「對了,我知道有個法子可以讓你的胸口舒服一點喔!」說完便伸手探向他的衣帶。
「綾兒,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月兌我的衣服?」
達人還沒搞清她想做什麼,雷綾已經解開他的衣帶,扯開他的上衣,低頭吻上了他的胸口。
他粗喘著氣,她落在他胸口的吻,溫柔且深情,讓他忘情地發出滿足的喟嘆。
「感覺好一點了嗎?」她想知道自己的方法有沒有效。
「嗯……」簡直是好過了頭!
「可惜你的胸部沒有肉球,不然用手揉揉、捏捏會更舒服喔!上回你幫我這麼弄的時候,我就覺得很舒服……」雪綾用一種十分惋惜的口吻說道。
達人听了啼笑皆非。
但是他能說什麼?畢竟這個「療法」還是他「教」她的呢!
睡夢中,雪綾突然被喚醒。
斐安仁拿了一套紅衣裳、紅鞋要她換上,便帶著她提著紙燈籠出門。
「爹,我們穿這麼漂亮要去哪里?」她牽著她爹的手,打著呵欠問︰「要去喝喜酒嗎?」
「嗯!」斐安仁隨意地應了聲。
「那我找衛哥哥一起……」還沒說完,雪綾便吐吐舌笑說︰「對喔!衛哥哥去麗江收賬,明天才會回來,我差點忘了!」她看著也穿了一身紅衣、紅鞋的她爹,「爹,你穿紅色看起來好奇怪喔!我看起來是不是也很奇怪……」
斐安仁看著女兒,眼泛淚光,「不會,綾兒穿什麼都好看……」
「爹,你怎麼哭了?」’她晃了晃她爹的手,「不哭、不哭,爹和綾兒都好看,一點也不奇怪。」
「綾兒……」看著女兒天真無邪的模樣,斐安仁的心一陣陣抽痛。
「爹,這是往莫愁河的方向吧?誰家的喜宴辦在那兒呀?」
斐安仁並沒有回答女兒的問題,只是一徑地往前走。
雪綾也看出她爹今晚的模樣怪怪的,她不敢再多問,乖乖地跟著走。
「爹,今晚的月亮好圓、好亮喔!」她抬頭看月亮,「這幾個月你好忙,綾兒常常一連好幾天都見不到你,我們好久沒一起在花園里賞月了。爹,你以後不要那麼忙,多留在家里陪綾兒好不好?」
斐安仁停下腳步,將女兒抱了起來。
「好,爹以後再也不離開綾兒了,爹會永遠陪在綾兒身邊……這世上只有綾兒不會騙爹、不會背叛爹,爹現在什麼都沒有,就只剩下你了……」
「爹,你在說什麼啊?」雪綾听得一頭霧水,「爹還有二娘——」
「別提那個賤女人!」斐安仁緊摟著女兒,眼中進射出一股肅殺之氣,「那個女人竟敢背著我偷人,和衛雄那個忘恩負義的家伙謀奪我的家產,他們兩人一定會不得好死!」
「爹……」雪綾有點害怕,此刻她爹猙獰的面孔十分可怕,跟平時和氣慈祥的模樣完全不同。
不久,他們父女倆已來到莫愁河邊。
夜晚的莫愁河看起來陰森森的,跟白晝的明媚風光截然不同。
雪綾跳下她爹的懷抱,原地轉了一圈,根本沒看到半桌酒席。
「爹,你是不是記錯地方了?」她睜大眼再仔細地梭巡一遍,「沒看到新郎官和新娘子啊!這里除了我們就沒其他人了,而且看起來有點恐怖耶!」
雪綾說完回過頭,才發現她爹緊盯著河面,根本沒在听她說話。
「爹……」她過去拉拉她爹的手撒嬌,「你是不是在跟綾兒開玩笑,其實根本沒喜宴對不對?我好困喔,我們回家好不好?」
「回家?」斐安仁望著河水喃喃低語,「我們已經無家可回了……」
「怎麼會呢?我們家就在——」
斐安仁突然往地上一跪,嚇得雪綾也連忙跟著跪下。
「爹,你怎麼了?你為什麼要跪下來?」
「爹對不起你娘,更對不起你!」斐安仁抱著女兒低泣,「都怪爹引狼人室,讓衛家父子進府工作,不但房子、地契全被他們給侵佔了,還被衛雄慫恿去賭錢,簽下了大筆借據,現在我們父女倆什麼都沒有,還欠了一大筆債,已經走投無路了……」
「衛叔叔和二娘怎麼那麼壞?!」年紀還小的雪綾不懂‘得事情的嚴重性,「爹,沒關系,綾兒去替你把房子和土地全要回來!明天衛哥哥就回來了,他那麼聰明,一定有辦法——」
「你別傻了!」斐安仁打斷了她的話,「他們父子倆根本就是披著羊皮的狼,刻意博取我們的信任,然後一步一步霸佔斐家的家產,他們一開始就不安好心,達人對你的關愛也全是假的!」
雪綾的一張粉臉霎時刷白,「不會的……」她不信地猛搖頭,「衛哥哥和衛叔叔不一樣,他們又不是親父子!衛哥哥是真的對綾兒好,我們說好要永遠在一起……」
斐安仁撫著女兒左臉上的傷疤,長嘆一聲,「我本來一直以為是上蒼可憐你,才讓達人那麼出色、優秀的孩子喜歡上你,不嫌棄你這張臉,如今想來,他的條件那麼好,想娶什麼樣的女人都行,為什麼獨獨喜歡年紀肖小、顏面傷殘的你?一定是他義父要求他假意對你好,來博取我的歡心」
「別說了!」雪綾捂住雙耳,淚水潸然落下。「我不相信,衛哥哥不會這樣的!我是在做夢對不對?什麼事都沒發生,衛哥哥和衛叔叔、二娘全都是好人……全都……」
達人真的是她爹說的那種人嗎?他真的只是在騙她?
「綾兒,跟爹一起走吧!」斐安仁輕捧著女兒淚濕的雙頰,「你二娘請來了打手,準備明天一早就把咱們父女倆趕出府,爹沒能耐跟那對奸夫婬婦斗,只有死後化為厲鬼向他們報仇了!」
「死……」雪綾無神地喃道。
斐安仁牽著她站起身,「這原是爹造的孽,不該拖累你受罪的,可是爹已經不曉得該信任誰,又該把你托付給誰,只有帶著你一起走……綾兒,跟爹一起跳河吧!」
「跳河……」先前被男童推落河中的恐怖記憶再度浮現腦海中,無邊的恐懼立刻緊攫住雪綾的心。
「走吧!」
她眼神呆滯地任由她爹將她拉至河畔,在她爹要拉著她往下跳時才清醒過來,她死命地拉住她爹,連鞋子都不小心掉了。
「不要!」雪綾大聲哭求,「爹,讓我再見衛哥哥一面好不好?我想當面問他和衛叔叔是不是一伙的,我——」
「你自己決定吧!爹先走了。」
斐安仁朝她戚然一笑,便縱身跳人河中。
「爹!」雪綾驚嚷,來不及穿回鞋子便跟著跳下。「爹!爹……」
一躍下河,冰冷與恐懼立刻朝她襲來,她哭嚷著叫她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越漂越遠、越漂越遠,而她的四肢也越來越冰冷、僵硬……
「衛哥哥……救我……」
她絕望的呼救,身子緩緩沒人了幽深的河水中
「好多了!只是躺太久了,想起來走動、走動。」雲沁如大夢初醒般,喃喃地回答。
「我陪你回房好嗎?」易風輕柔的扶著雲沁。
「嗯!」雲沁心情低落的點點頭。
「你是怎麼認識任恆的?」對于任恆的說辭,易風並不十分相信。
「我不認識他,只看過雜志上有關他的報導。為什麼提起他呢?」既然任恆不想讓易風知道實情,雲沁也懶得說明一切。
「是他送你來醫院的。」易風聞言,滿意的笑了起來。看來他們真的不認識。
「那我得去謝謝他。」雲沁故意說。
「不用,你不用去見他!」易風慌張的月兌口而出後才驚覺不妥;他趕忙說︰「我的意思是,任恆很忙,況且我們很熟,我已經替你謝過他了。」
雲沁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走進病房,龔南燕一看到雲沁,急忙的迎上前。
「雲沁,你……」龔南燕焦急的表情在看到易風的那一剎那轉為喜悅,她當女兒是捺不住相思地跑去找易風了。
「伯母,您好!」易風小心翼翼的將雲沁扶上床後,對龔南燕打丁聲招呼。
「好!好!」龔南燕笑咪咪的,看易風細心呵護雲沁的模樣,她是愈看愈滿意。「易風,你有空嗎?伯母待會兒有點事,你可以幫忙照顧一下雲沁嗎?」
「媽,不用了,我沒事,不用麻煩易風了!」雲沁連忙說道。
「怎麼不用,你的身體還很虛弱。」龔南燕暗示的拉了雲沁一下,她在幫他們制造機會;這個傻丫頭竟然一點都不配合。
「伯母,您有事就先去忙吧!我會照顧雲沁的。」易風含笑的答應。
「好,那就麻煩你了!」龔南燕眉開眼笑的對雲沁眨了眨眼,離開了病房。
「雲沁,你是太勞累了才會發病,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畢竟,這顆心髒得來不易。」
「我知道。」
「我再幫你檢查上下好嗎?」易風將听診器放至雲沁的胸口。
一開始,易風還很正常,慢慢的,雲沁發覺他的手竟然微微發抖,而且他還閉上眼楮,像在聆听天籟似的。
又過了好一會兒,雲沁終于按捺不住了!
「易風、易風!」
「啊!什麼?」易風睜開雙眼,一臉的茫然。
「有什麼問題嗎?你听得好像有點久。」雲沁不安的問。
「哦!沒事、沒事,我有點閃神了。」易風依依不舍的取下听診器,他握著雲沁的手,深情的說︰「你沒事,不用擔心,你知道我一直是愛你的。」
易風的濃情蜜意並未感動雲沁,她只覺得背脊一陣發冷。因為易風說話的時候並不是看著她的臉,而是對著她的心窩。
突然,雲沁有種感覺,易風似乎是為了這顆心髒才跟她交往的。雖然听來荒謬,可她真的有這種感覺。
遲疑了半天,雲沁終于開口問道︰「易風,你可以告訴我,這顆心髒原本的主人是誰嗎?」
雲沁感覺到易風的手突然僵住了,好半晌,他才勉強笑道︰「對不起,我不能說!」
「她是個年輕女子,姓高是嗎?」雲沁會這樣猜測不是沒有理由的。水柔姓高,而雲沁會作那種夢也許就是這顆心髒的關系。
「不是,你不要胡亂猜測尸易風顯得有些不自然。「對了,我還有病人要看,不陪你了!」他匆匆的奪門而出。
雲沁嘆了口氣!躺回病床上。想起任恆、易風永柔之間的種種,她的心情更郁悶了!
睡夢中的雲沁猛然睜開眼。她出院已經三天,而她也連續夢到那雙眼三天了!
那是任恆的雙眸,一雙痛苦中帶著絕望的悔恨雙眸。它就這樣時時刻刻壓在雲沁的胸口,連帶的也讓她夜夜由夢中驚醒。
坐起身,一陣寒意由心底竄起,雲沁雙手抱膝,將頭靠在膝上。
望著窗外一片漆黑的庭院,雲沁又想起了任恆,想起了他的冷酷。
但是,另一方面,雲沁也無法忘記她發病時,他焦急的容顏與溫暖的懷抱。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呢?雲沁郁悶的想。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任恆已在她心底深處扎了根、發了芽。
不知為何,她總是不斷的想起他。她認識他才幾天,可是,她的心里都是他。
雲沁有點煩躁的下了床,她猶,如困獸般毫無目的地在小小的房間內來回踱步。
她從來沒有這麼焦慮不安過,就算在她身體狀況最差的時候,她都不曾如此。
就因為身體不好,所以,雲沁比一般人懂得惜福、感恩,也比一般人樂天知命。
但是,就這麼短短的幾天,雲沁變了,她變得郁郁寡歡,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她只覺得好煩好煩,好想盡情的痛哭一場。
無眠的夜就這樣的過去了,雲沁梳洗一下,拖著疲憊的身軀準備去學校上課。
到了學校,青萍擔憂的拉住雲沁。因為原本總是笑口常開的雲沁,今天卻愁眉深鎖。
「雲沁,你不舒服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耶!」其實最令青萍擔心的不是雲沁蒼白的臉色,而是她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郁悶之色。
「沒事,只是有點累。」幾天沒睡好,雲沁的黑眼圈都出來了。
「你還好吧?」
「沒事,別擔心。」雲沁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雖然雲沁說沒事,青萍還是擔心得不得了,她直覺認為雲沁大概是為情所苦。
青萍不住的四下張望。那個蔣克強死哪兒去了?平常跟前跟後的,緊要關頭時卻不見人影。
「雲沁,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去找蔣克強來!」青萍霍的站了起來。
雲沁恍若未聞的直視著前方。一會兒,她才發覺青萍不見了。
她茫然的站起身來,緩慢的走出校門。見公車來了,她傻傻地上了車,又傻傻地下了車。
等雲沁回過神時,她已經站在高氏大樓內。
「小姐有事嗎?」櫃台小姐一眼就認出了雲沁。只是雲沁看來又瘦了些,神色也不像上次那樣清朗。
「我……我想見任先生。」雲沁聲音暗 的吐出幾個字。
「小姐有預約嗎?」
「沒有,我只是想向他道聲謝。」雲沁低聲道︰「我叫桑雲沁,也許任先生願意見我。」
「我幫你問看看好了!」櫃台小姐好心的說,雖然她知道可能性不大。
櫃台小姐打了內線給任恆的秘書,請她代為通報,但卻遲遲沒有回音,就在櫃始小姐打算放棄之際,電話里傳來任恆冷冷的聲音——
「讓她上來!」
「是!」櫃台小姐訝異地看了雲沁一眼,「小姐,總裁請你上去,請搭右手邊的專用電梯上樓。」
「謝謝。」
雲沁道了聲謝後便朝電梯走去,按了十七樓的鍵。
到了十七樓,雲沁來到任恆的辦公室前,她輕輕的敲了敲門。
「進來。」任恆的聲音依然冷冽。
推開門乍見任恆的那一刻,雲沁的心一陣緊縮。她手足無措,只能呆呆的看著任恆。
她瘦了,臉色也不好。任恆微眯著雙眼打量臉色蒼白如紙的雲沁。
突地,一股怒氣油然而生。易風到底是怎麼照顧她的?看她一副風吹就倒的孱弱模樣。
「過來!」任恆口氣冷硬的道。
雲沁這才怯怯的走了進去。他又在生氣了,她真不該來的,她來只是自討沒趣罷了。
「坐下。」
雲沁依言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有事?」任恆臉色陰晴不定的瞅著雲沁。
「只是來謝謝你。」雲沁聲若蚊蜆的說。
「就這樣?」任恆的眉毛揚得老高。這種小事也值得她硬撐著贏弱的身子跑來嗎?她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就這樣。」雲沁死命的咬著下唇,強壓下心中的委屈。她為了這種小事來煩他,他當然會生氣。
只是,她下意識的就來到這里……
「身體還好嗎?」見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任恆不自覺的放軟了聲調。
「還好!手術後的……小毛病。」任恆的溫柔讓雲沁更難過了,她低下頭,努力不讓眼淚落下。
「你動過手術?什麼手術?」難怪她看起來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心髒……心髒移植。」雲沁真的想忍住淚,但是,眼淚卻自有主張地滑落。
她怎麼會變得這麼愛哭呢?從小就飽受病痛折磨的她一向十分堅強,再苦、再痛她都不曾落淚,可現在卻……
「心髒移植?」任恆的心中泛過一抹憐惜。
「嗯!」雲沁的頭垂得更低了,她不想讓任恆看見她哭泣的丑樣子。
「易風動的手術嗎?他是你男朋友吧!他是個好對象,你要好好把握。」他苦澀地道。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雲沁激動的大叫出聲。「我並不想跟他交往,可是……可是……」她哽咽地不知該如何說。
「是易風提出要與你交往的嗎?」任恆詫異的問。
「嗯!」雲沁淚眼汪汪的點著頭。「我有點怕他,他老是自言自語的,雖然他對我很好,但我就是無法愛上他。」
「是嗎?」任恆不置可否的道。
「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想這件事跟我不相干吧!我相信與否並不重要。」任恆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他又恢復了先前的冰冷。
「是,你說得沒錯。」雲沁慘白著一張臉,露出苦澀的笑。
她以為她在他心目中有什麼地位嗎?她以為他會關心她的死活嗎?她的一切、一切本來就跟他毫無關系。
她到底在期待什麼、奢望什麼呢?雲沁苦笑的搖了搖頭,撐著瘦弱的身子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我要回去了。」
「回去好好休息吧!還有,以後不要再來了。」任恆決定快刀斬亂麻。他搞不懂雲沁的心思,也理不清自己的情緒,不再相見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你就這麼討厭我,就這麼不想看到我嗎?」雲沁的臉上毫無血色,她體內的所有血液仿佛全往心口涌去,然後凍結成冰,扎得她的胸口一陣陣刺痛。
「我只是不想引起無謂的誤會罷了。」任恆淡然的說。他表面看似輕松,心中卻有無限的不忍與不舍。
但是,他又能怎樣呢?易風已經警告過他了。
「是嗎?」雲沁慘澹的笑了笑。
「走吧!」任恆轉過身子不再看雲沁,他怕他再多看她一眼,就會沉溺在她盈滿淚水的雙眸中。
雲沁羞愧得簡直無地自容,她吸了口氣,大踏步的往外面走去。
但是,她搖搖晃晃的身軀卻跟不上自己的腳步,她腳一顛,差點就往前撲倒。
「小心!」任恆連忙上前扶住雲沁。
「對不起,請放手,讓別人誤會就不好了!」雲沁後退一步,抽回自己的手。
她艱難的往外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就痛一分。
望著她嬌弱的背影,任恆死命的克制想要拉回她的沖動,因為他不能、也不該啊!他輕嘆了口氣,深深的將臉埋人掌中;也將自己沉人陰暗的思緒中。